乐氏见状,深深自责,埋怨自己没寻个更好的理由出来。这样一闹,她就忘了叫自己跟前得力的大丫鬟追着刘士雁出去看看,直等到刘士雁身边的丫鬟偷偷来报,称到处都找不到刘士雁,她这才着起急来,偏又不好说出口,只得寻了个有媳妇子来回话的借口,领着自己房里的大小丫鬟退了下去,悄悄地布置人手,分头找刘士雁去了。
席夫人这边不知刘士雁不见了,只庆幸乐氏告退开了好头,趁机让甄氏和贾氏也都散了,只留了苏静姗说话。苏静姗知道席夫人是想知道帽铺的事,便不等她问,就一五一十地说开了。席夫人听着听着,渐渐皱起了眉头,道:“咱们再京城里,共有八家铺子,可每年的收益,还赶不上苏州一家店铺的。而且这其中,还有两家接连两年都在亏损。我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这样有干劲儿了,我总想着再看看,再看看,兴许再过两年就好了。现在既然你到了京城,又管着铺子,就大刀阔斧地去干罢,该关门的关门,该整顿的整顿,不管怎么做,我都给你撑腰。”
苏静姗站起身来,冲席夫人福了一福,笑道:“老太太,那我可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席夫人哈哈大笑,道:“那可得好好干,别给我丢脸。”
“得令!”苏静姗笑着应了,重新坐下,又告诉席夫人,她准备先拿帽铺做试验,好好改造一番;并准备从明日起,就开始去逛京城大大小小的店铺,希望能从中找到新的商机。
席夫人很高兴她有这样的劲头和决心,但又劝她不用这样的急,要想生意兴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还是好好歇息两天再出门。
苏静姗谢过席夫人关爱,同她商讨了一会儿具体的事项,便使人到外院找来刘士衡,同他一起向席夫人告辞,回香椿胡同去了。
当晚,两人上了床,又是好一番折腾,而且完事之后还不想睡,头挨着头地讨论细节,以期下次有进一步的提高。半夜时,夫妻俩正说得起劲,忽闻外头有杨柳和墨兰的声音,遂出声问道:“可有事?”
杨柳一见惊动了刘士衡夫妻,马上责备墨兰:“叫你小声些,偏不听,看,吵醒七少爷和七奶奶了罢?”
苏静姗忙道:“不碍事,有甚么事就说罢。”
杨柳隔着门道:“也没甚么事,就是安福胡同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十五姑娘到现在还没回府,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刘士雁到现在还没回家?她做甚么去了?苏静姗心里虽说觉着奇怪,但面儿上才不愿意露出来,翻了个身,自睡去了。
刘士衡其实也不愿意搭理,但到底是亲亲的堂妹,不知道还罢,既然已经知道了,若不出声问一句,就太不像话了,于是只得朝门外问道:“十五姑娘是去了哪里?谁跟着呢?”
门外,杨柳便推墨兰,墨兰赶紧回话:“七少爷,来报信的狄三说,十五姑娘是偷偷一个人溜出门的,甚么人也没带,而且身上也不晓得有没有带银子。”
“一个人溜出去的?”刘士衡大为震惊,“难道她身边没有丫鬟婆子跟着的么?奶娘呢,怎么不看着她?大太太又是在作甚么?”
墨兰道:“听说十五姑娘是因为一条裙子和大太太呕了气,这才偷偷一个人溜出了府。安福胡同的大门看得不够牢,所以尽管她没有拿出门的对牌,还是顺利出了门,老太太这会儿正生气呢,说要把看门的小厮全都乱棒打死。”
刘士衡听得是又惊又怒,当即翻身而起,去抓挂在床头的衣裳。
苏静姗见他是真急了,便坐起身来,把今天下午在席夫人那里发生的事讲给了他听,道:“确是哭着跑出去的,大太太说是因为要一条裙子没要到,所以就生气了,可谁知道是真是假。”
第一百五十章失职
“甭管是因为甚么才跑出去的,当务之急是得先把人找着。”刘士衡急急忙忙地把衣裳套上身,一面系腰带,一面去蹬鞋子。苏静姗从床上爬起来,去帮他穿鞋,刘士衡连忙把她拦腰抱了起来,丢回床上,拿被子捂好,道:“别跟着添乱,冻病了怎办。”
地下烧着火道呢,哪里会冷,苏静姗不以为然。
刘士衡弯腰自己穿好了鞋,叹道:“我也晓得士雁讨人嫌,可她毕竟是我的妹妹,我不希望看到她出事。”
“所以就算已是半夜,天气又冷,你还是得出去找她。”苏静姗把他没说完的话补充完,然后道:“去罢,去罢,赶紧带人找找去。虽说我也挺讨厌她的,但一个女孩子家大晚上的还在外面,的确太危险,还是快些把她找回来的好。”
此时刘士衡已穿好了衣裳,回身朝她脸上亲了一口,嘱咐她赶紧睡觉,不用管他,然后一面朝外走,一面吩咐丫鬟们去马厩传话,把他从苏州带来的追风牵出来。
墨兰见刘士衡大半夜的要出门,连忙告诉他:“七少爷,安福胡同那边,五少爷已是带着人出去找了。”
刘士衡一听,明白了,此时这个时辰,宵禁尚未结束,但既然刘士诚已经带着人出去了,那么官府那边,就应该打过招呼了,那么他若是遇见巡夜的人,便不用多说甚么,报上名号便是。
这丫鬟不错,还算机灵。刘士衡赞赏地冲墨兰点一点头,提起袍子,出去了。
苏静姗到底不放心,在被窝里偎了一会儿,还是披衣爬起来,走到廊下,直到看着刘士衡的身影消失在随墙小门后方才回屋。
杨柳和墨兰生怕她冻病,一个拿披风,一个拿暖炉,忙得不亦乐乎,苏静姗见自己害得她们担心,过意不去,便拿了点心出来,分给她们当宵夜。杨柳和墨兰谢过恩,下去了,苏静姗躺回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担心刘士衡与歹徒搏斗伤着了;一会儿担心刘士雁坏了名声,累及刘家其他的女孩儿。她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穿好衣裳,又唤墨兰进来梳头,吩咐杨柳叫门上备车,然后披上披风,戴上帽子,登车朝安福胡同而去,并告诉车夫,若是有巡夜的人盘问,就说他们是安福胡同刘府的人。
安福胡同那边果然是已经向官府打过招呼了的,路上巡夜的人一听车夫报上的名号,没过多盘问就放她们走了。因是夜里出行,所以只备了一辆车,杨柳和墨兰就陪着苏静姗坐在同一辆车上。杨柳挑着车帘,朝外看了看,奇怪问道:“既是已上报了官府,为何见不着衙役们出来帮着找十五姑娘?”
苏静姗道:“一个大姑娘家,大半夜的失踪了,这要传出去,名节可就全完了。所以别说让衙役们帮着找,恐怕还给了他们封口费呢。”
杨柳一听,满脸担忧:“我是个粗人,竟只想到十五姑娘的安危,没想到她的名节,若真是这样,那她以后怎么办,她还没嫁人哩。”
墨兰道:“岂止十五姑娘,只怕十四姑娘都要受牵连了。这种事只要一传出去,别个就会怀疑我们家姑娘们的教养,那姑娘们…”她本想说,那姑娘们哪还嫁得出去,但却怕苏静姗骂她乌鸦嘴,所以生生忍住了。
马车进了安福胡同,停到了京城刘府大门口,没有了刘士衡,苏静姗老老实实地踩着凳子下车,朝里面走。
杨柳跟在她旁边,几次想帮苏静姗拢一拢快要散开的披风,正一正已歪掉的帽子,但都被苏静姗拒绝了。眼见得已踏进了厅门,她还是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样,杨柳又是着急,又是奇怪,正焦急间,却见苏静姗已带着哭腔,扑向了坐在正中的席夫人:“老太太,十五姑娘怎么了?我一听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还好巡夜的人没有为难我。”
席夫人哪里看不出她是作戏,但此时厅上满满地都是人,大房的几个全都在,正是需要二房的人作戏,表达关爱之情的时候,因此她很满意苏静姗的表情,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眼中泪光闪闪:“好孩子,我晓得你挂念着你十五妹,可也不用大半夜地赶过来,京城不比苏州,天气冷得很,万一冻坏了可怎生是好。”
苏静姗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道:“我也知道冷,可一听说十五妹不见了,哪里还睡得着。”
此时乐氏才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攥着刘士贞的手哭道:“天寒地冻的,也不晓得你十五妹在外有没有冻着…”
刘士贞深知刘士雁这一出事,她的亲事就要受到牵连,因此心乱如麻;偏乐氏紧紧攥着她的手,把指甲掐进了她的肉里去,钻心地疼,她一想到今后的生活了然无望,不禁悲从中来,道:“咱们在苏州时,门禁何等之严,怎么一到京城,没有对牌也能出府了呢?这是管家之人的疏忽呀!”
看门的那些小厮,早就挨了打,丢到跨院任其自生自灭了,但当家人的失职之责,倒还没来得及追究。此时听刘士贞这样一说,乐氏就坐不住了,当即站起身来,冲着席夫人跪下了,要求她重罚京城刘府管家的人。
为何强调是京城刘府?很简单,盖因在她们进京之前,这里的家务都是钱姨娘代管的。
钱姨娘算是席夫人的人,她失职,席夫人脸上无光,因而乐氏悲痛之余,还有些小小喜悦,心道,刘士贞这丫头总算机灵了一回,危急关头也没忘打击打击二房的人。
席夫人倒没有偏袒谁,当即便把钱姨娘唤了来,要追究她的失职之过。然而钱姨娘却一脸的无辜,道:“今日一早我就把府中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大太太,大太太若是觉着看门的小厮不好,大可换了便是,奴婢不敢有半点怨言的。”
乐氏的确是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派人把钱姨娘叫到她屋里,把管家权要了过来的,她当时想着,反正这是席夫人当着众人的面答应她了的,所以能早一天接过来就早一天接过来罢,不然让个妾管着她们算甚么事。但钱姨娘这会儿这样说,她就认为是推卸责任了,因为府中的事务,她才刚接过来而已,就算要换人,哪有这样的快,而那些看门的小厮,都是钱姨娘之前挑的,所以论起责任来,还是在钱姨娘。
众人听了她的辩解,都认为很有道理,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席夫人,想听听她如何决断。席夫人很是为难,正犹豫着,钱姨娘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是奴婢夸口,奴婢代管这府中的事务好几年了,还从来没出过岔子。”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她管家的这几年里,门上的小厮从来失过职,怎么乐氏一上任,他们就出了错?这说明是乐氏管理不严而导致的,同她没有关系。
席夫人一听这话,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再也不为难了。
苏静姗则是在心里大赞钱姨娘,真是个伶俐人儿,怨不得席夫人抬举她代管这京城刘府好几年。
贾氏毫不掩饰地翘起了嘴角,在苏静姗耳边悄声道:“这就叫作害人不成,反被倒打一耙。钱姨娘真是个角色,不过十四姑娘刚才那番话,是有意还是无意?该不是故意那样说,好引得大太太没脸罢?”
贾氏的话挺有道理,没准儿刘士贞还就是故意的呢,苏静姗看了刘士贞一眼,只见她默默地垂着头,眼中泛泪,看不出甚么异常来,不仅就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她就算小小地报复了乐氏一下又能怎样,刘士雁这样一闹,她注定要亲事艰难了。
不过,她是猜对了一半,刘士贞亲事艰难是显而易见的事,但她这报复,却不是小小的,因为席夫人逮着了机会,就没想放过——
“大太太,虽说十五姑娘是你亲生的闺女,但她更是咱们刘府的小姐,她此番偷溜出府,安危不明,名声受损,你有两重罪过,一是管家不力,导致小厮放了她出去;二是对女儿管教无方,致使她不顾身份,私自出府,深夜不归。你可认罪?”
乐氏听得席夫人说的是“认罪”,而非“认错”,心头就颤了一颤,嗓子也有些发干,赶忙替自己辩解道:“老太太,看门的小厮都是钱姨娘挑的人,我才接管一天的时间,根本来不及换人。而士雁更是小孩子脾气,所以才想出门去耍,都是因为看门的小厮玩忽职守,才使她出了门…”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席夫人严厉地大喝一声。乐氏却不甚畏惧,还想继续为自己申辩。席夫人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同你多说,你还是等着大老爷来罚你罢,或者太爷会亲自发话也不定。”
席夫人已经给大老爷去信了?大老爷向来心疼刘士雁这个女儿,而她又没有儿子,该不会因为此事,把她给休了罢?乐氏这才真的害怕了,惊慌失措地抬起头,道:“老太太,此事还是能瞒就瞒的好,就不用给福建那边去信了罢?”
第一百五十一章事端
乐氏从来都没怕过席夫人,因为她是继母,同大老爷刘振兴有隔阂,基本上她对乐氏作出的评价,刘振兴都是不会朝心里去的。但若是刘振兴本人对乐氏有了看法,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是很有可能由此休妻的,是以乐氏心里怕得很。
不过,她心里再怎么忐忑,脸上还是一点都没露出来,怕席夫人由此更要踩上一脚。
其实席夫人根本就没有看她,只疲惫地挥了挥手,叫她下去,等候太爷和大老爷的发落。
听得席夫人反复地提太爷和大老爷,乐氏突然觉得,这还不如被席夫人责罚一顿呢,而今席夫人不理她,反而更教她难过。不过,到底不是亲婆婆,她又这把年纪了,想撒娇发痴也不大合适,只能听从席夫人的吩咐,默默退了下去。
她一走,屋子里气氛就明显松泛了些,贾氏夸张地大叹一口气,望着刘士贞道:“只可惜了十四妹。”
刘士贞闻言眼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席夫人责备地看了贾氏一眼,把刘士贞唤到面前,安慰她道:“此事我自会尽力瞒下,你是个好姑娘,常与我们家来往的世交们都晓得,必不会因此就看轻了你的。”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此事能不能被瞒下,谁知道呢?不过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想了。刘士贞默默垂着泪,轻轻点了点头。
“好孩子。”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叫丫鬟把她送了出去。
钱姨娘也趁机告退。席夫人对她刚才的表现很满意,冲她点一点头,钱姨娘会意一笑,福身退下。
大房的人都走了,甄氏便劝席夫人回房歇息,但席夫人却不肯,说刘士雁没找回来,她睡不安稳。其实甄氏几人心里也是一样惶惶不安,倒不是因为担心刘士雁的安危,而是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二房以后就不会生女儿,若是将来她们二房的姑娘们,全因为刘士雁的缘故而寻不到好婆家,那可如何是好?
甄氏想着想着,叹了口气。而贾氏则是恨恨地扯了扯帕子,低声咒骂了一句。苏静姗亦是烦心,便悄声问贾氏:“若是十五妹找回来,是要赶紧寻婆家,还是怎么地?”
贾氏嗤了一声,道:“那也得看还有没有要她,若是没人要,就只能削了头发去做姑子了,不然留在家里,只会害得咱们家的姑娘们更嫁不出去。”
她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是以席夫人听见了她的话,不过席夫人并没有出言斥责她,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苏静姗见着,微微有些吃惊,看样子,席夫人是赞同贾氏的话了,也就是说,刘士雁一多半会出家做姑子了。虽说还有侥幸嫁人这一条路,但据她所知,因为她的品性世交们都晓得,所以本来上门提亲的人就不多,这样一闹,就更不会有了。
百灵见她们都没去睡,便带着小丫鬟端了宵夜上来,但几人都是心事重重,哪里吃得下去,俱只胡乱拣了几块填肚子而已。
苏静姗拿着半块点心,望着门口发呆,心想,若是他们以后有了女儿,却因为刘士雁的关系嫁不出去,刘士衡大概会气到生吃了刘士雁罢…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传来喧哗之声,听着像是在高兴刘士雁找回来了。席夫人猛地站起身来,非常生气地指着厅门,对苏静姗道:“赶紧出去看看,将那乱嚷嚷的人拖出去打板子。”
不怪席夫人这样气恼,刘士雁的事本来就是瞒得越紧越好,他们这样大声嚷嚷,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么?苏静姗赶紧走出门去,指使着小丫鬟们去传话,不一会儿,外面安静下来,但她仍旧没回厅内,而是站在廊下,等着刘士衡。
不多时,果见刘士衡一马当先地朝这边来,见苏静姗站在廊下,赶忙加快了脚步,跑着上前,先把她的手拢进自己的掌心里,然后才以责备的口吻道:“大半夜的,怎么跑安福胡同来了?还在外头站着,嫌天不够冷么?”
苏静姗朝他身后努了努嘴,道:“你以为我愿意出来受冻么,要不是老太太嫌你们吵,叫我出来看看,我才不出来呢。至于为甚么到安福胡同来,十五妹的事,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将来说不准还会祸害到我们呢,我不来亲眼见见,亲耳听听,怎能放心?”
将来说不准还会祸害到我们呢…这是甚么意思…刘士衡愣了一愣,才想明白,登时眉梢眼角都是喜色:“姗姐,你要给我生闺女?”
“得了,现在有十五妹这样一闹,我哪里还敢生闺女。”苏静姗愤愤地朝由刘士诚领着,已走到院中的刘士雁投去一眼。
刘士衡朝廊下的柱子上狠狠捶了一拳,咬牙切齿道:“趁着事情还没传开,赶紧给她寻个婆家嫁出去,别留在家里祸害人。”
苏静姗道:“不是要削了发出家当姑子么?”
刘士衡道:“好端端的姑娘家,突然出了家,别人会怎么想?所以还是嫁出去的好。”
这话挺有道理,苏静姗点了点头,琢磨着待会儿有了机会就跟席夫人提这事儿。
说话间,刘士诚已踏上了台阶,打趣刘士衡道:“我说七弟怎么跑这样的快,原来是七弟妹站在这里。”
刘士衡却没笑,板着脸道:“五哥,我才先走一会儿,你们后面就闹哄哄,是生怕别个不晓得十五妹快天亮了才回来的事么?”
刘士诚脸上一红,道:“他们也是见十五妹回来,一时高兴,就忘了形,我正斥责他们呢,哪晓得已是被老太太听见了。”
刘士衡就叹气:“算了,你以后也难保不生闺女,到时一起伤心罢。”
刘士诚本还没觉得甚么,听刘士衡这样一说,那心头的火气就蹭蹭地上来了,回头冲刘士雁吼道:“还不快些走,老太太等着呢。”
刘士雁难得地没有回嘴,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进厅里去了。
苏静姗留神打量刘士雁,除了头发稍显凌乱,并没有特别的异常之处,便悄声问刘士衡:“没出甚么事罢?”
刘士衡道:“我们是在大街上找着她的,当时她正坐在墙根底下,抱着肩膀哭,我们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说,但身上的衣裳尚算整齐,不像是受过欺负的样子,因此我们就没再问甚么,直接把她给带回来了。”
还好,还好,看样子应该没失身,多半嫁得出去,苏静姗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乐氏闻讯赶到,急声问刘士衡:“士雁找到了?”
“找到了。”刘士衡沉着脸朝厅内示意。乐氏赶忙冲了进去。
刘士衡和苏静姗在外又站了一会儿,估摸着乐氏在里头哭够了,这才进到厅里去。他们进去时,刘士雁正跪在厅当中,一面木然,任凭席夫人怎么问,任凭乐氏怎么哄,就是不肯说一个字。
席夫人拿她没法,只得道:“既然已平安回来,这事就这样算了,咱们大家都当不知道,若是我听到有人乱说,不管是谁,直接乱棒打死。”说完,就让乐氏把刘士雁领了回去。她本来想请两个有经验的嬷嬷来给刘士雁验验身,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样的事,知道的人还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不然平白无故地给姑娘家验身,传出去更不好听了。
众人见刘士雁平安归来,便都有了睡意,纷纷告辞退下。席夫人命人去书房知会过太爷刘显仁和刘振业后,也准备歇下。一直留在厅上的苏静姗趁机向席夫人进言,劝她赶紧给刘士雁寻个婆家,并把这样做的理由讲给她听。
席夫人听了她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道:“那我明儿就请冰人到家里来。”
苏静姗见她同意了自己的提议,很是高兴,便同刘士衡一起告辞。
两人走到半路时,已经天色大亮,想到他们新宅中还没有厨子,便干脆由刘士衡带路,寻了个卖早点的酒楼,包了个阁间,坐下美餐一顿。他们两口子虽然也为刘士雁的事情感到烦恼,但毕竟他们家的闺女还是没影儿的事,因此倒也不算十分着急,仍有心情享用美餐,但安福胡同那边的乐氏,可就没有这个心情了,因为刘士雁屋里的大丫鬟美蕉才来告诉她,刘士雁贴身戴着的一个玉佩不见了。
玉佩在当朝不同凡物,向来是有些特殊意义的,刘士雁的这个亦不例外,乃是刘府为姑娘们特别订做的,每人都有一个,而且各不相同。刘士雁的这个,上头雕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雁,下头刻了她的闺名“雁”字。
这样有着特殊意义的玉佩丢了,可算是了不得的大事,万一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能生出不少事来,因此乐氏焦急万分,连忙赶往刘士雁房中。
刘士雁才刚睡下,听说乐氏来了,也不过睁了睁眼睛,没有起来。乐氏本就宠她,加之心里着急,哪会计较她的失礼之处,只顾得急急忙忙地问她:“雁儿,你那玉佩哪里去了?是丢了,还是当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遣回
“玉佩…”刘士雁目光呆滞,很有些神游天外的意味。
乐氏见她依旧是这副模样,急了,抓住她的肩膀猛摇起来,连声逼问。
刘士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道:“娘,在你心里最重的,还是当家的差事,并非是我。”
“你怎会这样想?娘可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养了这么大…”乐氏听得刘士雁这样说,伤起心来。
刘士雁似有动容,嘴唇动了一动,但终究还是甚么都没说,只俯下身子,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膀之中。
乐氏甚么都没问出来,又舍不得用强,只得密命自家陪房,悄悄儿地四处查访,务必把那块玉佩给找回来。但京城这样的大,她家陪房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而且还不能声张,找起来何其之难,接连查访了好几天,还是一无所获。乐氏无法,只得凭着记忆,悄悄儿地找外头的工匠打了一块差不多的,给刘士雁戴在脖子上,藏进了衣裳里。好歹这样的玉佩,轻易并不会有人来查看,所以就这样混了过去。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刘士雁老实得很,不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连房门都不出。乐氏见她总躲在角落里发呆,心里着急,便时常去劝她,不料被席夫人知道了,反把她叫去一顿训斥,道:“她如今好歹有了些大家闺秀的模样,就随她去罢,这样也好找婆家,你要是劝得她又恢复以前的模样,她的亲事我可就不管了。”
乐氏知道自这件事发生之后,席夫人就马不停蹄地在见媒人,以期尽快地给刘士雁说门亲事。因为把刘士雁顺利地嫁出去,亦是她的心愿,所以就没敢同席夫人顶嘴,只默默地把训斥受了。
其实席夫人在京城也没多少故交,但太爷刘显仁认识的人不少,钱姨娘同一些官宦人家的妾室们亦有来往,因此没过多久,便寻到了一门同刘家尚算门当户对的好亲——男方姓涂,将门之后,先曾祖曾任从一品建威将军,祖父现任从二品定国将军,父亲现任正四品明威将军,他自己则是上届武举的武状元,现在京师军营正七品把总的位置上历练。
但从官职上看,倒是刘士雁高攀了,不过在当朝,书香世家大都矜持自傲,不大愿意把自家闺女嫁到武将家去,所以席夫人托媒人去涂家把结亲的意思一说,那边就很爽快地答应了。
当庚帖换成,亲事订下之时,席夫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鉴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还是趁热打铁,尽快地同涂家议定了婚期,就在开春后,三月初八。
这个时间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实在是太过仓促了,涂家人难免会有疑虑,不过席夫人找了个很好听的理由,她对涂家人的解释是:“我们来京城前,才请我们苏州最负盛名的圆寂大师给她们姊妹俩测算过八字,结果大师说,她们这两姊妹,必须妹妹嫁在姐姐前面,以后才会过得美满如意,而我们家的十四姑娘今年已经十五了,过年就满十六,亲事不能再拖了,虽说她只是庶出,但我们家对姑娘们一向一视同仁,都看得极重,所以为了她的亲事着想,就只能赶着把妹妹先嫁了。再说了,你们涂家亦是世家大族,家世人品摆在那里,就算日子稍紧些,我们一样放心得很。”
她这番话动听得很,当即便打动了涂家的老太太和涂家大太太的心,不但同意了婚期,而且大赞刘府善待庶出子女,极有大家风范。
席夫人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地领了乐氏回家。乐氏心头的大石头落地,在席夫人面前便由衷地尊敬起来,但席夫人却一反常态,懒怠理她,面儿上淡淡的。乐氏察觉到席夫人的态度不对,心下惶恐,行动间愈发小心起来,甚至主动提出交出管家大权,但席夫人只是但笑不语,让乐氏徘徊在厅堂门前,久久不敢离开。
她的预感没有出错,当晚太爷刘显仁的指令便下来了,让席夫人把乐氏赶回娘家,至于休不休,等大老爷刘振兴来信后再作决定。乐氏娘家可不是无名之辈,要把她赶回娘家,可得有充分的理由才行,对此,席夫人在给乐家的信中,写的是乐氏不孝,顶撞长辈,且多年未能养下儿子,犯下了七出之罪。
其实这些理由,都只能说是牵强附会,因为若要认真论起来,从来没有哪个官宦人家会因为这些理由把媳妇赶回娘家的,毕竟大户人家娶妻,并非完全为了传宗接代,还有世交联姻的因素在。至于顶撞长辈,责罚便是,哪值得赶回娘家,真是小题大做。
不过席夫人自信满满,因为她相信,乐氏为了自己最后的体面,会编出一个好理由给乐家听的。
乐家远在金陵,不过再远乐氏也不得不回去,席夫人让人备了马车,第二天就把她送走了。
临行前,刘士雁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不过她现在在刘家毫无地位可言,哪有人理她,没过会子,就被两个婆子强行架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