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等她长大。

看花开花落,一年又一年。如她的名,宁静,那是一种可以被称做为幸福的东西。

那段岁月,有相濡以沫的意味。

她画得一手好画。

夏夜,她随我到莱茵河畔听夜曲,冬至,我陪她往意大利寻找达芬奇的足迹。

只要彼此,漂泊一生又何妨,初见时的承诺,今夜想来,未免有些好笑。

二十岁生辰的那个夜晚,她把自己交给了我。那时,她还不到十七岁。

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于她,我亦然。

那个夜里,在酒店看到她与弘在做那事时,只想亲手杀了她。

可惜,终究,没有。

下不了手。

不是没有想过取弘的命,死去的父母却在看着我。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便把他送进疯人院。

只是,她,由开始到最终,我都下不了手,哪怕,也是一丝。

她在等我原谅。而我,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人。

岁月在这中间耗尽。

直至,传来她与沈氏小开热恋甚至即将订婚的消息。

她在逼我,聪明的女人。不过这做法,欠缺了高明。

我着人找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来奉陪这一场游戏。

给那女人穿原本为她设计的晚装。看她眼底眉梢的滋味。

然而,自六年前便一直被掌控在手中的命运却在这时脱了轨。

我遇上了她。

有人曾如朝阳温暖过她的生命,她说,她叫苏晨。

在我尚未意识到命运的偏差之前,她的言行,她的颦笑却已影响了我。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要证明,这不过是孤寂太久的纵容。

宴会厅上,当灯光骤亮一刹,她的踪影遽然消失,我的心,却像被谁狠狠抓握在手揉捏殆碎。

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点末在乎,算不得什么。

只是,真的不在乎?

那为何在安排了张凡暗中看顾外,还另外安排了人手,让她们随时把她的踪迹泄报给行?

螳螂捕蝉。

在试探你的所谓心思的同时,你竟还有闲暇顾虑她将受到伤害?

只是为何,在行把她带走后,你又如此愤怒?

在花园里和宁独处的时刻是安谧的,似乎那些年不过是南柯一梦。

可脑海里竟浮现出她和行在一起的模样。

承认吧,你动了心。

如此容易?如此简单?可笑之极!

什么时候,她竟在你心上执拗地有了自己的位置?

正文 chapter119 不速之客

晨光微暖,只是醒来的时候,他已不在。

拥着被衾,默默看着枕畔的空虚。落寞的感觉偷偷占据了心头,同时却也有了一丝平静。

这样也好,避免了尴尬。黑暗总易教人沉沦。

仿佛做了一场梦。

然下身的不适感却不时传来,拉开宽大的衬衣,微微泛着青紫的吻痕布满肌肤,即使连身上这件衣服,也是他亲手套上的。

思想在茫然,身体却犹记得他的抚摸,亲吻,与及占有。那激烈,复杂,难言的颤栗。

目光落到桌上的手机。

那个唇畔含笑的男子,摘星湖的约定。

心在急遽蜷缩着,把脸埋进双手里。

前面的路,谁能告诉我,该怎么走。

迷乱间,门上却传来小小的敲门声。

他是此间主人,不必如此。

“谁?”疑虑出声。

“苏小姐,是我。”

这声音。

开了门,果是那位钟点阿姨。

她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别开头去。

我看看身上他的衬衣,也红了脸。

她道:“纪先生特意嘱咐过,绝不能打扰了小姐的休息。厅上那位先生原也一直在等,只是他临时有急事要走,我才冒昧过来。”

我心中一凛,是谁一早便过来拜访?迅速梳洗换了衣服,往大厅去。

颀长的身影临窗而立。

疑虑愈深。那人听得脚步声,已转过身来。

他冲我微微一笑,道:“苏小姐,别来无恙?”

姿态优雅风流。

我怔然,好一会才回以一笑,道:“庄先生。”

未曾想到,这位不速之客,竟是庄海冰。

“失礼了。原是想一直等到美人初醒。哪知最后还是做了唐突的事情。”

“本就没有让人客人等之理,是苏晨怠慢了。”我道。

“海冰在纪总裁手下做事,这是应份之事。”他淡淡道,语气谦彬。

这人,似乎永远优雅有礼的无懈可击。让人难以捉摸,只是却不能否认,和他说话,是件愉悦的事。

只是,想起落暮岛上种种,心里一阵晦涩。

“听阿姨说,庄先生有事在身,那苏晨也不好耽搁,请问先生过来——”直截问道。

庄海冰静默了一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递到我前面。

我接过了,手有点颤抖,再看了看庄海冰的微蹙的眉额,心下了然。

“他嘱咐的么。”

“是。”庄海冰颔首,微顿了一下,又道:“因为现在非适当时机,苏小姐别想太多才好。”

我涩然一笑,看窗外阳光大好。

“请告诉他,如果这是他的希望,直接告诉我便好,不必劳烦庄先生,或者该说,莫医生你跑这一趟。”

他一愣,随即淡淡笑了:“怪不得在凌未行身边多年,还是争不过。”

我吃了一惊,“你认识?”

他只是一笑,没再回答。

五指紧握着那盛满着药丸的瓶子,我只觉一阵晕炫。

正文 chapter120 摘星湖

他一愣,随即淡淡笑了:“怪不得在凌未行身边多年,还是争不过。”

我苦笑:“庄先生不妨挑明了说。”

庄海冰说话谦虚圆润,但这一句,却是隐隐含了讽刺。

“莫辜负了他。”他温声道:“也放了那个人吧。”

我脸色一白,道:“莫辜负了谁又该放了谁。”

“今日,海冰说这些是逾越本份了。只是有几句心内之言,不知道苏小姐是否愿意一听。”

见我颔首,他道:

“苏小姐,这些年也不易,她自身的条件,她对凌未行用的心,凌未行与她一起,绝不至于辱没了他。而你与纪总裁之间,看的是彼此的福份与造化。如果你存了相伴之心,那么就请坚守。”

我笑,点点头,道:“苏晨明白。”

眼眶湿润。

原来,不论对谁,我皆是错。

相伴?坚守?那我手中这瓶东西又算什么。

眼光静默在手中的药瓶。我低声到:“‘伴’这个字,有人依靠才叫伴,不然则得一半。两个人的事情,我一个人做不来。”

语毕,缓缓打开瓶子。

庄海冰微微一怔,欲跨步往前,却稍倾又顿住了脚步。

“一粒够了么。”咽下舌上的药片,明明包裹了糖衣,却这般苦。

他眉轻蹙,点头。

“可以拜托你两事么。”

“一,我求他,放了张凡;二,我想出去走走。晚饭之前会回,这是很早以前便约定好的。他,若回,我总在就是。”合上瓶子,我静静道。

庄海冰走到门口,却又转过身来,欲言又止。

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看着他。

“如苏小姐所说,海冰原姓莫,只是在庄家做事,才随了庄姓,而本也不姓明,她是海冰的妹妹。我们都是明家收养的孩子。刚才的话,海冰确是存了私心。抱歉了。但至于凌未行,也非不合,如果你没有与凌未行再次相见,又或者说,如果你没有死而复生的话,苏小姐,你本该死在四年前。”

苏小姐,你本该死在四年前。

这是庄海冰离去前的话。

宁大。北区林荫道,再转一弯,便是摘星湖。

也许,从昨夜零点始,我便没了来这里的资格。只是,在街上茫然悠转,最后还是踏进了这片往日的净土。

有个声音在我脑海里恻恻而笑。

“苏晨,你好卑鄙。每次受了伤,便只懂得找那个男人的庇护。”

我蓦然回头,看寒冬枝叶沧桑,独悬枝头,看曲径延展,长路漫漫。

我一个人,这样走过二十四年。

十年多以前,那时,没有琪琪,八年前,那时,没有纪叙梵,四年前,那时,亦没有凌未行。

笑。

不管自身边而过的学生的纷纷侧目,轻声对虚空道:“没有他们之前,我自己走;今日,我亦不要再依靠谁的庇护。

行,从现在起,换我在背后凝望你,直到亲眼看你得到幸福。

琪琪,我要找回你,看你再次微笑。

纪,我会找出属于我们的路,延续或落幕。

紧捏着口袋里的瓶子,庄海冰的话语还在脑海里盘旋,弯道尽头,摘星湖已然在望。

冬日的阳光,慵懒的散射在湖面上,这湖便碧蓝若睐,波光潋滟似珍珠碎钻。投映在这巨大水晶镜面上的是湖畔教堂的侧廓。

教堂的钟声突然破空而起,惊散了几只歇息赭红色塔尖歇息的冬鸟。

却丝毫没有惊扰到情人的时光。

湖畔草地,三三两两的男女仍甜蜜依偎。而湖中央的小桥上,一对男女却格外瞩目。

男子眉目优雅,面目清俊,只是眉宇轻敛,目光怀远,明明是温柔的人,却让人陡生遥远之意。他的背后,站了一个清秀的女子,神色间堆满忧伤,一手握住了男子的手。

两人的手便这样静静交握在清晨宁谧的空气中。

行。

你果在这里等了一宿。

这场战役里,你是将领,我却是逃兵。

她,会是你的那个人吗?

苏小姐,你本该死在四年前。

如果是这样的话,行,你会比今日幸福是么?

心里骤然一惊。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礼拜堂的唱诵诗响起。轻诵低徊中,低沉的嗓音袭入耳中。

“熏,还记得这个男人吗。”

“我记得记不得他,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是凌未行,他必定记得我,除非,他不是!”女子的声音,沙哑,兼集了数分清冷。

我心里一震。眼角的余光悄悄望去,却见不远处,小灌木丛中,一对高挑颀长的男女身影若隐若现。

然而,我的探视随即被一道眼光冷冷攫住。长发飘扬,是那个女子?阳光泛彩,光色四散中,她的面貌竟无法看清,只是那眼中的寒意十分掺人。

没有回避。我微微一笑,又往四处看去。那女子再睐了我一眼,嘴角勾起抹笑,隐去了眉间狠戾与森冷,别过头去。

但愿这样,她不曾注意到我的窥探。

心,跳得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