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妃今日打扮得十分富丽堂皇。一身正红织金的披风,里头是大红色的百子千孙方领袄,下身系着宝蓝色五谷丰登织金襕裙。头上梳着一个端正的牡丹高髻,只戴着一只极其华贵辉煌的金凤,还不是一般的金凤,却是双凤衔珠的样式,上头还点缀着好几种宝石,若不是亲王妃或以上的级别,还真不敢用。只这一只金凤,她什么其他首饰都不必戴,就把所有齐王府女眷与来赴宴的女客都压下去了。
兴许是因为正妃打扮得如此富丽的缘故,侧妃卢氏特地另辟蹊径,穿了一身绿色暗纹的修身褙子,下系绣小花枝的白绫子裙,发式简单,首饰也简单,淡扫蛾眉,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站在王妃斜后方,一脸的低眉顺眼。
不过身为侧室,在正室生日时打扮得这样素净,真的没关系吗?外人看见了,不是非议这侧室晦气,故意给正室添堵,就是会笑话正室小气刻薄,不让侧室穿戴得太好吧?但今日是齐王府摆宴,她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打了齐王的脸?
青云脑中念头一闪而过,便端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客气地与齐王妃见了礼。
二门前已经有不少女客下车了,明明都需要去迎,但齐王妃却十分淡定地仍旧拉着青云的手说话,不外乎“很久没去给老太妃请安了,不知老太妃身体可好”又或是“上回进宫没见到侄女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之类的话。青云脸上带着笑,淡淡地应着,大概是没有显露出对方期盼的热情,齐王妃的眼中有些许失望,还有几分恼怒,一听到婆子们报说“清江王到了”,就立刻丢下青云赶去前院迎接了。
原来大皇兄今日也来了吗?青云微微皱了眉头,虽然早知道齐王妃是清江王表姨,但他明明有意与罗家划清界限,今日又跑来做什么?就算真要来,也该低调些才好。
这时楚郡王妃乔氏也到了,卢侧妃一听到婆子的报告,也丢下青云跑去迎接。青云也不在意,随着招待客人的婆子走到了内院席面上,见自己被安排在首席,心道这齐王府还真有些意思,一边客气有礼,一边又看不起自己,这算是精分吗?
青云坐下后,齐王府的婆子来请杏儿与尺璧到下人休息的地方去。青云有些诧异,心想这客人带来的侍从,难道不是跟在身边随时听候吩咐的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果每位客人带来的侍女都要跟在身边,就等于是每一席外又围了一圈人,那还能看吗?也就由得她们了。幸好那婆子补充了一句:“县主若有吩咐,只管让小丫头去传您的侍女进来。”青云才放下了心,只是免不了多嘱咐杏儿与尺璧两句,让她们别乱走。
这时姜大太太带着两个女儿也到了,青云忙起身笑着相迎,没有留意到,尺璧转身后,表情有些诡异。
方才将礼物交给王府下人时,她好象看见了熟悉的御卫…
第12章席上
青云是头一回出席这种场合,不过在现代时,也跟着上司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加上太后早早给她详细说过这种宴会一般会有些什么安排,因此她毫不怯场,脸上微微带着笑,与人交谈时不卑不亢地,不管对方是出言试探,还是有心巴结,又或是轻视嘲讽,她一律不动如山,兵来将挡。
她今日本来就打扮得出挑,淡淡的妆容自然得如同没有化妆一般,在一众脂光粉艳中显得格外清新优雅,再加上这一言一行都让人无可挑剔,众女客在心中都暗暗高看了她几分。先前虽曾有流言说这位清河县主虽是温郡王府血脉,却是自小被拐子拐了去,在乡野间长大,直到几年前才被找回来,因此失了教养,粗俗不堪的,若不是走了狗屎运立下救驾的功劳,又投了太后的缘,只怕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女孩儿还不如。可青云的表现却证明了流言终究只是流言,只看她这份气派,还说是没有教养的表现,那在场那些言行举止还不如她的姑娘们岂不成了大笑话?
也有人从她穿着打扮上揣摩着太后的心意,估量着这位县主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受宠,看来日后还是要多敬着几分的好。温郡王府虽然已经有些败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基本的家业还是有的,又有了这么个好女儿,等过继了嗣子后,焉知不会有东山再起的那日?那些宗室出身的女客便开始回想自家可有合适的孩子,可以向温郡王老太妃自荐一下。只可惜那老太妃脾气古怪得很。总不爱出门,想要成事,还是得多上门请几回安才行。
而宴会上与青云年龄相近的女孩儿们,则想得要简单些。有的人挑剔青云的长相,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模样儿不丑,还挺秀气;有的人挑剔青云打扮得太素净,但也不得不承认她那几样简单的首饰都价值连城,搭配得又清新又别致;还有人艳羡青云身量苗条,腰肢纤细,暗暗腹诽她明知道自己的身段好。还要特地穿对襟襦裙。把裙子束得这样紧,分明是要向她们显摆,好象在笑话她们个个都是水桶腰…
无论宴席上如何明流暗涌,青云仍旧稳稳当当地挺直了腰杆坐在那里。时不时与姜大太太或婉君柔君姐妹说两句话。偶尔搭理一下对面的楚郡王妃乔氏以及斜对面的楚国侯夫人冯氏(楚国公世子袭爵时降了一等)。还有隔了两个位子的平郡王妃,不紧不慢地挟几筷子菜吃着,十分悠然自得。
她这一席上的女客大部分都是宗室女眷。很多人都曾在太后宫里见过,她们都知道她十分受太后宠爱,又以为她真是温郡王府的女儿,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或是曾经有过什么图谋,此时此刻对她都十分客气亲切,没有人会没眼色地招惹她。
在这些身份尊贵的女客当中,姜大太太和两个女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因为她们是太后娘家人,也没谁敢说什么闲话。看着齐王妃热络的态度,众人想起齐王世子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而姜家长房的两个嫡女又都到了适婚年龄,心里就有数了,彼此对望一眼,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齐王府并没多大权势,齐王妃还出身于不大光彩的人家,她的嫡长子若能娶太后的娘家侄女为妻,地位自然会更加稳固,别说将来无人能夺走他的世子位,就连袭爵的事,还有日后入朝当差,都有了底气。皇帝也许会看不上一个逆党外孙女所生的堂兄弟,却不会轻易为难生母娘家的侄女婿。这笔账,只要不是笨蛋都能算得出来。
也许是齐王妃这算盘打得太明显了,在隔壁席上陪坐的侧妃卢氏表现得有些诡异。明明她那一桌上也有不少身份尊贵的宗室女眷与诰命,可她就是老爱转过头来与首席这边的客人说话,尤以姜大太太为甚,而且话里话外,都在说她的三个儿子十分仰慕姜家书香传世,姜大爷又是出了名的才子,想要上门请教学问,云云。在场的女客都是聪明人,自然想起卢侧妃所生的长子也有十几岁了,差不多是该说亲的时候,莫非她是想截了正妃的胡,把姜家姑娘聘给自己的儿子?
只是她也想得太美了些,人家姑娘是太后的侄女儿,想要嫁入宗室,有的是世子、嫡子,何必低就她一个侧妃的儿子?她以来还是卢太嫔得势的时候么?在场的女客里没一人是瞧得上她这所作所为的,齐王妃蒋氏脸上的鄙夷更是明晃晃地摆出来了。
对于这种场面,姜大太太端坐如仪,她的两个女儿也面带微笑,仿佛完全听不懂旁人的暗示打趣似的,就连一旁坐着的青云,也只是笑眯眯地听人说话,无论是齐王妃还是卢侧妃试探地想要她帮忙在太后那里说好话,她都没有应声,只拿客套虚话搪塞着。卢侧妃微微皱眉,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转过头去继续奉承姜家两位姑娘了,夸得连正主儿都觉得听不入耳,忍不住害起臊来;而齐王妃蒋氏则忍了忍气,没有露出怒色,只是找借口转移了话题,与旁人说起了话,反推了身边的年轻姑娘一把,让她去陪青云聊天。
这位年轻姑娘,可说是首席中最与人格格不入的一位了。姜家母女都是世家出身,背后还有太后与皇帝,挤在一群宗室女眷中也不算太显眼。可这位姑娘,据说是齐王妃娘家的晚辈,因为父母双亡,一直养在齐王妃膝下,原也是官宦世家出身,但楚郡王妃一问她姓名家世,才知道居然是齐王妃娘家二嫂子的娘家侄女,拐了两三个弯,姓关,家世则是胶东一带的书香人家,族里最高出过三品官。就是她的曾祖父,但如今族人都只是做着低品阶的地方官而已。这样身份的姑娘,若不是有齐王妃发话,在这寿宴上只能坐到三等席位上去。
众人一听说她的出身来历,就以为是齐王妃幽禁佛堂期间,一直有这位关姑娘相伴,因此格外偏爱些,即使明知道她身份不够,也让她与一群宗室女眷与皇亲同坐一席,除了姜婉君偶尔还与她说两句闲话外。就再没人搭理她了。青云虽与她座位相邻。但因为不知对方底细,也懒得主动搭话,于是这关姑娘似乎就有些被冷落了。
在这种情形下,姜婉君还能时不时跟她聊两句。可说是十分厚道的做法。但关姑娘看着年轻温婉。穿着浅绯色的衣裙。杏眼桃腮,似乎是个好脾气的姑娘,言行却十分端庄严肃。齐王妃让姜大太太点戏时。后者将戏单子递给了长女婉君,而婉君又笑吟吟地问关姑娘想看什么戏,关姑娘却十分庄重地道:“这上头的戏有好几出,是我们女孩儿不该看的,姜四姑娘怎能问我呢?”
姜婉君一时有些难堪,她请关姑娘点戏,不过是顺手罢了,也是客气的意思,关姑娘既然是齐王妃抚养大的女孩儿,想必更清楚齐王妃的喜好,点的戏也能讨齐王妃的欢喜,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回答自己,倒显得她不够庄重似的。
姜大太太与姜柔君的注意力都在戏台上,一时间没听清楚她们之间的对话,但青云却听了个分明,只觉得这关姑娘是拿好意的姜婉君来反衬自己有多么白莲花,马上就对她生出了厌恶之心,瞥了那戏单子一眼,便道:“这本是给太太们点戏用的单子,齐王妃请大舅母点戏,自然不会想到什么忌讳。四表妹问关姑娘,是她多礼,关姑娘说这样的话,倒象是在指责齐王妃做事不够周到,把这些才子佳人的戏码摆在女孩儿们面前了。也许你是心直口快,但你如今寄居齐王府,还要指责女主人,是不是太过不客气了些?”
青云说这话的声量有些高,哪怕有戏台上的声音遮掩,首席上的众位女客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都有些吃惊地望了过来。关姑娘涨红了脸,又羞又恼,更没想到青云居然会才见面就当着众人落她的脸,难道先前她奉齐王妃之命讨好青云的举动都是白瞎了不成?!
齐王妃见势不妙,心中也在暗恼青云不给她脸面,忙笑着打圆场:“清河县主别见怪,蕴菁小孩子家不懂得人情世故,都是我没教好她。”又对姜婉君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我替蕴菁给你赔不是。”姜婉君红了脸,低头小声说:“王妃言重了,婉君不敢当。”姜大太太也笑着将话题扯开,才把这场小风波给平息了去。
只是姜大太太心中未免多想,这关蕴菁从未见过婉君,婉君还一直厚道地礼敬于她,她却公然给婉君没脸,莫非是知道齐王妃有意为长子求娶婉君一事,心生不忿?想来这关蕴菁自幼在齐王妃身边长大,与齐王世子当是常见的,小儿女日日相处,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是常事。以她的家世,绝不可能嫁给齐王世子为正室,莫非是嫉妒婉君?这表哥表妹青梅竹马什么的,可是说亲人家的大忌!若婉君真的嫁入齐王府,齐王世子再纳这关蕴菁为侧室,日后袭了王爵再晋侧妃,生个一儿半女的,有齐王妃给关蕴菁撑腰,女儿能有什么好日子过?看来婉君的亲事,她得重新考虑才行了。
齐王妃心中也有恼火,她既生气青云口中不留情,一点小口角就闹得众人皆知,害得蕴菁丢脸,不过是区区一个县主,受了她千般礼遇,还不领情;更生气表侄女蕴菁没有眼色,现在是什么时候?不好好巴结着清河县主青云,再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反而寻那姜婉君的不是!姜婉君就算做了齐王世子妃又如何?等到大事做成,一样可以休掉!有什么可醋的?莫非真是为了她儿子?那可不行,对蕴菁,她可是有更好的安排的!
齐王妃心下犹豫了一阵,决定当机立断。清河县主这边显然油盐不入,蕴菁才得罪了她,再想讨好已经无用了,只能采用另一个计划。于是齐王妃便朝身边的心腹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心领神会,悄悄地退了下去。
姜婉君见众人的注意力又投向戏台,没人再看她了,暗暗松了口气。瞥向邻座的关蕴菁,她忍不住暗暗扁了扁嘴。一番好意被人当了驴肝肺,还差一点儿当众出丑,若一个不好,名声就坏了,她再善良也不可能对关蕴菁有好感,倒是十分感激地看了青云一眼。青云对大戏没兴趣,看到婉君望过来,回之以一笑。
自家表姐妹,她当然是要帮忙的了。
不一会儿,齐王府的丫头婆子们上来送汤了。今日的汤十分鲜美,还加了点药材,在这个季节里最适合了,既有温补之效,喝着又不会腻,众位女客们都纷纷赞赏。青云喝着也觉得不错,暗暗猜着药材成份,打算回头查一查医书,要是对身体有好处,下回她可以试着做一回给太后试试。
正想着,旁边忽然传来杯盏落地碎裂的声音,一个丫头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奴婢该死,是奴婢不小心!”却是她不慎把汤倒在关蕴菁的衣裳袖子上了,这汤颜色深,马上就把关蕴菁的浅绯色衣裳染成了咖啡色的。
齐王府的丫环居然出了这种差错,到底是侧妃当家上不了台面,没调教好下人就让她们出来侍候人,还是正妃蒋氏太久没有掌控庶务,才接手就出了纰漏?席上众女客彼此交换着眼色,都没吭声。倒霉的是齐王妃自己人,她们何必多事?
关蕴菁似乎愣了一愣,然后飞快地看了齐王妃一眼,后者神色有些凌厉,直盯着她,嘴里却是关心的口吻:“没烫着吧?这衣裳没法穿了,来人,快侍候表姑娘下去换一件衣裳。”关蕴菁咬了咬唇,挤出一个婉约的微笑:“不碍事的,王妃别怪这丫头了,原是我没看见她在身后。”然后站起身,斯斯文文地向众人行礼告罪:“失陪了。”然后袅袅婷婷地跟着丫环离开了。
打破汤碗的丫头很快收拾好残局,退了下去,齐王妃只是骂了她两句,竟没有处罚。青云只觉得怪异无比,又觉得方才关蕴菁离开时的表现十分假仙,她今日到底是要装庄重正经,还是温婉知礼?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青云心生警惕,她可没忘记,齐王妃对清江王的婚事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这关蕴菁莫非就是对方看中的人选?可这家世…要说服太后点头,恐怕不容易吧?
青云决定回宫后,将事情经过告诉太后,让她有个提防,还要给清江王那边打声招呼。说起来,他今日也来了,应该在外头席上吧?
她回头叫了个侍女过来:“麻烦你,替我叫一声我的丫头,我有话要嘱咐她。”她打算让杏儿去找随行的婆子说一声,给清江王递个口信,宴席完后等她一起走。
杏儿很快就过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惶恐,没等青云吩咐,就先开了口:“县主,尺璧不见了。”
第十三章圈套
青云一愣,忍了忍气,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我不是叫你们别乱走吗?她好好怎会不见了?!”
杏儿惶惶然地道:“本来我们一直在那边院子与其他家的丫环婆子在一处的,尺璧忽然说,她忘了把县主的手帕交给您了,担心您席间要用帕子不方便,就要回来找您。可我在那儿一直等啊等啊,就是等不到她回来,方才进来时,我问了那边廊下守着的人,都说没见到尺璧…”
青云清楚自己的手帕一直带在身上,尺璧的说法不过是借口罢了,她冷笑一声,把原本要吩咐的事说了一遍,道:“你先照我的话去做,尺璧那里不用管她。她迟早会回来的,到时候我自有说法。”人是不可能就这么跑了的,庄园里还有尺璧的卖身契,以及她那一大家子在呢,无论她借着这个机会做了什么事,等她回来时,休想称心如意!
杏儿领命去了,青云转头回望席上,姜婉君隔着一个空位,隐约听到些动静,便靠近来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青云瞥了齐王妃一眼,迅速决定栽赃嫁祸:“没什么,跟我来的两个丫头,其中一个过来给我送东西,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另一个见她一直没回去,担心她在这王府里出了事。”
姜婉君吃了一惊:“怎会如此?”她小心看了看周围的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这丫头可靠么?不会…不会胡来吧?”
“是庄园没到我手上前,就已经在主院上房侍候的人。”青云同样小声回答,“可靠不可靠,我不敢打包票,但她确实有几分姿色,今日来的客人又多。”
姜婉君听父母提过青云名下那处庄园的来历,知道那实际上算是皇庄。或是皇家御用的休闲山庄,既然能在主院上房侍候,跟皇帝寝宫里侍候的宫人也差不多了。她不清楚内情,只觉得这等身份的侍女,不可能不知规矩礼数,而能在先帝御前侍候的人,又怎会轻易做出轻浮的行径?
倒是今日齐王府宾客如云,内院就有几十席,外头大宴就更不必说了,只看内院里这些女客的身份。上有宗室皇亲,中有勋贵官眷,下有中低品级的官员妻女。甚至还有些世家旁枝,或是高门大户的落魄族人,文武交集,官民不分,杂乱得很。也就是上面这十来席的女客还算象样罢了,兴许外头大席上有人吃了几杯酒,就忘了分寸胡作非为也未可知。只是这堂堂王府,怎么也没个人去管束?竟让外头的男客跑到内院来了?
姜婉君在心中暗叹,只觉得自己先前觉得齐王府是门好亲的想法太过天真了,亲王府又如何?宗室里头。多的是落魄衰败的人家,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齐王府正妃侧妃明争暗斗,规矩不肃、内外不严。齐王妃还是那样的出身,嫁进来的女子即便成了世子妃,也未必有好日子过。更何况,如今皇上看在清江王份上,齐王又还算有眼色。便待齐王府优容些,等世子袭爵时。焉知不会再生削藩之想?她还是回去求一求母亲吧,姜家女如今不愁没处高嫁,她没必要非得将就一个齐王世子。
齐王妃完全没想到青云的几句栽赃便破坏了她的大好盘算,还在跟楚郡王妃聊种花经呢。她自称在佛堂幽居期间,长日漫漫,无事打发时间,便爱上了养花种草,其中尤其喜欢菊花、梅花,说是爱它们高洁。
楚郡王妃乔氏,正是乔致和的侄女,原定国公嫡长孙女,眼下父亲由世子之位袭爵,已经降了一等,人称定国侯。乔氏在家时受尽宠爱,倒也是才貌双全的佳人,嫁给楚王世子后,只觉得夫婿才貌俱佳,还有很大可能入主东宫,她就有希望母仪天下了,那时只觉得人生得意,不过如此。可惜事态急转直下,先是夫婿在外染上了天花,虽然救回了性命,身体却大不如前;接着祖父去世,定国公府全家守孝,不得不暂时退出了朝廷,势力大减;然后又曝出了楚王涉嫌谋逆,而她夫婿正是告发之人的风波,最后公爹退位让爵,她丈夫成了真正的楚王,降爵一等,她再无希望坐上皇后之位。
而在这时,她娘家又在淮王谋逆落败后被朝廷猜疑曾参与其中,不得不韬光养晦,彻底退出朝廷,连军事大权也不再染指。娘家夫家双双失意,美梦完全破碎,她只能安份做个小小的郡王妃。丈夫要她少与外界往来,她为了打发时间,就发展了种花这个小小的爱好,同样的,也尤其偏爱菊花与梅花,爱它们在逆境中不屈的品格,聊以自励。
因此,她一听说齐王妃楚氏也爱菊花与梅花,就顿时来了兴趣:“我也喜欢这两种花,平日在家也爱侍弄花花草草什么的。我们府里的花园就有一片梅林,冬天时开起来倒还罢了,只是菊花,眼下正是当季的时候,不知为何,我那几盆儿名贵的菊花却总是开得不好,寻了不知多少花儿匠来问,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婶娘既然也爱花,想必是位高手,侄媳妇还要向您多多请教呢!”
齐王妃脸上露出笑容来:“请教倒是不敢当,但你我都喜好伺花弄草,闲时多见见面,彼此互通有无也是好的。说来正巧,我那里有一株绿牡丹,眼下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楚郡王妃若有兴趣,一会儿戏完了,不妨随我去瞧瞧?”
乔氏听得眼中一亮:“绿牡丹?那可是极名贵的菊花品种。侄媳妇听说白马寺有一盆,本想向他们买,那些和尚可恶得很,无论如何也不依,真真气死人!没想到婶娘这里也有,机会难得,侄媳妇是一定要去观赏一番的!”
齐王妃见她上钩了,心中无限得意,脸上倒是笑容不便:“好,那一会儿咱们就去瞧。”却把声量稍稍抬高了些。
席上众人都听见了动静,有一位郡王妃便笑问:“哟。你们在说什么好东西?可别忘了我们呀!”乔氏没说什么,齐王妃倒是笑吟吟地说明了原故,还问:“索性大家伙儿一道去瞧,如何?”
听说是难得的菊花名种,这首席上坐着的众位女客有感兴趣的说要同往,也有不感兴趣的,但也随大流应了,姜大太太正寻思着要不要重新考虑齐王府的婚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抵不过齐王妃的热情相邀。只得应了声,不过她见青云没动静,倒是留下了两个女儿陪伴青云。
齐王妃本就无意带上姜家两个姑娘。只是见青云爱理不理的模样,有些恼怒,心想不过是区区一个县主,仗着太后有几分偏爱,就敢目中无人了。等日后她得了势,定要给这无礼小辈一个教训!
她给身旁的心腹侍女使了个眼色,脸上却带着和煦的笑容:“去园子里说一声,一会儿我要请众位郡王妃、夫人前去赏花,让闲杂人等都回避了吧。”那侍女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领命而去。
侍女退出宴席。迅速穿过侧面的院子,无视那里侍立着预备上菜、收碗碟与上茶的丫头婆子,直接走向对面的宝瓶门。探头朝外看了看。那里是王府中贯通内外院的一条夹巷,向南直达外院的大席上,向北则通往王府花园的侧门,平日里外院的婆子小厮多从这里传话递东西的,但今日却寂静无人。侍女穿过夹巷。直入花园侧门,在侧门附近一排三间精致小屋中间那扇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屋里随即响起了轻微的敲击声。侍女听了,便知道齐王妃的一切布置都到位了,心下暗喜,连忙原路返回,还顺便将侧院里侍立的丫头婆子支走了,等到侧院空无一人,方才回到席上,冲齐王妃点了点头。齐王妃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青云斜眼看着她,暗暗讷闷,心想她今日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说起来,关蕴菁去换衣裳,花的时间也太久了,莫非跟齐王妃的行为有什么关系?今日这场宴会,真是处处透着诡异,连身边的丫头也要给她添乱。等她回去了,一定要给尺璧一个教训才行!
此时此刻的尺璧,却袅袅婷婷地走在那条寂静无人的巷道上,身后跟着今日凑巧也到了齐王府的周仕元。
周仕元有些担忧地前后张望着:“尺璧姑娘,这里不行吗?我只是要说几句话,再往里走,万一撞上人怎么办?”他今天是奉了圣旨跟随清江王同来的,原是清江王想要向皇帝证明自己并无与齐王妃及罗家余党勾结的打算,皇帝虽信任他,但为了安他的心,就派了两名御卫随行,一人随清江王到了席上,另一人就是周仕元,负责守在车驾旁,省得有心人借机接触清江王的随从,传递纸条口信什么的。
他是被尺璧叫了一声,才认出这个熟悉的清河县主侍女的。正巧,他怀里揣着那对绞丝金花镯,一直没机会送出去,若能让这名侍女转交,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只是他才提出有事相求,尺璧便言语含糊,推说车马院内众目睽睽,两人相处久了会叫人说闲话,进而影响县主清誉,让他随她到僻静的地方细谈。
周仕元就这么糊里糊涂跟着去了,等他想起这么做不妥时,已经出了车马院。他一直害怕会遇上人,但说来也奇怪,今日从外院到二门里头,竟没有一个王府的侍从守着,难道是人手不足么?他心里是又担心又害怕,但又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只能出言问尺璧。
尺璧回头笑道:“周大人放心,这一路都没人,奴婢方才确认过了。再往里走几步,就是花园,今儿宾客都在外头席面上,没人往花园去,在那里说话是再稳妥不过了。”
周仕元只能硬着头皮随她入内,转向了通往花园的小门,一看果然半个人影都没有,心下稍安,见尺璧要推门进前方的小屋去,忙叫住她:“在这里说话就好,进屋去,不大合适。”
尺璧有些失望地咬了咬唇,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温柔的笑:“好,就依大人。不知大人想求奴婢做什么?”声音极尽娇柔姣媚,仿佛一根羽毛在人心头轻轻拂过。
当年她被安排在庄园上房侍候时,就有嬷嬷教过她许多机密技巧,以应不时之需,可惜多年来一直没有使用的机会。
周仕元年轻,家中母亲管家颇严,身边侍候的丫头都是老实本份一类的,因此他还是个初哥,虽然对青云有仰慕之心,但今日见尺璧美貌娇柔,比从前所见大不相同,心就不由得颤了一颤,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脖子上,眼神就有些发直。不过他很快就醒过神来了,正了正神色,低头掏出那对绞丝金花镯,小声道:“这是我本来打算送给县主的生辰贺礼,只是一直没得机会送出手,能不能…请姑娘替我转交?”
尺璧心中暗暗发酸,这一表人材的御卫大人居然对县主有意思!那他一直对她如此温和多礼是为甚?!她真不敢妄想县主嫁了这位周侍卫,会让她去做通房侍妾。她侍候了县主几年,心中早已了解了女主人的脾性。她要进这周侍卫家的门,前提一定是县主不能嫁过去。
抿了抿唇,尺璧接过了镯子,勉强笑道:“周大人明察,这种事本来奴婢是不该做的,只是…让周大人失望,奴婢又不忍心…”她低下头去,把细白柔嫩的颈部露得更多了些,眉眼间还夹杂着丝丝情意。
周仕元心中一动,似乎隐隐明白了这个侍女的深情,不由得有些感动。他抓住她的手:“你…”
“你们在做什么?!”花园侧门处传来一声怒吼,周仕元与尺璧双双吓得魂飞魄散,松开手望过去,发现是清江王站在那里。
清江王满面怒容地瞪着周仕元,又望向尺璧,他认得她是青云的侍女,过去到庄园小住时,他见过她很多次,但眼下他心中只剩下怒火:“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敢做这种没脸没皮的事?!”他瞪向周仕元:“你忘了自己身上还有皇命么?若叫人发现,岂不是给皇上脸上抹黑?!”又瞪向尺璧:“县主待下优容,你这丫头就忘了本分,也不怕连累了你们县主的名声?!”
周仕元连忙请罪:“王爷误会了,下官只是偶然遇见尺璧姑娘,有事请她帮忙…”话未说完,尺璧就打断了他的话,向清江王道:“王爷饶命!就当是为了县主的清誉着想,求王爷从宽发落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