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相见,等同未见。
悫妃从未闻永琮唤她一声“额娘”,思怨之心日盛,每每梦回半夜,泪湿枕巾,醒来独望殿宇空寂暗幽,只觉得早年得宠,一切恍如昨日。然而今夕却一切不复存在。
怨谁恨谁,俱是怨不得恨不得!
且说今日刚过辰时,皇后果然如期而至,于玉佛殿三尊佛祖金身下,虔诚跪于蒲团之上,喃喃心语祈愿,一愿富察家满门荣耀不衰,二愿中宫宝座永生无虞,三愿永琮聪慧伶俐、早日被立为太子。
皇后专心念佛,七阿哥小小年纪,却是最不耐烦这些,不一会儿,便被殿外的风光给勾去了。趁着皇后不注意,便一咕噜溜了出去。小小的人,欢快得入出了笼子的鸟儿,沿着殿外的汉白玉栏杆,一通疯跑疯玩。
悫妃早已在栏杆拐角等着七阿哥呢,眼见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欢声笑语直欲扑来,悫妃不禁潸然落泪。
七阿哥懵懂顿足,抬头看着泪湿双颊的悫妃,便问:“你是谁呀?”
悫妃闻得这话。哭得更是稀里哗啦,细细一数,她自打生下永琮,还不曾听自己的孩儿跟自己说过话呢!!
悫妃忍不住。上前一把将永琮紧紧抱在了怀里,“琮儿!我是你的额娘啊!”
七阿哥小脸涨红,稚嫩的面庞上满是愤愤然,“骗子!!你胡说!!我额娘是皇后!”——七阿哥自打出生,便养在皇后膝下。皇后又刻意阻碍悫妃与之相见,身边人人都只云他是中宫之子、尊贵无比。七阿哥如何会认了一个宫女穿着的妇人为母?
一句“我额娘是皇后”,才真真是戳中悫妃心头最痛之处,悫妃泪流不止,便忙道:“琮儿,我真的是你额娘!你一出生,便被皇后夺走,还不许额娘见你!额娘要见你一面,都难如登天啊!”
七阿哥呆住了,小脸怔怔的。
“琮儿!你千万要记住额娘!你额娘是琼鸾殿悫妃。不是皇后那个险恶的女人!!她夺我孩儿,还不许额娘与你相见…”悫妃越说哭得越是厉害,恨不得这就将七阿哥抱走。
七阿哥毕竟太小了,根本不能理解眼前之人的哭诉,悫妃哭得脸上脂粉纵横,泥泞难看,七阿哥眼瞅着,她越哭越丑,越丑越哭,终于忍不住“哇”地大哭一声。调头便跑,满心以为自己是见了精怪,就如戏台上那些吓人的山精鬼怪。
小孩子的哭声,终于震惊了正殿中念佛的皇后。皇后回身一瞧,果然是她的七阿哥没了踪影,便急忙出殿外寻,正巧叫七阿哥边哭边朝这边跑回来,而穿一身宫女装束的悫妃正在后头追着。
七阿哥看见皇后,立刻便钻到皇后背后。哇哇哭着,嘴里叫着“皇额娘“,俨然是一副吓坏了的模样。
左右太监上前,便拦住了要冲上来的悫妃。
皇后怒道:“悫妃,你对琮儿做了什么?!”否则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吓成这样?
悫妃脂粉斑驳的脸上满是狰狞怒态,她恨毒地望着皇后,拳头都攥得指节白发。她又看着躲在皇后身后,小手抓着皇后衣襟的永琮,又不免黯然神伤,她哽咽着道:“琮儿,我才是你额娘啊,来额娘这里好吗?”
七阿哥拨浪鼓似的摇头,更抓紧了皇后的衣襟,可怜兮兮抬头看着皇后,“皇额娘,她是谁啊…好吓人。”
皇后满意地一笑,抱了永琮在怀,温柔地替他擦着鼻涕眼泪,然而柔声安慰道:“哦,那是个疯子,琮儿不必理会。有皇额娘在,谁也伤不了你。”
皇后语态温柔,妆容华贵艳丽,恍如神妃仙子,而悫妃狰狞欲狂,面貌狼狈脏污,如同恶鬼猛兽,如此鲜明对比之下,七阿哥自然选择皇后。
看着自己的儿子腻在皇后怀里,悫妃瞬间,几乎都要疯了!!为什么,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不认她?!为什么她的琮儿要认贼做母?!这还是她的儿子吗?!她心心念了数年,一朝相见,却是如此令人心碎绝望!!
悫妃看着皇后抱着永琮远去,顿时如散了筋骨一般,软在地上,双眸空洞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她只觉得浑身都是冷的,也冷进了心里。
音常在默默留了下来,几步走上前,声音蛊惑地道:“妾有一法,可助娘娘夺回亲子。”
这话,于悫妃而言,不啻是一根救命稻草,她抓住音常在的手臂,急不可耐地道:“只要能夺回琮儿,我什么都愿意做!”
音常在媚然一笑,附耳与悫妃暗语细细说罢。
悫妃满是希冀的脸上渐渐浮现几分震惊之色,她良久无言。
“是否要这么做,但凭娘娘决断。”音常在淡然道。
“可琮儿还那么小…”悫妃很是犹豫。
“娘娘若愿意等七阿哥长大,婢妾自是不介意。只是到那时候,七阿哥只怕就更不认娘娘这个生母了。那样一来,娘娘夺回儿子,又有何意义呢?”音常在微笑着道。
悫妃心神动摇。
音常在屈膝一礼,盈盈道:“娘娘可以慢慢思考,婢妾静候佳音。”说吧,音常在翩然而去,她仰望苍天,心中道,端娘娘,这次若是成了,您的大仇就得报了,您若在天有灵,就请庇佑婢妾吧…
第399章、克子(上)
今年因西南战事未定,皇帝也不曾北上秋弥,便一直在圆明园夏宫住到如今。圆明园潮湿寒冷,着实不及四四方方的紫禁城保暖。
嘤鸣已经叫人收拾着贴身用物了。
镂月开云殿中,皇后也正忙活着这些,便给了音常在足够的机会时常去七阿哥的偏殿。夜色初上,七阿哥已经酣睡了,音常在便嘱咐精奇嬷嬷们:“小孩子不耐寒,尤其夜里,记得多添些炭火,别叫七阿哥冻着。”
又从袖中取出几枚香囊,“这是悫妃绣的香包,都是在佛前开光的,说是能祈求平安,挂在七阿哥帐中吧。”
精奇嬷嬷们犹豫着不敢接。
音常在不禁垂泪道:“她一番慈母之心,也是可怜人。若皇后娘娘问起,就说是我绣的。”
精奇嬷嬷们打七阿哥降生便一直伺候到如今,也颇有些感情了,音常在如此唏嘘,精奇嬷嬷们也有些不忍。毕竟悫妃的确可怜,好不容易生下阿哥,母子却不能相见。便点头接过香囊,去系在七阿哥帐中四角。
音常在不忍回首看那帐中的孩子,小孩子…很脆弱的,很容易就会死掉了。
那香囊中并无毒,只是些紫荆花的花粉罢了,她已经备下的很久了,只等合适的时机便拿出来。
越是小孩子房中,炭火越是不能烧得太旺,屋内太热、屋外太冷,就很容易着凉…尤其若是夜里,出了汗,蹬了被子,就更容易染上风寒了。若再加上紫荆花粉…
音常在再度狠一狠心,大步离去。
这一晚,皇帝是在嘤鸣的长春仙馆宿下的,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嘤鸣与皇帝双双被吵醒了。
是镂月开云殿的首领太监来报信,说七阿哥突发高热。
嘤鸣听得这话,心里当即咯噔一下。记得历史上的七阿哥永琮,的确是幼殇的,莫非是他的命数到了?!
“皇后一直悉心照顾七阿哥,七阿哥怎么会突发高热?”嘤鸣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首领太监连连磕头道:“都是掌夜的精奇嬷嬷不当心。竟睡了过去,醒来之后,便瞧见七阿哥踢了被子,小脸通红,一摸额头才知。竟不知何时发了高热!!”
嘤鸣暗暗明白了,小孩子的确容易夜里蹬了被子,尤其大冬天里,一旦受寒,寒邪入侵,便是风寒了。风寒之症,最怕的就是高热,尤其小孩子,用不得重药。
七阿哥毕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又聪慧可人。皇帝很喜欢这个儿子,心下担忧,便立刻披衣去了,嘤鸣原也想陪伴前去探望,皇帝不忍她寒夜前去,怕她着凉,便叮嘱嘤鸣继续睡下。
皇帝这一走,嘤鸣也是无眠到天亮。
宫里的诡谲算计太多了,多少孩子也往往成为宫闱斗争的牺牲品。就算七阿哥的高热看上去只是个意外,只是奴才不当心。可嘤鸣仍旧忍不住多想。
就这么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嘤鸣忙唤了人进来服侍更衣,半夏忙道:“皇后宫里已经发话,今日六宫嫔妃不必去请安了。”
嘤鸣“哦”了一声。又问:“七阿哥怎么样了?”
半夏道:“太医们忙活了大半夜,又是开药又是扎针的,方才刚刚退了烧,只不过还有些咳嗽,需仔细将养调理。”
嘤鸣默默点头,可是这个好消息并没有持续太久。
逾二日。七阿哥的咳嗽不但没有见好,反而日益加重,为此皇帝回宫的行程不得不拖延了下来。听书,七阿哥已经咳地嗓子都哑了,小小孩子,端的是可怜。
这一日,嘤鸣约上怡嫔,带了一柄开过光的玉如意,去皇后处探视七阿哥。作为庶母,还是得去应应景的。一些药物吃食,就算她敢送,皇后也必然不敢用,既然如此,带柄玉如意去,添个好意头也就是了。
然而这一去,却看了一出热闹。
镂月开云殿正殿外,悫妃穿戴体面,在外咆哮谩骂不止,“我的孩子好端端怎么会病得这么重?!皇后!!必是你天生克子!!否则二阿哥怎么会早早夭折了?你克死了自己儿子,如今竟要来克我的儿子!!你这个不祥之人,快把儿子还给我!!”
怡嫔听在耳中,已经吓得面色如土,“疯了,简直是疯了…”
嘤鸣不禁摇头,悫妃为了夺回七阿哥,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她来得真真不是时候啊…
悫妃已经说出“克子”这种刻薄至极的话,殿中的皇后如何还坐得住?只见皇后大步流星,怒火滔天便冲将出来,怒吼道:“给本宫堵上她的嘴!!”
两个嬷嬷立刻遵命上前,二话不说便堵住了悫妃那张利嘴。悫妃有备而来,岂会如此轻易就放弃了,她张嘴便狠狠一咬,疼得那嬷嬷“哎哟”一声,手背上鲜血淋淋。
“皇后!!就算你堵得住我的嘴,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悫妃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你富察氏前半生作孽,后半生克子!你克死了自己的儿子,我管不着!可是你别想克我的儿子!!!”
皇后气得满脸铁青森森,“贱人住嘴!!”皇后几步上前,狠狠一个耳光便掴在了悫妃脸上。
嘤鸣急忙低语叫徐晋禄去九州清晏请皇帝,这架势,哪里是她能拦得住的?
悫妃挨了皇后一巴掌,半边脸颊登时肿胀发紫,她却哈哈大笑,“怎么?被我说中了,你恼羞成怒了?!哼!你自己做的孽,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你自己心里清楚!!二阿哥死了,就是老天爷对你报应!!”
“闭嘴!!!”皇后咆哮如母狮一般,又是一个耳光狠狠摔在了悫嫔脸上。
悫嫔,也算个美人了,可是这两巴掌下去,脸蛋肿若猪头,哪里还有一丝半点美人的样子?皇后的耳光,嘤鸣也是领教过的,如今也轮到悫妃了。
皇后的耳光掴得极狠,悫妃吐出一口鲜血,嫣红地落在积雪之上,仿佛一朵朵铁骨红梅绽开,在白雪皑皑的冬日里,格外夺目。
第400章、克子(下)
嘤鸣暗叹了一口气,便上前,屈膝行了一礼,“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怒视嘤鸣,冷冷哼了一声,“舒妃,连你也来看本宫的笑话吗?!”
嘤鸣忙道:“娘娘早先不是说过吗,悫妃疯了,既然如此,那疯子的话,又怎么能当真呢?”——悫妃说的那些话,太诛心了,只能用疯言来遮过了。
可悫妃却不领情,她阴狠地怒瞪嘤鸣:“你才疯了呢!!本宫现在清醒得很!!本宫就算是,也不能看着皇后克死本宫的儿子!!今日本宫誓死也要把七阿哥带回琼鸾殿!!”
“你做梦!!”皇后怒吼如雷,“七阿哥一日是本宫的儿子,一生都是!!你算个什么东西,连个册封礼都没行过的妾妃,也敢痴心妄想跟本宫争?简直是可笑不自量!!”
册封礼未行,可以说是悫妃心头最大的痛楚,如今皇后当着嘤鸣和怡嫔的面斥了出来,悫妃如何能忍?!
只见悫妃突然间如发了犷一般,竟挣脱了钳制她的两个嬷嬷,张牙舞爪冲上去,朝着皇后便撕扯扭打。
皇后素来仪态端庄,哪里应付得了悫妃这种疯婆子,左耳上的东珠耳坠被悫妃一把抓住,狠狠撕扯,当即疼得皇后大吼大叫。
皇帝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如斯场景。
皇后妃子扭成一团,各自撕扯,旗髻散乱,衣衫不整,悫妃双颊肿胀不堪,皇后的一只耳朵鲜血淋漓,舒妃和怡嫔上前拉架,偏生分不开这两个泼妇!
皇帝不禁大怒,快步下了仪舆,便怒吼道:“都给朕住手!!!”
皇帝的话,是最有权威性,也是最管用的。皇帝一声怒斥,悫妃皇后条件反射似的。瞬间双双分开。
皇后捂住自己鲜血淋漓的耳朵,第一个跳出来哭诉道:“皇上!臣妾好歹是中宫皇后,一个妃子就敢对臣妾如此无礼,臣妾这个皇后当得还有什么意思?!”这话。显然是再逼皇帝处置悫妃。
皇帝眼睛不瞎,皇后耳朵的确被悫妃撕扯得鲜血滚滚,可悫妃那张脸,紫涨红肿,皇帝亦是看在眼里的!
悫妃当即噗通一声跪在雪地上。嚎啕大哭,“臣妾死不足惜,但求皇上救救七阿哥吧!!二阿哥已经夭折了,难道皇上要眼睁睁看着皇后也克死臣妾的儿子吗?!!”说着,悫妃咚咚磕了两个头,“就算臣妾千错万错,可七阿哥没有过错,他还那么小,他不该死啊!!”
悫妃声泪俱下,当真哀婉决绝。
可皇后却气得浑身发抖。也不顾耳朵上的创伤,指着悫妃颤抖地吼道:“皇上,您瞧见了,悫妃竟如此诋毁臣妾!!臣妾待七阿哥如何,皇上这两年都是瞧在眼里的!”——“克子”的名声,皇后是万万不认的。
“那为何二阿哥夭折,七阿哥如今也危在旦夕?养在旁人的膝下的阿哥,为何个个平安健康,为何养在皇后膝下的阿哥,都如此命薄?!”悫妃咬牙恨恨道。
悫妃这番话。皇帝自然是不愿置信的。永琏如何夭折,皇帝心里清楚得很,可是永琮…怎么也突然染了重病?
这时候,音常在慌里慌张跑了出来。哭着道:“皇后娘娘不好了!七阿哥又发热了!”
皇帝眼中一震,心中忍不住想,莫非皇后真的克子?!
偏殿中,炭火灼灼,热气铺面而来。嘤鸣跟在皇帝后头进了偏殿,登时忍不住皱了眉头。都发了烧的孩子,怎么还烧这么热的炭火?而且连窗户也不开,不通风不通气,病怎么会好呢?
只见里头床榻上,七阿哥小小的孩子,一张脸红得如火烧一般,眼睛迷离,嘴里干裂,整个人瞧着都瘦了一圈,真真是可怜。
“琮儿!!”悫妃抢在皇后前头冲上前去,便把七阿哥抱在了怀里,哭哭啼啼道:“额娘来了,你受苦了!”
七阿哥见是一个面貌狰狞可怖之人保住了他,登时吓坏了,他伸出小手,眼巴巴看着皇后,声音嘶哑地叫道:“皇…皇额娘…”
七阿哥这一声唤,给了皇后底气,皇后急忙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狠狠推开了悫妃,生生将七阿哥抢回自己怀抱里,还道:“皇上,您瞧见了,琮儿可不愿意跟悫妃走!!何况外头天寒地冻的,琮儿本就虚弱,哪里经得起折腾?!”
听了这话,悫妃恨得咬牙切齿,面容都扭曲。可她愈是如此,七阿哥便害怕得很,他赶忙往皇后怀里瑟缩着,小手抓着皇后的衣襟,身子瑟瑟发抖,“不、不走…”
七阿哥声音虽小,却真真切切落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悫妃登时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晃晃,险些摔倒在地。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永琮的额头,心道,果然又烧热起来了,便对悫妃道:“好了,不要闹了!人吃五谷杂粮,岂有不生病的道理?!有些不中听话,朕以后不想听到!!”——皇帝最后一句“不想听到”,显然是再警告悫妃不许乱传。
悫妃满脸都是不甘之色,她哭着道:“皇上表哥…”
“退下!!”皇帝冷冷给了她这两个字。
悫妃泪湿双颊,悲痛、愤恨交加,这一刻,她看着依偎在皇后怀中的永琮,嘴里忍不住喃喃道,“我的儿子…不!这不是我的儿子!!”——天下间岂有不认母亲的不孝子?悫妃大吼着,夺门而去。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满满的都是百味交杂。
皇后恨恨道:“皇上,若悫妃日后再来闹,琮儿还怎么养病?”
皇帝沉声道:“朕会下旨,暂时禁足悫妃,让她好好思过。”
皇后却不甘心只是禁足一下而已,她咬牙道:“悫妃屡次以下犯上,对臣妾如此无礼…”
“够了!!”皇帝骤然怒斥一声,怒目圆瞪,“皇后!!你也给朕消停点吧!!是你没有照顾好永琮,否则悫妃何至于有如此怨毒之言?!你也给朕好好自省吧!”
说罢,皇帝拂袖而去。
只留下皇后,怒怨满腔,久久难平。
第401章、丧子
悫妃的禁足,并没有叫七阿哥的病情有所缓解,反倒是日益加重。
那是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天儿,徐晋禄突然进殿禀报说:“娘娘,七阿哥…殁了!”
永琮殁了。
这个孩子,果然还是没有撑过这一关。
隐隐的,嘤鸣总觉得这里头有阴谋的味道,想着七阿哥殿中那烧得烘烘的炭火,嘤鸣良久失了神。
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衫,除却金簪华钗,嘤鸣乘坐暖轿,去了皇后处。镂月开云殿的正殿,被设为灵堂,除了之前被皇帝禁足的悫妃,宫里上了位份的嫔妃都来齐了。一座小小的棺材,就那么孤零零放在正中,底下有喇嘛念经超度,嗡嗡的叫人耳朵发麻。
皇后哭得眼睛红肿,她伏在小棺材上,泪湿沾巾。好歹皇后养了七阿哥这么久,总还是有些许感情的。
殿中的气氛压抑得叫人心头发闷,嘤鸣觉得有些喘不过起了,便不由自主退了出去。站在殿外的月台之上,嘤鸣却瞅见西侧偏殿——七阿哥的寝殿门吱呀一声开了,音常在四下四探,鬼鬼祟祟走了出来。
嘤鸣眼睛一眯,大步便走上前,堵住了音常在。
音常在见到嘤鸣,果然神色一慌,忙笑着给嘤鸣请了个安,“外头冷,娘娘怎么出来了?”
嘤鸣挑眉打量乔氏,便道:“音常在去七阿哥寝殿做什么?”
音常在扯出一个笑容道:“婢妾只是进去瞧瞧而已。”
“是吗?!”可嘤鸣却瞧着乔氏可疑得紧!!忽的,嘤鸣鼻子一动,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是了,她日前在七阿哥寝殿里闻到过,那是——
嘤鸣瞪大了眼睛,骤然厉声质问道:“你袖子里藏了什么?!!”
这一声吼,可谓击中了乔氏心虚之处,她身子一颤,四个小巧玲珑的如意云纹香包便抖落了出来。
乔氏急忙弯身捡起来,又飞快塞回自己袖中。
嘤鸣眯了眯眼睛。眼里冷芒闪过,“如果本宫没有记错,那几个香包——原本是挂在七阿哥帐中四角上的吧?!你偷这个东西做什么?”
乔氏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睹物思人。婢妾只是想留个念想罢了。”
嘤鸣长长吸了一口气,道:“那是紫荆花的气味!”
乔氏脸色一白。
嘤鸣冷哼道:“需要本宫传了太医来问问,紫荆花的害处吗?”——兰石医经上有写,紫荆花有清热凉血之效,然而其花粉闻久了。能够加重咳嗽、哮喘之症!!七阿哥早先可不就是咳嗽不止吗?!!怪不得总也止咳不住,原来是这个缘故!!
乔氏脸色入土,她急忙拉住嘤鸣的手臂,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这样对您没有丝毫好处…求您千万不要说出去…”
嘤鸣微笑道:“是否说出去,那得看音常在是否诚实了。”
音常在咬牙,低声道:“这是悫妃,让婢妾挂在七阿哥房中的。”
嘤鸣皱了眉头,“胡说!”
音常在急忙道:“悫妃并非是想害七阿哥性命,她只是希望七阿哥大病一场。这样就能说成是皇后克子,她就有机会夺回儿子了!”
嘤鸣一愣,是了,如此一来,前几日悫妃大闹镂月开云殿之事,便说得通了!
可是,悫妃当真如此糊涂?!小孩子体质虚弱,她就不怕害死自己的孩子??
不对!!嘤鸣冷冷瞥了乔氏一眼,“是你唆使悫妃的吧?”
音常在心底咯噔一下,她急忙道:“不管如何。这事儿对娘娘没有害处。娘娘何必掺和进来呢?”
嘤鸣沉默了一会儿,的确,她没必要掺和进来。
“你以为,这样就能搬到皇后了?”嘤鸣自然猜到了乔氏的目的。她无非是想让皇后坐实了克子之名。一个名声有损之人,如何有资格窃居中宫宝座呢?
音常在道:“婢妾只知道,太后不会放过这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嘤鸣一怔,是了,还有太后呢!!七阿哥的死,可以说成是皇后克死了七阿哥!太后不会放过如此绝佳的废后机会!!而悫妃死了儿子。就算她悲痛欲绝,也不会放过这个咬死皇后的机会!!
皇后…真的会被废了吗?
不…只怕没那么容易。
纵然流言生猛,只要皇帝决心不废后,太后亦是无可奈何的。
不过嘤鸣还是放走了音常在。虽然皇后十有八九废黜不得,她还是不介意音常在与悫妃给皇后找些麻烦的。永琮是去得无辜,可嘤鸣进宫多年,心已经足够冷硬。她没有义务揭穿永琮真正的死因,也没有义务帮皇后渡过难关。
因为七阿哥之死,皇帝难免对悫妃内疚,因此解除了她的禁足令。原本悫妃被闭塞在琼鸾殿,本不知七阿哥死讯,如今骤然得知,愤怒得几欲癫狂。
悫妃丧子,虽然悲痛欲绝,然而很快她就恢复了理智,然后第一时间便跑去了镂月开云殿,冲进七阿哥的灵堂,揪着皇后一通扭打撕扯,口口声声说,是皇后克死了她的儿子!!
皇后脸上、脖子上均被发狂的悫妃抓伤,可比前几日皇后打悫妃的耳光要严重多了!而皇帝得知后,也并没有斥责悫妃,还叫人送了安神药去琼鸾殿,并亲自去安抚。——不过,皇帝并没有留宿琼鸾殿,反倒是披星戴月来到了嘤鸣的长春仙馆。
皇帝的神色很疲惫,他又夭折了一个儿子——虽然皇帝没打算要立永琮为太子,但还是很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幼子。永琮的夭折,也让皇帝备受打击,所以皇帝才格外容忍了悫妃对皇后的不敬。
“皇上怎么没陪着悫妃?”嘤鸣端了温温的茶水给皇帝。
皇帝端着那茶盏,久久怅然,才道:“悫妃哭嚎得厉害,非要朕给她做主!!”说到后半句,皇帝眉宇间已经带了几分愠怒的味道。
嘤鸣看清了皇帝的表情变幻,便知道,皇帝不会废后的…音常在的算计,注定是要落空了。
于是,嘤鸣徐徐道:“什么‘克子’的话,臣妾自是不信的。”
皇帝笃然点头道:“朕也不信!!”
嘤鸣暗自了然,继续道:“只不过悫妃丧子,悲痛欲绝之下,会认为是皇后克死了七阿哥,也是情有可原的。还请皇上不要怪罪悫妃对皇后娘娘的冒犯。”
皇帝怅怅叹了口气,“朕能体会悫妃的心情,但皇后也视永琮若己出!皇后的悲痛,不见得比悫妃少半分。”
嘤鸣点了点头,皇后的确疼爱七阿哥,七阿哥殁了之后,皇后****流泪不止,哭得双眼都肿若核桃,可见其悲痛并非虚假。这些皇帝都是看在眼里的…
第402章、胜负一瞬(上)
慈宁宫。
七阿哥发丧之后,正值天寒,又因舟车劳顿回宫,太后也染了些风寒,虽然不重,但一直断断续续咳嗽着。悫妃撒泼不断,弄得宫中愈发流言蜚语汹涌,皇后纵然怨恨,然而七阿哥的确是死在她的宫里,之前也是她断然不许悫妃带走病重的七阿哥,最终七阿哥的夭折。悫妃口口只道是皇后克死的,皇后着实欲辩无言,只得暂停六宫嫔妃请安,任由悫妃在长春宫们外污言秽语。
科尔沁得闻七阿哥死讯,也上了折子,要求皇帝给个说法。
皇帝却将那折子撕得粉碎,更将素日喜爱的羊脂玉貔貅镇纸都给摔碎了,“怎么,这些狗奴才要逼朕废后不成?!!简直是大逆不道!!真以为朕这个皇帝是个死人吗?!”
“立刻传旨!!悫妃以下犯上,即日起禁足永寿宫!!”皇帝怒火滔天,若说不是悫妃传递的风声,科尔沁远在千里之外,怎么会知道“克子”这种只在宫内四溢的流言?!!
嘤鸣听闻悫妃又被禁足的时候,忍不住呵呵冷笑了两声。她的确猜得到,皇帝早晚会忍受不了悫妃的无礼,然而却没想到禁足令来得如此之快!!啧啧,悫妃这是有做了什么作死的事儿了?
半夏上前耳语道:“御前的事儿虽然打听不得,可奴才却听说,科尔沁六百里快急的请安折子今早刚刚到呢。”
听得这话,嘤鸣顿时就明白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怎么悫妃这般不张记性?难道她忘了,前些年,她在京畿散布太后恶名,而被皇帝禁足冷落之事?只不过如今,换做了是借助娘家科尔沁的势力。
皇帝登基已经十二载,皇权在握,哪里容得旁人有半分不敬?!科尔沁虽然要紧,也不可忽视。但不代表他们有凌逼帝王的资格!!
所以,皇帝下旨禁足了悫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