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江屿的身边,对他说:“江大人和夫人鹣鲽情深,找了这么久总算有了线索,江大人就去接你的夫人吧。这里有哀家在。”

她看了一眼城楼下面,淡淡的说,“哀家可以保证,能撑到江大人重新回来的时候。”

江屿心里清楚,将他们孤儿寡母留在这里的下场。只是他知道魏王逼宫是为了什么,若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他会想到萧太后会做出什么样子的举动来。

程瓒一直待在萧尚书的身边,眼下萧尚书和魏王的赢面很大,剩下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有魏王在,萧尚书是放心的,私下便和程瓒说:“你手里不是有沈氏吗?你把她带过来,只要她在我们手里,江屿肯定会任我们宰割。”

程瓒登时警惕,忙道:“大人,小官不知大人所言何意。”

萧尚书扫了他一眼,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茶,说道:“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明白我的意思的。你将沈氏带回来,不然的话…我就派人亲自去接。”

程瓒袖中的手紧紧握了握。

他的确是想江屿输的,虽然不是他亲手打败的,可是萧尚书答应他,会让他亲手解决了他。可是他没有想过拿她当筹码。

看样子,萧尚书应该是查到了她在哪里。

程瓒思忖一番,立刻说道:“好,下官这就过去,亲自将她带过来。”

自从程瓒和她说了萧尚书和魏王逼宫的事情后,沈令善一直都很担心。肚子也有一些隐隐疼痛,好像腹中的孩子也在担心父亲一样。

丫鬟给她端了燕窝粥过来。沈令善明白,程瓒不会伤害的,就算想要伤害,以她现在的能力,也是没有反抗的余地的。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平平安安的等着江屿找到她的一天。

喝了燕窝粥后,有人疾步走了进来。

槅扇打开的声音很大。

很着急的样子。

她下意识去看。

见是程瓒。好像是来得匆忙,身上的官袍都没有换。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斯文的人,很少这样莽莽撞撞的出现,也很少在白天过来。

那是…

沈令善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用力的捏了捏手心,过去问他:“江屿呢?是不是他…”

程瓒握着她的手就要将她往外面带。沈令善用力的挣扎,程瓒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他还没死。你不是一直想回到她的身边吗,好,现在我放你回去。”

看到她惊讶不相信的样子。

程瓒淡淡的笑了笑,对她说:“你不用惊讶。其实这段日子,我也想明白了。你既然满心都是他,那我这样强行留着你又有什么意思?沈令善,你走吧,从后面出去,一直前,就是皇城了,不过你现在过去,就是和他一起死。若是不想死,就从前门走,刚好远离皇城。”

他慢慢的放开她纤细的手腕。

“…你自己想吧。要不要和他死在一起?”

那还用想吗?

不知道程瓒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他现在愿意放她走,是再好不过了的。怕他下一刻就反悔,沈令善想都没有想,就从后门走了出去,没有犹豫的望前走。

程瓒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他就是知道,她会这样选择。这样也好,等走到的时候,她就平安了。再想回去和江屿一起死,也应该来不及了。

别院在郊外,路并不好走,更何况沈令善这个即将临盆的。好在她身子骨结实,就算怀着身孕,也没有太胖,每日都习惯出来走走。

可再如何也到底只是个孕妇。走得久了就有些撑不住了,满头大汗,肚子也开始疼。

沈令善靠着身侧的树干休息了一会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远远朝着前面看去,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在洛州的时候,她闲来无事就看过一些杂书,如何在林中辨别方向。

比如林中的树,其南侧的枝叶茂盛,而北侧的则稀疏。

她身边的这颗树…沈令善细细观察了树的枝叶,知道刚才程瓒和她说的根本就不是实话。

他给她指的是离皇城背道而驰的。

沈令善站着平静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高高耸起的肚子。这个孩子还没出生,可是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在皇城…

她想了想,没有再犹豫,转过了身,才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有马蹄的声音传来。沈令善心下警惕,急急忙忙躲到一旁的树丛中,等近了一些,看到马上的人,才立刻从树丛里跑了出来。站在原地。

看着骑在马上的人。

马儿停下,前蹄高高扬起,马上的人迅速下来,阔步朝着面前走去,掀开身上的斗篷,用力的把她包进怀里。

“善善。”江屿抱着她,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低头亲吻着她的头发,而后低头,捧住她的脸,看着她湿润的眼眶,柔声说道,“我来晚了。”

沈令善摇了摇头,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之前她以为江屿一辈子都找不到她的时候,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而是冷静的想办法,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抱着她,叫了她一声名字,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她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臂,想起程瓒的话,着急说:“你现在不是应该忙着对付魏王和萧尚书吗?你来找我做什么?你这样出来会很危险的,你知道程瓒他不会伤害我的,你知道——”

“我知道。”

他摸了摸她的脸,认真的说,“我知道他不会伤害你。”

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当然知道程瓒不会伤害她,也知道在国家大事面前,他应该理智一些。可是他在她的面前,一直都是一个不理智的人。而且从今往后,他大概已经不能习惯她不喜欢他的日子。

江屿吻了一下她的鬓发,轻声的说:“那些事情我会想办法的…但是你是我的妻子,我必须亲自带回来。”

沈令善没有再说话,只紧紧的抓着他。他胸前的衣料磨的她脸颊生疼,可就是不想放手了。

她已经很清楚自己对江屿的感情了,以为年轻时候那样热烈的喜欢过一个人之后,之后和江屿的感情,就算再深,也想是细水长流吧,平淡温馨。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

感情哪里分热烈和平淡?它一直都是热烈的。

“…江屿,我现在没事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她仰起头看他,朝着他笑了笑,“我和孩子会在家里等你。”

第115章 大结局终

天色渐沉,赵棣骑在马上,仰视站在城楼之上的人。一身盔甲披风,剑眉凤眸,俊朗棱角分明,一改往昔的纨绔不羁,看上去沉稳又粗犷。

有马蹄声传过来。

他侧头看了一眼,是萧尚书。萧尚书含笑对他说道:“王爷莫急,您很快便能得偿所愿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女儿有这么大的造化。先前嫁给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却能母仪天下,垂帘听政。如今又有这样一个蛰伏的枭雄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先前还有些顾虑,担心和魏王结盟后,他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可见识了他对女儿的一片痴情,他自然就放心一些了。再说了,先联手将江屿扳倒再说,到时候要除掉魏王,总归要比除去江屿简单一些的。

目下他要的只是美人,而他要的是权势,并不冲突。

萧尚书下意识挺了挺身板。这个时候,仿佛已经感受到那种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感觉了。

赵棣没有说话,目光盯着那个身影。

就如萧载所言,他很快就要得偿所愿了,应该开心才是,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离得那么远,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神,可是他却仿佛感受到了比先前更多的鄙夷和蔑视。

她就是那样高贵,高高在上,他做再多,使尽一切手段得到她,却始终是卑劣无耻的存在。

感觉越来越强烈,伴随着气愤。

迎面吹着瑟瑟寒风,赵棣一双粗砺的手紧紧握着缰绳,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那又如何?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她一辈子瞧不起他,他也要和她纠缠在一起。她不是看不起他、觉得他无耻吗?他就要她一直留在他这个无耻的人的身边。

城门将破,江峋的援军还未至。

有人走到赵衡和萧太后身边,行礼道:“皇上,娘娘,还请两位从密道先行离开吧。”

说话的是神机营的谢修,眉心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是当年岐关一战受伤所留下的。

赵衡看到他,想到以前他是不太喜欢他的,觉得他寡言少语,相处起来有些闷,不如皇叔公风趣。没想到现在,皇叔公和他祖父联手逼宫,而这个他不太喜欢的臣子,却在他的身边保护他。

赵衡摇摇头。

他看着兵临城下,忽然不怕了。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可是现在才发现,他还是太稚嫩了。不知道现在知道错了,还来不来得及。赵衡稳重的说:“朕是一国之君,是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子民不走的。”

他自己殉国不要紧,但是母后不能死。

谢修想劝他:“皇上…”

赵衡看着他说道:“谢将军。”

“臣在。”谢修拱手。

他问他:“你自小习武,曾经跟着沈将军驰骋沙场,可曾当过逃兵?”他见他看着自己,心中自然是明白的。谢修从军以来,英勇无畏,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自然是从来没有当过逃兵的。

他看向远方,目光坚定的说,“朕也不能当逃兵。”

他一张清秀的脸满是笃定,继续对谢修说,“谢将军,你替朕将母后带出去吧。”

他是不想让母后跟着自己死的,那是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

萧太后听着身侧儿子的话,在这种时候,欣慰他又成熟了一些。她淡淡说道:“哀家也不会离开的。”

她要看着那些乱臣贼子被拿下,是绝对不会贪生怕死的。而且她知道,他一定很快会回来的。他对她虽然没有情,可是他有对先皇的义,是绝对不会丢下他们母子不管的。

赵衡张了张嘴想劝她,可他清楚母后的性子,他现在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那也好,至少他们母子是在一起的。赵衡想了想,心里平静了很多。

城门将破的声音…赵衡有些紧张,下意识看了一眼母后。忽然看到了什么,大声叫道:“母后!”

赵衡睁大了眼睛。

萧太后缓缓朝着面前走去,看向下面的赵棣。

风将她的宽大的衣裙吹起,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步摇轻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一张精致的脸被冻得有些发红,看向城楼之下的士兵,大声说道:“你们都是大齐的将士,真的要追随这两个谋逆犯上的逆臣吗!赵棣,萧载,你们二人口口声声喊着‘诛奸臣,清君侧’,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奸臣,你们心里最清楚!”

下面的士兵都抬起了头。

萧尚书当即道:“太后和那奸臣早有私情,早已被江屿所迷惑。你们今日所做之事,是为了保护圣主,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不许停,继续撞城门,不许停!”

撞击声轰轰,城门将开。

萧太后又朝前一步,站在城墙边沿之上。

白雪皑皑。华丽繁琐的宫装,振翅欲飞的凤凰,她一张脸美得有些惊心动魄,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纤细,好像是被笼中困了许久的鸟儿。

远远的,她好像看到他过来了。

萧太后笑了笑,继续说道:“江大人隳肝沥胆,辅佐幼帝,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无不臣之心,无不轨之举。哀家愿以死明志,以示清白…愿众将士能及时醒悟,替皇上除去真正的奸臣,以防我大齐江山误入贼人之手。”

她说完,整个人就从高高的城墙之上跳了下来。

宽大的衣摆鼓着风,想没了束缚的纸鸢。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深宫之中的日子,不管再高的权势,再尊贵的身份。太束缚了,她统统都不喜欢。

“母后!”

赵衡立刻要跑过去,身后的谢修拉住了他。看到萧太后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心中一震。

这一幕仿佛令时间静止了。连雪也渐渐停了。

马上一身戎装的赵棣的瞳孔睁大,然后才反应过来,迅速翻身下马,跑到她的身边去。

赵棣颤着手将她抱起,看着她身下渗出的血,顿时有种慌乱无措的感觉。

他自小生长在市井,坑蒙拐骗无一不通,从来不曾有过畏惧和慌张的。他抬手擦了擦她嘴里流出来的血,却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完:“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我…”

他能怎么办?

他从来都不是她的什么人,她就算死了,他又能拿她如何。

感觉到她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非常的冰冷。

赵棣的身子轻颤。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他。以前她总是瞧不起他,嫌弃他的。见她嘴巴翕动,鲜血汩汩,赵棣将耳朵凑了过去。

她嘴唇张了张,声音虚弱:“你不会…不会、如愿的。”

她的手轻轻的落下,纤白无力,却重重的敲在了他的心上。

赵棣木木的愣了一会儿,才低低的笑出了声。是啊,她虽然是个女子,却是一个性子刚烈之人,就算死,也不会让他如愿的。他太清楚她的性子,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真的会死。

远远的,江屿就看到城墙之上有个人影跳了下来。只是一瞬间的动容,可此时此刻,他心里清楚,他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他也不能让她死的没有价值。

立刻道:“逆臣赵棣、萧载,谋逆犯上,其心可诛,还不快将其拿下!”

话毕,城墙之上,小皇帝身形单薄,亦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朕是天子,你们都是朕的子民。朕要你们协助江大人,将这两名逼死朕母后的反贼拿下!朕可免去你们之前的罪行,不再追究!”

持着长矛的士兵听令,齐齐将矛头指向赵棣和萧尚书,立刻将他们困住。萧尚书面色一白,登时慌了神;而坐在雪地上的赵棣,却是一动不动的抱着怀里已经渐渐冰冷的萧太后。

援军已至,江峋领着精兵朝着这边涌来,原是包围皇城的士兵纷纷放下武器,局势已定,阴沉的天也渐渐亮了起来。

而齐国公府,沈令善一直等着江屿回来。等到他终于回来的时候,身上沾着血的衣袍都来不及换下,阔步朝着里面走去。

看到她没有过来迎他,便一边走一边问丫鬟:“夫人呢?”

皇城的消息早就传到齐国公府了,丫鬟便笑笑说:“夫人正在屋里休息…”

还想说什么,却见素来性子沉稳的国公爷这会儿却像个急着入洞房的毛头小子般,都没将她的话听完,匆匆忙忙就朝着琳琅院走去。

到了院子里,看到忙碌打扫的下人,进进出出的丫鬟…里面有小孩子的声音,还有笑声,一切都很平静的样子。

江屿忽然停下了步子。

然后跨入正房,撩起帘子就要进去,就听到里面有婴儿哇哇大哭。他又一下子停住了。魏嬷嬷看到他过来,当即行礼道:“恭喜国公爷,喜得千金,夫人和小姐母女平安。”

生…生了?

江屿走到榻边,看到她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上,而身边放着一个襁褓,里面是个粉嫩的小婴儿。

才一岁多戴了一顶墨绿色瓜皮小帽的犬宝就围在她的身边,脸颊白嫩,笑嘻嘻的说:“妹妹,是妹妹!”好像知道自己要当哥哥了,非常的高兴。

江屿看了一眼,却看到妻子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自己。

这个时候,不用说什么话,光是看着彼此,就不再需要其他的了。

他不是想要个女孩儿吗,现在男孩儿有了,女孩儿也有了,她应该做得很好了吧。她轻轻的叫他:“你回来了?”

“嗯。”江屿点头,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一下一下的吻,“善善,我回来了。”

万物复苏,沈令善出月子之后,正值二月。

阳光轻盈的从槅扇照入,照得整个卧房暖洋洋的。沈令善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萧尚书和魏王被流放,程瓒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却因他是萧尚书身边的人,也被革职,发配岭南。

还有一件事情,东院的江老太太忽然染上了重病,去了郊外的一座别院养病。不过最后只撑了半月便去了。

虽然江屿没有和她说,可是她也能隐隐猜到一些老太太的事情,她被程瓒带走,她肯定是参与其中的。有当初江屿母亲阮氏的先例在,其实是不难猜的。

她侧过头,看着窗户前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里面插着两枝初绽的桃花,屋里就有些淡淡的馨香。

听到外面有婴儿的哭声,沈令善就让丫鬟把女儿抱了进来,她自己哄她。

才一个多月的小女孩儿,生得要比犬宝满月的时候结实的多,软乎乎的,身上是婴儿的奶香味儿。

给女儿换尿布的时候,犬宝和椹哥儿跑了进来。

犬宝胖胖的小手捏着一枝桃花,跑到妹妹的身边,胖胖的脸凑过去,认真的和她说:“桃纸!桃纸!”

沈令善笑了笑。

椹哥儿站在犬宝的身边,就是十足的小哥哥模样,乖巧的叫了一声:“姑姑。”

然后和姑姑说:“是我和表弟说的,这桃花以后能结出桃子来。他就想要给妹妹了。”

犬宝要把桃花给妹妹,不过小家伙却扭动着小身子,并没有搭理哥哥。犬宝却是非常喜欢妹妹,就静静趴在妹妹的身边看。

看到她露出的一截小肩膀,就指着给母亲看:“桃纸!妹妹有桃纸!”

哪里是什么桃子?只是她的肩膀上有个小小的胎记,形状有点像桃子罢了。

犬宝又凑过去亲了一下妹妹香香软软的脸,然后拉着身侧的表哥:“表哥也香香。”

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