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过去的了。接下来的旅途会更精彩,下一站大理,所谓‘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这风花雪月,山山水水,保准好看。”Denny娓娓道来,一边还摇头晃脑地好似书童,着实把一行人给逗乐了。

秦劭文跟着一群人笑了,但侧头看后排坐着的安之。那是最末一排,她独自一个人坐着,单手支着头看窗外,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内的欢笑,脸上没有表情,但就是这种与世隔绝,让她显得如此落寞。

“出来玩就该高兴点。”

话音落了半晌,安之猛然回过头,瞧见身边不知何时坐下的秦劭文,问:“你刚刚和我说什么?”

秦劭文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果放不下心里的事情,又何必挤在一堆人里面故作高兴。”

安之顿了顿,又扭回头去,低低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Jacob,Faye你们俩躲后面干什么?快来,打牌了。”前排的Denny叫道,打破了两人近乎尴尬的沉默。

“不去么?”秦劭文的语气更像是陈述句。她这两日意兴阑珊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

“你去玩儿吧。”不出意料,安之回绝了,她塞上耳机,一个人沉浸在音乐里。

她并不是不想摆脱这样抑郁的状态,只是本能地提不起劲来。人事,总有诸多不如意,但若真的全然看通透,毕竟也还是难事。何况,那也算是一条生命,平白无故地胎死腹中,决计是不能一笔带过的坎。她也知道其实,谁都不能责怪,因为这件事上,有太多错综的原因。

低头看手机,从出院以来,将近要一个月的时间,他没有联系过她,她也没有那个决心去找他,或许是彼此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对方,可这样的疏离和分隔,仿佛让两个人渐行渐远…

大抵过了半个小时,安之支着头有些半梦半醒。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她抬头见Denny,便取下耳机问道:“怎么了,不玩儿牌了?”

“David刚刚打电话来说他正赶来呢,看来我们到大理就能遇见他了。不过现在变成又多了一个人了。”

“那酒店什么的都要麻烦你再去联系了。”

“这家伙怎么突然又要来了,不是说很忙,也就两天的功夫就空了。真是麻烦。”Denny甩了甩短发,低吼:“等他来了一定好好教训他!”

*

“青盛,你手机响了。” 方艾拍了拍身边看电影看得津津有味的许青盛。

许青盛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起身回房间拿手机,一看是何凌希的名字,便将房门合上,压低了声音。

“喂,你那边搞定了?”

“快了。估计再过几天你就能看到TREO被收购的报道了。”

“那个女人呢?就这么放过她了?”

“有一种罪名叫做‘莫须有’,既然她可以钻法律的空子逃脱罪责,自然也有别他办法把她送进监狱。”

“这是第二个了,你身边这些蝶啊蜂啊的,多了不说,还都特别毒。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许青盛的语调微微上扬,带出些许挑衅的味道。

“我原先不想让安之接触过多的东西,怕她被染黑了。现在反倒觉得,直面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作为朋友,我真没有什么可提醒你们的了。总之,别让你的女人太辛苦。安之去云南旅游了,你知道么?”

“嗯,她那里一直有人跟着。”何凌希靠在阳台的围栏上,夹在手指间的烟,沉默地燃烧:“我已经到S市了。”

房门被打开了。

“许青盛,你关着房门在里头干什么呢!”方艾走了进来。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老婆来了,先挂了。”许青盛迅速地合上手机,立马脸上浮现出一脸的笑意。

“老婆大人,我接个电话。”边说边将手机放到一边,迎了上去。

“什么电话要关着门听,见了我就匆忙挂掉,啊?”方艾甩开青盛凑上来搂住她的长臂,走过去拿了电话翻看通话记录。

“何凌希。”她挑眉,嗤了一声:“接他的电话干嘛还要躲着我。”

“喂,你不每次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和我急么…”许青盛又嘻嘻哈哈地缠了上去。

方艾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想想也没有那个必要。幸福不幸福,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我又何必管的太宽。”

“你也算是想通了,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就你最会贫。”

两个人抱在一起,脸上都荡漾着笑容。幸福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两相依偎,平安无事。

而在公寓里兀自抽烟的何凌希,手边的烟盒已空了大半。“老婆”,真是让人嫉妒你啊,许青盛。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半点生气,仿佛回到了遇见她以前的日子,不,比那时更糟糕。要去找她,这个念头时时刻刻萦绕在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无法赶走。

*

在大理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大早,便去了古城。在古城的街上,一行人一家一家地逛商店。几乎所有的女人,都被那些个染布作坊给吸引住了。

大理的扎染布都是周城产的,传统的方法是用针把图案扎在塑料布上面,再用加了蓝颜色的酒精在上面涂抹,当蓝色顺着针孔渗到白布上时,图案就落在上面了。村子里的女人背着背篓到染坊领布,然后按着蓝色标出的记号,用线绳紧紧绑扎,再送回染坊。染坊把扎好的布放在水池里泡三四天,把布里面的浆泡出去,然后把布放在铁锅里,点上火,当蓝色的染料煮沸时,布就染好了,随后便挂在院子里的竹竿上晒。

踩着木楼梯到楼上,安之在成堆的布匹中挑选花色。很快便被一件连衣裙给吸引住了,浮雕感的裙子上镶了青花瓷扣,古朴里却有着时髦的味道。中了喜好,她便买了下来。

待走到街尾,安之从头到脚都换成了染布衣服。朋友都说她性急,她也不说话,就只是笑笑。

早晨在大理古城石板路上闲逛便会遇见卖花的人。他们几乎站满了半条街,有大把配着绿叶卖的马蹄莲、干枝梅、玫瑰花和满天星,也有仙人掌开完花结的果。

女人都爱漂亮的衣服,当然,他们也爱花。到了这样古朴又带着书卷气的镇子,心便也自然宁静了下来,买上一束小香草,捧在手里,也不是为了炫耀,就单单是为了那种香气和自如的感觉。

一行人已经走到前头去了,安之却还停留在卖花人前,选着花。卖花人热情地介绍着:“买着兰花吧,大理人就最喜欢这些花哟。”

“这顶多也就算作草,兰草,我可不偏爱。”安之淡笑,显然心情好了许多:“满天星倒是不错。”

“Baby’s Breath,我所爱的人的呼吸。象征真心喜欢、纯洁以及思念。就要这些罢。”

安之惊异地侧过头,秦劭文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边。卖花人取出了整捧满天星,简单地扎好,递给男人,他付了钱,接过花转而捧到安之面前。

她没有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好像弄不明白他的意思。

秦劭文懊恼地舒了一口气:“额,我在表白,是不是太隐晦了,你看不明白?”

第四十六章

四十六章

初春的风带着凉意,扶起安之淡蓝的裙摆,她视线落在那花上,没有言语,也不抬手去接。

“姑娘你怎么不收哟,小伙子俊着嘞。”卖花人见两人僵持,便提声喊道。

这么一来一去,秦劭文也知道安之的意思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何凌希在,这么个表白也不伦不类,不是时候。”他微微侧过头,压低了声音:“可我怕之后也没机会说出来了,要我死心也还是趁早的好。”

安之看着他捧着花的样子,让他继续捧着,未免有些尴尬。

“那我只取它纯洁的意思好了。”安之却突然伸手将花捧了来,随即低低地道了一声:“谢谢,可是,对不起。”语罢,她便转头向早已远去的大部队走去。

“小伙子,没事,姑娘还不好找呀。”卖花人拍拍秦劭文的肩膀,走开去寻下一个买家了。

秦劭文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又见女人兀自前进的背影,他有些无奈地想:如果,能再早一些遇见就好了。可世上哪里来的如果,都是注定好的。唉,感情这种事,真是会让人变得酸溜溜的,“注定”这种论调…哪里说得准…

出了古镇的市集,一群人往苍山去。苍山上有一条环山达八公里长的云游路,路面用粗石铺就,非常平坦,时常可以看到松鼠,而耳边就是松涛声。每两个山峰之间就会有一条溪水下来,水冰凉冰凉的。云游路上人很少,可以徒步上山,也可以骑马或乘坐缆车。一行人虽正值当年,没走许久,都大呼脚力不行。幸而半途上有生意人,给了马骑,虽说是贵了些,总还算是撑过去了。

这样走走停停,闹闹哄哄的,待到了山顶,却正是碰上了夕阳西下。抬眼看满目被染红的云翳,渐次地漫过天幕,这一场恰好撞上的斜阳,着实绚烂。

突然地,就想起那个男人来。同样是撞见斜阳,却是在从古镇回程的路上,他将头枕在她腿上,闭目休憩,而她…

下意识地,右手食指轻轻滑过戴在手上的戒指,摩挲…

她说老了要住到那样恬静的古镇来,他那时却也说了一声“好”,可而今看来都如同镜中月,水中花。收回思绪,随着同伴寻了餐馆吃了饭。菜品倒是一般,但大家伙都耗费了一天的精力,吃起来却格外香。

酒足饭饱的一行人入住了高地旅馆,听接待人员说早晨只要开了房门,不用起身便可看到日出的景色,男男女女地便又来了劲,商量着定时闹铃的事情。安之懒得理他们兴致勃勃的安排,兀自一人回了房间,冲了把澡,吹干头发,倒头便睡。

这一睡过去,便就是天昏地暗了。自然不晓得大忙人David带着朋友上了山,也住了进来。

完全没有调闹铃,日出,必然是见不到的。奇怪的是,也没有人来叫醒她。当她自然醒时,惊觉已是过了正午,而这时队伍早该出发,她有些慌乱了。

急急忙忙下了床,拿起手机便打电话给Denny,一边收拾这行囊,快速地洗漱起来。

电话那头过了许久才接通,Denny在她的质问下用无辜地声线道:“难道你不该留在那里么?我们只是成人之美。”

安之纳闷地挎上包,打开门正要开口问,便见立在走道上男人的背影,心脏骤停了一刹那。这个背影,熟悉得让人想要发狂…她按掉手机,想要冲上前去确认,但步子却是缓而轻的。

好像感觉到了什么,那男人突然转过身来。安之立刻收住了脚步,不自主地屏住呼吸。然而下一刻,她却是向后退了几步,快速地回到房间,“嘭…”地关上了门。身子背对贴着门,她视线落在平滑的地板上,包顺着垂下的手臂,滑落到手上,最终掉向地面。

“安之。”何凌希大提琴般醇厚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到她耳里,字字清晰。

她脑袋里嗡嗡地,那些“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之类的愚蠢问题早已不在她思考的范围里。男人再唤她的名字后,便没再开口。但她知道他在,就隔着这么一层门板,立在门的对面。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正对着门板,手紧紧握住了门把。

但时间像是一种无形的诱惑,诱惑着她旋开那扇门,好好看看门外的那一个人,那个爱她,也伤她的人。

门缓缓地开,她的面孔复又一点点在他眼前出现。疯狂地想将她拦在怀里,却怕惊吓到她,于是只得是上前一步,执起她的手,落下一个轻柔地吻。

安之呆呆地看着何凌希,他唇瓣滑过她的手背,她觉得那温度仿佛高得灼人。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在她意识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自主地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何凌希显然没有料到,因为冲力甚至一只脚后退了一步,但随即,他牢牢地拥住了她,黑色的瞳仁里翻滚着浓烈的情感。

她知道的,她自己早就无可救药,对于他,所有的行为都超出了理智所能控制的范围。她想哭,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想哭…可倔强地在他怀里仰起头,不让那些懦弱的水滴滑出眼眶,她解释不了为什么那么地难过,就只是觉得难过,难过中又夹杂着一丝的开心。

撞进他眼里的,是她水润却透着倔强光芒的双眸,那里仿佛在说着私语,他竟不能完全读懂。只是心里万千柔肠通通被勾了出来,他垂头,薄唇落在她的眉眼上,近乎虔诚地亲吻。

他的气息全然萦绕住她,将她复又包裹进漩涡里,只是这一次,她却不想逃。逃了又能怎样,这一颗心,又岂能轻易收回…没有明日的痛楚和疯狂无法停止的爱恋,交织在她心里逼得她快要发狂,她用力地搂住他…

向往日那样深情而浓烈的拥吻,再尝试一次,仍旧是醉了彼此。停止了天旋地转,她已被他抵在墙上。后背紧贴着粗糙的墙壁,她垂下眉,兀自顺着气,不看他。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也不是真的那么清楚…

“安之,跟我走吧。”

记不记得,总有那么一个时候,被牵着手,一路跟着走。

是傻气,还是勇气,亦或是,一种赌气。

她赌他,绝不会放手。

第四十七章

四十七

坐在大巴上,一行人叽叽喳喳地仍旧兴奋地要死。秦劭文默默地坐在后排的角落里,情绪低落。到现在都没有音讯,看来安之还是随了何凌希了。

不出乎意料的结果,但仍旧寒心…

昨天晚上,见到跟在David身后的何凌希,其实他就明白了些许。自己真的来得有点晚,晚到两个人已经离不了彼此了。他不是不想搅局,面对自己动情的女孩子,不去争取的就是懦夫。但是那样好吗?一个局外人去插上一脚,顶多徒增烦恼。他也不想做什么深情的炮灰,识时务地在该走开的时候走开,这样算是最好的了。

而在他们去丽江的同时,安之和何凌希却在返程的路上,他们要从S市搭班机直飞英国伦敦。

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说话。她没有问他最近做了些什么,他也没有问她这些天过得好不好。只是两人的手始终十指相扣。他拇指来回摩挲着她的虎口,神情很宁静,仿佛多日来的一场大火终于彻底扑灭,甘霖让整个人都和顺了起来。

到了机场,FL的私人包机已然候在那里。从VIP通道进入,何凌希始终握着她,带着她向前走。但在安检前,安之突然停下了脚步。

何凌希转身,对上她的目光,那里装满了不确定。

“我们要去做什么?”

“伦敦会有一场发布会,关于TREO被FL并购,我希望你能在那里,在我的身边。”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亲眼看看我生活的世界,镁光灯权力所聚焦的地方。不是以翻译的身份,而是以未来董事长夫人的身份。”

未来董事长夫人…

安之慢慢咀嚼着这个字:“这个新头衔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几星期前我就征询过你的意见,你没有否认。”男人耸了耸肩,理所当然。

脑海里回想起那晚医院里的对话。

“安之,嫁给我吧。”

“你疯了。”

“所以呢?你要嫁给我这个疯子吗?”

“等出院后,我会离开S市,那个时候,请不要来找我。我知道你有很多方法可以知道我的去向,但,不要来找我。”

“这是我见过的最烂也最无赖的求婚。”安之抽出被男人握着的手,却是率先通过了安检口。

何凌希唇角扯开完美的弧度,原以为此行会很艰难,她必然过多推脱躲避,却没想到能如此一帆风顺,她的脾性,何时变得如此琢磨不透了。目光瞥见她左手那一枚戒指,其实,他自己有时候当真是一个无赖卑鄙的男人。

再一次下榻伦敦,已是春光明媚的季节。难以想象时光过得如此之快,仿佛就是眨眼的功夫。褪去银白素裹,伦敦的轮廓便更为清晰。

从公寓的巨大玻璃向外遥望,这座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何凌希从身后抱住安之,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能这样抱住你,真好。”他嗓音低低的,怀里的温度很真实,却也很梦幻,许多个独自怅然的夜里,总是想念这样的温度,而今失而复得,又是说不出的滋味。

安之没有回答,却是很沉默,她从在大理见到他起就这样沉默,有些许微妙。实质上,她只是凭着冲动和所谓的爱的勇气追随他来到这里的。伦敦的夜景,让她产生了错觉,迷幻的错觉。

她转过身,抬头,仔仔细细看他的脸,从鼻梁的嘴唇道脖颈…漂亮的皮囊,视线落到他的胸口,他心脏的位置。

“我总是很矛盾。”她突然开口,娓娓道:“我是相信白头偕老这样的话的。可我始终不觉得有哪个男人能让我彻底的信任。我爱你,想把自己交给你的同时,我又在拼命给自己留有余地。我沦陷,但我也想保持理智,以防有一天我被抛弃了还可以靠双脚行走。”

“所以你是不确定要不要嫁给我。”他抬起她的下巴,薄唇轻启:“虽然我觉得用一张纸绑住一个女人这样的做法很无耻也很无能,但这纸婚约对你来说却能够意味着我对你的承诺,它不能保证每一对约定的情人都能白头偕老,但它能保证我愿意为你付出的不只是虚无缥缈的爱,还有责任,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早些睡吧。”他俯下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

安之随即往卧室走去,但没走两步她又回过头,望着何凌希:“其实,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或是怎样…这两天我一直都在做噩梦,梦见宝宝,还有车祸…醒过来都觉得很痛很难过…”

他走到她面前,轻轻地拥住她,竟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她埋在他胸口,依旧是好闻的古龙香水味。

夜里,他拥着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