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不那么确定,只是也没那么恐惧。

第十八章

十八

大学校园,总是散发着一种书卷而青葱的美好气息。

翠树掩映,石子走道,宽大的教室吱呀的门板,寝室冬日被塑料袋包裹的风扇,女孩三五结对走过小桥上课,男孩骑上自行车潇洒地留下背影…

并肩走在图书馆前的石路上,通往北面的教学楼。安之穿着夹克羽绒服,直筒牛仔裤配上厚重的雪地靴,浑然是大学在校生的模样。而身边的何凌希,墨绿色的大衣,每一步都踏得沉稳,绅士的气质,自然就脱离了青涩校园的范畴。

她右手伸在他的大衣口袋里,被他握着。原本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比肩而立,却像是一体的。她是他的宁静单纯,他是她的内敛深邃。

她和他絮絮说着过去的事情。

“我记得每到学期末,图书馆早上就会大排长龙。不过我这样懒的人很少来图书馆。还有,我以前最讨厌图书馆门前这条石头路了,在图书馆报告厅做讲座主持人一直都要穿高跟鞋。穿高跟鞋走这种路简直就是折磨。”

“这栋破房子,这就是我们外院的楼。以前每次看到旁边经管学院的新楼,就觉得不公平,文科生就是受冷落。”

“这地方叫径庭坞,因为竹子很多,植物很密,很阴森的。一般时候都不会进去,你看那个湖里有鹅。以前早上六点多的时候它们还会排成一列出来散步呢,很好玩的。我们以前叫它们径庭坞旁的夏雨鹅。就是学还珠格格的。不过你应该不知道什么是还珠格格…”

一路走,一路说,就像展开了一场生动的电影,缓慢细致的画面。她让他从每一个地方,都能看到她曾经的样子,懒散的,匆忙的,傻气的,认真的…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宿舍楼,五层的房子,是最靠近食堂的一栋,左半边正对着男生寝室,右半边则对着食堂后门。不拉窗帘,在寝室里随便做什么都能看被得清清楚楚。

“我的寝室就是顶头那一间,正对着食堂,以前一之吃好饭,就会在食堂楼梯那里和在寝室的我打招呼…”她指着自己住过的寝室,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程一之…

在这个学校里,到处都是他们的过去。他们会在晚上的时候,跑到没有人的食堂边上亭子里靠着墙,聊天,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也可能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闲逛,直到过了熄灯时间,才慢慢踱回寝室。

他以前还是乐队的主唱,每次演出完庆功,他都会带上她。有一次他喝多了,送她到寝室楼下后,却赖着不肯走,说着说着就突然吻了她,第一次亲吻的不知所措,如今还记忆犹新。

还未从回忆里跳脱出来,安之的唇已被封住。她微怔。霸道地侵入口中,扫过她的唇舌,两相交缠,何凌希细长的眼睛合着,黑羽翎一样的睫毛笔直地盖下。她双手缓缓地攀附上他的脊背,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相交的触感上,或深情,或疯狂,彼此沉浸…

覆盖过往的回忆,变换着角度,撕磨,纠缠。他要她的记忆里再无他人。

高度的缺氧,天旋地转,溺在这疯狂的情爱里,她虚弱无力。

“走吧,快到时间了。”他放开她,在耳边低语。

“嗯。”仍旧被他牵着手,往报告厅走。

她想,也许有的时候,顺遂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挣扎未免太过痛苦,何况爱情的旅途里,谁知到哪一条才是通向幸福的呢?

只是大抵她也不太清楚,就在漫漫的时间里,她开始迷失自我。但沉溺在甜蜜里的人,总难免会忽视一些东西。

光耀楼,200人的报告厅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走道,甚至是厅外,到处站满了人。大概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这样一个梦想,想成为一个站在高处的人。

整个报告厅内熙熙攘攘,工作人员劝导了数次都以失败告终,却是在何凌希踏进厅堂的那一刻起,人群自动地让开一条宽阔的走道来,四周渐次安静下来,直到整个大厅都悄无声息。而那个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然地走到台前而已。

安之坐在第一排靠近讲台的预留座位,身边的学生好奇地打量她。她只礼貌地一笑,视线便移到男人身上。

一个小时的演讲,他说了许多,有安之了解的,也有她并不知晓的。

他出身在S市,直到十岁父亲去世,才跟随母亲赴英国定居。母亲性子严厉而淡漠,他就是在完全独立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考入大学,一切的费用都是自理,他的事业不靠继承,而靠自己白手起家…

他也说到了FL,说到了行商之道,说到了为人处事,她知道他是即兴而谈,却觉得那么恳切,那么真实。每个人都该走好自己脚下的这一条路,踏踏实实,踩着地面。她这一刻真正觉得这个男人身上发着光,无法遮掩的光芒,智慧、沉稳、干练…

而她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瞬间就像是峡谷一般无法跨越,不仅是台上台下而已…他一刻不停地在向前奔跑,矫健如猎豹;而她总是走走停停,缓慢随意。

突然,他的视线向她射了过来,唇角极淡地勾出弧度,不明显,但她却看得清晰。

穿越洪荒也好,相隔千里也罢,他始终看着她。那样,是不是就足够了呢?她缓慢地思考。

提问环节,自然也是相当踊跃的。二十来岁的年纪总是拥有超乎想象的热情,总觉得这天地之大任我闯荡,豪气干云可见一斑。何凌希不紧不慢,一个个回答下来,始终点到为止,得体又不空洞。

但正常宣讲的□,还是出现在最后,一个女生拿着话筒,在周围同学的怂恿下,提问道:“何先生,请问你这样的成功人士择偶标准是什么?”

周遭开始骚乱了起来,议论四起,不知是为了女生的大胆,还是为了何凌希未知的答案。安之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她不自觉地就屏息,垂着头,却是在等待他的答案。

何凌希扫了眼低着头只看得见头顶心的女人,唇边荡开一个明显的笑,他缓而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感觉。”

这怎么听着,都像是个任性而敷衍的答案呢。安之抬头,停留在他好看的唇线上,似笑非笑。

讲座结束,仍有许多人不肯离去,涌上前去想要闻讯。

安之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人群阻隔了。她奋力地想要挤出去,却举步维艰。只是突然,眼前的人都退到了一边,她抬眼,何凌希已然走到她面前,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在众人的注目下,离开了会场。

安之始终低着头,她不习惯这样的感觉,兴许是翻译做久了,早已视自己为隐形人,这与大学里热衷于活动且受人瞩目的她判若两人。大抵是看穿了很多事情,渐渐就在沉默里愈发沉默了吧。

远离了人群,两个人的脚步便慢了下来,但相握的手却不曾放开。

路过食堂,安之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停下了脚步。那人显然也看见了她,同样伫立不动。何凌希顺着安之的目光看去,是上次在IKEA出现的女人。

蒋蓝馨,她研究生毕业了么?安之依稀记得,从前她一直念叨着要读研然后做大学老师。那时候她一直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自己也理所当然地把她当小妹妹一样看待…可是,她始终没有能想到之后发生的种种…

蓝馨手在身侧握紧。一直就跟随在安之身后,一直做她的影子,为什么获得幸福的一直是她?除了程一之,竟然连何凌希这样的男人…

扭过头,蓝馨迈步走开。

安之顿了顿,随即对何凌希笑道:“回去吧,我饿了。”

何凌希望着那人消失的背影,他眼中闪过不明的神色,转而柔声道:“好。”

渐渐遗忘了昨日和明天,耽于今日,这样也会少了许多患得患失。过去的就改过去,而未来,自有安排吧。

起码那个时候,安之是这样想的。

第十九章

十九

八卦周刊,醒目的标题——FL集团CEO与女友T大高调秀恩爱。

占了大半个版面的篇幅,配了清晰的彩照。其中一张是侧面照,在宿舍楼门前,英伦气息的男人拥着身形娇小的女人,闭着眼亲吻,那甜蜜缠绵的感觉好像能冲出单薄的纸面一般。

程一之拿着报纸,细细读,却始终无法读完这篇报到。最终他将报纸丢到一边,从茶几上拿过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

靠在沙发上,他抬眼盯着天花板。那个地方,他第一次吻她的地方…

“咦,这个不是安之学姐嘛。”蓝馨弯腰拿起报纸,粗粗浏览了一遍,眼中闪过精光:“这可是FL总裁,真得恭喜她了。”

程一之不搭话,只吸了一口烟。

“要是他们这能在一起,也不错。”她放下报纸,从他手上夺过烟来,道:“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你说,他们真能在一起吗?”他在问她,却又不像在问她。

“程一之,你能不操这份心么?”她蹙眉:“她安之早就和你没有关系了。”

程一之沉默,余光落在那张照片上。是啊,早就没有关系了,当初背叛了她,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担心。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该怪谁?

蓝馨抓起报纸,当着程一之的面,撕成两半,裂痕穿过那张照片,巨大而无法弥补。

程一之知道她又在胡闹了,便陷在沙发里,一言不发。

“你一定要给我这样一张冷脸么?和我一起生活就那么无趣那么痛苦吗?”她拔高了声调,对着她的丈夫:“从结婚到现在,你有对我笑过几次,又在家里住了几天。忙忙忙,都是你的借口!”

“别闹了。”程一之叹气,或许他不曾为蓝馨动过心,但在印象里,她本也是个乖巧温柔的女孩子,只是现在,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都让人觉得疲劳灰暗。

他的冷漠,让她声音颤抖:“你的心,从来就不在我身上!”

程一之起身,手指划过蓝馨微湿的眼角,轻轻抱住她:“蓝馨,你是我的妻子,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在说给她听,也在说给自己听。

原本来放晴的天气,突然浇下了倾盆大雨。这让正从新公司报到回来路上的安之措手不及。这家公司又偏偏坐落在交通并不怎么发达的地方,鲜有出租车经过。安之在雨中跑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个公交车站,旁边有个报亭。

头发衣服都全然湿了,黏在身上,着实难受。安之看了看公交站牌,上头没有一辆车能到8区,却有到9区的车。看雨势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安之便只好等去9区的车了。

等车的间隙,她无聊地浏览报亭里卖的杂志报纸,却在看见八卦周刊醒目标题的那一刻,呆住了。她抽出钱给报亭老板,拿起那份周刊翻看起来。

整篇报道五分真五分假,再配上自己和何凌希的数张生活照,当真可谓绘声绘色。灰姑娘和王子的现代版?麻雀跃上枝头变凤凰?收起杂志,安之笑容不屑。

何凌希回到家已过了饭点,打开鞋箱换鞋发现第二格里摆着一双女鞋。

洗了手,换了衣服。走到偏厅,才发现站在落地窗前的安之,穿着他的白色毛衣,松垮地拖到了膝盖上头。黑发披散在身后,将衣服都沾湿了。笔直的腿,踩着一双棉拖。像一幅画一样宁静。

外面的雨还在磅礴地下,安之捧着马克杯,滚烫的水已经半凉。听到声响,她回头,触到何凌希含笑的目光,有些窘迫地说:“今天去公司报到。下雨了,我没带伞,衣服都湿了。那边只有来你这儿的车。你这里也没有我的衣服…”

“不冷么,穿那么少。”他迈步,上前便抱起她往卧室走。怀里的那一份重量和柔软,让他有些晃神。

让她坐在床上,他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条薄毯,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包括她那双漂亮雪白的小腿。

“我叫了外卖,应该就快送到了。”她裹了裹毛毯,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个…八卦周刊,我们上头条了。”

“你还喜欢看八卦杂志的?”他挑眉。

“不是…”安之有些挫败地嘟囔:“重点不在这里…”

他半蹲着和她平视:“不用管那些言论说什么,也不要担心记者或者是别人来扰乱你的生活,继续做你自己就好。”

她垂眉:“凌希。”她只有在拿不定主义的时候才那样叫他,“我…害怕…”

是的,她害怕。她知道自己越来越敏感,越来越害怕失去,大抵她真的自卑,真的觉得自己高攀,她痛恨这样的自己,变得小心翼翼,对外界,对自己,都无法真正地随性。好像在摇尾乞怜地求他爱她,她不想变成那样,她骨子里的倔强不允许自己那样。

她耷拉着脑袋,表情带着一点点困惑,一些些委屈,语调却没有丝毫的卑微。

“安之,你总还是不相信我。”他的眸色冷了几分,起身。

安之匆忙放开毯子,拉住他的袖管,仰头看他。薄毯摊开团在身上,毛衣领子过大露出蝴蝶骨处的肌肤,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竟让她不自在地双颊绯红。她在床上,拉住他,这个动作似乎过于暧昧。

他复蹲下身子,替她拉好毯子,手指无意间滑过她的皮肤,两个人都微震了一下。安之干咳了两声,眼神朝侧墙瞥去。

一声声急促的门铃,打破了这样微妙的氛围。

何凌希起身去开门,安之在房里缓缓吐了一口气。

“您好,送披萨。”

“多少钱?”何凌希蹙眉,面色不愉。

“一共一百三。”

何凌希从皮夹子里抽出两百块给送餐员,随即拿过披萨,道:“不用找了。”语罢,便“呯”地关上了门。

送餐员愣愣地盯着眼前的门板,纠结于到底是该生气这人的没礼貌,还是该高兴自己拿了七十块小费。

何凌希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一股香味便在空气里扩散开来。他转身到厨房去拿餐具。

安之裹着毯子,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她显然饿了,不等何凌希出来,便凑到饭桌前,伸了手就拿起一块披萨放进嘴里咬了一大口。将身上碍事的毯子也扔到一边。

何凌希端着餐盘出来,见已经在大快朵颐的女人,有些无奈地皱眉。处得越久,越多发现生活里的她,真的很没有形象,可偏偏就是这一点真性情最吸引他。

“不过来吃么?味道还不错。”她抬眉见他,招呼道。

他走过去,并没去拿披萨,却是抬起她的脸,咬住她的嘴唇,轻而缓地细细品尝了一番。待到眼前的人脸颊绯红,他才放开,认真道:“味道确实不错。”

“你…”安之一时语塞。

“不过这种食物还是少吃,垃圾食品。”

被他这么一闹,安之对手里的披萨顿时没了兴趣。她悻悻地放下披萨,拿纸巾擦手。

“不吃了?”

安之白了他一眼,故作纯良的始作俑者。她裹起毯子就往卧室走。

何凌希却一把将她拉到他怀里,她晕乎乎地就进入了他的势力范围,本能地抬头,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安之咽了一口口水,她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是在看某种食物,这让她本能地肌肉紧张。

他说。

“我还没吃饱。”

第二十章(修改)

二十

虽然背后冒汗,安之仍扯开一个极其傻气天真的笑来,手指向桌上的披萨,语气认真:“那儿还有,十二寸,够饱的。”

何凌希摇摇头,手在她腰侧收紧。

安之感觉到他的力道,不适地扭动了一下:“要不你自己做饭?”

男人眸光一黯,安之立刻道:“那…那我做饭。”虽说极不情愿,但总比现在这样的僵持要好得多,她想。

空气里沉默与暧昧并存,彼此的呼吸很近。

抬头,用征询的目光看着男人,却冷不防地又被吻住。这一个吻很缓很柔,浅浅地舔咬辗转,细腻地让人发软。抽掉裹在她身上的毯子,他的手掌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抚摸。安之双手抵在她的胸口,想要弄清现在的情形,却被男人探入口中的舌搅得七荤八素,直直跌入情感的浪潮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