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目光停留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他手掌宽大,将她的手包裹住,很暖。没有执拗,她跟着他迈开步子,他配合她的脚步,慢慢地向前行走。

他高大俊美,别人眼里的天之骄子,搀扶着身形瘦削的她,默默无闻的一个小女子,缓缓的如同电影里的长镜头,大抵被看作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

在他人或艳羡或嫉妒或探究或赞许的繁杂目光下,安之微微垂眉,厚实的斜刘海挡住她的神情。

从开始的纡回接近变成不问与否的硬来了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别扭呢,就像隔了一层纸,因为看不清晰,就以为彼此很近,其实呢?她知道她在徘徊犹豫的边缘,捅破这张薄纸,是他的世界,五彩缤纷闪着钻石的刺眼亮光,而若她悄然退开,也无过是继续原本清静简单的生活。

她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能有个有钱有貌的男人宠着自己,不要说心里能生出满足感来,就是脸上都能贴上金子。可她也清楚,自己没那么厚的资本,没那大小姐的底气,最关键的,是没那争来抢去的折腾心思。一番推托扭捏,连她自己都觉着娇柔做作。可她想的早已不是一场昙花一现的爱情,她若要,便是要一生一世。而他的一生一世,她何尝要得起?即是要下了,她只怕自己消化不了,还是得还了回去。

或许从很久以前,对于感情,她习惯了用理性的方式去分析,而非去思量。

从医院的边门出来,停着的却是辆越野车,厚实的玻璃贴着黑色保护膜。

何凌希扶着安之上了车,便发动车子,越野的马力到底是带着十足的力道,一路畅通地奔跑。

安之透过保护膜,看到的风景也失了本来的鲜艳色彩。换了车,贴了膜,他把她藏着掖着,是不是等哪天厌了腻了,丢掉就不会费太多力气了?或许,她这也是自怨自艾呢,好像,她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多喜欢他一点。

否则,又怎会被他牵着就头也不回地跟随。是怕他嘴里说的记者,还是其实心底对他仍有期待。

*

何凌希在9区的公寓不大,两厅两卫,一个书房,一个主卧,余下还有一个客房,厨房是敞开式的,明亮宽敞。公寓主色调以黑白为主,布置简洁高雅,客厅书房都挂着油画。何凌希很少来这儿住,只偶尔和老朋友叙旧时会用用这房子,因为偏厅里置了一排酒架,也有舒适的长沙发。

前些日子他派人将安之的东西都搬进来后,房子顿时添了不少生气。她粉色的茶杯,素雅纯白的地毯,薄而精巧的笔记本电脑,贴满机场标签的行李箱…细小却密集地占据了他黑白单调的空间。

何凌希将她粉色的杯子放在冷水里冲洗,又用开水过了一遍,再倒上温水递到她手里。

“多喝些水,对身体好。”

她接过,也没道谢,喝了一口。见他在身旁坐下打开公事包,取出了笔记本电脑。

“不用去公司上班吗?”

“下午要B市办事,得两天。”

“找新的翻译了?”

温热的水不断地滑过喉口,落入腹中,暖暖的,让人放松。

何凌希抬起头来看她,语气认真:“安之,做我女朋友吧。”

“咳咳…”

刚送入口中的温水急急灌了下去,呛入了气管,安之慌乱地放下茶杯,捂着嘴咳嗽起来。胸腔抖动牵动了肌肉,肩膀处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一扯一扯地疼,她的面色白了几分。

何凌希宽大的手掌抚着她的背,并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抽出大把纸巾递给她,脸上是无奈却又担心的表情。

“没必要那么吃惊,都搬进我家了自然得是我女朋友。”他语调平缓,说得理所当然。

第十三章

十三章

“你不能强买强卖。”

安之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嗓子都咳得些许嘶哑了。“是你把我家东西私自搬过来,又说医院不保险把我拖过来的,现在还来掰歪理…”

何凌希睨着眼听着,只是毫无征兆地伸手环住她的腰,一使力将安之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安之又是一惊,噤了声。

他凑近她的颈窝,鼻尖轻轻擦过,声音染上蛊惑:“那你告诉我,如果你真的想逃开我,为什么今天二话没说就跟着我走?”

他的鼻息一下一下滑过她的肌肤,一点热,一点痒,一点点颤动心房。

“那…不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么…我掰不过你…”她声音逐渐地低下去,最后化作烦躁地挣扎想要推开他,如此暧昧的接触于摇摆不定的她简直是折磨。“放开我。”

他一手压下她不安分的双腿,另一边则将她双手反剪,黑不见底的瞳仁翻涌着强烈的情感,他声音暗哑:“所以你知道我喜欢你,而你也对我有一样的感觉,对不对?”

安之一震,只得定定地对上他的眼睛,朱唇微启,说不出话来。要否认吗?该否认吗?

“呵呵呵。”他突然轻笑了起来,伸颈轻轻咬住她形状漂亮的耳垂,赞叹:“安之,你真是一个诚实的小孩,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酥麻的感觉,从耳边散开,有一股电流从心脏穿堂而过。

“何凌希,你别这样。”她大力地想挣脱他的钳制,却一时忘了自己有伤在身。

只听得她倒吸一大口冷气,身体立刻蜷了起来。何凌希立刻松开她的手,只见她仅仅蹙着眉,唇色泛白得厉害,捂着伤口,人一下子脱了力一般靠在他身上。

“伤口撑开了?使这么大力做什么。”他蹙着眉,将她轻柔地抱起,放在床榻上,随即打了电话给私人医生。

她痛苦的表情在他眼前晃,竟然又失控了,现在但凡有关于她的事,就会让他变得急躁。安之,到底该拿你如何是好?

私人医生到后,替安之重新处理了伤口,又给安之吃了消炎止痛的药。其中有些安眠的成分,安之躺着躺着也就睡了过去。但这么一闹,她痊愈的日期又得往后推了。

何凌希送走了私人医生,便折了回来。见她睡得熟,也就没有吵她。床头闹钟的指针也指向了十一点,下午两点的飞机,他差不多该出发去机场了。手指划过她的容颜,从额头到鼻梁,最后停留在她漂亮的唇瓣上,想要触碰,想要占有,她的全部…

*

严沁喻打电话给安之的时候,她正埋头在报纸的招聘专栏里圈圈画画。躺在真皮沙发上,裹着毯子,架了一副框镜,拇指一顶,记号笔就在指尖转上两圈。

接了电话,结果是母亲提醒她后天去相亲的事儿。说那人是大姨妈远房亲戚的朋友的儿子,还说对方是白领精英,家底比较丰实,人长得也算周正,关键是人品好,诸如此类。

安之附和着“嗯嗯。”,笔尖仍旧在报纸上滑动。心里自然是不以为意的,真要是这样条件的男人,不早就给女人抢光扒光了,还等着被她相亲不成。

放下手机,报纸也看得差不多了。何凌希给她放了个长假,也就意味着她奖金提成都没有了,只剩下那点可怜的死工资。虽然她有积蓄,但总不能一直吃老本。何况语言这种东西不用是要生疏的。她找了写文翻的招聘信息,准备尝试一下。

安之拿起粉色茶杯,刚想喝却发现已经见了底,于是光着脚跑到厨房,倒上开水。环顾整个房间,到底是没有家的感觉,虽然花了半天的时间在屋子里走走摸摸,但也就是知道些什么东西摆在什么地方这种必须的事情而已。原先的房子出了这样的事,估计她也不敢再住了,得要快点找新的房子去租才行。

瞥见男人置在架子上的黑色茶杯,不由的就伸手取了下来,触上冰冷的杯身,耳根却一下红了。他如低音提琴一般好听的声音,漂亮但深不见底的眸子,彼此贴近时心脏跳动的节奏…似乎,有一丝丝想念,想要听到他的声音。颓唐地放下杯子,看来还是太空闲了,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于是就在投简历,找房子的忙碌中,转眼了两天。这两天何凌希在B市,只给她打了一通电话,询问了伤势,便匆匆挂了。安之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时间刚敲过六点,她便提着包出门了。相亲这还是头一遭,多少有些好奇心在,权当体验生活,再者也是不能拂了姨妈们的好意。她虽未施脂粉,但穿着上还是稍作了修饰。

约定的地点是在市内一家著名的餐厅,之所以远近闻名,不仅因为菜式地道,也是因为它的装潢实在独到,非一般高档餐厅的豪华气派,也非所谓的高雅幽静,而是如家一般处处透着温馨细致。

来的一路上很通畅,于是安之早到了十五分钟,便先在预定的餐桌那儿坐了下来。

暖暖的灯光悠然地照亮餐桌,沙发是餐馆少用的米色,后背垫着橙色的靠垫,二十度上下的室内温度将冰冷隔绝在外,耳边萦绕着La Vie En Rose舒缓慵懒的曲调。她微微摇晃着手中的冰水,水汽在杯外凝了一层,沾湿了她的手,染上凉意。

七点,秦劭文不紧不慢地走进餐厅,跟在侍者身后,微微叹出一口气,周末要加班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被拖来相亲,待会儿还是快点吃了饭趁早结束,回家睡觉。

走近了餐桌,迎面对上一双眸子,柔和却澄亮,眼睛的主人此时正大方地打量着他,素净的脸庞上挂着慵懒的笑意。

“安小姐吧,对不起,因为公司里有些事,所以迟到了,还请见谅。”他语气里是十二分的歉意。

安之这才起身,握了握他伸出的手。“没关系,秦先生。”

秦劭文给人的感觉很温和,眉眼亦是如此,就连头发都是柔顺的样子,但他的眉骨,鼻梁,下颚的线条却十分清晰,所以倒真是帅气的长相。只不过若要和何凌希比,到底还是差了一分英气。不过既然是跨国公司的主管,安之想,柔和的表象下也是有相当的手段的吧。

点了菜,两人都闲来无事。安之继而摇晃着冰水,偶然抿一口,一派享受的模样。

“安小姐,你的全名是?”秦劭文松了松领带,靠在沙发上。

安之不由嗔笑,对座的人还挺和她的性子。“安之。秦先生呢?”

“秦劭文。”他原以为安之会因为他这样无礼的问询而动气,没想到她却反将了他一军。这人似乎比想象中要有趣一些。

“你以前相亲过么?”她突然问道。

“相过,只不过我每次都会借口逃掉或者故意搞砸。”他语气一贯地温和。

“那你这一次准备怎么搞砸它?”

“我想,可以在吃饭的时候考虑这个问题。”

侍者端上精美的餐点,两个人便不言不语地顾自开动起来。

气氛很随意,安之也没主动开口问过些什么。秦劭文觉得没必要把对面的女人赶走了,因为她非但不碍事,而且她吃饭的样子还挺秀色可餐,他甚至觉得那么安静清爽的女孩子有发展的可能也说不定。

上甜点的时候,秦劭文开始和她攀谈起来,当发现两个人有相似的留学经历时,话匣子便打开了。一个人在国外的孤苦寂寞,为生活费辛劳的一点一滴,十几平方的小屋子,一日三餐的方便面,如今回首,是笑中含泪的。

秦劭文发现这样一个娇小的外表下藏着的是多么倔强要强的性子,而安之却是第一次和别人谈起她在异国他乡的伤与痛,苦与乐。

意识到时间悄然流逝时,已是十点多了。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秦劭文结了帐,执意要送安之回去,她便也没再推脱。

秦劭文开的是别克,深蓝的车身,仿若能融进夜色里。车里放的是广播,在播着岁月留声的节目,尽放的舒缓老歌。

“唉,这种歌就该泡在浴缸里听才好,开着夜路听算怎么回事。”

他有些哀怨的语气惹得她轻笑出声。

“我看你好像挺喜欢的。刚在餐厅听那些英文旧曲听得出神了都。”

她笑容很浅,没有回答。

车缓缓在高档公寓楼下停住了。

“你住这儿?”秦劭文微微疑惑,按常理,9区公寓的房价并不是她一个翻译能够承受的。

“嗯,一个朋友家。”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不确定,“谢谢你送我回来。有空再联系,再见。”

“再见。”

他下车,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她的闪烁其词似乎让他有些不太舒服。

安之乘电梯上楼,刚到楼梯口就收到简讯,打开一看竟是秦劭文发的。

“这次没有成功搞砸,小丫头,还挺有能耐的。”

“谢谢夸奖。”

安之好笑地将手机放回包里,秦劭文这人还真挺有意思的,这次相亲还真出乎她的意料了。她走到房门口,刚要开门,房门却自己打开了。

抬眼,堵在门口的是面无表情的何凌希。

第十四章(修改+抓bug)

十四

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笑凝结在唇边,安之仰头呆呆地看何凌希,好像在疑惑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何凌希扫了一眼安之,围领的红色羊绒衫外裹着雪白的长大衣,一双漂亮的腿包裹在黑丝袜里,并不是她平时随意的打扮。迎上她疑惑的目光,他眸色又冷了几分。

安之感觉到周遭的气氛跌倒了冰点,以为他会质问写什么。谁知他只淡淡地说了句“进来,外面冷。”便兀自走回屋里了。

安之换了拖鞋踩进屋,何凌希已不在客厅里,她四处去寻,发现他正站在阳台上,背对着她。他脊背很挺,肩膀也宽,很结实,厚厚的羊毛衫穿在他的身上一点都不臃肿,他的发色并不是纯正的黑,却在夜幕下也显出如墨一般饱满的色泽。

她静静地立在离他有十步的地方,隔着玻璃门,只细细观察他的背影,她从未这么认真地看过他,往往是闪躲或一带而过,或许当你为一个人心动了以后,你的视线就会不自主地黏上这个人。

如果,他没有那么优秀就好了,她可笑地想,这样就不怕别人觊觎不怕别人夺走。但谁都不是谁的附属品,爱情,只是自由发生而自由消散的东西,真是,太飘渺了。

移开门,走近他,才发现他指尖夹着根烟,烟头一明一暗缓慢的燃烧,一缕缕烟雾上升随后消散。

来到他身旁,和他并肩站着,二十八层的高度,望出去,竟也有遗世独立的感觉。万家灯火,霓虹明灭,他立在高处久了或许早就对此习以为常,陪在他身边的人,也该是那样见惯风起云涌独当一面的女子,而非她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

“不问我去哪里了么?”

“你会说么?”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弹了下烟灰。

“我去相亲了。对方还不错,说不定是理想的结婚对象。”

“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我想,离你远一些。”

初冬的风已有些凌烈,一阵冰凉的气流抚过脸颊,她柔顺的青丝扬起,轻缓但郑重的句子也就这么四散在风里。

“我快二十七了,在爱情里已经没有了冒险的勇气。我只想找一个还算不错的人,组建一个安稳的家。我们的房子不需要很大,也不需要很高,只要温馨安宁就足够了。”

“这些东西,你觉得我给不了你。”他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语气很沉。

“我们不合适,这你知道…你的家庭,你的生活,你的一切都和我的相差太远。这样的磨合,痛苦且未必会有结果。我要的不是爱情,是家庭。”

“安之。”他将烟头掐灭在黑色的烟缸里,转而面对着她,声线前所未有的冰冷:“你不曾相信过我,甚至不曾试图了解我,你根深蒂固的意识里,我始终是你婚姻围墙外面的过客。”

她垂眉,只盯着他黑色拖鞋的鞋面,忽而又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他俯身,双手抬起她的脸颊,冰凉的唇瓣落在她的眉心,他的动作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她不由地闭上眼睛,鼻尖通红的,带着哽咽的滋味。她真的的胆小,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会随时消逝的梦境。

“Je d’aime。”

如大提琴一般低沉的音色,饱满的颤动人心的音色,并不那么熟稔的发音,安之的身体瞬间一颤,她缓缓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衫,却只听他道。

“但从头至尾,你没有给过我任何机会。”

他放开了她,在她触碰到他之前。

双手还僵在半空,他却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开,带过一阵刺骨的冷风,在她眼前留下一大片虚无与黑暗。

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一个世纪,直到门被扣上的声音传来,这一波忽如其来的变奏才在静默中落下幕帷。

安之缓缓地无意识地蹲下身体,双手环抱着遮住脑袋,睁大双眼在黑暗中用力看,用力到肌肉酸疼,眼角湿润。

原来,她只是一个自卑又自私的胆小鬼。

*

这一夜,安之在床上辗转难眠。厚重的窗帘敞开着,月光有意无意地洒进屋来,在床边投下个月影。安之也就索性睁着眼,呆呆地盯着雪白地毯上的影子。这么看着看着,最终才合上了眼。

醒来,以为该是日上三竿,却发现天才蒙蒙亮,屋子里的光线也只是昏暗。身体疲累地叫嚣,大脑却格外的清醒。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慢慢吞吞地起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