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

他的唇边露出一抹浅笑:“当然是求你们老夫人,早点出嫁。”

七宝红着脸,举手捂住耳朵。

张制锦重新握住她的小手:“还是不肯说?”

七宝嘀咕道:“我又没有疯,干吗说这个。”

“就知道不能指望你,”张制锦皱眉,“你若是让我放心些,我也不至于这样着急。”

七宝问:“我怎么让你不放心了?”

张制锦道:“比如上次在山道上,敢情你已经忘了?”

七宝听他突然提起这个,便讷讷说道:“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可是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世子就那么死了……以后再也不了。”

张制锦虽然生气她如此冒险,但当时若不是七宝拦了一拦,却也的确不知后果如何。

偏偏当时是他跟赵琝同行,倘若赵琝有个三长两短,他自然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至少康王那边儿是绝对交代不了的。

张制锦眼中透出几分笑意,却仍淡淡道:“我信你才怪。”

七宝讨好地向着他一笑,却又问:“大人,眼见快年下了,户部是不是也要休年假了啊?那你应该就不会再出外差了吧?”

张制锦道:“嗯。怎么了?”

七宝说道:“那天那么危险,我可不想你再往京外去,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好。”

张制锦不由一笑:“倘若真这么为我好,那就早点遂了我的心愿。”

七宝望着他的笑容,心中一动。

这些日子来七宝仔细回想,在梦中,好像就是从苗家庄之后,张制锦才突然成亲了的。

当时七宝私下里还感叹了一阵。

现在七宝越来越确认,张制锦成亲只怕也跟自己跟他说的那一番话脱不了干系。

“大人,”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仍是有些忍不住,七宝鼓足勇气,问道:“我知道你们府里老太太很喜欢你的那位谢表妹,怎么会让你……让你跟别人家定亲?”

张制锦瞧着她的忐忑之色:“我不愿意,难道要替我去成亲?”

七宝心想:“可梦里你怎么竟愿意的呢?”

只是却不敢说出口。

张制锦望着她的眼神:“你心里想什么?”

七宝微微慌张,忙敛了心神不敢再想,他的眼神太锋利了些,好像能够看穿她心里的话。

她忙低头道:“可是你……难道不喜欢她吗?”

张制锦深看了她半晌:“谁说我喜欢她?你只见了她一面儿,哪里生出这样的想法?”

七宝忙摆手,哼哼着说:“我是胡猜的。毕竟她、秀外慧中,聪明玲珑的,你们老太太又喜欢。”

这芭蕉叶子给阳光照了照,色泽翠绿,七宝站在地下,雪肤之上的一丝淡红显得格外明媚动人。

张制锦俯身,将她垂在耳畔的一缕青丝撩开。

七宝见他俯身,只当他又要亲自己,忙紧张地闭上眼睛。

张制锦望着她驯顺的容色,心头一荡。

却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她再秀外慧中,也终究不如七宝。”

七宝意外,又害羞地睁开眼睛:“怎么不如我?”

张制锦望着她水光潋滟的双眸,终究忍不住,手抚着她的脸,轻轻地在唇上印落:“我说是就是。”

张制锦不敢过分,毕竟这是在国公府,还是外头,闹起来会不好收拾。

于是只有对七宝说道:“你乖乖的,这些日子不许往外跑,等过了年……再说别的。”

七宝看着他的长眉星眸,身不由己地点点头。

张制锦将她的手又狠狠地握了一握,才勉强放开,转身去了。

才出月门,正好见承沐找了来,迎着去了。

这边儿七宝还站在芭蕉树下,恍惚出神。

直到同春走了来,笑道:“侍郎大人走了吗?怎么还呆站着,害我以为你们又有说不完的话了。”

七宝揉着脸走了出来,叹了口气。

同春问:“叹什么气,难道说的不好?”

七宝说:“正是因为说的还好才叹气的。”

“这我就不懂了。”同春笑。

七宝回想方才张制锦那温柔的神情,叮嘱的口吻:“同春,你觉着大人、是喜欢我吗?”

同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会儿还问这样的傻话?若是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千方百计地求呢。”

七宝皱着眉心,竭力把心底那个冷漠无情的人的模样压下。

两人来至老太太的上房,正老太太在跟裴夫人等说话,见七宝来了,便叫到跟前又搂在怀中。

老太太低头望着她,看出她脸上有些没有退的微红,便说道:“睡了中觉才醒吗?”

七宝应了声,老太太试了试她手臂上衣裳的厚薄,带点儿责怪说道:“出来也不多穿件衣裳,留神着凉。”

七宝说:“里头穿了一件大毛的夹衣,一点也不冷。”

老太太慈爱地打量着,叹道:“可知等你以后出了阁,就不能时时刻刻叮嘱着了。一定得自己留心才好。”

七宝听这话古怪,便把脸埋在老太太怀中,低声嚷嚷道:“怎么又提这个,横竖还早着呢。”

裴夫人在旁边微笑道:“你这孩子,你可知道方才老太太叫了那位侍郎过来?”

七宝忙道:“知道,老太太跟他说什么了?”

裴夫人眼中带笑道:“本来老太太是知道他喝醉了,看看他好不好的。不料这位侍郎倒果然是个……非常之人。”

裴夫人说到这里便笑着停了下来。

谢老夫人身后如意靠前,低低地在七宝耳畔说了一句话。

七宝大惊:“真的?”

如意笑道:“这个还能有假?”

七宝忙看向老夫人,心头嗵嗵乱跳:“您、您总不会答应他了吧?”

谢老夫人看着七宝,眼中全是殷切不舍,终于,老太太说道:“我自然是舍不得早早地把你嫁出去,所以只告诉他我会好好地考虑考虑,如今我只问你的意思,你是想按照他说的提前出嫁呢,还是……再在府内过上一年?”

七宝这才明白,张制锦方才那种口吻跟眼神,原来是这个意思。

冬至过后,很快到了年关。

就如同张制锦跟静王赵雍说过的,新年来临之前,京内出了一件大事。

齐王殿下给御史弹劾,本只说是僭越,谁知皇帝因身子不好,最容不得这些背逆之举,即刻命内侍官跟锦衣卫查抄王府,竟果然搜出了龙袍一件,以及各种违制之物。

当即龙颜大怒,圣旨下,齐王给褫夺了王位,贬为庶人,王府内众人跟一些和齐王来往密切的大臣、京内高门等尽数遭了秧,哗啦啦如大厦将倾,牵连了足有千余人。

虽然此事是御史出面,但是一些知根知底的人却明白,背后离不开康王殿下的指使。

谢老夫人、周承沐等知道此事后,暗自庆幸威国公府跟齐王府素来没有什么交际。

只有七宝心中滋味格外不一样,就仿佛唇亡齿寒,齐王府跟被牵连的那些门第的今日,就如同康王府跟威国公府的明天。

第65章

因为齐王倒台这一件大事,让原本普天同庆的春节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尤其是一些高门盛族,毕竟是皇族里出了大事,且还连累了许多别的人,这京内高门之间多半都是彼此联系的,大家唯恐受了牵连,所以不敢肆意开心,连爆竹都放的小心翼翼。

倒是那些市井百姓人家,并没有这种忌惮,一个个仍是欢天喜地,尽兴而乐。

正月初九这天,是康王府设宴请客的日子。

本来早就递了请帖,邀请老太太跟合族女眷前往,只是谢老夫人因为前车之鉴,便称病不去,也把七宝留在家里,只让苗夫人、董少奶奶等带了周蘋跟周绮两个前往。

这也正合七宝的意思,恰好这一日苗盛又跟着苗舅舅从城外进京,七宝有了玩伴,更加不想别的了。

且说周蘋周绮两个随着苗夫人来至康王府,却见门口车水马龙,虽然府中的家奴们迎接调停妥当,但因为客人太多,那来往的马车一直从门口排满了整条街。

董少奶奶见状笑道:“好热闹,今儿只怕京城内但凡有点头脸的人都来了。”说着扫了周绮一眼。

周绮不做声,董少奶奶便回头又对苗夫人说道:“可惜七妹妹最爱热闹的,这次竟然没有来。”

苗夫人便笑说:“老太太心里不自在,留她在身边守着倒是好。”

周蘋也笑吟吟地说道:“有七宝在老太太身边陪着,我们也才好安心出门呀。”

这会儿康王府的知客见了威国公府的马车,忙来接了。

又有管事的亲自来招呼周蔚同承吉,里头也有接迎的女人,把苗夫人一行人接了入内。

董氏的那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今儿满京城里,但凡论的上名号的文武官员,以及世族之家多半都有人来到。

毕竟如今康王殿下风头正健,据说皇帝因为不喜齐王,越发觉着康王尽心孝顺,且向来又做事稳妥可靠,年前特召了康王跟世子赵琝入宫,着实嘉勉了一番。

又见世子生得越发器宇轩昂,考问了他些学问、武功之类,大概很得圣心,竟赏赐了世子许多东西。

这显然像是一个极好的征兆。

谁不想巴结未来的储君跟皇帝呢?现在若不动手,以后再来抱大腿可就晚了,所以那些人争先恐后的。

管事的女人接了威国公府的女眷们入内,康王府的内厅里早就贵妇如云,一个个皆都身着品级大妆,但凡是没有诰命品级的,多半都是些年轻未出嫁的闺阁女孩子。

大家正在落座逢迎说笑,听闻威国公府来了人,便都含笑注视。

苗夫人领着众人上前行礼,康王妃环顾周蘋周绮等,吩咐赐座,又笑问:“府里老太太怎么没有来呢?”

苗夫人谢恩落座,见王妃问便又站起来,回道:“回娘娘的话,老太太的身体从年前就有些微恙,所以今儿不敢出门,只留在家中,老太太托我向娘娘道个不是,改日等身体好了,必亲自登门致歉。”

康王妃示意她落座,才笑道:“贵府的老夫人实在太过多礼了,咱们两府里的关系自然不比寻常,又说什么致歉呢,倒是我并不知老太太的病情又有些不好,先前风闻府里请了那退隐的石太医来调制,已经大安了的?”

苗夫人半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道:“本已经大安了,只是年下事多繁杂,老人家到底体弱,未免有些不大受用。”

康王妃道:“到底是年纪有些大了,必要留心保养才是,等过了这忙乱的几日,我也要亲自去府上探望的,对了,七宝怎么也没有来?”

苗夫人垂首道:“回那娘娘的话,老太太因心里烦乱,便时刻离不了七宝,所以留她在身边儿伺候着呢。”

“那倒也罢了,”康王妃颔首笑说:“只不过,我本来还要当面谢谢你们七宝呢。偏偏她没有来。”

此刻董氏,周蘋周绮也都给宫女们引着,在下手落座,闻言,连同厅内其他的女眷们都诧异起来。

苗夫人不解问道:“这……不知娘娘为何要谢七宝?”

康王妃见众人都是一脸疑惑,便知道七宝没有跟他们提过,于是就把世子出京狩猎,遇到飞石,多亏了七宝及时救了一救才化险为夷的事情说了。

山路飞石的时候,苗夫人人在车上,并没有亲眼目睹那惊险场面,七宝也没跟她说过。

她虽隐约听了两句“凶险”之类的话,却也没放在心上。

何况这种事是要压下去的,毕竟是来回苗家庄出的事情,若给老太太或者府内其他人知道,指不定又翻出什么别的来。

所以苗夫人曾吩咐底下人,不许乱传此事,府里除了周承沐听七宝说起,其他的也并不知情。

这会儿听王妃说的详细,苗夫人脸色微微发白。

康王妃道:“那孩子就像是个福星,真真多亏了她跟张侍郎在,不然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苗夫人勉强笑道:“想来是世子洪福齐天,再加上张侍郎大人救的及时罢了,七宝那孩子能做的也有限。”

康王妃笑道:“总之不管如何,我跟王爷听世子说了后,都记着那小丫头的好呢。”

这会儿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家的宾客,才把此事暂时撇下了。

中午宴席过后,王妃又领着众人来至畅音阁看戏。

众位国公夫人、诰命等都簇拥在王妃身侧,且走且说笑看景。

周蘋跟周绮等各家女孩子都在后面,足有几十个女孩子,一个个都花枝招展的,从头到脚都精致的了不得。

因为女眷们多,各家小姐们也多,前头已经不见了王妃跟各诰命的身影,这里却还在慢慢地往前挪步呢。

周蘋本是跟周绮一块儿走的,只是看她脸色似不大好,周蘋心里怀疑是因为先前康王妃说的话,周蘋便暗自冷笑了声,自己往前走开了。

周绮垂头而行,心神恍惚中,突然觉着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撞。

周绮只当是有人不小心,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

不料那边儿却也正有两个人在看着她。

撞了周绮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长的倒也标致,隐隐却有些张扬的气质,旁边也是名年纪差不多的少女。

周绮并不认得这二位是谁,便只一点头。

正要走开,却听那女孩子说道:“先前王妃只顾夸赞你们府里的七姑娘,姐姐心里怕是不好受吧?”

周绮一愣:“你说什么?”

女孩子笑道:“我只是替姐姐抱不平而已,听说世子哥哥跟你们府里的那个七姑娘来往十分密切,也难怪,听说她长的是最好的,把世子哥哥迷住了也是有的。”

周绮听她的话说的不好听,便皱眉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这女孩儿旁边的那少女小声说道:“陈姐姐,咱们快去看戏吧。”

这姓陈的少女却将她一推,拦着周绮道:“等等,其实说起来,怎么原本王府是求的你们七姑娘,到现在却又换成四姑娘你了呢?”

周绮见她似有挑衅之意,只不过不知她到底是哪家的女孩子,又不明白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便只淡淡道:“这个你若好奇,就该去问王妃。”

“我问过的,”女孩子笑嘻嘻地说,“你知道王妃怎么回答吗?”

周绮心中一震:如果这女孩子说的是真的,她能够当面问王妃的话……自然就是跟康王府的关系匪浅了。

周绮便微微一笑,轻声道:“是吗?那不知王妃怎么回答的?”

女孩子见她神色如常,便冷笑着说:“王妃娘娘说,世子心里一定要娶周七宝,可惜阴差阳错的没办法,所以就随便娶一个周家的女孩子,算是望梅止渴罢了。”

周绮听她的话说的如此直白而难听,神色略略一僵。

此刻陪着这陈姑娘的少女见势不妙,跺跺脚,转身便自己走了。

陈姑娘却又对周绮冷笑说道:“世子哥哥之前出城打猎,其实怎么是打猎呢,不过是借故去那什么苗家庄找周七宝而已,我又听说,那个周七宝的行为很不好,平日里就喜欢穿了男装四处去厮混玩闹,哼,多半是她做了什么勾引人的事,才让世子哥哥无法舍手,你毕竟是当姐姐的,怎么就不管管她呢?”

周绮原本就曾经为这件事不受用过,没想到被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在此刻揭破了。

她再能隐忍,这会儿也按捺不住,惊怒交加,脸上早就红了,只是这毕竟是康王府,若是认真吵嚷起来,岂不是颜面扫地?

何况旁边还不时地有各家的姑娘经过,幸而这女孩子声音不大,但就算如此,也够周绮窘迫为难的了。

陈姓的女孩子也瞧出了周绮的无法招架,正要再说两句,却听身后有人说道:“这不是陈御史家的妹妹吗?”

周绮微震,抬头却见是周蘋去而复返。

周蘋扫了一眼周绮,又带了三分笑看向那“陈姑娘”。

陈颖当然也认得周蘋,便道:“周三姐姐。”

周蘋走到跟前儿,气定神闲地说道:“妹妹在跟我四妹妹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也听一听如何?”

陈颖看周绮,见她仍一言不发,陈颖便略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道:“也没说什么,只是两句体己话罢了。”

周蘋道:“是吗?那可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以为妹妹在跟我四妹妹挑拨是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