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制锦突然听了这句,倒是意外:“您从哪里听说的?”
老诰命道:“你只说你知不知情。”
张制锦沉默不语。
老诰命冷笑道:“我看你是不知道的,你若连这个都知道,我却也要怀疑你的品行了。这种女孩子,如何能进得了我张家们府?只怕族中各处也都听说了,到时候你怎么向族长跟族人交代?”
张制锦正色道:“所以我问老太太是从谁口中得知此事的。据我所知,七宝虽顽皮,却还是个知道分寸进退的,她当然不会跑去那种风尘地方。若有人如此说,我倒要怀疑那人的用意,是不是故意挑拨,或者故意污蔑七宝。”
老诰命一怔:“你不信?”
张制锦脸色冷肃,淡淡说道:“是谁亲眼目睹,且让他站出来,同我当场对质。若是不敢站出来,我也有法子查出来,倒要看看是故意造谣呢,还是如何。”
张老诰命原本深信七宝女扮男装出游,只是后面这一件,毕竟太破格了,她心中也是半信半疑,如今见张制锦斩钉截铁地否认,不免也更狐疑起来。
老诰命沉吟了会儿:“锦哥儿,我一门心思为了你好,先前才想给你寻个贤内助,你偏偏看上那样一个人。如今更有这等丑闻,你虽然有真才实学,也是族内出色的子弟,但若是名声败坏,弄到孤家寡人的地步,以后纵然再有能耐也是有限,比如像是你父亲,到现在人家提到他,最先想起来的不是他的功绩,是他如何的逆天妄为扶妾室为正。何苦呢,一辈子都给这个污名所累。”
张制锦眼中流露几分冷意:“老太太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只是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好,”老诰命一笑:“横竖我言尽于此,你若是不领情,那我也不勉强了,你去吧。”
张制锦告退出了老太太的上房,心中忖度着到底是谁把七宝曾去过新荷楼的事说了出去。
按理说知道这件事的,除了自己,就是玉笙寒了,而新荷楼那些下人们虽见过七宝,却不知她的身份,怎会说破?
冬至第三天上午,张制锦便来至静王府。
天气越冷,静王赵雍的身体越是弱,天寒地冻的时候,几乎足不出户。
张制锦入内拜见的时候,隐隐瞧见一道婀娜纤长的人影从屏风后退了出去,赵雍自椅子上欠身请他落座。
张制锦行礼后谢恩落座,便问静王身子如何。
赵雍笑道:“多谢惦记,先前石太医说了,只要过了冬,明年便会往好里转了。”
张制锦笑道:“好的很,到时候王爷娶了王妃,又纳了侧妃,可以共享齐人之福了。”
赵雍叹了口气:“你也拿这个来打趣我?我要是能就好了。”
赵雍的身体还在调养,只不过因为根基孱弱如今正在恢复,所以仍是不能近女色。
方才张制锦进来的时候,正是玉笙寒在身边伺候,面对如此美人,静王也只能做些红袖添香的雅事罢了。
赵雍见张制锦面带笑意,便道:“只是想想有趣,我虽不能,偏偏先要左拥右抱,你虽然能,一时半会儿仍是得不到佳人。”
张制锦咳嗽了声:“我正有件事跟王爷说。”
静王便问如何,张制锦把有人传七宝男装出游乃至去新荷楼的事告诉了静王,又说:“前面一件事倒也罢了,驸马都尉王廷见过七宝几次,若说他疑心猜到也是有的,至于后面一件,我想玉姑娘该是不会告诉人的,却不知那泄密的人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静王往屏风后瞧了一眼:“这件事果然奇异,只怕不是偶然的。不过玉娘的人品你是知道的,自然不可能是她。不过当初玉娘在新荷楼的时候,也有许多眼睛明里暗里盯着,会不会是不知给哪家发现了?”
张制锦道:“我也曾这样怀疑过,只没有头绪。”
静王仰头忖度半天,笑问:“贵府的老太太一定暴怒了?有没有为难你?”
张制锦道:“倒也无妨。”
“好事多磨,”静王笑道:“叫我看,这还是你的桃花引出来的,或许是有人气妒七宝那丫头,才故意用这些话来打压她,你若要查也是容易的。”
张制锦颔首。
静王笑问:“你特来一趟,总不会是为了这闺阁之事吧?”
张制锦才说道:“的确还有一件。”他顿了顿,将声音略压低了几分:“最迟年后,康王殿下就会动手了。”
静王敛了笑:“是对齐王吗?”
张制锦道:“之前在郊外滚石,康王殿下已经查出跟齐王有关。”
静王皱眉,叹了口气:“这是何苦呢。”
张制锦道:“几位王爷里,能跟康王殿下一争高下的只有齐王了,之前皇上冬至祭天,也是让齐王协助康王行事,以康王殿下的性子,能忍到现在已经难得,何况还有行刺世子之事呢。”
静王道:“这件事真的是齐王所为吗?”
张制锦道:“那天齐王府的詹士的确出过京城,据说康王殿下拿住了一位,那人已经招供了。”
静王的脸色有点不好,张制锦道:“我只是把这消息告诉殿下,让您心里有个准备,殿下不必多想,目前最要紧的自是保重身子要紧。”
静王才勉强一笑:“你放心。我知道。只是你也要留心,毕竟那些日子你借住苗家庄,他们既然敢选在那时候动手,自然也是要把你拉下水的意思,如今康王盯上了齐王,你别夹在其中。”
张制锦答应着,起身告辞。
待张制锦去后,玉笙寒从内室走了出来。
方才静王并没有让她回避,只是玉笙寒自己知趣,便退往内室,只是两人所说的话却也听见了。
玉笙寒便道:“那些流言,自然是从闺阁中传出去的,既然特选在张府家宴时候传开,应该还是张家的人。只是他们怎么会知道七宝去过新荷楼,这其中不知是什么造化。”
静王道:“我方才也想说,只是怕锦哥儿面上过不去,横竖他是个聪明人,他自个儿会明白的。”
玉笙寒见静王面有忧色,知道他是因为康王齐王之事,因想着他开心,便故意嗤地一笑。
静王便问她笑什么,玉笙寒道:“我只是想起上次在楼里,张侍郎跟七宝那相处的情形,便觉着这世间造化着实奇怪的很,张侍郎这般一个人,偏偏给七宝那样一个丫头辖制住了。”
静王闻言笑道:“明明是那丫头见了锦哥儿就像是老鼠遇到猫一样,怎么说她辖制了锦哥儿?我还怕锦哥儿以后欺负她呢。”
玉笙寒道:“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静王若有所思,便也笑说:“这句话很对。”
玉笙寒本是说七宝跟张制锦的,对上静王的眼神,突然明白他的意思,脸上微微一红,便将头转开了。
静王揽着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胸口,语气有些闷闷的:“我真盼着我的身子快些好起来。”
玉笙寒眼中流露温柔之色,抬手将静王抱住:“何必急于一时,王爷喜欢我一日,我就陪你一天。就算……以后有了王妃跟侧妃,据我所知,两位都是名门淑女,未必会容不得我。大家只和睦相处就是了。”
静王叹了口气:“我却怕我吃不消啊。”
玉笙寒笑道:“事在人为,王爷何必先妄自菲薄?到时候只怕还嫌少呢。”
静王听出她的戏谑意思,便在她颈间轻轻地咬了一口。
且说张制锦从静王府离开,便去了威国公府赴宴。
承吉承沐早就望眼欲穿,忙请了入席,又有族中的几位兄弟坐陪,大家推杯换盏,起初还带三分拘束,几杯酒下肚,才都渐渐放开了。
因张制锦是有名的难请,如今贵客在座,众人甚是尽兴,不多时就已经喝倒了三四个人,其中便有承吉,连张制锦都有了三分醉意。
周承沐因为上次在花厅里的前车之鉴,所以这次有意收敛,并没有放肆去喝,见大哥醉了,忙叫小厮搀扶了去。
又有几个族兄也醉的胡言乱语,一人拍着胸对张制锦说道:“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侍郎大人且给我这个面子,把这杯喝了如何?我先干为敬。”
另一个人趁着醉意壮胆说道:“早听说侍郎大人名头,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只不知,能不能求一副大人的手书诗词?”
承沐甚是汗颜,劝了这个又劝那个,正忙的不可开交之时,张制锦起身道:“我一时尽兴,有些不胜酒力,就放肆到三公子居处暂时歇息片刻吧。”
承沐即刻答应,当下亲自陪着他前往自己屋内,忙吩咐丫鬟熏香,换新被褥,送香茶给他漱口。
张制锦道:“我略休息一会儿便好,三爷不必在意,且请先回去陪客吧,替我致歉。”
承沐说:“大人只管好好歇着,有什么便吩咐他们。”又叮嘱了伺候的人不可怠慢,才退了出去。
周承沐去后,张制锦平躺了片刻,虽然也喝了不少,脸色微红,但心里还是极清醒的。
听到外头安静下来,张制锦恍恍惚惚中,像是回到那日在花厅之中,七宝假扮小厮在旁捧着酒壶。
他睁开眼睛,却见床边空空如也。
七宝知道今日府内请张制锦,这一次因为没有别的事,她自然不敢胡闹,就老老实实陪着老夫人跟裴夫人,到了晌午吃了饭,才跟同春往暖香楼而回歇中觉。
路上同春便打趣说:“今儿张侍郎在府内,姑娘可去不去见他了?”
七宝啐了口:“你要想见他你自己去见,我才不去呢。”
同春说道:“也是,反正已经定亲了,以后成了亲,每天都要见面,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了。”
七宝红了脸,却没办法还嘴。
直到现在想起两人的亲事,七宝仍是心头忐忑,虽然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了,但是她仍然无法想象,如果两人成亲之后,该是怎么个相处方式。
她下意识地不敢多想,也不敢细想。
所以一提起这个话题,就像是戳着她的软肋,竟不能言语。
两人正过花园的时候,却见两个小丫头从月门口经过,一个说道:“那个小厮听说是跟着张侍郎的,长的倒也清秀。”
另一个笑道:“他的嘴也很甜,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大概是跟着张侍郎的缘故,说的话也好听。也算是讨人喜欢了。”
七宝听到这里,便拉拉同春:“是洛尘!”
同春听着那两个丫头的话,哼了声:“姑娘瞧瞧,张侍郎那样正经的人,名头都给洛尘糟蹋坏了。”
七宝诧异:“洛尘哪里糟蹋大人的名声了?”
同春跺脚:“他见了谁都叫姐姐,套近乎,简直是个小色……”
七宝看见她脸上红了一片,便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吃醋了。”
同春道:“姑娘又说什么?”
她恼羞成怒,甩手要走,却给七宝一把拉住:“别走,听他们说起来,洛尘现在在门上呢,只怕他是想见你,只是不得其门而入,咱们就去看看罢了。”
同春嚷嚷道:“姑娘又瞎说了!谁要去见他,成何体统?”
嘴里虽然这样不肯,但脚下却身不由己地随着七宝往前去了。
两人穿过花园,过了角门,将到二门处,果然听见有丫头的笑声隐隐地传来,有人道:“你是说谎。”
“姐姐们,”洛尘的声音说道:“我若说谎,叫我一辈子娶不成媳妇儿。”
大家又是大笑起来。
同春气的脸色都变了,七宝探头过去,见洛尘站在门口,两个小丫头站在门内,笑的前仰后合。
七宝咳嗽了声,小丫头们见状,忙垂首站住。
洛尘跳起来道:“七姑娘!”目光一动,却见同春黑着脸站在七宝身后。
洛尘在这门上磨了半天,只愁见不到同春,如今见她真的出来了,喜欢的手舞足蹈,便叫道:“同春姐姐。”
同春冷若冰霜,置若罔闻。
七宝走到跟前儿:“洛尘,你不去伺候你们大人,又跑来这里做什么?”
洛尘道:“我们大人正在跟三爷他们喝酒,身边自有伺候的人,不用我在跟前儿呢。”眼睛却一直盯着同春,见她脸色冷冷的,便很纳闷。
七宝心里明白,便笑道:“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府里的丫头好看,所以在这里油嘴滑舌的呀?”
那门上两个小丫头听了,顿时都脸红起来。
洛尘大感冤枉,壮胆上前,小声跟七宝说道:“七姑娘,我在这门上守株待兔的半天了,就是想碰碰运气见见同春姐姐,你当我真的喜欢在这里口干磨牙的吗?”
七宝笑道:“是真的?”
洛尘指天发誓:“若有半点不真,就让我娶不到姐姐。”
那两个小丫头略远些,同春却站在七宝身后,自然听得明白,便呵斥道:“你再敢放肆,我立刻叫人来把你乱棍打出去。”
才说到这里,便见有个仆人来到,对洛尘说:“你们大人喝醉了,歇息在我们三爷的房内,那位马爷让我来找你,让你快回去伺候呢。”
洛尘本还要跟同春解释,听说张制锦喝醉了,一时却顾不得,忙道:“七姑娘,同春姐姐,我先去伺候我们大人了。”转身撒腿跑了。
七宝听说张制锦喝醉了,心中一惊,也没了说笑之心。
同春瞪了一眼洛尘,见七宝敛了笑容,便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七宝看一眼门外,终于低头跟同春一块儿回了暖香楼。
正睡中觉,周绮来探望七宝,见她懒懒的还睡着,便不肯打扰,只跟同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周绮去后又过了半个时辰七宝才起身,听说周绮来过,便叫同春伺候梳洗,要去看看她有什么事。
两人来至周绮的院子,听到里头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七宝笑道:“总不会是四姐姐也睡着了吧。咱们先看一眼,若还睡觉,咱们就别扰她。”
于是两人放轻手脚,才上台阶,就听到屋里有人说道:“糊涂东西!他们发昏,你也跟着犯浑?你是白跟着我这几年了!”
七宝吓得几乎跳起来,这声音虽是周绮的,但却不知她为什么居然发这样大的脾气。
只听云儿哭道:“姑娘,我错了、我……我只是听了姨娘的话,所以才替她瞒着,只是怕姑娘白白生气而已。”
“你这不是在怕我生气,你是在联合着他们想置我于死地呢!”周绮的声音又气又怒,仿佛还带一点悲愤交加的颤。
七宝听势头不大好,呆呆地看着同春,不知该进该退。
同春拉拉她,悄悄地又下台阶,忙忙地离开了周绮的院子。
半路上,七宝不解是发生了什么,就问道:“四姐姐向来最是安顿的脾气,怎么刚才发那样大的火?云儿做了什么坏事?”
同春小声说道:“我前几天听了个风声,只是不知真假,所以没跟姑娘说。我听人家传,朱姨娘她家里头弄得轰轰烈烈的,有好些有头脸的富户、甚至还有官儿,又是攀亲的,又是求别的……这几天朱姨娘行事越发得意,穿着用度都有些不同了,姑娘没看出来吗?”
七宝目瞪口呆:“什么东西?”
朱姨娘家里只是个寻常的败落门第,都没有几个钱儿的,怎么突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同春叹道:“他们哪里是冲着朱家,还不是冲着康王府去的?都指着四姑娘呢。这云儿,之前看见她跟朱姨娘鬼鬼祟祟的,多半是给朱姨娘买通了,所以什么事儿也瞒着四姑娘,怪道四姑娘方才那么生气,事情若闹大了给康王府知道,指不定怎么样呢,四姑娘好不容易得了这门好亲事,若是完了的话……那可怎么说。”
七宝惊诧之余,恨恨道:“朱姨娘行事荒唐的很,她这样是要惹祸的。只不知四姐姐能不能有法子制住她。”
同春笑道:“这个就不用咱们操心了,就看四姑娘能不能狠心制他们罢了。”
七宝却又突发奇想:假如事情闹出去,传到康王府耳中,两府的亲事告吹的话……仿佛也不是一件坏事。
到时候大不了再求老太太给周绮另找一门好亲事罢了。
两人且说且走,眼见快到了老太太的上房,远远地却看到两名丫头领着一个人,看样子竟是从老太太的院子才出来。
同春也看见了,即刻抓住七宝道:“那不是张大人吗?”
七宝也看见了,忙站住脚不敢往前。
同春道:“之前还牵挂人家呢,这会儿怎么了?”
七宝脸上一红。
张制锦随着那两名丫头往二门上去,不料有一名婆子走出来,把两个丫头叫了去。
他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往前,才过月门,就见一个人跳出来,向着他张开双手,作势欲扑。
张制锦住脚,面不改色地垂眸看向七宝。
七宝两只手张开僵在了原地,略觉尴尬。
本是故意要吓他的,却见他一点儿受惊的样子都没有。
七宝讪讪道:“你怎么不害怕?”
张制锦道:“有什么可怕的?”
七宝将手背在身后,脚下踢开一块石子:“寻常人受了惊,都会吓一吓的。”
张制锦嘴角一勾,瞥着她道:“以为你今儿会老老实实的,没想到终究还是没有学乖。”
七宝忙道:“我是听人说你喝醉了,有些担心,方才又看你好像去见过老太太了……才过来瞧瞧的。”
张制锦见是在门口人来人往的不方便,便握住七宝的手,把她往旁边拉了拉,两个人站在芭蕉底下。
七宝将手抽了回来:“老太太叫你做什么?”
张制锦不回答,盯着她说道:“上回我跟你说的话你想过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