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生,觉得云养娃蛮好。抚养一个孩子长大那沉甸甸的责任,她承担不了。

所以更觉得六叔了不起。

知道荣太太亲自来接孩子,陆姳想跟过去看看,陆千奇也起了八卦之心, 陆姳便和六叔说了,带上他一起, “六叔, 二哥打赌输了不耍赖,蛮听话的, 就算是奖励他好了。”

既然陆姳开口,六叔很爽快的答应了。

陆千奇挺开心的,“妹妹, 你今天还挺有人情味的。”

陆姳笑, “二哥, 你如果乖乖的听话照做,我以后会更有人情味。”

陆千奇:……

不知道该接啥话了,他当哥哥的得听话照做,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啊。

陆姳兴致勃勃,“六叔,我去把四妹妹接出来如何?她这阵子整天上课,也太辛苦了,该让她放松放松。”

府里特地为陆娟请了女先生,陆娟天天上课,是个踏实用功的好学生,连和陆姳一起玩的时候都少了。

陆姳觉得吧,劳逸结合最好,陆娟也不能太用功了,出去看看世情百态,比守着一张书桌能学到的更多。

“逃学不好吧?”六叔不大赞成。

陆千奇唯恐六叔对他太严厉,赶忙劝说,“六叔,又不是天天逃学,偶尔一次嘛。”

还是陆姳了解六叔,笑着说道:“我会找先生请假的。请了假便不是逃学啦。”

六叔点头应允,“若先生允许,那自然是可以的。”

陆姳高高兴兴的拉了陆千奇一起到了紫藤院,这里是陆家姑娘们上学的地方,树木葱茏,清溪环绕,风景绝佳。

陆姳常来这里,熟门熟路的找到教室前,却见教室里只有陆娟一人呆呆坐着,先生竟然不在。

“四妹妹,于先生呢?”陆姳未免有些奇怪。

府里给陆娟请的女先生于青芝是位才女,也是位未婚夫死后立誓不肯改嫁的烈女,性情略有些死板,上起课来要求极为严格。现在是上课时间,于先生居然不见人影,这可奇了。

“唉,别提了。”陆娟闷闷的,“先生家里出事了。”

“什么事啊?咱们能帮得忙么?”陆姳忙问。

陆娟犹豫了下,“今天先生的夫家有人找了来,我也是无意之间听到的,冯家为先生过继了一个儿子,逼先生养育。”

陆姳倒吸冷气。

这位于先生守的是望门寡,陆姳是知道的。但陆姳做梦也想不到,于先生的“夫家”竟会给她过继来一个孩子逼她养。望门寡,顾名思义,男女双方订婚后,未结婚而男方先死,未婚女子虽居家,也须为夫守节”。望门即未过门,人家姑娘没过门就守寡,已经够可怜了,这还要硬塞过来一个孩子?

陆姳问清楚陆娟,知道是冯家有人找了来,于先生讲课被打断,匆匆带来人去了耳旁,陆娟好奇跟过去偷听到的,便拉着陆娟,带着陆千奇,到耳房外侧耳静听。

“……大姑娘,这个孩子是过继给我苦命早亡的十五郎了,你养也得养,不养也得养。你在侯府做先生,每年有八十两之多,你只需拿出五十两便能养活这个孩子,何乐而不为?你养他小,他养你老,以后你老了也有个依靠,岂不是四角俱全的好事么?”

“我的钱要供我弟弟读书。”

“你是不是傻?你许配给冯家了,生是冯家的人,死是冯家的鬼,赚了钱不养冯家的孩子,反倒供你弟弟读书。须知你弟弟姓于,和你不是一家人。好姑娘,你就听我老婆子的话吧,我是十五郎的亲娘,害谁也不能害你。”

“我的钱要供我弟弟读书。”

“大姑娘,宝儿是我亲生的儿子,要不是我和宝儿爹儿子太多,养活不了,我也舍不得过继给你。你仔细想想,你多合适啊,宝儿过继给你,你每年拿五十两银子养活他,宝儿还由我带着,不给你添别的麻烦。每年你就只拿出五十两银子,也不用生,也不用养,就可以当娘了,多美的事。”

“我的钱要供我弟弟读书。”

无论冯家那对婆媳怎么说,怎么骂,或是怎么央求,于先生咬死一句话,不说其他的。

陆姳越听越稀奇。

陆娟涨红了脸,“先生太可怜了。”

陆千奇啧啧称奇,“世上竟有这般无耻之人,今日我才算是见着了。”

屋里的争吵更激烈了,“……我是你婆婆!今日之所以带了我儿媳妇,婆媳俩冒充于家仆妇,以给你送点心之名来到侯府,就是来办这件事的,非办成了不可!于青芝,每年五十两养孩子的银子,你不给不行。你若敢不给,我就在侯府吵嚷起来,看你这先生还怎么有脸当下去!连婆婆的话也不听,这等不孝妇人,人人唾骂……”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了。

阳光自外洒泄进来,屋里的人被阳光刺激,咪起了眼睛。

金色阳光中,一位妙龄少女俏生生站着,皮肤比霜雪更白腻,头发比浓墨更乌黑,似笑非笑,明艳绝伦。

冯陈氏张大了嘴,口水险些流下来。

这位姑娘年纪又轻,长得又美,穿的又好看,不会是仙女下凡吧?

冯婆子眼中闪过丝嫉妒和仇恨。

她最恨这样年轻美丽的姑娘了,长得这么好,又穿戴得如此华美,想勾引哪个男人?

冯婆子板起脸训斥,“没眼色的丫头,没看到于先生有客人么,还敢闯进来?”

于先生被冯婆子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才拿帕子擦过脸,便看清楚了进来的是陆姳,忙迎了上来,“三姑娘,实在对不住,事情是这样的……”

陆姳抬手打断她,“于先生,您不必解释,也不必道歉,我知道这是您未婚夫的母亲冯婆子,冯婆子还带了她一个儿媳妇。于先生太斯文了,这婆媳俩交给我,我替您打发了。”

“如何好意思麻烦三姑娘呢。”于先生实在过意不去。

陆姳笑道:“我这个人急公好义,遇到恶人便想出手惩治,要不然我手庠庠,心也庠庠。于先生就不必跟我客套了。”

冯婆子听到这是侯府的三姑娘,吓得往后缩了缩,但陆姳说她是恶人,她又忍不了,高声嚷嚷道:“三姑娘说谁是恶人?三姑娘年轻,我老婆子得提醒提醒你,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胡说啊。”

春七跟在陆姳身后,见冯婆子冲自家姑娘嚷嚷,如何能忍,撸袖子便想打人,“姑娘,这老婆子该打,奴婢先抽这老婆子两巴掌再说。”

春七的话,陆姳一半同意,一半不同意,“这老婆子是该打,不过你力气小,打人打不疼,还是把刑军叫过来打她最合适。”

春七兴奋拍手,“好啊,刑军在军中都是负责行刑的,打人打得最狠辣,就是他了!”

冯婆子大惊失色,一直往后缩,恨不得把她自己缩到墙缝里,“我,我,我可是良民,是冯家太太,你,你们不能,不能打我……”

陆姳冲春七使个眼色,春七知道这是姑娘让她放胆子骂人,精神一振,迎头啐了一口,“呸!你个不要脸皮的老婆子,你充什么冯家的太太,你要不是假冒于先生家的仆妇,进得了我们平远侯府的大门么?这会子知道你是良民了,假装于家仆妇进来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是良民?水仙不开花,装啥大头蒜,就你这个出场,也配称一声太太?”

冯婆子被骂得脸面无光,气得狠狠掐了冯陈氏一把。

冯陈氏啰嗦了下,战战兢兢的站出来,“我婆婆真是冯家太太,我,我们真是良民,要不是家里孩子多,养活不了,也不会出此下策……”

冯婆子恨得咬牙切齿,“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家里孩子多养活不了,给十五郎过继儿子,是为了十五郎着想,也是为了于青芝着想。她于青芝这辈子都守着十五郎不准嫁人,不过继个儿子,老了谁养活她?”

冯陈氏麻木点头,“是啊,老了谁养活她?这全是为她着想。”

陆娟和陆千奇都跟了进来,听到婆媳俩的歪理,连陆千奇都叹为观止,“这也太不要脸了吧。明明是上门要银子的,说得这般大义凛然。”

于先生羞愧无比,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陪不是,“二少爷,三姑娘,四姑娘,实在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陆娟和她爹一样是厚道人,这时也生气了,“二哥,三姐姐,我想打她。”

陆千奇被六叔拘束了好一阵子,巴不得干件出格的事,“妹妹,你要是真想打人,不用叫刑军了,我来动手。”

陆千奇兴奋的活动着手脚,随时准备动手。

不过他肯定是要等陆姳发话的。陆姳发了话,他打人,长辈怪罪下来,负责任的就不是他了,而是陆姳。

陆姳淡定的道:“‘上士杀人用笔端,中士杀人用语言,下士杀人用石盘’,我先用语言骂这两个人,要是骂得不理想,你再动手。”

陆千奇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没办法,谁让他打赌输了呢。

冯婆子年纪不小了,但面对着她这种人,陆姳一丝一毫敬老的心思也没有,言辞犀利,“养儿一定能防老么?你倒是有儿子,还不止一个,你儿子是怎么奉养你的。冯婆子,你要是有儿子奉养,至于一大把年纪了还假冒于家仆妇到侯府撒泼么?你有儿子奉养,把你冯太太硬是奉养成泼妇了。”

冯婆子气得大口大口喘气。

陆姳又转向冯陈氏,“还有你,自己生了孩子养不活,就想推给别人养,还厚着脸皮跟人家要五十两银子。像你们这种人家,每年二十两银子够一家人吃吃喝喝了,你开口要五十两,脸皮比城墙还厚。你方才说什么?于先生老了要靠你的宝儿养活对不对?你怎么不想想,万一你的宝儿要是和冯十五郎一样,没等到娶妻就一命呜呼了,怎么养活于先生。”

冯陈氏虽畏惧侯府权势,也是气愤无比,“你敢咒我的宝儿?”

冯陈氏仇仇的盯着陆姳,恨不能扑上来撕打她,可陆千奇、陆娟以及春七在旁虎视眈眈,冯陈氏情知她只要伸伸手,就能被这几个人打倒在地,气得拿头撞墙,也没敢动陆姳一下。

陆姳骂到这婆媳俩的痛处,还不肯罢休,乘胜追击,“你们冯家的底细我不了解,不过肯定是无耻之家就对了。于先生守望门寡不嫁人,已经很对得起你们冯家了。你们冯家如果真心疼她,每年送五十两银子到于家,养着于先生啊。怎么,每年连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对不对?冯婆子你亲生的儿子有好几个,结果愣是混到了这一步。你说说,养儿子有什么用,养出一堆废物儿子有什么用。”

冯婆子被骂得灰头土脸,面无人色。

废物,她养出来的儿子都是废物……

陆姳越骂越高兴,陆千奇急了,“妹妹,还打不打了?”

陆姳笑吟吟瞅瞅他,“二哥,有人假冒于家仆妇进了侯府,图谋钱财,你说应不应该送交官府?你这么遵纪守法的一个人,肯定说应该送官对不对。好了,这差使就交给你了。”

“扭送官府啊,我去。”陆千奇兴奋的搓手,“我立即去。”

陆千奇还从来没有做过把恶人送交官府的事,兴冲冲的出来叫了人,把冯婆子、冯陈氏绑了,“三妹妹,四妹妹,我这就把人送到顺天府,走了啊。”

冯婆子魂飞魄散,“不要啊,些许小事,不值得经官动府。”

冯陈氏抖似筛糠,“我,我们没做坏事……”

陆姳啐了一口,“呸,你婆媳二人都把于先生逼到什么地步了,还说没做坏事。在你看来,什么才叫做坏事?非要直接抢才行么。”

陆千奇趾高气扬的押着冯婆子和冯陈氏走了。

于先生有些不安,“三姑娘是为我出气,只怕冯家不肯善罢干休。”

陆姳道:“对付恶人,得比她更恶。于先生,她们不会因为你善良心软而怜惜你,只会因为你软弱无能而欺负你。”

于先生愁眉不展。

陆姳和陆娟陪她到厢房坐下,侍女奉上茶水,三人说着话,陆姳和陆娟才知道了于先生的为难之处。

于先生是她父亲的长女,她出生的时候,生母安氏因产后出血身亡。安家放心不下她这襁褓中的婴儿,把安氏的妹妹嫁了过去续弦。小安氏和她姐姐一样不幸,于先生八岁的时候,小安氏也是生下孩子之后去世,于先生和她弟弟于青山又成了孤儿。

安家已经无女可嫁,于先生的父亲续娶了冯氏。冯氏嘴甜心苦,当着于父的面对两个孩子尚可,背着于父便是一幅晚娘嘴脸。于父不幸去世之后,于先生和弟弟便更苦了,于先生被许给冯氏娘家一个病得将死的侄子,侄子死后又被迫守了望门寡,不许她另觅人家。

不光这样,冯氏还把才十二岁的于青山分家分了出来,让他自挣自吃。于先生自然是帮着弟弟的,自从分家之后便和弟弟一起过,出来教大户人家的姑娘琴棋书画,得来的银子,供弟弟进了松阳书院。才开始的时候,于先生赚的不多,冯氏也便不管她,后来名气渐渐大了,每年能有几十两银子的进账,冯氏便要分一杯羹。于先生要供弟弟,无力应酬她,冯氏再三在族里说她坏话,想让族里压着她给银子,但她是守了望门寡的人,族里甚是敬重她,不肯和她为难,冯氏在于家想不了办法,便让冯家的人来和她闹。

陆姳知道了前因后果,心里更有底了,“于先生放心,这是冯婆子、冯陈氏撞到我手里了,和你一点干系也没有。”叫来春七吩咐了几句,春七会意,“这全怪冯家那对婆媳,假冒于家仆妇进了侯府不说,见了三姑娘还敢大呼小叫的不尊敬,这种不长眼睛的小人,不惩治还得了。”

春七出门办事去了。

于先生更过意不去了,“这如何使得,平白无故坏了三姑娘的名声。外人若不知情,还以为三姑娘骄横跋扈,不肯放过老弱之人。”

“不管我实际上凶不凶,我就喜欢别人以为我很凶。”陆姳浑不在意,“好了于先生,就这么决定了。事情和您无关,不管于家还是冯家,和您说不着。”

冯婆子冒充于家人进了侯府,得罪了三姑娘,这和于先生有什么相干。

冯家人要怪,就怪冯婆子没长眼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

处理好了这里的事,陆姳邀请于先生一起散散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出去看看别人家的事,或许觉得自家的事便不算什么了。”

盛情难却,于先生便和陆姳、陆娟一起去了啸风堂。

六叔在那里等着交接孩子。

陆姳和陆娟、于先生赶到的时候,荣家的人也是才来,荣太太程氏由她的娘家兄弟程继宗陪着,正冲六叔掉眼泪,“陆六爷高义,我们全家感激不尽。唉,就怕族里不相信这孩子是先夫的骨血,那可如何是好。”

六叔温声道:“先前金氏怀孕在身送回荣家,在荣家是闹过一场的。荣氏族人应该听说过,也有族人见过金氏。况且峰儿和荣兄颇有几分相似,荣氏族人见了峰儿,一定没话说,嫂夫人放心。”

程氏一脸精明泼辣相,这时却硬要装柔弱装可怜,看上去有几分好笑,“荣氏族人是打定主意要吃绝户的,我若带了这孩子回家,他们便是心里知道是先夫的骨血,也是不肯承认的。”

程继宗陪笑打躬,“不如请陆六爷陪我们兄妹俩走一遭,如何?荣氏族人若听六爷亲口说了,那便再无疑问。”

才三岁多的陆千峰被六叔抱在怀里,六叔身材异常高大,陆千峰在他怀里显得只有一点点大,可怜兮兮的。

陆千峰崩紧小脸,很是严肃,六叔时不时的轻轻拍拍他,以示安抚,陆千峰还是全身上下都透着紧张和不安。

陆姳看在眼里,怒气渐生。

这位荣太太,和程家这位舅爷,目光从来没有在陆千峰的身上停留过。即使荣太太的财产现在要靠这个孩子才能保住,她也没有疼爱这个孩子的意思。

可以想像得到,陆千峰就算顺利回到荣家,被荣氏族人承认了,也只是荣太太手里一个工具,荣太太对他不会有半分真心。

这样的紧要关头,连装样子都懒得装,荣太太是欺负六叔傻么?以为六叔是君子,所以养了三年多的孩子,就这么拱手交给她,还要陪着她回荣家,替她应付荣家那些恶狼般的族人。

“……六爷,您要为这孩子着想,要为这孩子九泉之下的亲爹着想啊。”荣太太娇媚的瞅着六叔,“还有,您也得为这孩子的母亲,为我着想啊。”

陆姳再也看不下去了,呵呵笑了两声,人未至,笑声先至。

“谁在外面?”荣太太警惕的回头。

陆姳施施然自外进来,“六叔,陆千峰是你养了三年多的孩子,你对他难道就没有感情么?你舍得把他往火坑里推?”

“胡说!认祖归宗,怎么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荣太太厉声喝问。

陆姳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和六叔说话,“六叔,一个三岁多的孩子,什么也还不会,搓圆揉扁,全看大人了。您信不信,您若把他交给荣家,他从此水深火热,再也过不上好日子了。”

“你住口。”荣太太花容失色。

程继宗也急了,“这位姑娘,你既然称呼陆六爷为六叔,可见是侯府千金,怎地说话如此不知轻重?这孩子本就是荣家骨血,不还给荣家,天地不容。”

陆姳连连冷笑,“你们兄妹俩可真会欺负老实人。敢情你荣太太不许怀孕的外室进门之时,我六叔就得替你们荣家养外室、养孩子;你荣太太孩子夭折,必须有荣家骨血才能保住财产之时,我六叔就要把养了三年多的孩子双手奉还,还要陪着你们兄妹二人去荣家,说服荣氏族人。荣太太,你昨日一滴相思泪,今日方流到腮边,为什么?你脸大啊。”

荣太太一张扑了粉的脸,本来白生生的像白馒头,现在硬是被陆姳骂成了红炭般的颜色,简直可以在上面烤东西吃了。

第69章

陆姳连讽刺带挖苦, 荣太太脸上实在下不来。

不光荣太太,就连陪同她一起的娘家哥哥程继宗一张胖脸也涨得通红,梗起脖子大声嚷嚷,“你这姑娘年纪不大,口气不小!须知我妹妹是你六叔袍泽之妻, 是你的长辈, 你怎可在她面前无礼?”

陆姳态度倨傲,“我就无礼了,你怎么着?”

程继宗向六叔要说法, “陆六爷, 你难道就不管管令侄女?”

程继宗声音实在太高了,陆千峰吓得往六叔怀里钻, 六叔忙搂紧了他,“程兄,弟妹,你们无需激动。舍侄女是个讲道理的好孩子, 她从来不会无缘无故骂人, 两位稍安勿燥。”

程继宗恼怒的拿手抹着脑门上的汗, 气喘如牛,“妹妹, 你还说陆六爷是妹夫生前的至交好友, 你莫不是弄错了吧?”

荣太太被陆姳骂得太狠,到这会儿才缓过一口气,勉强能说出话了, “陆六爷真是先夫生前至交,我没有弄错。只是谁家做叔叔的不向着自己亲侄女呢,哥哥,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虽心中气恼,脸面更是受损,但眼下的大事是什么倒没忘了,努力推出一脸笑容,“令侄女年纪小,净说小孩子话,咱们做长辈的不和她计较便是。陆六爷,劳您大驾,送先夫的遗孤回到荣家,让这可怜的孩子认祖归宗。这也是先夫生前最大的愿望,您是他的好友,怎忍心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呢?”

六叔神色认真,“舍侄女虽然年纪小,说的却不是孩子话,她一向很有道理的。弟妹,你还是听听她怎么说为好。”

荣太太这一气非同小可,变了脸色硬梆梆的道:“大人们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陆姳呸了一声,“呸,我就是看不得你们这对厚颜无耻的兄妹欺负老实人。六叔,别搭理他们。”

陆娟看得生气,拉着于先生也进来了,“爹爹,别理他们。”

程继宗看看又来了一个捣乱的,头更大了,“陆六爷,府上的姑娘都很凶悍啊。”

荣太太忙嗔道:“哥哥不会说话便不要开口。这两位是侯府千金,脾气自然比寻常闺秀略大了些,但也说不上凶悍二字。陆六爷,我哥哥是个直性子的人,不大会说话,您别见怪。您看咱们现在便去荣家,您当着荣氏族人的面把先夫遗愿给交待清楚了,如何?”

荣氏那些族人很厉害,如果没个孩子,那些个家财真是保不住,所以荣太太是真着急。

她一直没正眼看陆千峰,这时笑着向陆千峰伸出手,“来,好孩子,母亲抱。”

她这一笑在陆千峰眼中又难看又吓人,陆千峰小胳膊抱紧六叔的脖子,哇哇大哭。

荣太太手停在半空,进不得退不得,尴尬之极。

程继宗眼中冒火,小声对荣太太道;“这小子可恶。妹妹,将来你把他弄到手,可得管好了。”

荣太太恨得牙庠庠,“放心吧,等他到了我手里,没两天我就能把他管得服服贴贴。”

陆姳冷眼看着这两个人,虽然声音太小,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但从神情、从口型也能推测出来,这两人对陆千峰恶意满满。

陆姳和陆娟帮着六叔哄着孩子,陆千峰渐渐止了哭声,乖乖的趴在六叔怀里不动。

陆姳平心静气的和六叔说着往事,“六叔,您这位荣姓好友,曾在不同的时期委托您做不同的事情,对吧?最初荣家的外室、私生子进不了荣家的门,您的好友委托您暂时收留这对母子;后来您的好友病危,临终前委托您照顾他的儿子,把他的儿子当亲生的一样抚养长大。也就是说,您的好友生前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您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并没有委托您澄清这孩子的身世,更没有委托您让这孩子认祖归宗。您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六叔果然仔细回想了一下,“三侄女,你说的一点没错。”

陆姳微微一笑。

这就对了。如果放在现代社会,一个人立了不同的遗瞩,后设立的遗嘱,效力先于先设立的遗嘱。放在古代社会呢,六叔这位叫荣胜的好友在不同时期拜托过不同的事,那么六叔做荣胜最后一件委托的事便可以了。先前的那些,可以放到一边。

六叔在陆姳的提醒下把前前后后的事回想清楚,“阿胜临终之前,托我把峰儿当自己的儿子一样抚养长大,没提过让峰儿认回荣家。”

荣太太吓得眼前一黑,连忙辩解,“陆六爷,话不能这样说,先夫生前之所以没有提到让孩子认祖归宗,是我不同意……”

陆姳不耐烦的打断她,“荣太太,你一个泼辣彪悍的女中豪杰,能不能有点骨气,有点傲气。你从前不同意认回陆千峰,就一辈子都别同意,这才叫有始有终不改初心。”

陆姳奚落过荣太太,对六叔说道:“您看明白了吧?这位荣太太是因为要保住财产才要回千峰的,她能不能对千峰好?保住财产之后,她看到千峰便回想起荣胜是如何背叛她、如何背着她养了外室生了私生子,她不恨死千峰才怪了。千峰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又不能选择父母选择出身,为什么要承受她的怒火和虐待。”

陆千峰从六叔怀里钻出小脑袋,悄悄盯着陆姳看。

陆姳无意中看到这孩子的眼神,有点意外。

这分明是感激的眼神,可这孩子才三岁多。三岁多的孩子就懂事了么?呃,或许这孩子早熟吧。

“爹爹,我舍不得千峰。”陆娟道。

六叔有些意外,“娟儿,爹爹不知道你喜欢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