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准备一个大鱼缸,把她养在里头。不会让她无聊,他每天都会逗弄她,不会让她饿着,他每天都会喂饱她,不会让她寂寞,他会放很多鱼去陪她。

只要陪着她身边,就算她什么都不再记得,什么感情都不再懂也好。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要放我走?”

甲胄加身,他停下系扣铠甲的银环扣的手,回身看着浸在江水里的她。

“事先声明,我可不打算因你饶我一命就改过从新的。我一定要闹到炼华尊者出来见我为止。”她不驯地侧头忿忿开口,“这样,你等于纵容邪兽继续为祸人间,罪加一等,真的没关系嘛?”

他单膝蹲下身,拍拍她半露在水面的脑袋,“无妨。陪我一夜是放你走的条件,我并没要求你弃恶从善,你大可为了想见的人继续兴风作浪。”

“…………我不用你对我太好。”她别开头。

他默默地收回手,起身要走开。

是他得意忘形了,忘记了她的心里早有他人,他的好对她而言,不过负累而已。

“喂!”她突然从身后叫住他。

他停下步子,没回头。

“你叫什么名字?”

“……”

“我一直没开口问,你就不打算告诉我嘛?”

“…………”

“你连名字都不告诉我,下一世若我真变成一条鱼,要如何找你养我?”

“…………勾阵。”

“勾阵……我欠你的情——下一世一定赔给你。”

哗啦,耀红的龙尾拍扫江面清水,她的身体重新溜入深深的江底,不过片刻,南江江面立刻又恢复巨浪滔天的态势。

下一世?她竟愿给他。

即便是还债,即便是同情,他也会去找她。

“一言为定。”

站在浪花飞溅的江畔,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神将勾阵,视天庭律例为无物,行为不检,修心不洁,凡心不脱,□□浸心,与龙女淫乐媾和,纵容龙女为祸人界,思凡之心昭然若揭,按天庭律例收监天牢,待擒住龙女后再行发落!”

他束手就擒,顺从就范从云层飞下的天门仙将,捆仙绳裂空而来,将他牢牢捆住,那绳带有灵力,惩罚似地钻刺进肉身,他默然无语,既不认罪也不反抗。

“哼。还妄称天界主战斗诤讼的最强神将,竟被小小龙女玩弄鼓掌之中。”天门神将一边收紧捆仙绳一边不屑地皱眉,“简直是丢我等众将的脸。”

“看来那孽畜道行不浅,我等前去应付需要小心,”太裳神将阴郁地盯着南江江面。

“不过区区灵兽,如何成精作怪也只是牲畜而已,难道我们会像勾阵大人一般饥不择食,连只兽都能吃得下口?”

“天庭仙女都入不了勾阵大人的眼,怎么竟会拜倒在一只孽畜的石榴裙下?勾阵大人口味还真是特别啊。”

“龙女性淫素有耳闻,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这妖媚惑人的孽畜,若非碰上此朝气数已尽,天庭早就降下天雷收了它了。天庭为新朝圣君先破后立才由得它胡闹片刻,既然它不知好歹,连勾阵大人的面子也不卖,那我等也不需要对它客气了吧?”

“天门、太裳二位神将且慢。”

一声清幽低回的鹤音从青天远处辗转而出。

鹤音轻转俯冲而来,白翅一展化为儒雅清朗的少年郎君。

“九华霜曲山炼华尊者座下鹤使见过二位神将。”

“九华山?炼华尊者?”

“那尊者不是世外之人从不过问天庭事物的么?敢问使者前来所谓何事?”

“为南江龙女而来。”

“此龙女祸乱人间,拒不悔改。魅惑神将,诱其破戒,实乃兽性未脱,不配为众兽之灵。天庭已下诛杀令。杀无赦!”天门神将重复所接旨意。

“神将所言甚是。但无论如何罪孽滔天,此龙女终究乃我九华山之物,无论天庭意欲何为,不问过我家尊者就如此行事,如此做,当真妥当嘛?”

“…………这……”

天门、太裳神将面面相觑。

“整个天界多半数灵兽皆出自我九华霜曲山,而我家尊者独掌九华山众生灵,这灵兽若非我九华生灵便罢。既是我九华山族类,也算是我山门事物,罪责生杀之事是否过问我家尊者再行事也不迟呢?”

“……可整座天界也知炼华尊者从不踏出九华山半步,如今事态迫在眉睫,要我二人如何过问尊者意思?”

鹤使轻笑,抬袖变回一只白羽翅,举翅一展将远处的厚重云层唰啦退散。

一簇雪白如冰山寒玉的身影从团簇的绵云中飘然若现,如瀑的黑墨长发被长风吹散在云团间,他身驾一只通体银光刹现的傲首麒麟,麒麟四脚踩云踏雾仙姿翩翩,仰头轻鸣出声后,站在祥云之上睥睨众生。

侧身坐在麒麟脊背的主人闭目养神,广袖迎风而动,身静若山间灵玉,周身悄然地流泻出剔透的雪玉灵光。

鹤使率先飞上云间,单膝跪地,恭袖开口,“恭迎尊者圣驾。”

轻闭的眼眸没有睁开,倒是身下的银角麒麟咧出利牙朝一众神将忿忿发出低鸣,似想将他们一口吞下。

天门神将看着云间尊者失了心神,“他……当真传说中的炼华尊者?”

“……竟然以麒麟为坐骑。这世间竟真有能让麒麟臣服的仙家?”太裳神将也呆愣住。

“不可能……”天门神将缓过神来,“传言那炼华尊者统领天庭一众灵兽,灵力至纯灵气充盈可供九华所有生灵恣意汲取……而所谓仙境必有支柱,那九华山上下皆靠他灵力支撑,他的肉身便是九华山的擎天之柱!他身为支柱,肉身若连根拔起踏出九华霜曲山,仙山必定崩塌!”

太裳神将皱眉,“可这冲天的灵力若非尊者上仙……岂是泛泛之辈可达到的境界?”

“座下何将?”

一道清韵若幽莲的仙音自上而下传来,高贵雅致轻灵,让闻者如身浸空谷之中清幽,纯净的灵气夹杂其间,让人不得不静心臣服,忘却躁动。

“末将天门。”

“末将太裳。”

“见过炼华尊者。”两位神将异口同声恭敬抱拳。

“天庭是何指示?”他省却寒暄,直接询问他要的答案,轻闭的眼眸一直没有睁开。

“龙女为祸人界,荼毒南江生灵,淫邪为乐,诱惑神将——就地诛杀。”

“……本尊要见她一面。”

“这……”

“龙女私逃九华山,罪祸人界,九华出此孽障,本尊身为其主,难辞其咎。然上天好生之德,对兽亦然。她若肯痛改前非,驯服受罚,本尊必定严加管教,将她打回原形,永不再现人形,□□九华雪顶终生,绝不让她再离开本尊镇守之地。”

“可她若不服管,尊者又当如何?”两位神将追问。

“……她若不服,便是逆天为之,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和谐版,我大概删除了一千多字的船戏,哈哈,实在被锁怕了,想想真难过,以前不会写船戏的时候,QAQ大家都在拼命写,现在我会写一点了,妈蛋,被禁的完全不能发,虐心啊~~~

☆、第四十一章

银浪卷天的南江江面上空,红绸纱衣的少女从江底腾空跃出江面,水珠残荷沾身,玉白的长腿踢起江花朵朵,腰臀间金铃清脆作响,她踩浪踏江水面展绸起舞,举手投足间皆流露仙子之姿,江水随着她曼妙舞姿流转舞动,可刹那间,她阴狠地卷起千层浪涛直冲云霄,飓风漩涡而起势要将九霄天际的团云吹破开来。

“孽畜还不罢手。”

一簇仙气荡然的莲火云在天际蔓烧开来,炼华尊者端坐云间翩然而至,长入云端的黑发飞舞缠绕云座,他眼眸微眯,面色冷清,雪袖沉沉一挥,只需一招便尽数打落她奋力卷起的劲浪。

浪花被打散,变作漫天飞雨,宛若银线串珠,颗颗纷飞落下。

熟悉的声音让她如遭雷击怔在原地任由雨珠从头砸落,在她周身劈啪作响,惊起涟漪无数,她缓缓抬头,琉瞳不仅泛出一丝湿意,心神若痴地看向半空中的莲云座,菱唇颤颤闭闭,想开口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尽数吞落。

“兽心不改,兽行可诛。还不速速化为原形,与我回九华霜曲山领罚。”

让人心宁气静的纯净灵气自他莲座缓缓飘来,她深深一吸,幽幽颤道,“……你只想对我说这句话么?”

“…………”

“呵,呵呵……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我离开你几百余年,难得重逢你会对我说什么?我一直这样不停地奢望着,就算被天将追杀,天庭降罪,我也不怕。我只是想见见你,想找个借口见见你。因为没有脸回去,所以,我只能这样逼你出来见我。明知道你的肉身根本不能离开九华山,明知道会让你为难,明知道你这样离开九华山,没有支柱的九华山肯定会坍塌出乱,但是……我就是自私地想见见你。你来了,却只有这句话场面话要对我说吗?”

“…………”

“我在你的眼里,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从兽类变成孽畜嘛……看在我好不容易苦撑到这里的份上,看在我就要被天庭处死的份上,就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嘛?就算骗骗我也好。”

“休要胡闹,立刻同我回去。”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逼我待在你身边啊!”

她忽然声嘶力竭地叫喊出声,让莲座上的尊者彻底睁开的眼眸。

“我不是你的豢宠!不是你的坐骑!你根本不懂,每日待在一个自己爱不到的人身边,有多难受!他根本看不到你的感情,根本不把你当做有感情的物体来对待,就算你对我有多好,也不过就是一个主人对一只恼人的宠物的纵容而已,那种感情我以前不懂,可我现在懂了,那只是像人界的人类对一只猫狗的感情,抱在怀里,疼在心里,但是……却永永远远也不是我要的那种感情……”

莲座上的尊者微微拢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良久沉默后,冷声开口,“那种贪念,我没有,亦不需要。”

“贪念?你说我对你的感觉是贪念。”

“…………”

“呵……对,我对你是贪念,是嗔痴,是修行切忌的执念,是你没有也不需要的东西。一寸情思一寸愁,好,真好,下辈子,我也不要这种垃圾了。”

她狠戾聚集全身灵力,再度跃身起舞,舀起南江江水直冲天际。

江畔的两位神将咻得踩云追上前来,“尊者!这孽畜已然失控,若让她继续舞水飞天,直怕要冲破九霄云破天庭而入了!”

“为保天庭,我等绝不能留她!”

“糟糕,天庭摇动了!快看,又有天兵下界出动!”

“好!就此一鼓作气,收了这条千年祸龙!”

天锁铰链漫天洒下,她被迫打回龙形,穿梭在江面一边逃逸一边卷浪,直到一根尖锥铁链穿透她的龙脊,锁住她的动向。

她像条死鱼一样,被揪住了命门,再也无法自如动弹。

血从伤口潺潺流出,不消片刻就染红了整片南江江面。

“祸龙已被定住,敢问天庭如何发落?”

“孽畜!你可知悔改!”

龙脊被钉,她趴在江底,龙爪深深陷进江底软泥里,斜睨了一眼只是静静坐在莲座上,不发一言的尊者,她忽然冷声笑出来。

“悔改?呵,呵呵呵!我何错之有?要我悔改?绝不!什么祸延人间,诱惑神将,我呸,我才不怕呢!神若无情,我宁为妖!”

“孽障!南江沿岸尽毁,数十万生灵因你一己之私而命丧黄泉,如此残暴逆天,你竟还不知悔改!天庭本欲看在炼华尊者座下的面上饶你一命!你竟不知好歹,天门,太裳!灭其龙形!”

“是!”

诛灭龙形——即是抽筋拆骨。

“年儿!”被捆仙绳牢牢束住的他终究再也忍不下去,“认错吧!”

“我不要!”

“快认错!”他几乎听到自己嘶哑的喊声,因为不忍,因为不舍,更加恼怒静坐在上位,却不为她求情的冷寒尊者。他竟能不动如山静观其变,当真比他们想得更加绝情断欲。

抽筋拆骨,连他无法想象的痛疼,娇气任性的她如何能承受。

“算我求你了……快认错……”他顾不上任何颜面,哀求出声。只想让她在这刻别再逞强,再有什么惩罚,就算是刀山火海,囚禁寒潭,关押海眼,他也可以和她一起担。

她绷住被扣锁的龙脊,艰难地摇了摇头,低声发出哀嚎的龙鸣,“我不认错,我没有错。你也没有!”

“年儿!”

“你记着,我们才没有做错!”她咬紧牙关,不在意地哼哼,背脊上的缺口正涌泉似地朝外喷血,她却忘不了转眸看向那一言不发的莲云上的尊者,“喂……是他们叫你来的对吧?若非天庭有求,你才不会丢下你最在乎的九华生灵来见我这不值一提的东西,对吧?呵呵……我险些又多想了,以为你是为了我撇下一切前来救我的,呵呵……哈哈哈!我真蠢是不是?到这种时候还在妄想……不过,你一定很为难吧?身为统御整个天界灵兽的尊者,却教出我这个不成器的家伙,是不是丢尽了你的脸?呵呵……这样,你就不会视我如无物了吧……我就是要这般让你记着我,就算是丢脸也好,我就是要你如何也忘不掉我。”

“天门,锁住龙形,太裳,抽其龙筋!”

“噗——啪——”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肉身最深处断裂了。

像一根绷到最紧的弦。

像一段沉在最底的记忆。

又仿若是承载了一世却始终没得到宣泄出处的情思。

巨大的龙身痛得在江面翻滚抽搐,血染江面,龙鸣震天,几乎快要让控制绳索的神将跌落云层。

他看着眼前的惨状连发声的力气都消失殆尽,水汽不争气地滚上眼角。

被抽掉龙筋,她的挣扎越来越小,越来越少,越来越平静,直到鳞片失了光泽,龙鬓再飞不出灵气细珠。

眼瞳慢慢地合上,红色的庞大龙身开始缓缓下沉……

“你记得……我没有错,你也没有。”

“…………”

“他们……是一群蠢蛋,他们不懂……不懂那种感情,才说我们错了……”

“…………”

“你……答应我,不要认错……”

“……好。”

“罪将勾阵,你可认罪。”

他被押回天庭,跪地听判,却一个字也进不了他的耳朵。

“身为天界神将,竟然玩忽职守,与妖女淫乐,纵妖对抗天庭!天庭霄栏被那孽畜卷起的巨浪冲毁半数,你难辞其咎。如今妖女已被抽筋拆骨,原形毁尽……”

“她魂魄何在?”仰头,他只问他在意的问题。

“……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担心那妖女下场。哼!它犯此大错,从今以后再无仙骨灵资,修行成仙皆无可能,亦没有资格投胎做凡人,堕入畜生道轮回往生。它残杀南江沿岸百姓,以及江中各类生灵,所以,天庭已决意让它轮回往生世世为江中凡鱼,让它自己尝尝那些被它所害的生灵的感受,没有修行资格,亦不可再列灵兽仙班。”

“…………”讽刺吗?

天庭怎么也不会料到,冥冥之中,对她的惩罚竟是她所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