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感受在一瞬间涌入体内,交织成一种失控的茫然。在陌生的街道边,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她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只觉得身体随着自己的哭泣,越来越不听使唤。
她拼命地用手背拭着泪,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哭。
终于有一辆空着的出租车停在她身边,她说了边城的地址。从俱乐部到那个小区仿佛很远,不知经过了多少路口,车还在向前。她仿佛被京城璀璨的夜景所迷惑,看得那么专注,手机响了还是前面的司机提醒她的。
艾俐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牙套妹,你在哪?”
她猛吸一口气,把哭音咽下,“回家的路上。你呢?”
“我在酒吧,你过来,我心情不爽,想和人说说话。”
“明天可以吗?我今天不是很舒服。”此刻的她,真的没有精力再承受别的了。
艾俐沉默了好一会,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牙套妹,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庆祝一下,我,艾俐,要和我迷恋了八年的王伟老师说再见了,呵呵,梦醒了,我要解脱了,你开心吗?”
“开心。”她的眼睛又模糊了,“这真的是件好事,我们明天一定要疯狂地庆祝一下,把该死的过去都扔掉吧!”
“不,好聚好散,回忆还是要珍惜的,要好好地画上一个句号,没有任何遗憾。爱情美在过程,不问结果。他…陪了我八年,从二十一到二十九,二千多个日子,以后再不会对谁这样傻傻地好了…”艾俐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不说话,静静地听着。脑子这样乱,却能分析得出艾俐一定是再次被王伟打击到了,她想宽慰艾俐,应该跑过去陪艾俐喝到大醉,但今晚不行,她无能为力。
艾俐抽泣着收了线,出租车也停下了。
她让出租车等她一会,仰起头,万家灯火之中,边城住的那层一团漆黑。上去按了门铃,果真没人回应。
她重新上了车,车出小区前,与边城新买的那辆君威对面驶过。她看到开车的是边城原先在华城的秘书,边城微躺在后座,神情漠然。
她自嘲地倾倾嘴角,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象太平洋警察,管得太宽了吧!
至今,边城的人生是有条不紊的,即使卸去华城总经理的光环,他看上去也不糟糕。在他遇到变故时,不管是用什么法子,他挺过来了,不是吗?比起从前,他现在算不上满天阳光,但也是雨过天晴了。
她担心什么呢?不舍什么呢?
是不是把自己看得过重?他是边城,不是其他人,在任何时候,做什么样的事,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留,什么人要推开,什么人可以利用,他总是冷静而又理智的,不需要她扮演他人生的导师。
秦阿姨在做瑜伽,她没有打扰,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温热的水从花洒里流下来,才发觉自己的身子有多冰冷。泪水又不听话地淌下来,融进水里,是这么渺小。
菱形壁灯挂在床头,灯光是白色的,一种理智的清醒的颜色。她拉开抽屉找内衣,看到夏奕阳在她生日时送的那张碟,她没有多看,直接又把抽屉关上了。
平常的这个时间,她收拾收拾正准备去台里呢。她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针一格一格地走过去。然后她关上了灯。透过窗帘的缝隙,有灰蓝色的天光,很暗很暗的那种光,从隐藏的任何可能的缝隙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能感觉心中象钻了一条小虫,在轻轻地嘶咬着,疼到她窒息。
她命令自己闭上眼,听任时光而轻松地缓缓滑过。
“披件厚衣服下来,我给你买了蕉糖奶茶,还有车轮饼。”夏奕阳的开场白比她在《午夜倾情》的开场白煽情多了,根本让人无法拒绝。
她静静地躺着,没有动,“我睡了,不想下去。”
“怎么有气无力的?我看见保姆阿姨房间的灯还亮着,我上去好吗?”他现在可以在吴家自由出入。
“不要,以后再见吧!”她倒是坐了起来,透过玻璃窗,看到他的车泊在院外的一棵松树下。接着,她看到他推车下来,手里提着个纸袋,路灯的柔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你等下,我下来。”她闭了闭眼,镇定地脱去睡衣,换上出外的装束。
他戛地停下脚步。
她小碎步地下楼,带上大门时,犹如小偷一般。“我们出去转一圈吧!”
她前后矛盾的话让他蹙起眉,他细细打量了下她,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好啊,我正好有事和你说。”两人上了车,他发动引擎,探身从后座拿出一个资料袋递给她,“看看,你一定感兴趣的。”
她借着顶灯的光线看了看,综艺频道《星夜微光》情感访谈节目主持人甄选,她哦了一声,把资料又塞回袋中。
“过两天,我帮你弄下履历,就去报名。”他似乎很激动,“我总觉得这个节目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你现在就从事情感节目主持,对镜头也不生疏…”
“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暂时没有别的想法。”她莫名烦躁地打断了他。
生硬的语气让他瞟来讶然的一瞥。
他腾出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柔声道:“可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这不一直是你的梦想吗?”
“那是从前。”她把头扭向一边。
他沉默了一会,轻轻笑了,“你的价值不应该是这一点点,叶枫,你适合更大的舞台。”
“适合不适合,和你有关系吗?是不是要把我拉升到和你一样的高度,才配得上做你的朋友?那好,我告诉你,这一生我都做不到了,你不要对我寄予什么厚望。我喜欢做电台DJ,就是这么一点出息。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也不要拿我去和别人作比较,我就是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黄金搭档。”
他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瞧见前面是个政府机构,他放慢车速,熄火停车,打量了她好一会,摸摸鼻子,“在周末说工作,确实令人厌烦。好吧,我们不谈这件事。让我抱一下。”
她冷冷地推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神陌生而又防备。
他的心倏地一紧。
“怎么了?”他坐正了身子。
“你去动物园玩过吗?”她问。
他一时不太明白,也就没有回答。
“有没看到那里面的猴子?它们在假山上跑上跑下,吃香蕉,打架,玩耍…游人站在栅栏外,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觉得特别有趣。”
“叶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呼吸不由地加重。
她笑了,苦涩落寞,而又悲凉,“在你的眼中,我就是一只动物园的猴子吧!不,可能还不如一只猴子,充其量是舞台上上窜下跳的小丑。你看着我为边城失态、担忧,为边城在你面前撤谎,你说你一直不能谅解我和他的关系,是呀,换作我也不能理解,他是有妇之夫,我和他牵扯,只是个小三,还装出一脸的圣洁!你什么也不说,就看着,知道我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终究是你的。你很笃定是吗?”
夏奕阳陡然变色,眼里的怒意一闪而过,“叶枫,你不是孩子,讲话要好好考虑一下。这是同一件事吗?”
“我不是孩子,我是个傻子,是个白痴。整件事都怪不了你,是我自作自受。六年前,是我主动上了你的床。六年后,是我硬要搬到你的对面。我干吗要回来呢?干吗要相信…如果我不回来,你会更幸福,说不定早和柯安怡喜结连理。”
夏奕阳听得出她声音中隐约的颤抖,他伸出双手扳过她的肩,让视线与她平行,“叶枫,你想指责我的隐瞒,我能接受,但不要这样中伤我们的关系。你不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你承认隐瞒了,”她咬住唇,“为什么要隐瞒?我不配知道真相吗?”
“边城结婚不结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吗?或许你认为他没结婚,你会多一个选择。”温和清雅的夏主播也失控了。
“是的,是的,多一个选择…”她低头呢喃。
“叶枫,从始至终,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我不想这样想,是一个备胎吗?”
心里仿佛被什么堵着,她怔了怔,突然轻轻笑出声,她摆了下手,什么也没说,直接推门下了车,重重摔上车门。
他跟着追上来,一把抓住她,“不要胡闹,已经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麻烦了。”她“啪”地打开他的手,拿出手机,仔细辨认了下附近的建筑物,拨通了于兵的电话。
在等于兵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于兵一下就察觉空气中的诡异,他怔怔地看着两人,一声也不敢吭。
她习惯坐在后座,车门关上的时候,她看到他站在路边,与黑色的帕萨特融成了一团。
不管怎么讲,这一次他们是不欢而散了。
车行了一会,她听到手机有短信进来。
“叶枫,你真的希望告诉你边城结婚的人是我吗?”夏奕阳问。
她默默合上手机。她也不知道如何收拾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也知道没有理由向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只是她的心疼得控制不住了。
88-月穿湖面
月穿湖面水无痕。
一切好象又回到了始点,夏奕阳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黑色的帕萨特也没有在吴家的别墅外出现过,没有不期而遇,也没有飞鸿一瞥。当然,他的身影,她在电视上还是能经常看到。国庆长假时,一打开电视,好象不管哪个频道、哪个时段,总能看到他的。
她去过一次央视,为上次拍的公益广告后期配音。时间比约定的延后了,秦沛太忙。秦沛打电话问她有没有空过来,如果没有,找别人给她配。她沉吟了一会,问了时间,然后由于兵陪着过去了。
到了录音棚,夏奕阳已经在了,这算是在工作时间两人的正式碰面,也是唯一一次的,在上次的不欢而散之后的一个月里。他和工作人员观看剪辑后的画面,秦沛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拍得非常唯美、温馨。他低头凝视她时,那眼神仿佛无限怜爱、珍惜,她笑得那样的恬美,一看就象是沐浴在爱情之中的女子。
那只是广告,不能当真。
秦沛起身迎接她,他也站了起来,出于礼节,淡淡地朝她点了下头。
他从不曾这样看过她,眼神疏离得象隔着一条江似的。她保持微笑,心中却象裂了条缝,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风,咝咝地漏进去,二十度恒温的录音绷里,她冷得嘴唇都白了。
秦沛诡异地打量着两人,庆幸是在工作中,他没有多问。
台词就那么一句:这是我们的家,我们爱她、呵护着她,必须两个人同声朗读。为了调节两个人的情绪,让声音更饱满、深情,秦沛让人把灯光调暗了,打开音乐。一首抒情的小提琴曲,唯美的音符如水银一般,泻满室内。
她的心跳得非常快,戴上耳机,她都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两个人先练习了下语速,然后再录制。
“在说‘爱’和‘呵护’这两个词时,我们加强一下语气,这样,整句话就有了层次。”他说道。
她点点头。
等到录制时,她还是没有掌握住节奏,她太紧张了,声音有点发抖。秦沛让再来一遍,很丢脸的,又一次不成功。
室内安静得令人窒息,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她窘迫得都不敢吞咽口水,抱歉地对秦沛说:“我出去调整下情绪。”
秦沛抬了抬手,她摘下耳机走出录音棚,外面是一幅宽阔的玻璃幕墙,可以俯瞰到北京城繁华绮丽的外貌。
她闭上眼静静地立着,手掌紧紧地握成拳。
他没有象上次在西单商场前那样过来安慰她,她苦涩地弯了弯嘴角。
再次回到录音棚,她非常出色地完成了配音。
“要不要去看下你吴叔叔?”秦沛问道。
“我们天天见面的,不打扰他工作了。”她向众人颔首,走了出来。他抢她一步走的,站在电梯口。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奕阳…”
他偏过脸,一挑眉,“有事?”
笑僵在惨白的面容上,许久才恢复血色,她摇摇头,“没有。最近好吗?”
他闭了下眼,耸耸肩,“不坏。我该去忙了。”电梯门打开,他走了进去。
她呆呆地盯着浅灰色的电梯门,走到外面呼吸到深秋清冷的空气后,才缓缓松开绷紧的神经。
秦沛把她送到停车场,嘴角抽动,“你们两个不会在冷战吧?”
“你什么眼神?”她白了秦沛一眼,硬撑着不给他留一点取笑她的话柄,“我听吴叔叔说你们台里有办个什么新栏目,叫《星夜微光》啥的,是吗?”脸悄然胀红,她不太习惯说谎。
秦沛琢磨地盯着她,“你想来插一脚?”
“不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来也就是做片绿叶。”
“主持人内定好了?”
“这个栏目现在的几个大赞助商都是柯安怡拉过来的,策划也是她弄的。哦,要是你抬出你妈妈,再让你吴叔叔相助,机会可以持平,到时候那戏就精彩了。你要来吗?”
她撇了下嘴,“真是黑,中国就没哪一块能公平竞争吗?”
“咱们国家是礼仪之邦,处处都讲人情味,嘿嘿,看不惯,你跑国外去。”
她的心咯噔重重顿了一下。
回到电台,手象不听指挥似的,不知怎么就点开了留学信息网。正看着,小卫凑过来,“叶姐,谁要出国?”
她慌忙关掉网页,“我乱看的。”
小卫四下看看,神秘兮兮地朝她挤了下眼,压低嗓音,“娄台有新欢啦!”
她转过身子,“谁呀?”
“比他小十五岁,刚出校门的研究生,说看着娄台的眼神象景仰伟人。”
叶枫噗地笑了,“这么夸张呀!”这个一直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女子,不谙世事,倒是非常适合掌控、塑造,和崔玲是两个极端。
为了成功,男人可以忍辱负重,一旦实现目标,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爱情,有时候就是一个工具。这是男人的理智,是女人的悲哀。
所以情窦初开时的恋情,必然会随风而逝。在男人的每一个时段,所需要的爱都是不同的。
上个周五,她和专家探讨我们的父辈们为什么能比现在的人过得幸福而快乐?他们的婚姻大部分是媒妁之约和父母之命,他们之间没有经过恋爱,甚至是对对方毫无了解。
专家说得非常客观,那时,人们观念保守,物质匿乏,人员的流动性不大,女性意识尚未觉醒,还有爱的表达方式不同。
她问道:你是说那时候的人并不懂爱吗?
专家说,爱是有底蕴的,应该权衡到日后的责任感。现在的人,爱只是挂在嘴边的一句戏语,并不是真正出自内心的承诺,可怜的是,对方信以为真了。
她想起那首诗《玛丽的爱情》,轻轻叹了口气。
“那我们要怎样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呢?”
专家说了句笑话:“到你发如雪时,坐在摇椅上,哪里也去不了,那个仍把你当成掌心宝的人,就是你的真爱。”
“找个能透视未来的水晶球,看清他,然后现在就跑到他家门口去等着。”
“哈哈,这样的爱情还有什么趣味!”
以前,渴望爱情是浪漫而又惊天动地的。经历过之后才明白,爱情不需要趣味,需要的是安定感、真实感。
娄洋的秘书过来,让她去一下台长办公室。新的恋情并没有让娄洋看上去满面荣光,他仍是斯文、儒雅,笑起来从容淡定。
“怎样?”他向她展开一幅巨大的照片,是她前两天拍的,穿得非常职业,笑得很亲切。照片被PS过了,她的牙齿白得可以做牙膏广告,皮肤粉嫩堪比时尚杂志的封面明星。在照片的左上方,显目地标着五个字“叶子的星空”。
她不解地看着他。
“十一月一日,《午夜倾情》正式更名为《叶子的星空》,现在正式开始启动宣传。”
“这…太突然了!”她脑中一片空白,不是惊喜过度,而是有点心虚。
“突然什么,我们之前就谈过这件事,现在时机成熟了。”
“我担心我…不太能胜任。”
娄洋斜视着她,蹙起眉,“今天怎么这样谦虚了?不会你心里面有其他盘算?”
她慌忙摇手,悻悻地笑着,“没…没…”
娄洋的眸光瞬地变得深不可测,“叶枫,你要是有更好的平台,我不拦你,但要在宣传之前告诉我,不然,这场可就不好收了。嗯?”
她艰难地眨了眨眼。
“那我把这事再往后推一个月。”娄洋说道,语气依然和善。
她恭敬地朝娄洋欠了下身,自己真是个蹙脚的演员,什么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