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下去,要闹出事了。

见势头不对,宇文秀连忙朝左右瞟了一眼,当下,几个高大的侍卫走上前来,他们扶住宇文成,不容他反抗地低语道:“大郎君,还是去歇歇吧。”

说话之际,他们硬生生地把宇文成架了过去。

宇文成一退,宇文秀转向张绮,对上她绝美的小脸,他眯起双眼,秀气的脸上带着冷笑,“所谓言能杀人,真没有想到,张姬有这么利的口舌”

已小胜一筹的张绮,却是又退后一步,她怯生生地躲在兰陵王身后,紧紧牵着他的衣角,那脆弱而又柔美至极的模样,哪有半分刚才的凌厉?

宇文秀其实是非常兴奋的,他想,被这个张姬这么一说,自己那大兄,怕是难以翻身了……他压住心头的愉悦,朝着张绮深深地凝视了一眼后,转向兰陵王行了一礼,道:“郡王,请”

兰陵王没有提步,他转过头看向宇文纯和卫公直等人,淡淡说道:“那一晚,阿绮之所以掩去面容,便是不想被你等择了去……她眼力向来不错”

语气淡淡,却是十足的嘲讽,配上刚才张绮讽刺宇文成的话,简直是在说,这宇文纯和卫公直两人,也不过是小丑般的人物,张绮的身份再是卑贱,却也不屑跟随说到这里,他牵着张绮的手,大步跨入院门。而在他的身后,还被张绮刚才流露出的华美震住的卫公直和宇文纯,脸色同时变了变。陡然的,他们同时自形惭秽起来,想道:早知道张绮阿绮是这般华美逼人的佳人,刚才便不该说那种话,她现在,只怕像轻鄙宇文成一样,也轻鄙着自己吧?

目送着那一对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璧人,吴媪听到她的女郎低低说道:“媪,我不妒忌她了。”

十三岁,容颜刚刚长开的少女,眼中泛着晶莹,她仰望着那联袂而去的身影,喃喃说道:“媪,我总是听人说,昔日的汉家子,有什么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他们容止出众,举手投足尽风华,他们雍容华贵,可以让人一见便倾倒不能自己。可我明明看到的世家子,都不是这样的,我便以为那是假的。”

少女显得有点兴奋,她双颊红红,目光明亮地说道:“可我现在知道了,那不是假的,你看只是一个南地来的,那什么吴郡张氏的庶女便是这般风姿了,那些王谢大家的郎君们,定当琳琅满目,风仪醉人。”

这种事,吴媪说不上话。可她看到自家女郎这么快就从对兰陵王的痴迷中清醒过来,那是由衷的欢喜着。

直到陷入憧憬中的少女滔滔不绝地说了好一通话后,吴媪才小心地提醒道:“女郎,老奴不知道什么风姿风仪,老奴只知道,贵贱之别,不亦天堑。这个张姬最有风姿,她也只是一个姬妾,而且永远只是一个姬妾。再说,她长成这样,也不知将来的郡王妃能不能容得下?如果容不下,这样的美人儿,很快会枯萎下去,最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席残酷的话,把兴奋仰慕中的少女拉回了现实,她呆呆地立在当地,久久不能吭声。

第102章 相看

此时阳光正好,又还没有到开宴的时候,宇文府中的花园里,过道间,到处都是周地的年轻贵族。

兰陵王瞟了一眼纷纷向他看来的周人,眉头蹙了蹙,低声说道:“宇文府的东西,你都不要碰。”

她实在是把宇文成得罪得狠了,此刻到了他的家里,还是小心点好。

张绮恩了一声。

听着她娇软的应答,兰陵王低下头来。他伸出手,在她披散的墨发上抚摸着,“刚才,你很好。”自感觉到兰陵王喜欢摸她的头发后,张绮便很少盘起。

他知道她聪慧,可没有想到,她聪慧至此。那么短的时间内,她便判断出自己便是受了宇文成的侮辱,也不能轻举妄动,更知道他一个行军打仗的丈夫,不擅长如那些腐儒一样做口舌之争。

他原以为,这羞辱得生生受了去,没有想到,她竟是挺身而出,轻描淡写一句话,便令得宇文成无地自容。

……这个姑子,在自己面前婉转娇柔,可面对强横之人时,却从无退缩,而是直面相对,美丽的华盛,骄傲得雍容。令得任何人都不敢小看她得到他的赞美,张绮瞬时欢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娇娇软软地唤道:“真的吗?”她欢喜的声音像蜜一样甜,仿佛得到他一句认可,比什么都重要,都更让她开怀。

正在这时,一个黑甲卫大步走来,他凑到兰陵王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着听着,兰陵王蹙起了眉,他朝那黑甲卫吩咐道:“派几人看顾好她。”说罢,他转身大步走开。

兰陵王一走,几个黑衣甲卫便走了过来。不过他们并不是紧紧跟着张绮,而是散立在十步外的树林中。

张绮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不动声色间,便布在自己四周。想来不管出现什么突然情况,他们都能应对。

心下一松,难得自由的张绮,便信步朝前面的花园中走去。

花园中,原是人来人往,张绮的存在,更令得众人频频看来。只因有那几个黑卫在,众人心有顾及,不便跟上。不一会功夫,便让张绮来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所在。

走到一片竹林处,张绮弯下腰,扯了扯被绊住的裳角。

这时,她听到隔着一片竹林,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便是这里么?”

“是约了这里。五郎,你别走这么快啊,那书天天都读呢,耽搁一天没事的。”从竹林的一侧,走出一个小厮。

那五郎的声音有点沉,“声音小一点。”那小厮应道:“郎君不用担心,小人听说大冢宰的女儿,个个都是美人,七娘子也不会例外。”

那五郎叹道:“怎么不担心?大冢宰的女儿,身份显贵,也不知那脾气是否骄矜,娶了他家女儿,这一生都不能再有第二个女子,不小心不行啊。”

从这里听来,那五郎的声音清脆有力,倒也动听。

那小厮闻言,声音压低了些,抱怨道:“以五郎的身世才学相貌,配哪家嫡女不可以,干嘛要相看一个庶女……”

主仆两人越走越近。

见他们竟是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张绮有点奇怪,她回过头去,这一回头,恰好看到百步开外,四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正向这边走来。可能是看到了散在张绮身边的黑甲卫,她们走着走着,脚步迟疑起来。

自己搅了他人相看了。

张绮转过身去。

她刚刚提步,便听到那个五郎清彬彬有礼的声音传来,“这位女郎,你是……”虽努力克制,他的声音中还是带着几分紧张。

张绮回过头来。

那五郎正双手作揖,目光则紧紧地看着她,随着张绮的面容一露,瞬时间,一抹惊喜伴随着痴迷,浮现在这个长相俊俏,一派斯文书生样的少年眸子里。

这时,一个黑甲卫大步向她走来,低声道:“郡王叫您了。”

张绮应了一声,连忙跟在他身后朝外走去。

那五郎痴痴地目送着张绮离去,慢慢的,一缕红晕染上他的耳尖。

目送着张绮消失,他朝小厮说道:“我们回去。”那小厮应了一声,伴着少年越去越远。

张绮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招惹了一段情债,她快步来到大道上,正好看到向自己望来的兰陵王。反射性的,她嫣然一笑,提步向他小跑而近。

跑到他面前,张绮依恋地唤道:“长恭。”唤过后,她抱上了他的手臂,“是不是你的那个什么兄长已经到了?”

“恩。”

这时,鼓乐齐响,宴会开始了。

宇文府中的这场宴会,很热闹喧哗,不过这些热闹都与张绮无关。她一直安静地靠着兰陵王,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吃。宴中,也有数人问她的话中,带上了攻击,可张绮低着头怯怯地受着,与先前的张扬完全不同。

当然,这宴会关系到宇文府的颜面,席中,他们也不可能做出太过份的事。

转眼间,宴席散了。

回到使者府后,张绮感到十分疲惫,暖暖的泡了一个澡后,她把自己丢在塌上,连兰陵王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都不知道。

张绮再次醒来时,外面鸟鸣啾啾,一轮红日挂在东方。

居然到了第二天了。

她伸手一撑,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躯体,侧头一看,正是兰陵王。他正背对着她,睡得甚香。

今天他也睡得这么晚?

张绮伸出手去,刚碰上他的肩膀,兰陵王身子一翻,把她的手压在了身上。看着正面对着自己的兰陵王,张绮悄悄抽出手,原本推向他的动作,也改为抚摸。

兰陵王的眉眼,只能用美来形容,肌肤是那种怎么晒也晒不黑的白净如玉,从眉峰到唇线,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耀眼。

如今他睡着,脸部的线条便完全褪去了威严沉肃,那斜飞的眼角,上翘的唇线,仿佛随时随刻一睁眼,便会眸光流波,勾人魂魄。

她真不知道,有着这样面目的他,是怎么变成今日这般威严高贵的?

不知不觉中,张绮的手指伸入他的唇瓣中……

陡然的,“砰”地一声,一人破门而入,伴随着急冲而来的脚步声的,还有一个女子娇柔清亮地叫唤声,“孝瓘”

叫声中,一个少女旋风般地卷进了寝房欢叫声才刚落地,她整个人便呆若木鸡地怔在了当地。

兰陵王慢慢睁开眼来,他吐出含着的张绮的小手,再顺手拿起被子把她盖实,然后坐直,蹙眉看去。

一看到来人,他眉宇稍稍放开了些,“阿瑜?你怎么来了?”

面目秀美中,有着鲜卑女孩特有的雪白肌肤的阿瑜,根本没有听到兰陵王的叫唤,她睁大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张绮,转眼间,她的眼眶中泪水汪汪而出,“孝瓘,你纳姬妾了?”

她有点失魂落魄,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低下头,一袭墨发罩住脸孔的张绮,语无伦次地说道:“你纳姬妾了……你怎么纳姬妾了?”

兰陵王蹙紧眉峰,他沉声说道:“阿瑜,你出去”他声音微重,“出去侯着吧”

阿瑜还处于浑浑噩噩中,被他提着声音一喝,她鼻子一缩,两涨泪水滚滚而下,转过身,阿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去。随着房门一关,院落中,几个少女叽叽喳喳,关切地问侯声次第传来。

张绮抬起头来。她低下头,安静地拿过衣裳穿起。那个阿瑜伤心中带着不敢置信的话语,还有她的耳边响起……总是这样,她总是这样,好似不管来得多早,在别的女人眼中,她总是多余的,是插入他人感情中的第三人。

不过不要紧,她已有了高长恭的承诺,他许了给她活路,他一定会给她活路……

张绮赤足走下床塌,安静的,默不吭声地把裳服穿妥。

这时,兰陵王低沉的声音传来,“给我着裳。”

“恩。”

张绮走到他身前,拿起衣裳给他穿戴起来。

沉默中,她帮他穿好衣裤,套上靴子,然后低声唤道:“进来吧。”

“是。”

几个婢女清脆地应了一声,捧着洗漱之物依次进入。在她们巧手的穿梭下,两人很快便焕然一新。

婢女们一退,兰陵王便提步朝门外走去。走了几步,见张绮没有跟上,他皱眉道:“怎么了?”

张绮低眉含笑,温柔地问道:“长恭,阿瑜她,姓郑,对不对?”

兰陵王回过头来。

他盯着她,眉峰微蹙,“你不需在意这些。”

张绮没有如往常那么安静下来,而是又问道:“这个阿瑜,是与长恭一块长大的吧?”看那神情,定是曾经亲昵无间过。

兰陵王不在意地应道:“别问了,走吧。”

……沉默了会,张绮应道:“是。”

她低着头,紧走几步跟上了兰陵王。

随着他跨出门坎,张绮突然发现,自己竟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是了,她现在得了兰陵王的承诺,她有了退路。她想着,只要被伤害一次,她就可以借机离去。

恩,在以后的岁月里,齐周陈三国,只有陈地最安全,她到时得了兰陵王赠给的安家费用和人手,便回到陈地,回到故土去。恩,到时再把脸抹黑一些,平安度过此生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在这之前,她一定要表现得好一些。如果被伤害了,一定要显得很凄惨,很可怜才好。还有,对兰陵王来说,给她钱财不算什么,可给人就有问题了。要让他心甘情愿地给她一些精锐,又要让那些精锐心甘情愿地跟着她前去陈地,她还要下一些功夫。

想到这里,听着外面众女的叽叽喳喳声,张绮突然期待起来。

第103章 萧莫的身世

院落里,站了三个贵族少女,站在最中间的,打扮最为华贵的,是一个容长脸的清秀少女。这少女的旁边,除了那阿瑜外,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贵族女子。

三个少女看到兰陵王走出,同时住了声。那华贵女子走出一步,朝着兰陵王嘻嘻笑道:“孝瓘,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我们的阿瑜可是紧赶急赶哦。”

说到这里,她目光转向躲在兰陵王身后,低下头亦步亦趋的卑贱女子,慢慢蹙起了眉。

三女都在盯向张绮,眼神中不掩鄙夷和好奇。

感觉到她们地注视,张绮却越发低下了头。

这时,那华贵女子轻缓地唤道:“孝瓘,这位妹妹便是来自南地陈国的张姬,可以看看她吗?”

这是要张绮抬头了。

兰陵王无所谓的低下头,这一看,他赫然发现张绮悄悄躲在了自己背后,那娇小美好的身子,这时刻竟有点瑟缩……

他垂下眼,伸手握紧张绮,淡淡说道:“恩,她是张氏阿绮,我的爱姬。”

那“我的爱姬”四字一出,阿瑜的脸色惨白如雪,而另外二女,则同情地看向她,华贵女子更是悄悄伸手握住她的。

兰陵王伸手把张绮拉到身前,他看向三女,蹙眉说道:“你们刚到长安,旅途劳顿,定然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一番吧。”

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后,他在三女脸色大变中,伸手把张绮横抱而起,提步朝外走去。

看着他头也不回地便要离开,阿瑜颤声唤道:“孝瓘……”

声音脆弱得仿佛一吹便破的纸片,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

兰陵王回过头来,他温和地看着阿瑜,声音放缓,柔和地说道:“先去休息吧,我有事要忙。”

看到他转头便走,那华贵女子叫道:“孝瓘”她叫住兰陵王,“你这样抱着她,会让人觉得你是一个好色之徒的。”声音殷切,尽是关怀。

兰陵王看了怀中的张绮一眼,便是这一眼,令得阿瑜的脸色更白了。望着怀中的张绮,兰陵王淡淡说道:“那又如何?”在三女的沉默中,他扬长而去。

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一直没有吭声的另一个贵女低声说道:“孝瓘他看这个姬妾的眼神,你们注意没有?从来不近女色的人一旦近了女色,便会与以前大不同,只怕这一次难办了。”

这话一出,阿瑜再也扛不住,双手抱头呜呜地痛哭起来。她一边哭着,一边朝地上蹲去,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阿瑜在小时候受过许多委屈,这些年好不容易得到了她应得的,变得活泼开朗,这一下又打回原形了,两女大为心痛,连忙跟着蹲下去,一左一右拥她入怀。

张绮缩在兰陵王的怀中,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一直安安静静的。

沉默中,他抱着她跳上了马车。马车一动,他便把她置于膝上,下巴搁在她的秀发上,右手指节在车壁上轻轻叩击着,也不知在寻思什么。

张绮安静地缩在他怀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马车驶动的声音不徐不缓地传来。好一会后,张绮轻声问道:“去哪里呢?”声音锦软甜美如音乐,令人心情愉悦。

兰陵王低沉地说道:“去陈使府中。”

感觉到张绮身子一僵,他低头看着她,突然说道:“阿绮,你的婢女在陈使手中,怎地从不见你提起,你不想讨回么?”

他声音很沉。

张绮抬眸看向他,对上他深邃美丽的眸子,她低下头扭着自己衣角,轻声回道:“阿绿在建康还有舅父亲人,我想她能回到故土,回到亲人旁边。”

“是么?”

感觉到他的怀疑,张绮连忙大力地点头,“恩,是的。”

兰陵王兀自盯着她,他扬了扬唇,淡淡说道:“我还以为,阿绮是没有把我当成最后的归宿,不想误了你那小婢女。”

这话……恁地尖刻入骨

张绮一时不知要怎么反应的好,在兰陵王地盯视中,她胡乱地摇着头,连声道:“不是,怎么会呢。”说到这里,感觉到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她连忙伸手搂着兰陵王的颈勃,凑上嘴唇在他的脸上“叭唧叭唧”地乱亲一通。

自昨晚做了这个动作后,她便感觉到,他喜欢她这样。果然,随着她的胡乱亲吻,随着她口水涂满脸,他锐利的眸子微微闭合,俊美绝伦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慷懒之色,已是享受起来。

张绮吻了一阵后,也有点累了,便把脸贴着他的脸,手指玩耍抚摸着他的喉结,小小声的,无意识的嘟囔起来,“长恭最好了……阿绮最爱最爱长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