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人颤抖着抬起手,然后紧紧握成拳,咔咔的骨节声响起,她终于冲开了穴道,撑起半个身体。
望着某人狼狈乱窜离去的方向,她脸上一片惨白,“你个小王八蛋,捅错地方还好意思叫痛,老娘比你痛多了,我要不撕下你十八层皮,我就不叫任霓裳!!!”
某处,火辣辣的疼……
好疼!
追不追?
清晨的神族,鸟儿啾啾,花儿飘飘,一派繁华安宁的景象,晨雾从远处的山谷里升起,说不出的飘渺神秘。
就在这种安宁中,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头探脑,背着包袱,不时看看身后,确定无人,才小心翼翼地扑向山边的神族入口。
英俊帅气的容颜,提拔的身姿,额间一缕调皮的发,在他回首转身间摇摇晃晃的煞是可爱,只是那发的主人,表情却有些张皇,脸色苍白,犹如被鬼追般。
阴阳的太极图在空中若隐若现,虚幻着它的神奇,男子的身体停在太极图前,唇微张,神色懊恼,狠狠地撩了撩那缕捣乱的发,不安地踱着步,口中喃喃自语。
“这可怎么办,没有血印,我出不去啊。”
“谁来救救我啊,这要被上官楚烨抓着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万一她不扒皮,把我关起来饿着,我不是惨定了?”
自言自语了一阵,他抬头望望天,对着虚无的空气低声哀嚎着,“夜哥哥,你可是答应帮我的,快出来想办法放我出去啊。”
回应他的,只有风中掠过的淡淡的花香,和远处鸟儿欢快的鸣叫。
脸上的期待又垮了几分,他揪着手中的包袱,眨着眼睛,“去找族长大人救命?”
才说出口,又垂头低下,“不行,她说我要再骚扰她和她的男人,就把我宰了炖汤,我不能去找她。”
想了想,“那我去找沄逸哥哥?沄逸哥哥一定能救我的。”
脚尖才迈出两步,想想又缩了回来,“现在是早晨,万一上官楚烨去找沄逸哥哥,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也不是,那也不敢,急的某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就是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夜哥哥啊,你聪明绝顶,不会这个时候忘记了我一个出不了神族吧?”
无助的人站在那,除了哀嚎就是哭丧,不能离开,又不敢留下,除了抓耳就是挠腮。
日头渐渐升起,金色的阳光撒在他的脚边,也照出了他额头上的一点点汗珠,不是热的,更像是急的。
“干脆,我试试?”在焦急中,某人索性心一横,走向太极图。
牙齿啮过指尖,当血迹沁出,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将血点上太极图,口中不住喃喃,“希望有用,希望有用……”
“啪!”那太极图犹如同被惊扰了般,发出一阵水波纹的颤抖,而方才站在阵图边的青年,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弹开,倒在地上。
“嗷。”他龇牙咧嘴,揉着自己的屁股,望着眼前的阵图发呆。
“不让出去就不让出去,干什么这么凶狠?”他皱着眉头,痛苦地皱着脸,完全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山巅,两道人影并肩而立,将他的一举一动尽入眼中。
女子银衫猎猎,斜眼挑向面前修长而立的红色人影,“夜,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他,烂泥扶不上墙,他难道这么多年都不知道神印的反噬?一旦有非神族的血印上,族长同时也会感知,如果他真的不想我知道,就根本不该碰那神印,行事毛糙,处事鲁莽,做事冲动,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
话语中透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当青年男子摔落青草间时,她忍不住的单手扶额,一副不忍瞩睹的姿态,唇角边一贯潇洒的笑意,也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摔个屁股疼,也当是尝尝昨夜你的痛苦了。”某人意有所指,那懒懒的目光,更是瞟向她挺翘的臀,声音里同样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手握成拳,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危险,“夜,你当真是皮痒了,我没揍你不代表我放过了你,今日先解决他,我们的账改日算。”
“你舍得吗?”轻轻的笑声里分明是逗弄。
这是恃宠而骄么?任霓裳捏了捏拳头,“我会让你知道我舍不舍得的。”
她要揍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个家伙敢算计她,还有她昨夜狼狈不堪冲入他房中时他竟然敢笑话她。
昨天夜半她解开自己穴道之后,不敢惊扰已经安心休息的其他人,干脆冲进夜的房间找他算账,奈何人家一盏烛火,一杯酒,正在无比惬意的等她到来。
所以,她劈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姿态,被人看了个干干净净,更别提某处的伤,换来惊天动地的笑声。
她见过的夜,永远都是高傲中带着小小的坏,一声轻笑勾魂摄魄,却极少这样毫无形象肆意放声嘲笑她。
“昨夜不是道歉了嘛。”他的回答毫无一点诚意,懒懒地贴上她的脸,“还有伺候你沐浴更衣,还没消气?”
伸手揽上他的颈项,看似亲密的姿势里,却有着你知我知的精密光芒,“你确定昨夜是道歉,还是引开我的注意力,让我不追究你这么做的背后目的?”
夜只是淡笑不语,眯眼的姿态,像极了偷着鱼儿的猫。
“别以为我不知道,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没交代帮他的理由,你以为我忘记了吗?”
修长的手指点上她的唇,“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肯不肯放他走?”
“我不肯?”任霓裳冷笑了声,“每天看我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他追很好玩吗,他要走,我替他卷好包袱恭送。”
“你说的。”夜的气息拂动她的发,“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气性来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赌你舍不得他走,如果我赢了。”他贴上她的耳边,呢喃低语,“下面一个月,陪我。”
那妖娆的姿态,魅惑入骨的神情,眼中如水秋波,看得她心头一荡,喉咙一噎,菊花一紧。
“嘶。”瞬间,龇牙咧嘴。
夜的坏笑更深,“说,你想到什么了?”
能想到什么,还不是想到这个妖精的诱惑?
“如果我赢了呢?”她狠狠地一咬牙,“我要你从此以后都不准自作主张,偷着算计我。”
不自作主张就不是夜,不算计着她玩就不是兰陵煜,但即便这个不平等的要求,他居然一口答应。
“好。”手掌伸在空中,两人轻拍。
“赌注归赌注,下面算算我们的账了?”她撇了眼那个窝在太极图边失落的青年,“你可以不解释,我也不需要解释,身为妻主,我可以让你自己挑选被惩罚的方式。”
“那我挑选……”夜依然笑的如精怪般,“你昨天的承诺。”
昨天的承诺?她昨天给了什么狗屁承诺?她昨天只顾着怎么把这妖精好好地大吃一顿,天知道意乱情迷之时说了什么。
“你可是答应过我,无论我做了什么事,都不能找我算账。”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暖暖的,唯有那眼神和语调,让人气的愤愤。
“果然,你算计老娘。”她气的一口咬在那冰玉般的手指上,发泄着心里的愤怒。
他是她的男人,如果说以搭档的身份算计她,满足心里好斗的欲望,她能理解,也能原谅。
但是,他居然拿两人间的感情来做筹码,在缠绵的时候对她下药,还索取什么条件,就罪无可恕了。
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半点运功,由她咬着,平日里半真半假的哀哀痛叫,也听不到了。
可他,毕竟是真心爱的人,再是生气,一口下去也就舍不得了,再听到耳边那声叹息般的清朗,“咬吧,想咬就用力咬。”
不过是一句服软的话,怨念就这么消了。
口中的力道渐渐松了,他却没有收回手,只是噙着一缕苦笑,“我不介意你咬重咬轻,只是这件事,不要再恨我就好。”
他知道她会记恨,又为什么还要做?
她不想问了,只用一双眼睛瞪着他,她的心思,他应该懂。
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依然没有解释。
两人,沉默着。
忽然,他笑了笑,两人间沉闷的气氛被打破,“你这么想他走,那我出去放他走了啊,你可别后悔。”
后悔,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做了个请的手指,她索性靠着树,闭上眼睛休憩。
耳边衣袂带风,身边人已消失。
远远地,传来了惊喜的声音,“夜哥哥,你终于来了,让我好等。”
“你就这么急着走吗?”夜的声音,一如往常的随性。
“那当然,万一她追来了,我可就跑不了了。”
轻笑几许,“你觉得她就这么在意你吗,还会让你走不了?”
某人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当然,我违背了她的意思,她还不得把我抓起来用力揍一顿?或者关着不给饭吃。”
“她在意你才会把你关起来,不在意你,你就是去死,她也懒得管。”夜的话,不知道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她听的。
“到是你,这么害怕她,为了什么?”夜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在引诱着什么,“日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么多年也没亏待过你,为什么你一直这么怕她?”
两人的交谈,在这安宁的清晨,一字不落地随着风送入她的耳内,而她,依然抱着肩靠着树,无动于衷。
“不知道,怕就是怕。”俊朗的男子低下头,“她厉害,她无所不能,我崇拜她,所以怕她。”
小子,算你还会说几句好听的话。
树影下的人,悄然勾了勾唇角。
“你知道崇拜背后代表着什么吗?”夜笑着,“我只知道,欣赏与佩服,都会让人的目光更多地停留,一时的欣赏或许不过赞叹两句,这么多年的一直崇拜,会让你永远都忘不了对方,因为你的心改变了,早已不是最初单纯的崇拜了。”
树下的女子眉头皱了皱,他们都是心思剔透的人,夜的话她怎么不懂?只是不知道那个傻小子,明白不明白话中的暗指?
果然,某人挠了挠头,眨巴眨巴眼睛,“夜哥哥,崇拜就是崇拜,哪有什么单纯的崇拜和不单纯的崇拜。”
女子摇了摇头,叹息。
她就知道,夜的话不过是对牛弹琴,和这个木头说,简直是浪费口水。
“好吧,既然你一点都不留恋,我就放你走。”夜笑着,“不想她来挽留你吗?”
“才不要。”男子眼巴巴地盯着太极图,露出向往的神色,“我和他从此以后两不相欠,我要出去做大侠。”
银针刺破肌肤,一点鲜红印上太极图,那在空中似真似虚的印记,倏忽消失,夜做了个请了手势,“那恭送叶大侠,祝叶大侠从此江湖声名远播,名动天下。”
“夜哥哥,还是你好。”某人眉开眼笑,傻乐着,脚下一点,窜了出去。
轻松的一脚,跨过。
阳光明媚,暖意融融,一步之内和一步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真正的差别,在心中。
这一步跨出,就不是神族的地界了,他出去容易,想要再回来,只怕难上加难。
一步之外,天长海阔。
一步之内,数年时光。
树下的女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深邃地遥遥望着,望着那个俊朗的青年站在那,冲着夜快乐地摆手。。
“小子,会想我们吗?”夜目送他离去,冲着他扬起声音。
那窜出的人影停下脚步,回首一笑,“当然会,我一定会想你,想沄逸哥哥,想幽飏哥哥,想子衿哥哥,还有柳家哥哥,月栖哥哥,这些年承蒙你们照顾了,替我感激流波和沧溟二位护卫,以后没人陪锦渊哥哥玩水,没人陪镜池哥哥习字,希望他们不要想我,我去‘九音’看一眼南宫哥哥,亲口说声谢谢。”
夜半转过身体,目光有意无意朝着远处的小山坡撇了眼,“就这些,没别人了?”
叶若宸愣了愣,又恍然大悟般点头,“替我向任老族长道个歉,我破坏她好事了,希望她早日追回朱雀白虎二位侍卫,以后再也没人骚扰她啦,还有景飒爹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爹爹,我自小没爹爹,这些年多得他照顾了,我永远记得他的好。”
“还有吗?”夜依旧追问着。
某人想了想,“长老太多,记不全了,反正都替我谢谢就好了。”
说到这,他潇洒地一拱手,转身离去,留下夜懒懒的笑意挂在唇边,遥望着树下的女子,表情意味深长。
他什么人都感激,就是不感激她?
任霓裳的表情,可不怎么太好,黑沉沉的。
这个混蛋小子也不想想,是谁当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他,是谁在他落魄流浪的时候收容了他,是谁替他母亲报的仇,是谁接下了他的烫手山芋“杀手堂”?这个家伙竟然没有一句话提及她,果然是欠揍欠打。
眼见着那道身影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去,她忍不住地迈出了两步,却又在两步之后,顿住。
他要走,她何必挽留?
这么大的人了,定然不会再如当年那般落魄了,他懂得自我保护了,应该能混的好。
“啊,夜哥哥,我还忘记了一件事。”冷不防一句声音入耳,见着那人又窜了回来,她唇角边流露出几分开心。
算你小子有点良心,还记得有人没提。
却看着那个家伙的手在怀里掏啊掏啊,掏了半天,摸出一柄钥匙,放到夜的手中,“我答应将‘杀手堂’曾经留下的所有钱物都送给你的,差点忘了,这是库房的钥匙,夜哥哥也不提醒我。”
不等夜说话,他再度转身,这一次却是再没有任何话语,飞掠而去,眨眼间不见了踪迹。
夜捏着手中的黄铜钥匙,上下抛飞着,正待转身,冷不防身边一只手伸来,将那钥匙生生夺走了。
“这就是你想尽一切办法帮他的原因?这就是你怎么都不肯告诉我的理由?”她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捏的钥匙的指节发白,呼吸间隐约能察觉到她压抑的怒火。
夜的手指瞬息如电划过她的脉门,猝不及防下的她手掌一松,钥匙重新落入夜的手中,“你生气了?”
胆敢在这个时候还撩拨她的人,只怕唯有他了。
“你是在气我为了一库房的金银财宝把你卖了?”他的问话,让她心头一震,还没开口,他已凑上了脸,“还是气我把他唯一傍身的东西拿走了,他从此流落江湖,没有了财物,说不定又要过回朝不保夕的日子。”
震动,变成了噎住的神情。
刚才她想说,被夜抢了话,现在夜用一双精明通透的眼睛看着她,等她说,她却说不出来了。
她可不会忘记,当他第一次追杀自己的时候,那傻傻的小霸王姿态,几年后再见,却是犹如乞丐般的潦倒,还有他为了一句话,跑去青楼自愿做什么花魁,要是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会不会干出同样的事?
想到这,她的心里一阵烦躁。
“江湖险恶啊。”夜的一声感慨,让她的脸色更加的难看。
夜说的没错,当年这个家伙说的好听叫江湖流浪,说的难听就是连偷带抢混日子过,真正的高手是不屑和他那个半大孩子计较的,可如今他的目的不同,所谓混江湖做大侠,他哪里懂江湖规矩,又怎么明白江湖里人心的狡诈?江湖没有律法,生死全由命,他硬要去追逐所谓的风光名头,可是那条路适合他吗?
自己和夜曾混迹江湖,幽飏也出生于江湖,什么样的性格适合那块地方,什么样的性格要被好好的保护,她清楚的很。
昔日沄逸流落武林盟主身边时,当年子衿统帅“千机堂”时,她的担忧都不如今日,因为他们机敏睿智,懂得如何拿捏,更懂得如何争取自己要的,即便他们不会武功,依然不会吃亏。
而她当初为什么对柳梦枫与江湖人结交产生那么大的反感,甚至不惜将这天下第一名医锁在身边做了私人大夫,就是因为他的单纯不适合那个世界,他的干净永远也无法理解江湖的污秽。
什么笑傲风云,什么侠之大义,都是狗屁,她清楚的很,如果有钱有地位,谁他妈的在那里混饭吃,那些武林世家江湖门派,更多的是利益的牵扯,独身一人在江湖中混迹,是没有一天安稳日子过的。
这个笨蛋,她好吃好喝地在神族供着他,他简直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