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了更长的生命,白苏,一定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掳获顾连州的心,而非是如此的不顾一切。

烛武两根手指按压,用刀子从中间划开白苏颈部的动脉,只有少量的晕染出来,他伸手向那白瓷钵的时候,顿住了,从自己的袖子中取出一个同样的大小的瓷钵,挖出药泥,迅速的涂抹在伤口上。

然后,把妫芷与白苏脚对着脚,刺破几个穴道,用药物隔在中间。

脚上汇集了众多经脉穴道,用此处来渡命,是最佳选择。

烛武盘膝坐下,缓缓念起咒文,两人相触地方渐渐的泛起了白光,盈盈如雾,飘渺似烟。

这一夜对于有些人来说,过的极快,也极漫长。然而无论是漫长还是短暂,始终都煎熬着。

星渐移,清冷的月色终于被一丝曙光替代,带着暖红的光线铺在妫芷和白苏身上,绚丽而生机勃勃。

妫芷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定定望着巫殿的顶梁,呆怔了许久,才确定自己没有死,她目光微转,落在背手立在窗边的一袭黑袍,原本墨色的发,银白如霜。

“你醒了…”烛武的声音忽然变得苍老沙哑。

妫芷起塌的动作一僵,“你…”她踉跄着上前,拽住他的黑袍,定定凝视半晌。

黑袍扬起,掌如疾风,妫芷一掌用尽全身力气甩上烛武的脸。

“须风…”妫芷声音冷彻骨,一双本就冷冽的眸子愈发尖利。

他怎可如此残忍,怎可如此对她

烛武扯了扯嘴角,“你可知,我此生最悔恨的事,便是今日。”

他悔恨,自己不惜一切的把她救活,却只为了推到别的男人怀中,他悔恨,明明知道自己会悔恨,却依旧选择了这个结果。

当日在梧桐坡设下巫阵时,便想过与子同穴。

可昨晚她毫无防备的在他面前,却终究下不了手。

烛武,也是须风,当妫芷看见他满头雪发,和那熟悉的声音,她向来冷淡的心顷刻坍塌。

妫芷从未如此痛心过。

一个被万人敬仰的巫首,居然是因为爱上她而变成了一个阴鸷卑鄙的鸩者。做了诸多令她恨之入骨的事后,如今又光明正大的站在她面前,为了她,将要形神俱灭。

“我观天象,大巫要没落了,如果你我再晚生二十年,也许并非今日的结局。”烛武幽黑的眸子渐渐亮了起来,那如永夜的天空终于照进了一丝阳光。

他欢愉的一笑,并不算英俊的容颜,顿时如乾坤朗朗,说不出的耀眼,“在巫殿的后山,是我的坟冢,你若日后还未忘记我,便去看我。”

怎么能忘记恨的如此绝望,爱的也如此绝望,如何能够释怀?

可是,“我不会忘,也不会去看你。”

妫芷披起黑袍,宛如魅影一般从窗户掠了出去。

东方鱼肚白,妫芷背着光,朝城西飞快的奔跑,景物在眼前模糊成流线,便就这么直直的闯进城西纳兰府中,跌跌撞撞的冲开了婆七的房门。

婆七早在她出现进入府中的时候,便察觉到了,正握起放在枕边的剑,打算出去一观,却见妫芷一袭巫袍,墨发披散,赤着脚丫出现在他房中,浑身戾气,还是不由得一惊。

“妫氏医女?”婆七握紧手中的青铜剑,这妫氏的姝子每次见到他,都要生吞活剥了他似的,不是剑就是毒,如今她这般形容的站在这里,他如何能不防备?

妫芷抖落袖中藏剑,衣襟微微散开,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胸口,缓缓向婆七走来,那清冷绝望的姿态中,竟隐隐有着难以言说的诱惑。

“我来还你救命之恩。”妫芷拉住婆七的左手,往自己胸口上放。

手上的柔软令婆七一惊,飞快的收回手,斥道,“你这姝子,天未大亮便来发什么疯”

妫芷全不顾他的呵斥,越发的贴近他,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合着淡淡的血腥味,骚动人心,说不出的蛊惑。

只是一会儿,婆七手中的剑咣啷一声掉落在地上,不由自主的拦住她纤细的腰肢,温热的吻先如绵绵的细雨,随着香气渐浓,渐渐的仿若狂风暴雨一般从她唇上一直席卷到脖颈,到胸口。

裹着身子的白布被扯散开来,散落在脚边。

婆七终于找回一丝理智,强忍着体内躁动不安的欲/火推开她,“你,你快走”

但一抬眼,随即又被眼前的美景惊呆,黑袍白肤,在晨光熹微中散发着淡淡温暖荧光,黑色巫袍领口纹着银色咒文,神秘诱惑。

婆七别过头去,“快快将衣服穿上”

婆七高大威武,不少女子都愿意与他亲近,纵然也不算阅女无数,却总算有些经验的,可是他却是头一回如此无措。

“我什么也没有,唯有这一处子之身,你拿了去,还上了恩情,了却我一桩心愿。”妫芷从来恩怨分明,只有他,只有那个男人,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恨也不是,爱更不是。

妫芷再次贴上婆七,身上的香味再次充盈在他鼻端。

这一次,婆七终于缴械投降,忠实于自己最原始的意愿,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放在了床榻上。

榻上有婆七固有的坚硬与简洁。

妫芷对他用了媚药,可是婆七是个出色的剑客,意志无比坚定,纵然药力已经将他的欲/火拔到最高点,可是他依旧尽量的放轻手脚,小心翼翼的宛如呵护一件珍宝。

即便如此,当那股强悍的力道贯穿身体时,妫芷还是不由得皱眉。

一次缠绵不够,婆七不断的索求,直到第三次释放,他身上的药力才散尽。

原本,在第一次发泄的时候,以他的毅力,便能够控制余下的药力了,可是不知为何,他停不了,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愿意放开怀中之人。

“我…你怎么样了?”婆七看着怀中被自己肆虐过的身体,心中羞愧难当,这才想起来她是第一次,急急的俯下身去检查。

妫芷却淡淡的推开他,“你救我一命,我用清白的身子偿还,从此两清了。”

她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巫袍裹上身。烛武用他全部的巫力在渡命一半之时,生生掐断,只要阴阳调和之后,便会恢复。

反正她也欠婆七一条命,就还给了他罢。

落在梧桐坡,让她欠下婆七救命之恩的人是他,如今不让她死,又告诉她要阴阳调和的人,也是他。

现在她的清白送进婆七手中,不可说,有几分是报复,有几分是宿命。

“你,”婆七惊愕的看她从容离去的背影,心中隐隐燃起怒火。她这哪里是报恩,分明是用过之后,弃之如敝履。

他一个箭步上前,紧紧箍住她的手腕,“你这是何意,你妫氏的一命,就只值一个处子之身?”

“你还要如何?”妫芷冷冷的目光落在他面上。

婆七毫不犹豫的道,“娶你,我要娶你。”

第一零三章何谓阴阳调和

妫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必。”

在婆七一怔愣之间,妫芷拢住袍子,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朝阳之中。

只一夜而已,第二日尚京城便频频传出几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婆氏巫首烛武寂灭,一时间举国缟素,人心惶惶。

尤其是婆氏族人,烛武的寿命至少还有一百五十年,为什么会忽然寂灭,实在令人百思不其解,但是新的巫首还未出生,这令他们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妫氏一门蠢蠢欲动,婆氏巫首不在了,那么皇族大巫这个身份,非他们妫氏莫属啊但是他们的巫首在何处,连族中长老都弄不清楚,令妫氏家主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暗地里直骂那些个老糊涂。

同一时间,还传出了曾被誉为“绿鬓红颜”的纳兰修因旧疾复发,英年早逝,十里哀哭。

那晚,曾有人亲眼看见顾连州抱着纳兰修去找烛武医治,两者的死亡,究竟有何关联,实在令人不解。

传说巫首若非寿终正寝,必是天生异象,即是其中种种疑窦丛生,也被这预言冲淡。

时是九月,尚京城被巨大的恐慌笼罩,当街顿首痛哭者比比皆是,哭的是未知的灾难,和守护者的灭亡。

也有些文人骚客,对纳兰修的英年早逝扼腕太息。

然则,这些纷乱,始终扰不乱智者的步调。

少师府清风殿中,顾连州正与顾风华对弈。

方无在一旁烧水煮茶,袅袅的雾气升起,给摆满古籍的大殿中带来一丝生气。

而那二人,一个俊美无铸,一个华丽无双,在雾气的掩映下凝神苦思,即便方无常常看见这一幕,依旧失神了。

直到沸水咕嘟咕嘟的声音传来,这才回过神,急忙用布包着陶壶柄,端了下来。

顾连州刚刚落下一子,顾风华紧接着落了一子,看似随意,实则步步精妙。

“大兄,你那云姬着实有趣,你可知陆离醒来之后,看见他床上的娈童,那脸色…啧啧。”顾风华摇动黑色乌鸦羽毛扇,笑的一脸畅快。

顾连州面色不改的又落一子,“嗯。”

“唉,只不过,那纳兰修英年早逝,实在令人扼腕。”顾风华根本不在意他的冷淡,依旧自说自话。

顾连州终于抬眼,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缘何还要用话刺探。”

“无趣。像你这般透彻的活着,实在无趣的紧。”顾风华懒懒的道。自从纳兰修那日坐在他身边,说出那番“逐风/流”的言论,他便对他的身份上了心。

只不过,恰好白苏昏迷的时间,与纳兰修死亡的时间相同,让他猜到了真相。

顾风华拈起一只黑子,吧嗒一声落下,忽然又有些疑惑,“你帮她设计了一个‘死遁’的局,真是不甚巧妙,我都猜到她的真实身份了。”

这不是他大兄的一贯风格啊

“该瞒着的都瞒下了,又并非是要瞒着所有人。既然她自己留下烂摊子,须得自己收拾才行。”顾连州清贵的声线淡淡飘散,闲适中带着隐隐透着生硬,仿佛是在赌气。

而顾连州自己根本不曾意识到这点。

“哈哈哈”顾风华乍然一笑,折扇“嘭的合上,一双桃花眼笑出水雾盈盈,“大兄,你变的有趣了。”

顾连州皱了皱眉,头一次有了想不明白的问题,“何意?”

顾风华好歹稳住了情绪,笑道,“我如今啊,觉得当初引你去白府实在是英明的决定,幸而我不曾将她占为己有,否则,这一堆烂摊子岂不是落到我头上?”

“鸡肋耳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顾连州淡淡道。

他说,白苏就像是一块鸡肋,丢弃吧,又觉得可惜,吃了吧,又觉得实在没什么肉。这样不上不下的握在手里,也实在难受。

顾风华笑而不语,他这个大兄,至今似不知情为何物呢“公子”门外,褚的声音有些急切。

“何事?”顾连州道。

褚道,“回禀公子,云姬醒了”

顾连州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掉落,声音却清贵从容依旧,“知道了。”

昏睡了大半个月,终于醒了啊

“大兄,我倦了,先休息一会儿。”顾风华说着,也不等他回答,便由侍婢服侍着下榻,穿了鞋子,衣摆绮丽的拖于身后,缓缓离去。

看着满盘的棋子,顾连州不由得攒起眉头,棋盘上白子已经被逼到退无可退,只剩下背水一战的机会。

顾风华纵然棋艺大有长进,也不可能把他逼到如此地步,只是他自己的心有些乱罢了。顾风华方才故意说那些话,就是为了扰乱他罢…

清园中,一扫多日阴云,上上下下一派喜气,一群人忙进忙出。

白苏躺在榻上,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她们咋咋呼呼,险死还生的那种喜悦盈满胸腔,不知不觉中湿了眼眶。

泪水宛如决堤的洪流,不断的冲刷着更加苍白的小脸。

半晌,白苏才止住泪水,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哭够了就喝水,吃药。”

白苏艰难的撑起身子,多日不曾进食,连做这一点动作都直在颤抖。

妫芷上前扶住她,一碗清水端到她面前。

白苏却没有喝,哇的一声扑到妫芷怀里,再次哭了起来。

妫芷却没容她抒发感情,揪起她的衣领往后一拽,把水送到她嘴边,“喝水,刚醒过来,你可是打算再哭死过去”

白苏委委屈屈的啜饮碗中的水,心里却因这种熟悉的妫氏风格,而涌起丝丝温暖。

“医女,粥已经煮好了”十二笑盈盈的进屋来。

白苏看着她,仿佛一切都还如从前,什么不幸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那段时间,真真如做了一场噩梦。

梦中的她,表面平静,内里却歇斯底里,每一步都走的惊险无比,不留退路。

“都还在,真好。”白苏喃喃道。

这段时间,十二已经将恐惧淡忘不少,加之白苏醒来的喜悦,她恢复了些往日的活泼性子,跑过来跪坐在白苏榻前,喜极而泣,“小姐,您可醒了。”

十三和香蓉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也都止不住的掉眼泪。

十三放下盆子,也过来拉住白苏的手,一边拭泪一边道,“真是醒了,真是醒了真像做梦似的,方才奴婢跟香蓉端水进来,都生怕刚才是我俩梦魇了。”

白苏笑着流泪,目光落到妫芷身上,“谢谢你。”

妫芷清冷的眸子微颤,却没有说话。

白苏目光转到十三身上,却发现她身后站着一个俏丽的少女,圆圆的脸,笑起来两个酒窝,很是讨喜,白苏怔了一下,诧异道,“二丫?”

“小姐。”二丫应道。

白苏忙问道,“我昏睡了几年?”

十二笑道,“小姐,二丫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长的快着呢,您才睡了大半个月。”

白苏向二丫招招手,拉着她左看右看,仅仅大半个月,二丫足足长高了两三寸,容貌也更好看了,连原本平平的胸脯,也有了凸起的小丘。

白苏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里头,还是平平的,连凸起的小丘都没有。

算起来,二丫比她这身子还要小两三岁呢

“唉”白苏叹了口气,就她这副小身板,怎么能让顾连州多看一眼呢。

“小姐,先漱漱口。”十二把茶碗端过来。

白苏含了口水,只听十二又絮叨,“听医女说啊,小姐醒了以后啊养上两个月,然后再阴阳调和即可大好了。”

一口水生生喷了出来,洒了十二满身。

白苏仰着头,表情呆怔,“你,你说什么?何谓阴阳调和?”

阴阳调和,这四个字实在太邪恶了,委实不能怪她多想啊“就是和公子圆房呗”二丫接口道。

这下白苏真的呆了,磕磕巴巴的道,“我还,未,及笄啊。”

妫芷冷不丁的道,“不必忧心,连州公子未必愿意和你圆房。”

白苏狠狠剜了她一眼,妫芷每每必中要害,顾连州确实未必会同意。

第一零四章安分了?

欢喜过后,白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反思——为何她都十五岁了,还没有一点发育迹象?

“妫芷,我怎么好像不生长了?”白苏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询问高人。

妫芷跪坐在廊下看十二炒茶,听见屋里白苏的话,淡淡道,“不过是久病。你若是闲着无聊,不妨问问十三,最近发生的趣事。”

十三听了妫芷的话,便就到白苏榻前,“小姐,最近尚京趣事倒是没有多少,但发生了不少大事呢。”

白苏知道妫芷的性格,若是没什么事,她是不会如此说的,便认真的听十三讲。

“烛武大巫仙逝了。”十三第一句话便说了这件事情。

白苏因注意妫芷的目光还未收回,明显的看见她身子僵直,心下不由诧异,忙细细问十三道,“怎会忽然去世?”

她见过烛武一回,虽然那次神智有些不大清楚,却还能够分辨的出,烛武比顾连州大不了几岁。

“不知道,那晚…”十三的话头刚启开,妫芷冷冽的声音传来,“纳兰修的死讯,不是比烛武之死更有趣吗?”

妫芷虽平素性格冰冷,无论何时却看不出她动火气,今日,白苏隐隐觉到,她的声音中有了些怒气。

白苏看着妫芷的背影,把疑问放在了心里,顺着她的意,转而问十三,“纳兰修的死讯何事传出?”

话刚问完,白苏才忽然惊觉,声线陡然提高,“纳兰修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