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言周身的煞气已经是肉眼可见,捏着獬豸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秦小刀觉得小腿肚有些软,可见那边的楼似玉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突然沉了脸站住了脚。
“宋大人,你把她怎么了?”
忍耐像是已经到了极限,宋立言半个字也没答,提剑便砍,秦小刀飞快躲避,一边使出护甲一边怒斥:“她已经是心悦你心悦到着魔了,你还用得着对她使别的手段吗?她那么威风一个大妖,为着你什么低贱事儿都做了,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双眸血红,宋立言甩出八张黄符封他退路,一剑横刺过来,活像是要把他杀了刮皮。
秦小刀低咒一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遁入地里,然后从楼似玉脚边冒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以为入手会是踏实的,至多不过僵硬冰凉,毕竟楼似玉这人看着瘦,平时肉也没少吃。然而,一掌捏下去,他的手竟直接穿过了她的胳膊,握成了拳头。
秦小刀瞳孔一缩。
后头的长剑已经砍过来了,他转身站到楼似玉身侧,看着宋立言剑尖在离她半尺的地方硬生生停下,觉得不可思议,想张口又顿住,最后好歹寻了个正常些的语气,硬将话从齿间挤出来:“纵符术?”
宋立言喘着粗气,眼神锋利得像刚开刃的刀,盯着他没回话,却是在想从哪个角度才能杀了他而不把血溅着椅子里的人。
高阶纵符术,符可化人,亦可化妖,裴献赋曾用此法化叶见山以混淆视听,而宋立言,竟是在这儿化了一个楼似玉,不会说话不会动,只坐在这里陪着他。
第180章 小老太太
秦小刀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觉得有点惭愧,也理解宋立言对他起的杀心,有人这么闯进来,硬生生将别人的梦给惊碎了,换做是他自个儿,也会想杀人。
只是他没想过,像宋立言这样理智清醒的人,竟会做这么幼稚的事。他自己纵的符,自己很清楚是假的,可偏宁愿一直损耗修为,也要让她留个影子在这里。
想来这一世,当真不止楼傻子一人动情。
心里唏嘘,动作却是不敢含糊,秦小刀赶在宋立言千机网落下来之前飞快地遁地保住小命。
一剑挥空,宋立言暴躁地往地上扔下五个法阵,窗户大门房顶,统统用结界封住,等四周再无除了自己呼吸以外的其余动静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扶着椅子的扶手,坐去了楼似玉身边。
地府的人同他说妖怪死了就是死了,没有轮回,哪怕他将地府打穿,也没人能还他一个楼似玉。他不信,非将十八层地狱一层一层找过,然而找到最后,他发现他们没有撒谎,就算他一把火烧了黄泉路,她也回不来。
绝望吗?他甚至感觉不到绝望,只觉得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除了对着幻化出来的影子发呆,他连吸气都觉得疲惫。
她比他幸运,她至少有得等,而他现在,才是真真得了报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结界里没有光,伸手不见五指,宋立言摩挲着想去抱她,然而手一收,抱着的只有一阵风。
心口闷得活像是被人戴上了困神锁。
“大人。”宋洵犹豫地传来魂音,“城郊出了新的案子。”
宋立言置若罔闻,沉默地坐在椅子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宋洵没有强求,只知会了一声,就老实地让霍良带人去查了。大人的情况很不好,他知道,从地府回来的那一日,他身上缠满了阎罗煞气,那是走过十八层地狱才会染上的东西。大人不想出门,他也不想让大人出门,以免惹出更大的乱子。
事乱犹可收,心乱不可为。
然而,刚踏出县衙大门,宋洵突然听得身后“嘭”地一声巨响。
衙门里的人纷纷惊呼躲避,宋洵被撞得一个趔趄,急忙回头,就见他家大人踏碎了堂前的回音壁,踩着石雕玉嵌的神佛走出门来。那么大一块墙,说倒就倒了,上头刻的观音,手腕断成两截,净瓶被他踩上又松开,眨眼散成齑粉。
“大人!”宋洵急得双眼通红,赶忙上前去拦,“您这是做什么?”
宋立言没理他,抬步出门,朝他说的城郊疾走而去。
“完了。”宋洵连忙给罗永笙传话,然后策马追赶上去。
岐斗山的妖怪在那场祸乱之后都鲜少出现,城郊的命案是人为,有山匪砍杀过路行人,报案的人说手段分外残忍,令人发指,宋洵只是想也许能有事让大人分散一番心绪,所以才上禀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秉公执法的宋大人,竟是完全不讲规矩地入山抓匪,抓着人二话没说,提了獬豸剑就一剑剑地开始割,将人活生生削成白骨,内脏肠肚散落一地。
惨叫声像指甲刮在铁片上,听得人毛骨悚然,在整个山谷回荡,经久不息。
宋洵想上去劝,但实在受不住这场面,先扶着旁边的树吐了起来。
宋立言似乎犹为尽兴,捏着剑往山上的贼窝去了。宋洵急得差点落泪,见罗永笙赶来了,慌忙推他上去劝。
“立言,你清醒一点,你是得道之人,怎么能做这种事?”罗永笙离他五步远,一边走一边叹气,“你心里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我们说说也好,犯不着这样,会遭天谴的。”
宋立言走得头也不回,一进贼窝就有不长眼的人举着刀朝他冲过来,他看也没看,一剑刺穿人大腿,也不伤要害,非把人挨个都伤了腿,然后再一个个拎起来刮肉。
这次不止宋洵,罗永笙也吐了,他痛心疾首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贼窝变成人间炼狱。
有不想死的山匪颤颤巍巍地推出个箱子来:“侠士饶命,饶命啊!寨子里的宝贝都在这儿了,您随便挑!都拿走也没事,求求您,别杀我!”
朱红的大木箱,一倒下来金银细软散落一地,啷当作响。戒指玉佩什么的都不打眼,独一个破烂的铜鼎,骨碌碌地滚到了他脚边。
宋立言低头看了一眼,身子突然僵住。
这破铜鼎发着微弱的、只有他能看得见的白光,鼎身上有饕餮的雕纹,黑云勾绕,从三足到鼎耳,中间乍然破开一个口子,在地上漏下一个光点。
“灭灵鼎?”罗永笙眼尖认出来了,惊喝出声,“这宝贝怎么会破了?”
周身的煞气突然被风卷散,宋立言怔愣了片刻,俯身将它捡起来放在掌心。他沉思片刻,眼里倏地跳出一团火,起先只是小火苗,可越看,火烧得越亮,最后竟是将他整个灰败颓唐的眼眸照成了一片星辰。
扔了獬豸剑,将手上的血擦在外袍上,又将外袍给脱下来扔了,他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翻找,罗永笙急声问他找什么,他没应,翻厢房,翻床底,连屋子里的箱子也没放过。
最后,他在厨房旁边的小草棚里看见了一个小老太太。
那老太太应该已经八十多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身体团成一团蜷在草堆里,看起来虚弱极了,眼睛都睁不开。
喉头微紧,宋立言放轻了步子走过去,盯着她看了许久,连呼吸都忘记了。
罗永笙心惊肉跳地道:“贼匪尚有该死的理由,立言,老人家是无辜的吧?”
宋立言还是没应声,但他动作了——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将她从杂乱的草里抱了出来。
冰凉的躯体,抱在手里还不如个十几岁的孩子重,形态不好看,脸也皱得看不出五官。可将她抱在怀里,他眼眸亮得不可思议,像闹脾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玩具,满心都是欢喜。
第181章 希望
外头的山贼们还在战战兢兢,见宋立言半天没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宋洵求饶:“大人,咱们寨子里有美人,什么样的美人都有,您几位要什么都行,放过我们吧!”
他们一边哭一边磕头,将青石板铺着的地磕得“呯呯”作响,看得宋洵很是不好意思。他想说自家大人也没那么残暴,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也没杀错。不过看一眼那边凌乱的血肉内脏,宋洵打了个干呕,捂着嘴没吭声了。
少顷,宋立言出来了,怀里抱着一团东西,被他拿袍子裹着,看不清是什么。山贼见他就纷纷哭号躲去一侧,双手抱着脑袋给他让路,好在他压根没有要继续杀人的意思,一身的凌厉都软了下来,绕过血泊和尸体往外走,刮过一阵风,带着普度众生的香灰味儿。
有那么一瞬间几个山贼觉得自己认错人了,出来的这人与进去的那个杀人狂魔完全不一样,就算脸有相似,可面前这位温柔亲和,与他靠近些,寒风不再凛冽,碎雪不再沁人,血腥不再刺鼻,就连地上的白骨都变得和顺温馨了,万物复苏,春日将至。
“把他们带回去。”宋立言轻声吩咐了一句,嫌弃地看着前头绕不开的血泊,燃了一张千里符就消失在原地。
宋洵傻愣愣地应了一声,扭头问罗永笙:“师叔?”
罗永笙脸上的震惊不比他少,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找到了个老太太,突然就像醒过来了似的…”
老太太有什么稀奇?罗永笙不明白,宋洵也不明白,两人觉得宋立言可能是着了什么魔,遂先不想了,收拾好残局也一并回了衙门。
衙门里先前碎的回音壁还在地上没人敢收拾,然而,宋洵一进门,就看见那石壁碎块里开出一丛一丛的春花,黄的白的,迎风招展,抬眼顺着往里头看过去,原本修得十分工整的青石地,莫名地生了一溜儿的花草,生机盎然,娇艳动人。
旁边傻了一大群衙差,霍良双目无神地走上来,掐了宋洵一把。宋洵痛呼一声,皱眉:“你做什么?”
“我想看看是不是在做梦。”霍良唏嘘,“原来不是啊。”
“你想知道是不是做梦,你掐你自个儿啊,掐我做什么?”
霍良摇头,满脸都是苍凉,踩在门口的石阶上蹲下来,双手抱紧自己的大刀,喃喃道:“春天到了啊。”
宋洵无奈:“天上还在飘碎雪,哪门子的春天到了?”
“春天没到,咱们衙门里为什么开这么多花!”霍良崩溃得面容扭曲,双手抱头,“你是没瞧见!大人一回来,走一路花开一路,就这石头铺的地,硬生生顶出一丛一丛的花!花!这像话吗?春天开花就算了,现在还是深冬,深冬开两朵花也没事,可石头缝里凭什么开花啊!”
宋洵:“…”
房门紧闭,宋立言将小老太太放在软榻上,二话不说就割了手给她喂血,喂了大半碗之后,又起身去拿了自己的被子来给她裹上,见她脸色好了些,左右看看,再将火炉搬过来给她烤着。
宋洵在外头守着,没一会儿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他回头,就见自家一向倨傲冷淡的大人,正抵着门缝,用气音朝他朝:“让厨房做一盘酥饼来,再加一碗鸡汤,熬久些。”
“是。”宋洵扭头吩咐了下去,心想那老太太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一条缝:“去买两套衣裙,水红为佳,带两支朱钗。”
宋洵一愣,还是点头:“是。”
再过一会儿,宋立言微笑着打开门:“去账房取些通宝银两,大小一致色泽漂亮为佳。”
宋洵:“…”
他知道房间里那位是谁了。
…
宋立言在房间里呆了五日,五日之后浮玉县下了一场大雪,霍良巡山回来,兴奋地拎了两筐小野畜摆到官邸里,拉着宋洵道:“大人最近终于肯吃东西了,这些是我带人在山里打到的,你琢磨琢磨给大人补补。”
宋洵一打量,嚯,山猪山鸡野兔狐狸什么都有,他拎了山鸡出来让人拿去炖,拍手道:“别的肉大人也不爱吃,就炖这个吧。”
“好歹都尝尝,煮了大人不吃分给下头也行。”霍良拎起奄奄一息的小狐狸,“这个谁都没吃过呢。”
雪白的小狐狸,身上半点妖气也无,长得倒是怪可爱的。宋洵瞧着,脑子里突然有根弦响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就想去接。然而,旁边有人动作比他还快,双手抱过那狐狸,闪身就进了房间。
霍良愕然:“什么东西?”
宋洵抹了把脸,咧嘴笑开:“好东西,大人找许久了,没想到被你打着了,霍大人好功夫,等翻了年,定是能顺利升任。”
被一通夸赞,霍良压根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失神就将旁边装满野味的竹筐给撞倒了。关着的山鸡山猪瞬间冲撞出来,嘶鸣着往四下逃窜,宋洵想去抓,奈何分身乏术,逮着一只山鸡,然后眼睁睁看着兔子山猪和别的动物撞开了自家大人刚关上的房门。
说来也巧,房里的白光恰好在门开之时大盛,光穿透窗扇和雕花大门,照亮了半个官邸。霍良和宋洵纷纷抬袖遮眼,等光暗下去,宋洵大喝一声糟糕,连滚带爬地就冲进房间去看。
宋立言脸色极为难看地坐在软榻边,榻上昏睡了五日的老太太依旧没有转醒,而他的身边,山猪野鸡兔子狐狸拱得正欢,每只小东西身上都带了点红光。
“你在干什么?”他抬眼,语气冷得像外头窗台上倒挂着的冰柱。
宋洵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地道:“这…奴才…奴才没拦住。”
动物都是渴望成妖的,生死关头,又有妖气在滋生,可不得都往这房间冲么?宋洵想解释,但顶着自家主子那眼神,实在说不出话,只能跪下磕头。
第182章 你是谁
老太太的身体太虚弱,若不是有妖魂附着,早就该死了。可就算有妖魂,她这身子也养不起楼似玉的魂魄,是而这么多天了,人一直没醒。宋立言好不容易等来一只狐狸,启用准备了五日的禁术,想给她换个身子养魂,结果刚施法,一只狐狸就变成了一群野畜,金光落下去,压根不知道进了哪一只身体里。
山猪在嚎叫,野兔在蹦跶,山鸡咯咯哒,宋立言沉默地看着,慢慢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手背上青筋一条条地凸了出来。
宋洵战战兢兢地问:“主子…这,这怎么办?”
宋立言气极反笑:“你问我?”
宋洵不敢吭声了,忙将门关上,以防这一群东西跑出去。宋立言扭头看了看床榻上的老人,伸手探她脉搏,微微皱眉,起身将被子拉过她的脸:“先把人送去义庄,订好棺材让人厚葬。”
“是。”逃也似地离开房间,宋洵松了一大口气,招来小厮吩咐,顿了顿,又神色复杂地加上一句:“多找几个笼子来,里头要垫上棉絮锦缎,四五个吧,别问用处,去找就是了。”
宋立言有多讨厌小动物呢?这么多年了,除了一只雪狐,别的猫猫狗狗都没在他身边一丈以内出现过,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房间里出现畜生的味道。
然而现在,他养了四只小动物,什么品类都有,什么味道也都有。
他每日起来都会将这四个笼子看个遍,企图从它们身上辨认楼似玉的影子,然而一连好几日,畜生们该睡睡该吃吃,哪怕都活着,也没一只开口说话。
宋立言又开始消沉了起来,他知道禁术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成功移魂到动物身上,楼似玉得以重活;要么失败,老太太重新变成尸体,楼似玉也魂飞魄散。
他无比期待前一种结果,然而越来越无望的等待让他日渐暴躁,周身的煞气也卷土重来。
快过年了,京都一连来了十几封书信要他回京,宋立言看着窗台上的雪和远处响起的鞭炮声,沉声答:“不回了。”
罗永笙苦口婆心地劝:“哪能不回去呢?你又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出来的,要是年关还没个消息,咱们怎么同府上交代?再说了,留在这儿有什么好的?”
“它们经不起舟马劳顿。”
它们?罗永笙扭头一看旁边的笼子,眼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怪不得这孩子最近心情不好,笼子里死了一只山鸡,剩下的小东西也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罗永笙虽然不明白他养这些来做什么,但看他这模样也心疼,咬咬牙扭头出去,想法子替他搪塞。
“大人。”宋洵低头来禀,“死了的山鸡埋在后院了,按照您的吩咐…立了碑。”
宋立言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突然开口问他:“宋洵,她是不是在报复我?”
“大人怎么能这么想。”宋洵连忙安慰,“楼掌柜是最心疼您的,向来舍不得您有半点伤心。”
也就是说,禁术的确是失败了,不然她不可能到现在还不吭声。宋立言闭眼,脸色苍白如纸,站了一会儿觉得头晕,伸手将窗户给关上。转身想去软榻上坐会儿,可经过那一排笼子,他觉得哪里不对,倒转回来低头看。
山鸡死了,空的是最左边的笼子,然而现在,中间的笼子也空了,里头的小东西不知所踪。
心里一紧,宋立言沙哑着嗓子开口:“这里头的也死了?”
为免他伤心,小动物死了都是由宋洵偷偷拿出去埋了再来禀他的,乍被问起,宋洵慌忙摇头:“没,最近就山鸡死了。”
宋立言一愣,回头看他,眼神茫然又脆弱。
宋洵低头去看笼子,诧异不已:“那小狐狸刚刚还在的。”
脑子里像被塞了一团浆糊,宋立言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里念叨着小狐狸,眼睛却不知该往哪里看。小狐狸刚刚还在,那怎么会出了笼子呢?他要去找吗?往哪里找?万一找到一具尸体怎么办?
叮铃——
清脆的声音刺破蒙住他的层层厚雾,像大雪之后的骄阳,倏地照穿天地。宋立言瞳孔微缩,猛地转身,大步走进笼子后头的内室。
雪白的狐狸尾巴小心翼翼地夹着,纤弱的腰肢撞在了窗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一只脚已经踩上了窗边的花架,可另一只脚有些僵硬,半天也没跟上动作,她看起来有些生气,闭着眼伸手去捞自个儿的脚,雪白的手臂就那么舒展下来。
没穿衣裳,手腕上也没饰物,但偏生有影子一样的银铃绕在上头,随着她的动作又响了一声:叮铃——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宋立言连呼吸都忘记了,他怔愣地看着这抹影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又收回来,生怕这是自己纵符术化出来的幻影,一碰就碎。然而她很快发现了他,扭头一看,清澈的凤眼里满是惊吓,尾巴一竖就想越窗而逃。
哪儿会给她再跑的机会,宋立言大步上前,揽着她的腰肢就将人抓回来,钳住她的双手,横抱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死死埋进自己怀里。
“大人?”宋洵不知发生了什么,想跟进来看,然而刚走到隔断处,一道结界完全不讲道理地砸了下来,将里头的光景挡得严严实实。
宋洵:“…”
雪白的肌肤卷在在深色的锦袍里,像一副缱绻旖旎的画,宋立言喉结微动,哑着嗓子道:“你戏弄我。”
明明是活过来了,明明是已经能化形了,怎么能不告诉他反而还想跑?不是说最喜欢他了,不是说绝对不想跟他分开?这女人的嘴里到底能有几句真话?
稍稍分开些,他伸手捏了她的下巴,皱眉问:“想跑去哪里?”
楼似玉呆愣地回视他,眼神无辜极了,她想挣扎,可似乎他的怀里比别处更暖和,于是她任由他抱着自己,等身子暖和些了,她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你是谁?”
第183章 更衣
宋立言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有一瞬的怔忪:“什么?”
楼似玉抿抿唇,充满好奇地重复一遍:“你是谁?”
声音干干净净,像外头地上的雪,一点矫揉的杂质也没有,不尖锐也不怯懦,就像陌生人擦肩而过,偶然问起名姓。
然而宋立言感觉自己被谁捶了一榔头,闷中胸口,痛得连哼也哼不出来,手指蜷曲,徒劳地捏住自己的衣袖,紧握成拳。
“不认识我了?”
嗓子干涩得厉害,最后一个音甚至没发出来。
怀里这人歪着脑袋打量他,半晌,眼里划过一丝赞赏:“你长得好看。”
“…”哑然失笑,宋立言笑得双眼发红,收拢手臂将她重新拥紧,眉间蹙拢又无奈地抻平。她不记得他了,可竟还是会夸他好看,只可惜这点夸浅薄得很,远不及她当初说的生动。
她当初怎么说的来着?
大人很好,清明俊朗,举世无双。——说下这话来的时候她眼里还有泪,一身鲜血,眸子里却映出他的影子,专注又深情。
回想起当时情形,宋立言脸色又白了两分,手无措地收紧,却惹来她一阵挣扎:“你…你松开,勒死我了!”
“你若不跑,我就松开。”
楼似玉不敢置信地“哈”了一声,推搡着他的肩道:“我要回家的。”
“这儿就是你的家。”
“你胡说什么。”
舔舔嘴唇,宋立言凑在她耳畔轻声蛊惑:“饿不饿,想不想吃鸡汤?还有糯米烧腊和酥饼。酥饼是刚出锅的,皮薄馅儿多,外酥里甜,两面都沾了芝麻,咬下去就是满口香。”
楼似玉挣扎的动静小了点。
他抿唇,眼里总算有了些笑意:“还有鸡汤,早起我就熬好让人守着了,眼下若是想吃,正好熬得汤鲜肉嫩。”
“卖糯米烧腊的那户人家幸免于难,已经在街上重新支起了小摊儿,你要是想吃,我让宋洵去买。”
楼似玉吧砸着嘴琢磨了一下,放弃了挣扎小声道:“我想先吃鸡汤。”
“好。”他终于松开她,以魂音吩咐了宋洵,又起身去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早给她准备好的衣裙。
方才情急不曾在意,眼下冷静下来,宋立言才意识到这人未着寸缕。抱起来是没轻易松开,可一旦松开了,他也没好意思再正视,捧了衣裳递给她就转过身去,闷声道:“等吃完我找大夫给你看看。”
“看什么?我好端端的。”楼似玉打量面前的衣裳好一会儿,拎起来嗅了嗅,乱七八糟地就往身上套。
宋立言背对着她,也没瞧见:“你连我也不记得了,定是伤着了脑袋。”
“嗯?”楼似玉挑眉,乱拢着衣裳就扑到他肩背上,狐性作祟地舔了舔爪子,然后问,“你同我是什么关系,我为何要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