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罗也看向了胸腔起起伏伏的林念慈,似笑非笑地道:“师姐,师父就在这里,你还不与他相认?是了,你平生最擅长两件事,一是推卸责任,二是逃避现实。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怕是恨不得自己可以马上原地消失吧?”
包得像木乃伊一般的林念慈停止了粗重的呼吸和手臂的抽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玄诚子冰冷如刀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梵伽罗却已垂眸看向脚边的黑色玉佩,继续讲述:“这半块玉佩是宋恩慈扔掉不要的。师父,你猜她为何只拿走一半?真是为了给我一个随葬品,安我的魂?”
“为什么?”玄诚子转头看向他,终于开始主动追问当年的一切。
“话说回来,这又是你的一宗罪。”梵伽罗摇头叹息。
玄诚子如霜的面容已布满了青黑的郁气。
梵伽罗继续道:“从小到大,你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以至于她的胃口被你养大了,也养刁了,不是绝对的好东西,她根本就看不上。你莫非已经忘了吗?在我受封灵子的那一日,宋恩慈吵着闹着想从我这里拿走这块双鱼佩,而你不由分说从我腰间解下,给了她。在你看来,整个天水派都是你的所有物,这块玉佩,自然也能由你分配。”
玄诚子顺着他的话头,回到了那段过往,也在记忆中看见了宋恩慈那张哭花的小脸。
“但第二日,她就主动把玉佩还回来了,还对你说这块玉佩本就是我的东西,她不该要。当你为她的懂事而感到欣慰时,可曾知道她头一天晚上经历了什么?”
梵伽罗盘膝坐在地上,把那半块黑玉捧在手心。
“那一日,她经历了什么?”玄诚子跨前几步,已经完全被这个话题吸引了。
原本被仇恨迷了心智的玄门众人也都纷纷看向梵伽罗,全神贯注地听着。
“所有的传世之宝都是有灵的,这一点,你们应当知道吧?”梵伽罗轻轻摩挲着这活灵活现的半块鱼形玉佩。
“我们当然知道。所以说,这块玉佩也是有灵的?”常净大师开口询问。
“是的,它有灵,而这灵性,唯有我们这种生而有灵的人才能感应得到。我和宋恩慈都是灵者,我们可以在触摸的一瞬间,感应到这块玉佩传递给我们的讯息。它用意念告诉我们,它的两个半身互为阴阳,融为一体,不可拆分。”
“它可以让我们拥有撼天动地、呼风唤雨的力量,然而一旦使用了这些力量,我们的灵魂就必须属于它,既死后由它吞噬,永远不复存在。那样的力量,哪一个修者不想拥有?然而在拥有之后,这个世界却会因为这份无所拘束的力量和永无止境的**,陷入浩劫。”
“所以我们天水派才传下一条铁律,那就是灵子不可动用该玉佩的力量。”
“然而这块玉佩是活的,拥有极高的灵智,它会不断诱惑它的持有者去使用这种强大的力量,进而成为它的祭品。它的力量或许最初来自于天地,但后来却是靠着这一条又一条经受不住诱惑的灵者的生命,堆积而成。越是实力强大的灵者,就越是能清晰地听见它的蛊惑。”
“如果你硬顶着不用,那么它也有办法对付你。它会源源不断地把阴阳二气灌入你的身体,让你白天承受阳气灼体的疼痛,晚上承受阴气灌顶的寒冷。每一个日日夜夜,你都将活在业火的焚烧与寒冰的冻结中,那是冰与火组成的二重地狱,那是活着一天就必须每时每刻都忍受的无止境的折磨。”
“你若是想要摆脱这样的痛苦,就必须源源不断地使用它的力量,加深与它之间的因果。如此,当它吞噬你的灵魂时,便是天道也不能阻止。否则像它这样的逆天之物,早在众神未曾泯灭的时代,就已经被天道雷劫销毁了。”
梵伽罗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玄诚子,揭示了一条又一条摆放在他眼底,却从来不会让他过多思考的秘密:
“所以,我们天水派的历任灵子才活不过三十岁,因为他们每天都待在冰与火铸就的地狱里。”
“所以,宋恩慈才会在第二日主动把玉佩还回来。她想要力量,却忍受不了一丝一毫的痛苦。只是短暂的一个晚上,就让她打了退堂鼓。”
“所以,她在夺走玉佩之后将它拆分成两半,以防备那阴阳二气的折磨,也防备灵魂被玉佩吞噬的结局。她以为不完整的个体,就不会拥有那样强大的杀伤力。黑玉主宰死亡,于她无用;白玉主宰生机,让她成了活死人肉白骨的泽州圣女。”
“所以,我在那棵轮回树里熬过了千千万万次的轮回,因为那样的痛苦,我从六岁开始,一直忍受到十九岁。我自然可以保持理智和清醒。”
“所以,我才可以消灭那棵树,因为我只是一个魂体,不入五行;我已经死了,不沾因果;我被镇压在人世,不得入轮回。好巧不巧,我正是那棵树的克星。”
梵伽罗说完这段话,便捧着那块黑玉陷入了沉默。
而玄诚子的呼吸则开始变得粗重。
原本还陷于仇恨的玄门众人,此时全都看向那块黑玉,目中流露出贪婪和忌惮。杀人夺宝的念头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划过,却又很快隐去。现在还不行,在这个法阵里,梵伽罗似乎是无敌的。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若是没有宋恩慈当年的一念之差,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梵施主出手救世。世间一切果然都有其命定的安排。”常净大师双手合十,深深弯下腰去,以表达自己的感谢和敬意。
他相信过去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天道在看着,佛祖在看着,世间诸灵也都在看着。谁对谁错,孰正孰邪,他们心中自有答案。
玄诚子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种铺天盖地的窥视,这窥视与其说是一种错觉,不如说是来自于他的良知和理智。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剑尖垂向地面,前后左右挪移,不知该指向何处。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这柄象征着雷霆和公正的剑,最应该指向的人,其实是自己。他满以为作恶多端的孽徒,却原来从那么幼小的时候就开始守护这个世界。
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玄诚子简直不敢深想。
长生和长真用敬畏的目光看向法阵中的人,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去。
林念恩想到了那枚暗算梵伽罗的种子,内心的羞愧顿时如岩浆一般沸腾。
然而梵伽罗的故事还远远未曾结束。
他一下一下摩挲着那块昭示着死亡和不祥的玉佩,徐徐道:“从六岁到十九岁,我每天都活在地狱里,也因此,这九重血煞噬魂阵对别的鬼魂来说或许是一种惨无人道的折磨,对我却仅仅只是一场试炼。正是靠着它的炼化,我才不断稳固了魂体,避免了被这块阴玉吞噬的命运,也终于修成人形,重回这个世界。”
“而我死后,宋恩慈却和那位张公子私奔了,美其名曰护宝不利,愧对师门,无颜相见。”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这个借口非常有趣,便轻轻笑了几声。
对宋恩慈的鬼话深信不疑的天水派众人,一个个脸颊烧红、头颅低垂、羞愧难当。即便是最铁齿的知非道长也都不敢再狡辩一个字。说得越多,只会显得他们越卑劣。
玄诚子的剑尖猛地一颤,竟是差点压抑不住信念坍塌所造成的疼痛和悲哀。
“这块阴玉只能吸食阴煞之气,没什么大用,那块阳玉却真真正正是个宝物,能实现拥有者的所有愿望。师父你猜,宋恩慈和那位张公子对着那块阳玉许了什么愿?”
玄诚子抿紧双唇,一字不答。那些迟来的愧悔、羞惭、愤怒,正以极快的速度摧毁着他的道心。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喷出一口血来。
站在他身后的那些玄门高手却不约而同地设想了一个答案,还有人不自觉地喊了出来:“永生,成神。”
但凡踏上修行一途的人,都会把“寿与天齐”和“飞升成神”设立为终极目标,宋恩慈自然也不例外。
梵伽罗轻笑起来,看着这些人的目光却带上了冷意,“是的,她和张公子许愿永生。得了永生,成神自然也就不远了。”
玄门众人齐齐低喘,眼里的贪婪已近乎疯狂。
梵伽罗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们的表情,并且笃信――如果宋恩慈敢于站出来表明身份,她一定会被这些人扒皮拆骨,夺走宝物。
裹成木乃伊的林念慈一动不动,就连胸膛的起伏也消失了,仿佛一个死人。原本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她的天水派门徒,如今都远离了她。
玄诚子依然站立在她身前,将她护住,曾坚定不移地指向梵伽罗的剑,如今却垂向她躺着的地面,仿佛已经倒戈。
梵伽罗似笑非笑地瞥了林念慈一眼,继续道:“宋恩慈并不知道,永生不是成神的路,而是一个永远都摆脱不掉的诅咒,因为永生不等于青春永驻。”
玄门众人并未察觉到这句话的险恶之处,玄诚子的眸光却开始剧烈闪烁。
看见他的反应,梵伽罗轻快地问道:“当你的生命一直延续,而你的身体却在不断衰老,你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个问题引动了所有人的想象,也令玄诚子冷硬如霜的脸庞显现出一瞬间的扭曲。
梵伽罗摇头轻笑:“你的生命永存,可你的身体已经死了,于是你横跨于阴阳之间,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你想死死不了,想好好地活,却又没有办法。你的身体瘦得如同骨架;你的内脏烂得如同腐水;你张开口,吐出的是尸体独有的恶臭;照镜子,看见的是一张形同鬼怪的脸庞。你的余生便是地狱。”
玄门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露出骇然的神色,目中的贪婪也被惊惶取代。
玄诚子的眼眸则浮出一层泪光,也不知是因为怒其不争还是哀其不幸。
梵伽罗平静道:“是的,宋恩慈想象中的美满生活,不过几十年光阴就已成空。她获得了阳玉的力量,衰老的速度缓慢,但是那位张公子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活活变成了一具行尸。”
“曾经的满腔爱意,在这张丑陋如鬼的脸庞下,能维持多久?于是她离开了,并且迫切地寻找成神的办法,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成神,就会变成像僵尸那般的怪物。”
“成神之路无外乎两条,一则收集信仰和香火;二则广施善举,积累功德。有了那块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阳玉,宋恩慈想也不想地选择了这两条路,却不知道,那块阳玉还隐藏着一个极为可怕的秘密。”
梵伽罗抬头看向玄诚子,嗓音变得冷肃:“师父,说了那么多,你应该已经知道,天水派流传下来的铁律,没有一条是可以违背的。第一条,灵子永远不得动用玉佩的力量;第二条,唯有历代的最强灵子才配守护玉佩。第一条因何制定,想必你已经明白,那么第二条呢?”
玄诚子腮侧的肌肉微微抽.动,竟是咬紧了牙关不敢答话。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掌门做得有多失败。那些铁律,必定是无数先祖吃够了血的教训才流传下来的,而他却能因为个人的喜好,说改就改。
梵伽罗垂眸看向掌心的玉佩,缓缓答道:“因为灵力越强的灵子,从这块玉佩里感应到的讯息也就越多。意志力足够坚韧不拔的他们,才是最适合守护这块玉佩的人。”
“但宋恩慈灵力微末,只能听见一点诱惑的声音,感受到一些冷热交迫,又怎么会明白它的可怕之处?师父,你必须承认,我是天水派有史以来最强的一任灵子,所以在第一次触摸这块玉佩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探知到了它的全部隐秘。”
“它绝非什么至宝,而是诞生于混沌的妖魔留在人间的种子。宋恩慈只是它的傀儡,在行善的同时,洒下了更多罪孽。她的悲剧也因此而始……”
☆、第二百八十章
梵伽罗说到这里便打住话头, 没再继续。
他看向依然躺在地上的林念慈,嗓音徐徐,透着笑意:“宋恩慈, 如果你再不现身, 我就要开始讲述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了,你确定要一直逃避下去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具“木乃伊”。
玄诚子摇摇头, 哑声开口:“不, 她不是――”
然而他的话没能继续往下说, 只因原本奄奄一息的林念慈竟忽然半坐起来, 开始拆卸缠绕在自己身体上的纱布。她的举动, 恰恰证明了梵伽罗之前的判断, 她果然就是失踪已久的宋恩慈。
在这一瞬间,玄诚子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已消退得干干净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爱如珍宝并悉心呵护的小徒弟,竟然连他也骗。为什么?
“想知道为什么?”梵伽罗已然听见了他的心声, 于是轻笑开口,“那么,我就继续往下说了。”
意识到师弟会越来越多得拆穿自己, 宋恩慈拆解纱布的动作不由加快了几分。她的脑袋很快就露了出来,脸上却是血肉模糊的一团,没有眼珠子, 没有鼻孔, 没有嘴巴, 所有的五官,均被炸.弹的碎片削成了森森的白骨。
看见如此恐怖的一颗脑袋, 玄门众人不由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惊呼声。同时他们也意识到, 宋恩慈果然是那块宝物的持有者,被伤成这样还死不了。
紧接着,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宋恩慈何止是死不了,她简直就是一只可以无限再生的怪物。她血肉模糊的脸竟慢慢长出了一些粉红的肉芽,把那些斑驳的伤口堵上,又凝聚成新的五官。
眼珠、鼻子、嘴巴,渐渐出现了一些雏形,这个过程堪比妖魔在混沌中再生,十分恶心,也十分触目惊心。
长生和长真撇开头,不敢看她。知非道长用颤抖的指尖点着她,说了一连串的你你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念恩是受刺激最大的人,这会儿已经蜷缩在墙角,哭成了一团。他最爱的师姐,在这一刻,已经死在他心里了。
玄诚子的暗色.眼瞳因为这一幕而染上了赤色的怒火。
梵伽罗盯着动作越来越急切的宋恩慈,轻笑道:“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哦对,我说到了这块双鱼佩的秘密。那么诸位请看,它原本是什么形态?”
众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被梵伽罗捧在手里的玉佩。
梵伽罗用指尖画了一个圆,徐徐道:“它原本是一块,拆开之后变成阴阳两半,然后呢?”
众人的目光越发灼热,心中的好奇也被推到了顶点。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句至简至真的道经,大家应该都能理解吧?而它,就是这块玉佩的终极奥义。”梵伽罗一边述说,一边把手探入龙口,取出一枚又一枚灰色的玉佩,其形状与黑玉一模一样,只是体积更小,鱼头的方向也是反的。
只短短几分钟,梵伽罗的脚边就堆满了许许多多的小玉佩。他把它们拢到一处,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将之慢慢揉捏成一个更大的灰色玉佩,与那块黑色玉佩拼凑在一起,却发现接口还是略小了一些,对不上。
于是他把那块灰色玉佩,再次揉捏成一个又一个的小玉佩,随意洒在脚边。
“诸位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三生万物的道理。这块双鱼佩可以一分为二,而白色的那半块,又可以分为三块、四块、五块,乃至于千千万万块。”
“它为什么会分成这么多的小块,而且连颜色都变了?”一名玄门高手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不仅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就连拆绷带的宋恩慈都停下了动作。她的嘴巴还未长全,不能开口说话,眼珠子也只是两个黑色的小点,无法视物,但她的耳膜却还能接收音波的震颤。
她侧着脑袋,一动不动。
梵伽罗瞥了她一眼,笑得嘲讽:“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宋恩慈以为自己是在行善积德,实则却是在播撒罪恶的种子。她每救活一个原本不该救活的人,那块阳玉的力量就会分化出去一点,潜伏在这人的体内。她是如何出名的,你们还记得吗?”
“泽州圣女!”有人脱口而出。
“是啊,她救活了整个泽州的人,所以,被她携带在身边的那块阳玉,在不知不觉中便分化成了千千万万个。救人是需要力量的,而这些力量一旦从那块玉佩中分化出去,就会潜伏在这些本该早已死去的人体内,直到强烈的**将它们唤醒。它们原本都是纯白色,一旦染上污浊的**,就变成了灰色,进而显现出异象,使人发狂。”
“**的本质是什么?我觉的西方的神学就描写得很贴切,既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淫.欲和暴食。七宗罪是人类的原罪,也是人类之所以产生**的源泉。”
“傲慢的人想要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嫉妒的人想要打压所有的竞争对手;愤怒的人想要获得宣泄愤怒的力量;懒惰的人想要不劳而获;贪婪的人想要无与伦比的财富;而淫.欲和暴食会让人彻底堕落在**的深渊。”
“这些被分化出来的玉佩,潜伏在人类的身体里,而人类是所有**的集合体。它们一旦被**唤醒,就会促使这些宿体产生异变,进而在这个世界里搅风搅雨。或许有人是因为美好的**而唤醒了那些玉佩,但他们的数量能有多少呢?**一旦被无限放大,其结果只会是沉沦。”
“马游、苏枫溪、张阳、萧言翎,这些人你们还记得吧?”梵伽罗抬起头,环视众人。
已逐渐明白宋恩慈把什么样的鬼东西洒在人间后,这些玄门高手全都苍白了脸色。
“这块玉佩是马游的,这块玉佩是苏枫溪的,这块玉佩是张阳的,这块玉佩是萧言翎的。他们从先祖或别人那里,传承到了这些玉佩。他们用强烈的**激活玉佩,获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诡异能力。”
梵伽罗用指尖拨出四块大小不一的灰色玉佩,叹息道:“宋恩慈,好好看看你都造就了怎样一群怪物。”
“现在你明白为何马游大肆杀人的时候,你会忽然受到反噬了吧?”
林念慈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五官的生长速度似乎都陷入了停滞。
亲身经历了这件事的长生、长真、林念恩,都用不可思议又饱含愤怒的目光看向她。
原来马游那样的杀人狂魔,根本就是林念慈亲手制造出来的!难怪那些恶业最后都算在了她头上!这是因果报应啊!
梵伽罗继续说道:“救下了全泽州的人,你成为了行走于人间的半神,拥有了声誉、信众和神庙,开始享用人间香火的供奉。起初几年,你的确看见了成神的希望,你恢复了青春,获得了不老的容颜,力量也达到了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度。但是――”
梵伽罗的语气带上了浓浓的讽刺:“忽有一日,曾经的噩梦竟然再次来袭。你的身体从内部开始腐烂,每过完一天,你就离末日不远。你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你明明救了千千万万个人,积累了举世无双的功德,一脚跨入了成神的门槛,却又为什么会功亏于溃?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你想破了脑袋,恐怕都想不明白,对吗?”
他看向僵坐不动的林念慈。
林念慈尚未长出牙齿的嘴急促张开,声嘶力竭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三个字曾无数次地萦绕于她的脑海,也曾无数次地凌迟着她的心。天穹与神宫,分明离她只有一步之距,却又为什么会把她骤然打落?
为什么?!
“因为你积累的不是功德,是恶业;因为**造就的不是美好,是罪孽。你随手救下的那些人,最后都变成了什么模样,你可曾去回访过?”
林念慈想起了马游等人,心脏不由紧缩。
但梵伽罗却摇头讽笑:“马游、萧言翎、苏枫溪、张公子那样的人,对你来说只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小污点而已,远不至于断了你的成神路。”
林念慈的眼珠终于长了出来,开始在没有眼皮的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那诡谲又阴毒的模样,吓了所有人一跳。现在的她,哪还有半点泽州圣女的风采,竟活生生一只恶鬼。
玄诚子用怒火熊熊的赤色双瞳看向她,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然后深深埋下头去。
梵伽罗的话却又令她猛然抬头,面容扭曲。
“这块灰中带绿的阳玉,是我从菩提妖树体内取得的。那样一个强结因果、颠倒轮回,几能灭世的怪物,同样也是你的杰作。而它沾染的无尽恶业,最终都会落到你头上。”
众人齐齐看向梵伽罗捏在指尖的一块灰绿色玉佩,目露骇然。
“怎么可能!”林念慈嘶声高喊。
梵伽罗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不可能?你是救苦救难的泽州圣女,你是行走于人间的神灵,为了彰显神迹,你做了多少不可能之事?那棵菩提原本被雷劈中,早该枯死,你看见跪了一地的信众是如何的惶恐无助,于是心血来潮,用指尖点了点它焦黑的枝干。”
“于是,那了无生机的枝干就抽.出了嫩绿的新芽,重新焕发了生机。众人被你的神迹震撼,纷纷跪倒在你脚边山呼圣女。你拂拂衣袖,潇洒离去,而那棵菩提,最终却变成了我们今日所见的妖树。”
“如果我未曾苏醒,它会毁掉这座城市,进而毁掉这个国家。这样的罪孽全都加诸于你的头顶,你说你怎么成神?怎么不受反噬?怎么不从云端跌落,变成眼前的这滩烂泥?你救活那棵菩提,为的是什么?”
林念慈牙齿发颤,竟是怯不敢答。
梵伽罗替她答道:“你为的仅仅只是满足自己的那点虚荣心而已。你喜欢看见别人臣服在你脚边的卑微姿态。所以你看,人的**哪怕再微小,也是如此的可笑和污浊。”
林念慈捂住脸,开始剧烈地颤抖。
而玄诚子总算听明白了:那棵灭世的妖树、那些杀人如麻、搅动腥风血雨,把普通人当成食物的异人,原来都是爱徒的杰作。难怪回到宗门的时候,她受到的反噬那么重,几乎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她造下那么多的罪孽和恶业,老天爷怎能容她?
玄诚子的剑尖微微一颤,竟缓慢指向了还缠着半身绷带的林念慈。
林念慈哀婉地喊了一声师父,想要说一些软话,却再次被梵伽罗打断,“听了那么多隐秘,你总该现身了吧?”
什么现身?这里难道还有别人?众位玄门高手连忙举起武器,做出戒备的姿态。
诡异的事情也随之发生,许多藤蔓竟顺着地下室的砖缝挤出来,慢慢拧成一个人形,又组成一张对别人来说无比陌生,对梵伽罗而言却十足熟悉的脸庞,不是早已化成树人的段小芸又能是谁?
“段小芸,现在你该知道,你一生的悲剧,都是谁造就的吧?”梵伽罗并未因这人的死而复生感到惊愕。事实上,他早就知道,这人不过是个陷阱而已。
她以为梵伽罗去了妖林一定会死于那棵菩提,所以根本就没掩盖自己的破绽。为什么别人的手机和通讯设备入了妖林就会失效,唯独她可以发送那么多的视频和照片?
这些显而易见的疑点,宋博士早在进入妖林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于是,当梵伽罗主动去碰触那棵妖树时,宋博士用意念告诉他一句话――小心段小芸。
得到妖树的玉佩,获悉了它的一生经历,梵伽罗自然很清楚段小芸与这棵树是怎样的一段孽缘。
但旁人却并不清楚其中的内情,所以面面相觑,大感惊疑。
就连罪魁祸首林念慈也是一脸莫名,无辜得仿佛一个孩童。
段小芸看向她,轻笑道:“圣女,我们又见面了。当年我们村里人都感染了瘟疫,是你救了我们,并且把我们安置在一间破庙里。那一日,雷霆从天上落下,劈死了庙前的菩提。大家都说这是大凶之兆,跪下向苍天谢罪,唯有你说没有关系,指尖一点,令那棵树死而复生。”
“你离开之前,在跪了满地的人中间随意一指,曼声道:‘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庙祝,代替我打理这间圣女庙,并帮我照顾这棵神树。’那人连忙跪下,诚惶诚恐地应诺,而你则翩然远去。”
“你从来未曾正眼看过那个人吧?否则你会记得,我就是她。”
林念慈听呆了。
其余人则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这又是一个活了一两百年的老怪物!
段小芸走到林念慈身边,弯腰看她,冷笑道:“圣女果然贵人多忘事。不过也对,那时正是你最为风光的时候,整个青国都是你的圣女庙,你又怎么会记得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人物?”
“圣女,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段小芸半跪下来,摆出长谈的架势。
林念慈不断摇头,目光仓皇无措地扫向站立在自己身边的师父。她唯愿自己在师父的心目中,永远都是最可爱,最纯洁,最善良的那一个,也永远都是最值得信任并且疼爱的那一个,所以真的不能再说了!
但她越是恐惧,段小芸就越是觉得畅快。
“看来你很想听,那我就继续往下说吧。”段小芸双膝跪地,眼瞳放空,娓娓道来:“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天真,总觉得能被你选中是天大的幸运,所以我尽心尽力地照顾那棵树,时时与它说话。我总觉得它已经被你点化,是有灵性的。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没错,有一天,我竟真的从它那里感觉到了一些特殊的情绪,譬如喜悦、寂寞、悲伤等等。”
“我高兴极了,从此再未把它当成异类,而是视作我的另一个孩子。我还让我的儿子与它结拜,成了兄弟。我和我的丈夫、儿子,还有那棵树,居住在圣女庙里,过得无忧无虑,幸福快乐。”
“然而,我一生的悲剧,早在遇见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如果不是刚才听了梵老师的解密,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害了我的罪魁祸首。原来是你啊!原来害了我们一家的,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泽州圣女。呵,什么圣女,我看是妖魔才对……”
段小芸说着说着竟流出两行血泪,一张娇美的脸已狰狞若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