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唯有世间至恶或至善,才能让它生根发芽。”梵伽罗轻描淡写地说道。
孟仲根本就听不懂这句话。
宋睿解释道:“再善良的人,内心总会有恶念;再邪恶的人,偶尔也会迸发善意。这颗种子找不到可供生存的土壤,因为世间没有至恶,也没有至善。”
“但是它生存过啊!这个世界有能让它生根发芽的地方。”孟仲听明白了,却还是觉得不放心。
“那只是一个人为的意外而已。”梵伽罗闭上眼,不再说话。
而孟仲和宋睿却陷入了头脑风暴。什么叫做人为的意外?所以说这棵菩提树的背后是有人在操控吗?能操控这样一棵实力非凡的圣树,那人又会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妈的,我头疼!”孟仲用脑袋撞了撞方向盘。
宋睿兀自沉思,久久不言。他想起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即便被好奇心折磨得要死要活,两人也没有去打扰梵伽罗,而是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这些天,梵伽罗累坏了,白净脸庞已显露出罕见的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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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多小时后,所有人均站在了梵家老宅的地下室内。
看见浑身缠着绷带的林念慈被随意摆放在地上,玄诚子原本稍微染上一些温色的脸庞,立刻又布满了寒霜。
“孽徒,你怎么敢如此待她!”他把奄奄一息的少女抱进怀里,用颤抖的指尖试了试她的鼻息。
“放心吧,她死不了。”梵伽罗盘腿坐在一个圆形法阵的中心,膝上放置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
那法阵散发着一股极庞大的能量场,雕刻其上的符文却被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机所掩盖,令人根本无法看清楚。饶是玄诚子这样的高人也只能隐约察觉到法阵的威能和不祥,却不知道它具体有什么作用。
于是所有人都站在法阵的最外围,远远看着梵伽罗。
“师父,这东西你还熟悉吗?”梵伽罗摊开掌心,把一枚纯黑色的,半个巴掌大的鱼形玉佩展示出来。
玄诚子的眼里燃起两团怒火;“孽徒,你果然盗走了我派至宝,快把它还回来!”他抽.出佩剑,指向梵伽罗的眉心。
站在他身后的玄门众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那块玉佩,并不知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师父,你似乎忘记了,我是天水派的灵子。我拿着这块玉佩是理所当然,不是偷盗。”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说道。
“没错,你有权佩戴它,但是你将它盗出宗门,从此叛逃不归,就是死罪。”玄诚子的剑因为暴涨的杀气而发出锐利的金鸣。躺在他怀里的林念慈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
梵伽罗握紧那枚纯黑色的玉佩,缓慢道:“师父,如果我告诉你,当年我并非叛逃不归,而是被宋恩慈杀死了呢?这半块玉佩非我偷盗所得,而是她扔掉不要的。师父你也知道,她的胃口从小就刁,不是绝对的好东西,她是不稀罕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玄诚子冷冷开口,目中杀意更盛。
躺在他怀里的林念慈脑袋动了动,似乎有些不适。
梵伽罗把玉佩和木盒放置在地上,然后站起来,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苍白而又瘦弱的身体。
“在妖树林里相遇的时候,你们对我进行了一场审判,说我杀了谁谁谁,堪称恶贯满盈。”梵伽罗伸出细长的食指,点向在场众人,“现在,我也要进行一场审判,不过并不是对你们,而是对林念慈,也就是曾经那个人人景仰的泽州圣女宋恩慈。”
“胡言乱语!”玄诚子剑尖一抖,发出一缕锋锐剑气。
然而梵伽罗却并不闪躲,反倒伸展双臂,撤去掩盖阵法的磁场,冷静开口:“师父,还请你看清楚我的身体都雕刻着什么,再看看地上这个阵法的符文昭示着什么。天水派的九重血煞噬魂阵,你不会不认识吧?”
修者的目力和判断力本就远超常人,电光火石之间,玄诚子已经看清楚了那个阵法上的暗芒,也看清楚了密布于梵伽罗体表的黑色文字,那果然是天水派的不传禁术九重血煞噬魂阵。
这阵法,他只教给过宋恩慈,而且只能施加在魂体上,并不能对活人造成伤害,是用来禁锢并炼化千年厉鬼的。
被这种阵法摄入后,那厉鬼将日日夜夜遭受地狱业火地焚烧,在极致的痛苦中千万次地祈求魂飞魄散,却又总会比此前一天变得更为魂体稳固。终有一日,它会因为永无止境的绝望陷入疯狂,失去记忆,成为傀儡,被拿来随意驱使。
这阵法自先祖开创以来,因有违天和而被禁止使用,除非世间出现一只罪孽滔天的鬼王,造成生灵涂炭的巨大浩劫,才被允许见世。
但现在,它竟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梵伽罗身上,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梵伽罗早就死了,所谓盗走玉佩叛逃不归,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一个连神魂都被阵法禁锢的死人,怎么归?第二,能把这种禁术刻在梵伽罗身上的人,除了宋恩慈,还能是谁?
但是她为什么要那样做?难道说真正盗走宝物叛逃在外的人一直是她吗?
是了,梵伽罗叛逃不归的消息是她写信告知门派众人;也是她独自找到梵伽罗,与他恶斗一场,夺回了半块玉佩,却因重伤和愧对师门,在外漂泊了百年才归。
这些都是她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人可以从旁佐证。
只因梵伽罗曾有手刃师叔的劣迹,所以玄诚子竟根本未曾怀疑过其中的真假。他一直以为梵伽罗打从根子上就烂掉了,无论他做出多少恶事都不算意外。
宋恩慈百年不归自然有她的理由,只要回来便好,不容苛责;梵伽罗百年不归,那就是心怀叵测、杀人夺宝、罪大恶极。
他从一开始就用两套标准来衡量这两个孩子,还满以为自己不会看走眼。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又预示着,他真有可能看走了眼。
玄诚子飞快发出第二道剑气,打偏了之前那道剑气,把林念慈往地上一放,大踏步走进法阵,急促地旋转,仔细地查看,却又更为无力地发现――是的,这真真切切就是天水派的九重血煞噬魂阵,没有半丝虚假。
在这世间,唯二会刻画该阵法的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就是他曾经万分疼爱的徒弟宋恩慈。
“怎么会,怎么会……”玄诚子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仓皇地转,仓皇地看,仓皇地呢喃。
他预感到,有一个极有可能撕裂他心扉的,并且让他痛到哀绝的真相,正在前方张牙舞爪地等待着。
林念慈缠满纱布,只露出两个鼻孔的脑袋,正艰难地转向玄诚子的所在。她的指尖在抽搐,原本气息微弱的胸膛也在上上下下地起伏。看得出来,她很着急。
然而这场审判才刚刚开始。
梵伽罗指了指站在外围的九大门派的掌门人,提醒道:“师父,你还忘了一点。这阵法之所以叫九重血煞噬魂阵,是因为它在启动时需要献祭九位玄门高手的血液。你莫不是以为,被宋恩慈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死的人,仅仅只有我一个吧?”
急促查看阵法的玄诚子猛然僵住。
九位掌门人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因为巨大的惊愕和愤怒而扭曲了面容。
好一个泽州圣女宋恩慈,好一个拯救了七条龙脉的大英雄!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知从何时起, 玄诚子的眼珠已经被某种极为压抑的情绪染红了。他死死锁定梵伽罗的面容,握着玄雷剑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能击杀对方, 让他闭嘴。
如果说宋恩慈杀死的人仅仅只有梵伽罗, 那么这件事就只能算是天水派的内务,旁人管不着。把梵伽罗带回总部, 关起门来, 天水派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管梵伽罗说的是不是真的, 受了多大的委屈, 宋恩慈的名声就放在那里, 为了天水派的利益和颜面, 全派上下少不得会帮她掩盖。
但现在不行了,宋恩慈手里的人命竟然有那么多,而且个个都曾经是玄门一顶一的大人物, 这件事,天水派怎么帮她抹平?玄诚子的脸面再大,也没大到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程度。
眼下, 所有人都被这个与想象中截然相反的真相震惊了,就连天水派的一众小辈也都露出羞惭之色。
看见师祖极度失态的反应,他们已经意识到, 梵伽罗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阵法果然是宋恩慈画的。她把人杀了, 又把对方的魂魄千千万万年地镇压在此处,日日夜夜忍受业火地焚烧, 不得解脱, 没有终止……
这等心性手段,世上大约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 那就是恶毒!真真正正的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长生、长真原本是最疼爱林念慈的人,看见她被师祖摆放在地上,就连忙围拢过去,将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来,铺上厚外套,让她躺得更舒适一些,又一人一边握住她的手,柔声细语地安慰。
但现在,他们却像甩开火炭一般甩开她的手,仓促退后。
林念恩本是跪坐在林念慈身边,用痛心的目光看着她满身的伤痕,听见梵伽罗的话,竟往后一仰,瘫坐在地上,然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远离了这个人。
如果梵伽罗未曾说谎,那么林念慈就很有可能是宋恩慈。她在外漂泊的那一百年,究竟杀了多少人?能毫不犹豫地把那等残酷至极的禁术施加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身上,她的心莫非是纯黑色?
所有人都远离了绑得像木乃伊一样的林念慈,也隐约相信了梵伽罗的话,唯独两个人死死盯着他,身体瑟瑟发抖,却不是因为难以接受,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而是因为不可遏制的愤怒。
这两个人,一个是玄诚子,另一个便是知非道长。
玄诚子把宋恩慈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又悉心照顾林念慈几十年,自然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而知非道长则完全是为了天水派的颜面。他以前只是厌憎梵伽罗,现在则恨毒了对方。
这样大的丑事,他为何要放在众人面前来说?他还嫌天水派的名声不够好听吗?
知非道长立刻反驳:“谁能证明你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许那九位掌门都是被你杀死的,恩慈只是觉得你恶贯满盈,画了阵法封印你!你只凭一张嘴就想颠倒黑白,简直做梦!”
他的话虽然牵强,却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他的名声极好,威望也高,让人更愿意相信一些。
玄诚子原本已经颓然垂落的剑尖,如今又指向了梵伽罗的脸。知非道长的话让他纷乱的心恢复了清明。他一再告诉自己:是的,这才是真相,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那样恶毒的事。她肯定是有理由的,而这理由现在也找到了。她只是在清理门户而已!
玄诚子手里的剑在震颤、嗡鸣,不断喷吐着寒芒和杀机,仿佛随时都会挥出去。
把所有脏水泼在梵伽罗一个人的头顶,让一切照旧,让好人始终是好人,坏人一直是坏人,才是最符合天水派利益的做法。这个案子不能翻,也不允许翻!
这样想着,玄诚子和知非道长已酝酿好了杀招。
这场审判,从一开始就不会有公正的法官。
但梵伽罗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些人的反应,更不会因此而感到伤心愤怒,只是轻笑着把指尖点向自己的眉心,用磁场摄了一滴鲜红血液,徐徐开口:“师父,从小到大,你从未教给我任何一门术法,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摆设,随意丢在一旁。但你不要忘了,我是灵者,世间所有,皆为我之媒介。换言之,我虽然没有证人,可世间所有皆能为我正名。”
“南山派的现任掌门在哪里?”他指尖酝着一点殷红血珠,高声召唤。
南山派的掌门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我在这儿。”
“这是你师祖的东西,你收好了。”梵伽罗把那颗血珠弹出去。
南山派的掌门想接住,又担心被算计,便犹豫了一瞬。只这一瞬的时差,血珠便落在了他的衣袖上,浸入布料。
知非道长当即冷笑:“装神弄鬼!”
玄诚子的剑始终指着梵伽罗,未曾寸进。他腥红的眼里布满了杀气,却又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刺过去,却又有一道声音让他再等等。这两道声音像两根绳子,一左一右将他拴住,令他无法动弹。
那位南山派的现任掌门发觉血珠弄脏了自己纯白的道袍,脸上便露出嫌弃的表情,忍不住附和了知非道长一句:“果然是装神弄鬼!你拿你的血射我是想干什么?难道你得了脏.病?”
这个猜测令他恶心欲吐,旁人也都纷纷皱眉。
然而下一瞬,他脸上的不屑和厌憎就都凝固,眼瞳陡然睁地极大,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场景。
“师祖!”他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就捂住自己的脖颈,慢慢跪了下去,原本红润的脸颊正急速染上苍白的颜色。
他开始浑身抽搐,大张的嘴里喊不出话,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
所有人都看呆了,正不知所措之际,梵伽罗又高喊道:“东岳派现任掌门在哪里?”
这一次没有人敢答应,但其中一人的脑海却迸发出强烈的慌乱和惧意,于是梵伽罗从眉心摄出又一滴鲜血,朝那人.弹去。那人想躲,双腿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
血珠直接被弹在他的脸上,而他也掐着自己的脖子跪倒下去,脸庞扭曲,血色褪尽,喉咙里叽叽咕咕作响。
所有人都退开他们身边,露出骇然的表情。
只是沾上一滴血而已,威力竟已足够杀人。不行,梵伽罗太厉害了,得跑!
想到这里,某些人转身就朝出口跑去,却又很快发现,这个地下室早已经被一股强大的能量场封禁,自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囚牢。没有梵伽罗的允许,所有人便都是他的瓮中之鳖,只能任由他摆布。
“孽畜,你都对他们做了什么!你果然恶贯满盈!恩慈杀你真是杀对了,你本就该死!”知非道长把一枚符打出去,却被九重血煞噬魂阵阻挡在外,只耀出一团火花,落成一地黑灰。
梵伽罗连看都懒得看知非道长,双目盯紧玄诚子,口中点出一个又一个门派。
昆吾、长岭、苍山、西鼎、北麓、陵夷、飞仙,又有七个门派的掌舵者收到了他的血液,然后捂住脖颈跪坐下去,眼眶一个个瞪得快要裂开,像是看见了地狱里的场景。
“你都对他们做了什么?你不是来澄清真相的,你是来杀人灭口的吧?把玄门所有人都杀了,你当年干的那些丑事也就没有人知道了。”知非道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畜生,心思好毒辣!”
然而他话音刚落,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的南山派掌门竟站起来了,脸上涕泗横流,双目猩红如血,精神头却非常好。他甚至抽.出腰间的九节鞭,朝地上狠狠甩了几下。
“你没事?”知非道长惊了。
南山派掌门看向他,猩红眼珠里的杀意几能化成业火。
紧接着,东岳派、昆吾派、长岭派……的掌门也都一一站起来,默默把天水派的人围在中间,又各自拿出法器,迅速酝酿着杀招。
从别人口中听到真相,其感受自然比不上亲身经历一遍。就在刚才,借由那些血珠里残存的记忆,他们看见了自己的师祖或师父被残忍杀害的全过程。他们身体里的血液仿佛也跟随着真相的曝光而流尽,那种痛苦不亚于他们自己也被宋恩慈杀死了一遍。
更有一股滔天恨意和无尽悲哀,经由这些血液传承下来。这个仇若是不报,九位掌门怕是会被心魔纠缠一辈子。
眼看天水派忽然间成了所有人的众矢之的,知非道长这才慌神了,高声诘问:“梵伽罗,你给他们下了蛊?”直到现在,他还不遗余力地往这人头上泼脏水。
梵伽罗用锋利的指甲割破手腕,将自己的鲜血抛洒出去,淡淡道:“他们刚才都经历了什么,你们自己看吧。”
知非道长立刻激发了一张挡煞符,试图把血点隔绝在外,却毫无作用。
那些血点竟然具备了非凡的穿透力,与菩提妖树所结的因果一般,是抗拒不了,也摆脱不掉的。它们穿透了天水派门徒支撑起来的结界或禁制,毫无阻碍地落在所有人身上,将他们拉回了久远的过去。
宋恩慈那张倾城绝世的脸出现在月辉下,美得仿如圣洁的仙女。
“时辰到了。”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
众人的视线也随着那嗓音移过去,然后看见了一张俊美到极致的脸庞。这脸庞似乎有些熟悉,仿佛是哪位家喻户晓的明星。
“那就动手吧。”宋恩慈指了指地上,“你把他拖到法阵里去。”
男人弯下腰拖拽一个重物,陷入记忆里的人顺着他吃力的手臂向下看,却骇然发现,那重物竟然是梵伽罗的尸体。他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柄上刻着一支垂柳,那是宋恩慈独有的标记。他全身各处的皮肤都被刀尖划烂,那些血肉模糊的划痕组成了一个个近乎于黑色的文字,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
“现在怎么办?”男人把梵伽罗的尸体拖到法阵中心,气喘吁吁地问。
“把他埋在阵眼。”宋恩慈把半块黑色玉佩远远扔到尸体身上,完了背转身,嗓音带上了颤抖:“师弟,对不起,你别怪我。谁让你心肠那么狠,不肯救张公子。这半块玉佩是师姐送给你的随葬品,这样你可满意?”
“你别自责。他连他自己的师叔都能杀,足见心性之恶毒。他已经无可救药了,你不是说你师父很早以前就想清理门户吗?我们现在杀了他,一是在阻止他日.后杀人如麻,二也是为你师父排忧解难。”男人一边挖坑一边安慰。
宋恩慈背对男人啜泣,过了很久才问:“张公子,你的身体真的好了吗?”
“好了,完全好了。恩慈,谢谢你,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现在恐怕早就病死了。等处理完这个大.麻烦,我们就结为夫妻,远走高飞。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却原来男人就是宋恩慈嘴里的那个张公子。从这只言片语中不难窥见,他们杀死梵伽罗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张公子病得快死了,而梵伽罗不肯施救。
有资格跨入这个地下室的,均是玄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其心智和判断力均远超常人,又岂会拼凑不出这显而易见却又荒谬绝伦的真相。所谓梵伽罗盗窃至宝叛逃出宗,却原来是圣女红鸾星动,为救情郎,杀人灭口!那玉佩应该有续命或者治病的功效。
众人刚猜想到这里,张公子就已埋好尸体,走到宋恩慈身边。
宋恩慈递给他一把匕首,颤声道:“开始吧。”
两人脚步沉重地朝法阵外围走去。
直到此时,陷入这段回忆的玄门众人才发现,有九名男子竟然被五花大绑地摆放在法阵周围,脑袋分别压着九个神秘的符文,脖颈与一个凹槽对准。
九人不断挣扎,却只有一双眼珠能动。
宋恩慈揪住其中一人的头发,语气哀婉:“赵伯伯,对不住了。”她说出口的话那么有礼貌,表情也是全然的恭敬,下手却极狠辣,只一刀就割断了这人的颈动脉,令他的鲜血喷洒在凹槽里,又顺着连接在一起的阴刻符文,一个一个染成红色。
另一头,那位张公子也割破了一个人的脖颈。
九位掌门被分别摆放在九个方向,而这段记忆集合了他们所有人的视角,几乎是没有盲点的。于是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宋恩慈和张公子的恶行。他们一刀又一刀,干脆利落地剥夺了这些“祭品”的生命,然后走到法阵外,沉默地看着。
宋恩慈开始哭泣,双手捂着脸庞,身体抖得像雨中的垂柳,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脆弱得不成样子。
张公子把她的脑袋压入自己怀里,柔声安慰,“别哭,别哭,这些人都是来杀人夺宝的,你只是在护宝,你没有错。”
两人在漫天血光中拥抱在一起,男的俊美无俦,女的倾城绝世,画面看上去那么美。而这段记忆也定格在这一幕,然后慢慢退去色彩,变成灰色的光点消散。
众人眼瞳微闪,纷纷醒转,再看向天水派众人时,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经由九位掌门的濒死记忆看清了当年的真相, 态度大变的不仅仅是别的门派的高手,还有天水派自己的门徒。
长生和长真等一众小辈已是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知非道长纵有再多的脏水酝酿在肚中,现在也泼不出去。能有什么证据比被害者自己的记忆更有说服力?
更何况这一段记忆不仅仅包含了九位掌门临死前的目之所见、耳之所闻, 还留下了他们那时的心之所想。
看见宋恩慈用极端残忍的手法杀死梵伽罗, 还流着眼泪说一些假仁假义的话,九位掌门又是鄙夷又是心寒;待宋恩慈转过头一面说着道歉的话, 一面割破他们的喉咙时, 这鄙夷心寒就都转化为了滔天恨意。
陷入这段记忆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切身体会到那种无法言说的仇恨和血液缓缓流干的痛苦。他们既是旁观者, 也是亲历者。他们对宋恩慈的恨, 绝不会比那九位被献祭了阵法的掌门更少。
常净大师双手合十, 缓缓跪倒, 开始默诵渡亡经。宽容如他,也没有办法对那样的罪行说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话。魔就是魔,没有度化的可能。
只转瞬间, 曾经的玄门第一大派就变成了玄门第一耻。
天水派的门徒一个个地流着冷汗,颤着身子,垂着脑袋, 恨不得原地消失。唯独玄诚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如霜面色不见丝毫改变。
梵伽罗隔着人群与他对视,徐徐开口:“师父, 张公子劝慰宋恩慈的那些话, 你听了会不会觉得很耳熟?”
玄诚子漆黑的眼眸里无波无澜。
梵伽罗继续道:“每一次, 当宋恩慈因为犯错而流泪时,你不也是这样劝慰她的吗?她摔倒了, 你告诉她是因为地不平;她失去了灵子之位, 你告诉她是因为我不该出现;她道术不精,输了比试, 你又说那是别人以大欺小,胜之不武。总之,她从来不会有错,错的一定是别人。”
“师父,在你眼里,她做什么都是对的。你想如何宠她,那是你的事,旁人管不着。”
“但可怕的是,你的这种教育方法,让宋恩慈逐渐产生了这样一个坚定不移的认知――我所做的一切,永远都是对的。”
“也因此,在旁人看来堪称恶毒的行为,在她眼中不过是正确的选择。”
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把闪耀着血光的法阵,以及站立在法阵外的这一个个表情狰狞的人划拉进去,喟叹道:“哪怕犯下这样的滔天罪孽,宋恩慈也只是抛洒了几滴廉价的眼泪,然后就心安理得了。”
“杀了我,拿走了宝物,她觉得那是在替你清理门户。杀了九位掌门,启动禁术,她又觉得那是在守护门派至宝。她按照你的教育方式,不受半点挫折、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她有着孩童一般的天真,所以也就失去了判断是非对错和善恶的能力。”
“师父,她犯下的累累罪行不仅有她自己的错,也有你的一份助力。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师父,你还没意识到吗?你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但凡你对她严加管教一句,也不会有她日.后的肆无忌惮。”
这是梵伽罗头一次用这么重的口气与玄诚子说话,由此可见他不是不怨,也不是不恨,只是深埋心底不曾提起罢了。
伴随着他的述说,玄诚子的眸光开始颤动,然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那些毫无原则的纵容之语和溺爱之举,如今都化成一把把利刃,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不愿相信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会变成这样,却又不得不信。他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缓缓扫向躺在地上的林念慈,随即心中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