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既白赶到济世医院的时候,却被那里的护士告知,姜楚楚已经转院了。

“转院?”张既白愕然,“什么时候转的?转到哪里去了?她那个身体状况……可以转院吗?”

“孤岛”里剩下的还在运转的大医院统共也没几家,济世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医疗资源和疗养环境都是最好的了,姜岂言把姜楚楚放在这里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想着转院。

“哦,是这样的。”那名护士告诉他,“姜小姐这段时间动了两次手术,身体已经好转许多了,所以姜队长让人把她接到了更清静的地方休养。”

“更清静的地方?是哪里?”

护士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张既白直觉不对劲,他曾经是楚楚的医生,对于她的病症一清二楚,她多器官功能衰竭,已然病入膏肓,传统的内科治疗根本无法延缓病情恶化的脚步,可以说是全无生机,怎么可能做两次手术就好转?

除非……

他陡然一惊,急声问道:“姜楚楚做的是什么手术?!”

那护士被他突然拔高的声线惊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她摇摇头,眼睛里也多了些戒备:“我不知道,我没有参与那两次手术。”

张既白还想说些,对方却是转身欲走:“不好意思,我还要去照顾病人……”

“请等一下。”她刚走了两步,却忽然感到周边的空气都凝固了——并非错觉,而是实感,她就像是被四堵看不见的墙包围其中,根本迈不动步。

“请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她的身侧不间断地有来来往往的人,却无一人注意到她的异状,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慢悠悠地走到她身前。

她只觉不寒而栗。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只要告诉我,”张既白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女护士,沉声问道:“姜楚楚那两台手术的主刀医生是谁?”

“……是徐明医生。”

徐明?张既白并不认识这个人,而从那名护士里得到的信息也很有限——只知道是名主攻外科的医师,从医多年,也算是资深了。

只是,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的话,这个徐明医生……非常危险!

不,不会错的,那起碎尸案里,死者不见的头颅和内脏,许多人,包括苏闲和他,都把注意力放在头颅上,认为那凶手是为了隐藏身份,阻碍侦察所施的小计俩。

可现在一想,或许前者只是转移视线的障眼法,后者……也就是消失的内脏,才是关键!

姜岂言!

张既白倒吸一口冷气,那家伙绝对有问题,而他居然还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之一。

必须尽快赶回,告诉苏闲才行!

此刻时候尚早,楼梯间里光线昏暗,人迹鲜少,张既白行色匆匆地下楼,脚步声响彻整个中庭空间。

在他抵达一楼之时,微亮的天光影影绰绰地透了进来,他正要走出去,却忽然听到了一声猫叫。

医院里怎么会有猫?他下意识地摒着呼吸,转头望去,一只漂亮的白猫立于扶手之上,一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在阴暗中闪闪发亮。

那个能够支配猫狗的异能者?张既白倏地想起苏闲跟他提过的嫌疑人,转身的刹那,手上已有动作。

“嘶——”一声低低的抽气声响起,下一秒,楼梯后就走出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她戴着口罩,作医生打扮。

张既白冷冷地睨着她,操纵的气流化为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张医生……”女子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发声也是格外艰难,可她的眼睛里却含着笑意,“如果你还想见小桃的话……就别那么粗暴。”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张既白的瞳孔骤然收缩,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女子寻到了空隙,她抬起一只手,手里握着的是一柄装了□□的枪,扣下扳机,子弹沉闷地出膛。

张既白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子弹在高速飞行中遇到了一点障碍,不易察觉地偏离了一点轨道,最后嵌在了他的肋骨之间。

鲜血汩汩流出,张既白只觉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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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吃苹果。”钟云从递了一个削好的苹果给病床的人,他后腰上的伤势并未大好,仍然只能趴着。

路远接过苹果,相当的不好意思:“又让你破费了,真是……”

钟云从笑着摆手:“都是一个宿舍的,别这么客气。”

路远小小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钟云从见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无奈,问道:“好吃吗?”

“很甜。”路远冲他笑了笑,他很高兴:“喜欢就多吃点。”

路远又吃了一口,随后却是叹了一声。

钟云从不解:“怎么了?”

路远垂着眼,面上仍是笑着的,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惆怅:“没什么……就是想到了我妈,要是她也能吃到苹果就好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他母亲的状况似乎并不十分好,钟云从问的谨慎:“你妈妈她……怎么了?”

“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路远苦笑了一下,“常年住院。”

钟云从听到这里,情绪也跟着低落下去:“我老妈身体也不是很好,一直都是小病不断,离家这么久,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他说着又问道:“对了,你母亲是哪方面的问题?”

“肾病。”路远低声道,语气里忧虑重重,“很多年了,小病也积成了大病,现在……都快不行了。”

钟云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安慰也不知从何开口,这时候以柔刚好过来要给路远换药,听见了他们的闲聊,顺口问了句:“肝病?什么病啊?在哪家医院?”

“尿毒症。”路远的病服被撩起,纱布被一层层拆开,伤口暴露在空气里的一瞬间疼痛骤起,“在济世医院……嘶!”

“哎哟,对不起,是不是手重了?”以柔连忙道歉,路远苍白着一张脸,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也不是很痛的。”

以柔这才放下心,她娴熟地清理伤口,上药,嘴里也没停着:“济世医院啊!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我熟啊,等我有空回去打个招呼,让他们给你妈用最好的药!”

说实话,钟云从虽然很欣赏以柔的热心,但对于她能否做到,却是相当怀疑的——毕竟她只是个小护士嘛,哪来的这么大面子?

当然了,他没有当面质疑,只是背地里嘀咕,而路远想来也是要给她台阶下,他摇摇头:“不用了……我妈的病已经光靠药物已经治不好了,除非……”

“除非什么?”钟云从好奇地问道,路远没作声,倒是以柔接了一句:“除非移植一个新的肾脏吧?对吧?”

路远轻轻的“嗯”了一声,钟云从张大了嘴:“器官移植啊?那应该要匹配才行吧?”

路远面色一黯:“我查过了,我跟她不匹配,不然我就换给她了。”

“你也是个孝子啊。”以柔也是唏嘘不已,“不过找到合适的配型真的不容易,这座城市里每天都有人死,但那些‘发病’的自然是不敢用的。还没到时候的,自然更是惜命,毕竟能活几年是几年嘛。”

钟云从急了:“那就没有合适的来源了吗?”

“有啊,一般就是医院里那些因为别的病或是意外去世的人。”以柔麻利地包裹好路远的伤口,“哦对了,还得加个条件,无亲无故才行!”

钟云从瞄了一眼面色灰败的路远:“唉,还要配型,这得多难等啊……”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限制条件。”以柔亦是摇头,“自从那场大灾之后,有条件做移植器官这种大手术的医院,就只剩下咱们济世医院了,其他都不行。”

钟云从恍然大悟:“难怪你让母亲住在济世医院。不过……”他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妈那样住着院,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路远却是笑着摇头:“我母亲她跟济世医院的创办人朱慈女士有些渊源……多亏她体恤,医药费全免。”

“那是!”以柔满脸的骄傲,“我们济世医院可是名副其实的!”

钟云从觉着“朱慈”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是从项羽那里听过的,他眼睛一亮:“这位朱慈女士,是不是创办了一间慈幼院?”

以柔笑着点点头:“对啊,她可是个大好人,做过的好事多了去了。”

钟云从的眼角余光却是瞥着微笑不语的路远,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路远,你知道慈幼院吗?”

路远看起来有些意外,旋即却是颌首:“知道。其实……我就是从慈幼院里出来的。”

这回吃惊的轮到了钟云从。

他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

“哦?你母亲还在的话,这么说,你是出生在慈幼院里的孩子咯?”以柔显然对慈幼院也颇为了解,路远笑了一下:“对,我母亲逃难的时候,承蒙慈幼院收留,之后生下了我。我是在那里长大的。”

钟云从蓦然松了口气,自从发现他可能就是林雪那张照片上的男孩之后,他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生怕路远跟那桩恐怖的碎尸案有什么关联。

他按捺不住,暗中试探了一番,没想到路远对自己的出身并不掩饰,倒是打消了他的疑虑。

看来,是他想多了。

第82章 修罗场

“哎,路远啊,今儿感觉怎么样?”金虎的大嗓门在安静的医务室里显得格外聒噪,“你这样伤着也挺好,训练都被躲过去了,你可不知道,这两天教官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老是变着法儿地折磨人!”

路远已经能正常躺着了,听金虎那么说,他脸上有些许尴尬之色:“是吗……”

钟云从看不过眼,凉凉地怼了一句:“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路远愿意受伤吗?”

金虎自知失言,挠着头,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路远,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平日里,这位室友很少对自己这么客气,路远显然受宠若惊:“没事没事,就是……你也挺累的吧?我也没什么大碍,不用天天来看我……”

“瞧你说的,”金虎走过前来,亲热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都是一个宿舍的,你身体不好,我当然要过来看你了!”

路远被捶的生疼,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苦笑,钟云从皱着眉,把那糙汉给拉开:“得了吧,当谁眼睛瞎呢,看不出你真正的来意是什么啊?”

要不是为了以柔,这货能一天三趟地来医务室报道吗?还美名其曰关怀室友……呸!等护士姐姐一来,他那眼珠子就只跟着人打转,根本看不见其他人。

窗户纸被钟云从直接捅破了,金虎也不继续装了,嘿嘿一笑:“那,以柔小姐呢?怎么不见人?”

“还不是被你烦的。”钟云从没好气地呛他,“都让你别来了,你这人,怎么就是不听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追女孩子,必须要有恒心和毅力啊!”金虎拍拍胸脯,“这些都是她对我的考验!我哪能随便退缩?”

……这自以为是的傻大个。

钟云从真是无语了,忍了又忍,还是委婉地重复了一遍:“以柔小姐让你别再来的意思……应该就是字面意思,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连想太多。”

“嗨,你不懂,女孩家就喜欢说反话……”金虎不以为然地转过头去,结果刚好撞见一身护士服的以柔挽着任杰的胳膊走进来。

两个人肩并肩,别提多亲密了。

“不是让你别给我带饭了吗?医务室有伙食的。”

“我怕你吃不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倒是你,也不嫌累得慌。”

“小事而已,你喜欢就成。”

“谁说我喜欢了?一点都不喜欢!”

钟云从闻言瞥了一眼金虎,心说这才叫反话好吗?

不过金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眼色,因为他完全沉浸在了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中。

其实也不算突然吧,钟云从已经不止一次提醒过他,以柔本来也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他也听闻自己的情敌是任杰,毕竟没有亲眼见着,总是抱着点侥幸的心理。

这下倒是亲眼所见了,可是……

钟云从猛地发现金虎不对劲,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突然就走到了那一对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以柔:“以柔小姐,如果晚饭不合胃口的话,我请你去吃别的吧?”

他这么没头没脑的问话,让以柔一时怔忡,倒是她身边的任杰面色不善:“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虎仿佛没听见任杰的话,他只目不转睛地瞧着以柔:“你意下如何?”

以柔这才是回过神来,她烦躁地掀拨了一下鬓发:“我已经跟你说的明明白白的了吧?我对你没意思,让你别再来了,你……你干嘛?!”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话刺激到了,金虎骤然激动起来,他竟然伸手去抓以柔的手腕:“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也不比他差……”

他话音未落,就被怒不可遏的任杰一圈击倒在地,鼻血横流,狼狈的很。

“不比我差?”任杰冷冷地盯着他,“谁给你的脸说这句话?”

原本被三人修罗场镇住的钟云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劝架:“别吵了别吵了,金虎你真是的,一点分寸都没有!任杰你也是,脾气不要这么大……”

以柔一跺脚,中断了他的苦口婆心:“大个子你听着,我跟他已经……在一起很久了,以后也不会变。所以,我是不会喜欢你的,你也别浪费时间了。”

任杰冷哼一声,拉着以柔径直往内室走去,这时候趴在地上的金虎抬头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爆发了:“不就因为他是局长儿子!又是异能者!你才看得上他吗?”

钟云从一听,立刻就头痛起来了。

金虎这家伙真是……

“你胡说八道!”以柔一张俏脸气的发白,而任杰的脸色更是吓人,他扬起一只手,下一秒,金虎就猛地捂住了心口,浑身也开始抽搐不停。

任杰正屏息凝神,要多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一只手却搭在了他小臂上。

他皱眉,扭头望去,钟云从冲他摇头:“不至于。而且,营里出了新规定,异能者不准对普通人施以异能……你忘了吗?”

任杰与他僵持几秒,最终还是收了手。

“下次再让我见到纠缠以柔,就不只是这点教训了!”

他掷地有声地丢下这句话,拉着以柔进了内室。

钟云从叹了口气,将满头冷汗面如纸色的金虎扶了起来:“你这人,怎么就是说不听呢?”

金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没有回答他。

他也曾经受过任杰这一招,知道滋味不好受,只是扶着人坐下,路远关心地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他说着递过了一个茶杯,钟云从接过,转递给金虎:“喝吧。”

金虎捧起杯子喝了个底朝天,随后一抹嘴,才算是缓过气来。

他发狠地捏着茶杯,似乎想把这无辜的杯子捏碎,指节都发白了。

钟云从见他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怂样,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严正警告道:“你绝对不是任杰的对手,别再想着惹事了。”

金虎还是一声不吭,钟云从又叹了一声,瞥了一眼内室:“何苦呢?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了,人家连扭的机会都不给你,别找不痛快了。”

金虎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务室。

路远望着他的背影直摇头:“明天不会再来了吧?”

“应该不会了吧?”钟云从砸巴着嘴,“任杰那小子下手可重了,我还真担心他一不小心就把人给弄死了……”

“应该不会的。”路远劝慰道,“毕竟都是一个宿舍的。”

“希望如此吧。”钟云从心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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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整个白天,医务室都没再见到金虎的身影,这让以柔很是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他终于放弃了!”

任杰却依旧横眉竖眼的:“他要是赶来,我就……”

“就什么呀就?”以柔瞪他,“好了,你不是喜欢给我买饭吗?去吧去吧,今天我想吃酸辣土豆丝。”

任杰有些无奈:“那你之前还说你不喜欢……”

“哦,我是说了。”护士抱起双臂,柳眉微挑,“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去,当然去!”任杰摇头失笑,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姑娘娇嫩的脸颊,“那你等着,我很快回来。”

以柔正想说句什么,结果余光瞥到了正往这边看的路远,双颊倏然飞红,话也不说了,直接把任杰往外推:“赶紧走吧你!”

返回之后,才冲着病床上的路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让你见笑了。”

路远的目光从任杰离开的方向收了回来,他微笑着摇头:“哪有。只是有点羡慕罢了。”

以柔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哎呀!我应该让他帮你一起带一份的,一时没想起来……”

“没关系的!”路远摇手,“云从会给我带的。”

“没事儿,不行的话,我那份让给你。”

路远正要婉言谢绝,这时候又来了个受伤的学员,以柔戴上口罩忙去了,他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钟云从今天应该有什么事,比往常来的要晚一些。

路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不多时,又缓缓地阖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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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虎鬼鬼祟祟地躲在医务室附近的小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