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霍璟余光瞥见那小子缩头缩脑一副没出息的模样,忽然有点后悔让他过了。

说起来,苏闲看中的人,就是这么个德性吗?

不过对比一下,方才圆木之上的从容不迫与此时的胆小如鼠,简直判若两人。

算了,只要在关键时候不发虚就行了。霍璟摇摇头,目光转移到了下一位测验者身上。

十三号表现的中规中矩,他显然想学习他的前一位,也就是钟云从的做派,可惜没学到家,枪声响成一片的时候,两条腿哆哆嗦嗦的,抖的跟筛糠似的,也没能坚持到最后。

但也还算幸运,除了摔了个大马趴之外,没有受伤。

霍璟那边还是挺有分寸的,迄今为止,中弹的只是少数,大多数都是有惊无险。

他之后连着三个都没什么看头,表现的平平无奇,至少到目前为止,钟云从还是唯一一个通过的人。

这不禁让他沾沾自喜,乃至飘飘欲仙起来。

他一点都没收敛自己的情绪,殊不知这让霍璟愈发不满——这小子,真是一点都沉不住气,通过这么个小小的测验也值得如此失态吗?

钟云从当然不会知道霍璟那边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印象分一直在减,他的注意力回到了场上,因为马上就要接受考验的是他的室友金虎。

虽然他与金虎关系平平,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要比其他学员来的亲近一些,现在轮到自己室友了,他自然也上心得多。

金虎崇拜霍璟,这他是清楚的,只是没想到这五大三粗的金虎为了不在偶像面前丢脸,竟然捂着耳朵就上了圆木,他屏着呼吸,霍璟一发令就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他一张脸憋得通红,手指头堵着耳朵眼儿,很多人没忍住,笑声登时响成一片。

他这副掩耳盗铃的做派显然令霍璟也并不那么满意,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金虎还真在此起彼伏的枪声中横冲直撞地走完了。

不知道该夸他聪明还是运气好,但不管怎么说,人家就是没从圆木上掉下来。

“过。”他的偶像霍璟对他还是那副冷眉冷眼的样子,可即使只对他说了一个字,也足以让金虎高兴大半天的。

“刺激吧?”钟云从摸到金虎身边,后者还沉浸在兴奋中,一脸倾慕地望向霍璟:“不愧是霍教官,出的考题都这么刺激!”

钟云从乐不可支:“要不,过去跟霍教官说一声,让你再刺激一回?”

“去你的!”金虎翻了个大白眼,钟云从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时忘形,直到被霍璟瞪了一眼才连忙噤声。

“哎,”他又扯了金虎一把,“我怎么觉着霍教官好像对我很有意见的样子?”

金虎也跟着瞅了眼,而后摇头:“没有吧,我看他对谁都那样……再说了,就算他对你有意见又怎么了?我们霍教官看你不爽,也是你的福分!别人还没这待遇呢!”

“……”莫名其妙被呛了一顿的钟云从对这个霍璟的脑残粉相当无语,膀大腰圆的糙汉,整的跟外头的追星少女似的,丢不丢人?

他俩正搁这儿大眼瞪小眼呢,蓦地听见一声痛呼,二人俱是一惊,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原来跟在金虎后头的就是路远。

他还站在圆木上,不过腰部不慎中了一颗流弹,鲜血直流,面色煞白,冷汗涔涔,整个人摇摇欲坠的,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

旁观者亦是哗然不已,劝他放弃的不在少数,包括钟云从在内,路远伤的不轻,动一下,血流的就更多了些,看的钟云从止不住地为他叫疼。

可路远自己却不打算就这样半途而废,那些劝说声,他恍若未闻,两条腿一直在打颤,但始终停留在独木桥上,他流着冷汗,咬着牙关,愣是一步步地挪完了这段艰险的路程。

“过。”在霍璟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个字之后,路远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与此同时,全身仅存的力气也被卸的干干净净,人也从圆木上摔了下来。

钟云从抢步上前,正想接住室友的时候,却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霍璟一把捞住昏厥的路远,转头看向抬着担架赶过来的医疗队,皱起了眉:“太慢了。”

钟云从怔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霍璟冷面冷口的,但未必就真的不把学员的死活放在心上,他这才想起来,在路远受伤之后,枪声就绝迹了。而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劝阻过路远,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尊重吧。

他再望向霍璟的时候,目光里带上了一点钦佩和尊重,不过后者看起来不怎么领情,他满眼漠然地掠过他,视线落在未考核的学员中:“下一位。”

“我想跟过去看看,你呢?”钟云从看着被抬上担架的路远,顺口问了金虎一句,金虎想了想:“好歹一个宿舍的,我也过去看看吧。”

于是两人便跟着医疗队,一路到了医务室。

“我看路远伤的不轻,这里条件这么简陋,能不能治啊?”钟云从忧心忡忡的,金虎也深有同感:“就是,这里也太破了点!”

他两人说着话,一时也忘了分寸,正要一脚踏入诊疗室的时候,却被人拦了下来。

“我们这儿别的不敢说,枪伤治的还真是不错。”来人是一身白衣的以柔,她佯怒地斜了两个人一眼,嗔道,“还有,病房重地,闲人勿进!”

她说完就戴起了口罩,推开门迈了进去,钟云从忍不住问了句:“那我们呢?”

“等着吧!”以柔丢下这句话,苗条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门后,钟云从叹了口气,转过头正要建议金虎到外边找个地方坐着,却发现对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以柔消失的方向,那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钟云从一见他这副模样,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抱着手臂,咧了咧嘴:“看什么呢你?”

金虎这才回神,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没、没什么……就是觉得那小护士……长得还挺好看的。”

钟云从借着一点夕阳的余光,发现金虎那张粗犷的脸上竟然可疑地泛了点红,他牙疼似的吸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先找个地方坐吧。”

在花坛边上坐下之后,金虎还心神不宁地盯着诊疗室那扇紧闭的门,他知道,金虎并不是在担心受伤的路远,他心心念念的,八成是以柔。

“那什么,不是我八卦哈,”钟云从迟疑了一下,还是出了声,“那个护士,你还是别打主意了。”

金虎一愣:“为、为啥?”

“因为,”钟云从叹了口气,“名花有主了啊。”

金虎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仿佛平地惊雷,身子都跟着晃了两下:“她、她嫁人了?”

“这倒没有。”

这话显然让金虎松了口气:“那不就得了,你这语气,我以为她结婚了!”

他的反应出乎钟云从的意料,以至于他都有些磕磕绊绊的犯结巴了:“不是,虽说没结婚,但她有意中人的。”

“没结婚那就是还有机会嘛!”金虎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之后又一脸不善地问道,“她对象是谁啊?”

钟云从挑挑眉:“其实你也认识来着。”

金虎又呆住了:“我认识的?谁?”

他其实觉得有点残忍,但还是觉得这种事早早说清楚了比较好:“咱们宿舍的那位大少爷,任杰。”

他刻意点出了任杰的身份,就是想让金虎知难而退,他这招似乎见效了,在异能者以及老爹牛逼的双重光环笼罩下,金虎不吭声了。

应该是放弃了吧?钟云从悄悄地擦了把汗,总觉得做这种事真是……

他以为金虎会很快离开去吃完饭,毕竟他与路远也没什么交情,没想到他却一直陪他坐着,直至一个小时后,医务室的门重新打开。

医生护士走了出来,其中有个,发现他们之后,特意停了下来。

“子弹已经挖出来了,伤口也消了毒上了药,包扎起来了。”以柔摘下口罩,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伤者了,不过他还在昏迷中,你们别吵到他。”

钟云从连连点头:“哎,以柔,辛苦你们了。”

以柔嫣然一笑:“说什么傻话!还要忙,走了。”

钟云从目送着她离去,偏过头一看金虎,这货还盯着人的背影看,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这叫什么?一见钟情?陷的也太快了吧?

他暗暗叹气,又撞了下对方的肩膀:“别看啦,人都走了!”

金虎这才如梦初醒:“啊,啊……去看看路远吧!”

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路远果然还在昏睡中,他后腰中的弹,所以是俯趴在病床上的。

钟云从见他腰上厚厚地缠着一层纱布,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真是能忍啊,居然还能撑着一口气走完。”

金虎也有些感慨:“你别说,这小子啥都不行,忍耐力倒是挺强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说话声惊动了路远,病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吟,钟云从急忙走了过去,正要问候一句,却倏然被他的头顶吸引了目光。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注视了许久。

以至于金虎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你看什么呢你?”

“路远他……”钟云从侧过脸,眼神莫测,“有两个发旋啊。”

金虎嘲笑道:“有就有呗,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不是。”他摇头,也跟着扯了下嘴角,“我只是听说,有两个发旋的人……比较聪明。”

第78章 故人旧事

又出现了一具碎尸,苏闲的日子愈发难过。

这一回,他们在搜寻碎尸方面倒是有了经验,在“贵宾犬”的带领下,以最快的速度将尸块收集完毕。

“跟上次一样,抛尸点非常分散,甚至第一起还要多几个。”下属惴惴不安地报告着,“包括尸块本身,经过初步检验,和第一起案子的处理手法类似。加上仍旧缺少头颅与内脏,基本可以断定……是同一人所为。”

“关于死者的身份,我们连同纠察队,已经在摸查中了,这些日子报上来的失踪者都是排查对象……不过,还没有头绪。”

苏闲没有说话,不仅如此,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这副神态,反而吓到了下属,对方战战兢兢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头儿……?您没事……吧?”

苏闲睨了他一眼,终于发话了:“先去把收集到的尸块称一下重量。”

下属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将一个数字报给了他。

苏闲依照张既白那套理论,迅速地推算了一下死者生前大概的体重,至少超过50公斤。

在得出数值的那一瞬间,他暗暗地松了口气——死者并非小桃。

那姑娘几天前下落不明,今日碎尸再现,怎能让他不产生联想?

从听到消息伊始,他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又有人以这种悲惨的方式死去,已经够令人痛心了,要是死者还是认识的人,那个中滋味更是无法言喻。

好在张既白虽然人不在,但给他留了个法门,让他将小桃排除出了死亡范围。

小桃身形偏瘦,个头也不高,体重绝对不会超过50公斤的。

那名下属在眨眼间就发现自家上司面色转好许多,正犯着疑惑呢,又听到苏闲出声:“你们继续确认死者的身份,我去慈幼院走一趟。”

尽管又出现了第二起命案,但并没有改变苏闲的计划,甚至反过来让他去慈幼院的意愿又迫切了一点。

昨夜从钟云从那里得知,他在初遇小桃的时候,她身上穿着的白裙与那张照片上林雪的穿着如出一辙。

“当时她受过大难,身上的裙子破破烂烂的,所以我一时没想起来。”钟云从的话在他耳边回响着,“不过仔细一想,这两件裙子,不管是颜色,还是制式,都是一样的。”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么就意味着,林雪与小桃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偏偏小桃又在这当口失踪,苏闲自是心惊肉跳。

目前是排除了小桃就是死者的可能性,可那也不意味着她是安全的。

她身上的谜团如此之多,又带着那样引人垂涎的异能,成为别人的目标太正常了。说白了,还是他跟张既白都太疏忽了。

事已至此,自责也是徒劳,他能做的只有尽快破案,把人找回来。

尽管目前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苏闲的直觉告诉他,小桃跟这两起碎尸案之间应该是有关联的。

而林雪出自慈幼院,小桃又穿着同她一样的衣服,这表明她也跟慈幼院有关,想来也是慈幼院收育的孩子。

可如果她出自慈幼院,当时他问起的时候,她为什么断然拒绝,一丝一毫也不肯透露?

众所周知,慈幼院是以慈善闻名的。

“我不是什么离家出走的女孩,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是一项计划的产物……那个计划疯狂且不可理喻,充满了难堪和耻辱,我痛恨所有参与了这项计划的人。”

小桃昔日的那番话,言犹在耳,此刻想起来,却是令苏闲浑身一震。

她看起来不像是说谎,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有问题的……就是慈幼院。

苏闲对慈幼院有种极其复杂的感情,很多人只知道,慈幼院是朱慈女士一手创办的,可事实上,当年的创始者,不止朱女士一人。

还有他母亲。

朱慈出资,他母亲出力,四处奔走又说,建立起来之后,又亲力亲为,不仅帮着照顾那些孤儿寡母,还投入到了孩子们的教育事业中。

甚至慈幼院这个构想,都是她提出来的。

她不愿担虚名,所以旁人提起来的时候,创办者只有一位。

但苏闲知道,慈幼院,那也是他母亲的心血。

当年的母亲,是怀着一颗至纯至善的心建立起慈幼院的,而他现在,居然要去怀疑她的心血吗?

苏闲往后一仰,靠在车座上,望着乌压压的车顶,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他又想起了十八年前的情形……他母亲横死的情形。

那时候他才七岁,因为母亲的关系,在慈幼院里蹭课,不过他那时候淘气烦人,从来不懂得珍惜机会,好好听课。

那天他跟几个男孩子逃课跑出去玩,一直玩到晚饭后才记得回家,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母亲不在家。

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下班回家了才对啊?

苏闲想了想,决定冒着挨骂的风险,到慈幼院去找妈妈。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那天的慈幼院被封锁了起来,封锁线外围着人山人海,苏闲好不容易才挤进去,还好气满满地打听着:“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多人?”

他说着还想往前挤,却被一个大婶拉住了胳膊:“小孩子家家别看了,赶紧回家去!”

他怎么会听,人家越这么说,他越想看,一个趁其不备,就从大婶手里挣脱开来,顶着怨声载道,灵活地挤到了最前面。

而那副场景,是他永生难忘的。

鲜红的血已经有些发干了,红的发黑,与白色的脑浆混杂在一起,黏腻地淌了满地。死人躺在地上,一个,两个,三个,又或者是四个?他分不清,因为那些人都被异种撕裂了,血肉模糊,残肢零落。

他怔怔地盯着一只手看。

那只手满是血污,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肤色,可他认出了那只手上戴着的戒指。

他母亲的结婚戒指。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直至人群被驱散,有人揽住了他的肩,他茫然地抬头:“我妈为什么躺在那里?”

风吹过来,脸上一片湿冷,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他母亲的一位同事,紧紧地抱住了:“别看了,别看了,我带你回去……”

“我不走!”他倏地浑身发冷,从对方的怀里挣开,拼命地想跨过封锁线,“妈!妈!”

“苏闲!别过去!你妈为了保护慈幼院的孩子们所以……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他轻轻出声,“可我不过去的话,就没人给她收尸了。”

可怎么收呢?他母亲的残尸和其他人混在一起,根本无从辨认,最后大人们也没让他过去。

至于他母亲的尸体,被综管局的人拾掇起来,一烧了事,连骨灰都不慎弄丢了。

他为她起的那座坟,自始至终都是空的。

“头儿,慈幼院到了。”开车的是冰夷,自从上车之后,苏闲一直双目紧闭,她一开始以为他是在闭目养神,结果从后视镜里不止一次观察到他脸色的变化,痛苦迷茫,这些平日几乎与他绝缘的情绪,数度现身。

苏闲睁开眼,目光和往常一般清明,冰夷呼吸微滞,不敢多言,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下车吧。”

这天上午九点左右,初阳暖照,积雪融化,浸湿了路面,位于东城区四明山的山脚下,青石板倒映出慈幼院斑驳的铁门。500多平方米的一个院子被花栏一分为二,右侧是一栋三层的办公楼,慈幼院的副院长丁大成在这栋楼的一楼办公,与其相去不远的活动室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丁大成听着这喧闹的动静,不由一笑,不料此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他放下笔,和颜悦色地说了一声:“请进。”

“丁院长!”敲门是名年轻女子,慌慌张张行色匆匆的,丁大成放下手中的笔,叹了一声:“你这孩子,老是这么风风火火的……还有,说了多少遍了,我是副院长,副的,下次别叫错了……”

“副院长!”年轻女子没大没小地中断了他,“有人来访!”

既然用到来访这个词,估计来的是个领导,这个慈幼院是“孤岛”为数不多的公益性质的机构,名望不小,时不时就会有综管局的领导来慰问,丁大成就接待过好几次。

“这次是综管局的哪位领导啊?”丁大成不慌不忙地起身,顺便戴上了老花镜,这些年,他的眼睛愈发不行了。

年轻女子皱着眉摇头:“这次不是综管局的……是治管局的!而且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蹊跷得很!”

这下丁大成面上亦是微微变色:“治管局的?”

“嗯!”

丁副院长眨了眨眼,先前那点惊疑之色很快消失不见,他整理了一下着装,同时问道:“他们人呢?领我去见他们。”

“就在院子里。”

丁大成走出去的时候,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两个人,而他的视线,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定格在了那个青年男子的身上。

他背对他,负手而立,穿着治管局统一的藏青色制服,身形挺拔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