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眼前人是不太一样了。
云照知道他困惑,她心里还藏有一件事没说,那就是既然有机缘和司玲珑成为朋友,那日后或许能在司大人那里得到一些帮助——对陆无声有用的帮助。
千青酒楼的菜肴一如既往的美味,云照吃得满意极了,因午后陆无声要去一趟恩师那,明日又要去衙门,云照便没缠着他。等到了云家巷子口,云照问了他这几日行程,听见都是在衙门办公,她才放心,那些凶徒再怎么能耐,总不能冲到朝廷里杀人。
她回到家就写了封信让喜鹊送去给万晓生,让他打听下司玲珑的喜好。喜鹊拿着信往外走时,总觉得银子又飞走了一堆,又心疼了大半天。
到了夜里,万晓生就亲自送了信来,喜鹊在巷子口一边将钱袋给他,一边痛心道:“我好歹也算是半个京城通,姑娘有事为什么不找我办,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万晓生被逗得笑了半晌,将银子收好,说道:“小喜鹊,我也算是自己人,不算流到外人田。”
“你才不是。”
万晓生往她脑袋上弹了一指:“快回去吧,别冻着。”
喜鹊摸摸额头说道:“我才不冷,倒是你。”她掐了掐他的衣服,“里头都没棉了,冷死你,赚了我们小姐那么多钱,连件衣服都舍不得买。”
万晓生拢紧衣服,鼻尖已冻得通红,笑道:“得存钱娶媳妇,好了,我走了。”
喜鹊朝他吐吐舌头,拿着信往云家跑。她的速度很快,万晓生回头瞧去,真像只喜鹊在飞。
喜鹊跑进屋里就将信交给她,自己跑到暖炉烤火。云照展信一瞧,字歪歪扭扭的,丑得十分有特点,万晓生的字只怕连宋有成都模仿不来吧。
她越看越觉得稀奇,喜鹊凑过来问道:“您让晓生哥查什么呀?”
“查了个姑娘,可我总觉得万晓生那家伙是照着我的喜好写的。骑马钓鱼识珍玩,闲时喜逛各大酒楼品尝佳肴,还喜去古董铺子赏玩。”
喜鹊瞧了一眼,撇嘴:“熟读四书五经、拳脚了得,这些一看就不是您呀。”
“…”云照立马收好信,不给她看了。不过那司姑娘会的东西真多,还会功夫,真没看出来。
本来只是心有目的接近,现在想来,总觉得和司姑娘做朋友,是件很不错的事。
“对了喜鹊。”云照瞧着她说道,“最近你娘还有逼你嫁给那个坏脾气的屠夫吗?”
喜鹊的脸色立刻不喜庆了,垂头丧气道:“天天念叨,要不是我跟他们说,我要是嫁给那屠夫,你就不要我做丫鬟,舍不得云家工钱的他们早就逼我嫁人了。如今想想,当初他们把我卖给云家了多好,就轮不到他们动心思把我卖给屠夫了。”
云照拍拍她的肩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出嫁我肯定会给几箱嫁妆,我也会跟你爹娘明说,所以你不要怕他们真会逼你嫁给你讨厌的人。不过喜鹊,你有喜欢的人么?”
喜鹊摇头,云照笑道:“你觉得阿长怎么样?”
“阿长?陆家公子身边那小厮?”喜鹊说道,“就俩字,唠叨。”
云照笑笑:“喜鹊,我跟你提个事。”
喜鹊忽然明白过来:“…小姐,您该不会是想把我…”
她顿住,心底有些不乐意,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不乐意。她一迟疑,云照就猜到了她的心思,毕竟都是姑娘家,她说道:“我就是顺嘴一提,你要是还没喜欢的人,就多留意留意他,要是哪天喜欢上他了,只管跟我说。”
喜鹊眼睛一红,差点没给她跪下:“姑娘,你对我真好,以后就算你要我跳悬崖,我一定连眼睛都不眨就跳。”
云照扑哧一笑:“谁要你跳崖了。”
喜鹊挠挠头:“粗人一个,说不来那些好话,姑娘懂我的意思就行。”
云照笑道:“懂得很,你也去歇着吧,明日估摸要外出一天。”
她瞧瞧窗外,明天腊月初十,是今年初雪的日子。雪未来,她现在已经能察觉到下雪前的寒冷了。
“你出去的时候,让嬷嬷进来添点火,今晚会很冷。”
“小姐您神算子附体啦?”
“对对对,被神算子附体了。”
…
翌日一早,云照就出门了。她跟司玲珑约了辰时在日升楼见,先用早饭,再商议去何处玩。
那日升楼离云家并不太远,云照带着喜鹊步行前去。
今日非赶集的日子,集市不太热闹,不必人挤人,瞧不见前面的路。走了一段路,云照才觉得脚好像越来越疼了,昨天没怎么走不知道,现在痛感越发强烈,早知道应该乘车的。
又走了半刻,着实疼痛,恰好路过个茶棚,她干脆借地坐下。喜鹊见她不适,担忧说道:“要不我去药铺给您买点药吧。”
云照还要去见司玲珑,上点药估摸能好些,就让喜鹊去附近买药,自己先歇会。
往来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云照没机会脱下鞋子,只能抱着鞋子一起揉脚,这样粗鲁的模样,可不要让陆无声瞧见,不过此时他应该已经去了衙门。
想到陆无声,云照嘴角不禁噙笑。正想着,落在街道上的目光突然一顿,一个眼熟的人影从集市走过,几乎是瞬间惊了她的心。
那个人她记得,就是“那日”在万山寺竹林中,她误以为对方是山贼,还将钱袋仍在了他脚下。
云照瞬间忘了疼痛,“呼”地站起身,只是她还犹豫要不要跟上去,但如果不跟踪,可能就再也没有这种巧合。如果尾随在后,说不定能知道他的老巢在哪里,甚至直接就找到了幕后凶手,化解陆无声的危机。
她紧握拳头,终于在那人的身影快淹没在人群中前,尾随前行。
那人走得不快,云照也不敢靠太近,怕被发现。
走过一条街道,那人又拐进邻街,云照跟得久了,脚踝像扎进一根刺,走一步就觉刺痛,心里不由暗骂那混蛋。
那人连续穿行三条悠长街道,云照几次差点跟丢,几乎跟不上去。又快到街尾,脚踝终究是支撑不住,剧痛从骨髓刺出,云照痛得只能停下,蹲身按住脚,额上竟痛得冒了汗珠。
她抬头往前面看去,已经看不到那人踪影了。
“该死。”
云照咬了咬牙,正要起身,背后突然传来冷冷男音——
“怎么,不跟了?”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云照愣了愣神,额上凝结的汗珠像瞬间没了温度,从额头悄然滚落,滴入地上铺就的石板路上,叩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身后是满满杀气,像是只要她一回头,就会被那化作利刃的杀气给斩杀在这拐角处。
这里行人不少,但是她相信那人不忌惮在这闹市杀她。
回头只有死路一条。
云照蓦地松开脚踝,起身往那人潮中跑去,瞬间淹没在人群中。脚上痛感真切,但是云照没有停,停下来就没命了。
她忍痛往前跑,想跑去自家店铺,想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可这条街道并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店铺和人,反倒因为下了雪,地面湿滑,好几次差点滑倒。脚下又得用力压着地面避免摔倒,将脚踝压得更疼,跑到后面她都觉得自己像个瘸子了。
快到另一条街,她想起这里有一条小径,如果从那穿过去,可以直接到衙门。但是危险的是,她不知道那人到底跟上来没有。
赌一把?
赢了,她就能得救;输了,她就可能会死在这僻静无人的巷子里。
但如果一直这么跑下去,那人只怕会在闹市中杀了他。高手动手,能杀人于无形。
云照边跑边往后面看去,并不见有人在跟踪她。她的心尖都在发抖,唇齿哆嗦,狠下心来,转身跑进巷子里。
这条巷子平日里她走过,并不长。可今日却觉得像是无底洞,怎么都跑不到尽头。
寒风夹着雪滚滚飘落,扑在她的脸上,刹那就化作冰水。云照无暇擦拭,脸就像在落泪,更显得她可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响亮鸟鸣,穿过飞雪,划破天穹。
急于逃命的云照根本听不见那异响,只是埋头奔跑。又跑了许久般,她总算是看见那巷子出口了。她的心都似被推到了嗓子眼,一步跃出,人已置身在风雪之中。
而那衙门威严的大门口近在眼前,她心中大喜,刚踏出一步,突然旁边有人闪到她的背后,不待她回头,就有冷风扑在她的背上。她的心一沉,不等她回头,鼻子先闻到一股淡淡兰花香,随后一柄利刃从她背部刺入,直接透过心脏。
云照愕然,巨大的疼痛让她几近昏厥,但她知道不能晕。她想回头看那人,到底是谁,这人身上有兰花香气,不是方才那个杀手。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伸手一推,将她推倒在地,片刻就没了脚步声。
云照的视线已然模糊,什么都好似看不见。她心口的血猩红,在雪地上蔓延散开,在大地上染出一朵刺眼红花。
“吱呀。”
衙门大门此时打开了,云照听见里面有人出来,却无力动弹。她怎么好像听见陆无声的声音了,他不是去当差了吗?
对…在刑部任职的他,大概是又来衙门办事了。
真是个大忙人。
似乎那些人看见了她,说话的声音瞬间停止,下一刻已听见陆无声疾步过来“云云!”,声音愕然焦急,含着巨大的痛楚,甚至是在发抖。
“云家大小姐?”
万晓生此时也看见了她,随陆无声一起快步过去,当即拔刀出来,警惕周围,怕再有歹人袭击。
陆无声要扶云照,却见她的杏色衣服被血染红,那背后插着一柄匕首,他当即怔住:“云云…”
“陆无声…”
他想扶起她,可刚碰她,就见她的唇色消失,人如宣纸惨白。
陆无声探手捂住她心口位置,不顾那利刃割手,割得鲜血直流,也要替她捂住伤口,不想让血继续喷涌:“万捕快,快去叫大夫,快,带上金疮药,快!”
万晓生看着云照,有些晃神:“她活不了了。”
陆无声双目赤红,厉声:“快去喊大夫!”
万晓生叹了一口气,收回刀跑去找大夫了,只是以他的经验来判定,可能在他找来大夫之前,云照就已经死了。
那陆无声是武将家的公子,又在刑部任职,怎么会不知道这点。如果他真的不知道那一刀有多深,就不会任凭刀插在那,而不拔丨出来,只因一旦拔丨出来,她就会立刻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云照气若游丝,只是半睁着眼看他,身体渐渐没了知觉,就连心都好像感觉不到疼了。
“云云,你别睡,大夫很快就来了。”
陆无声将衣服披在她的下身上,半点都不敢碰那刀子。他的双眼通红,为她披衣的手都在颤抖。云照的眼帘已经快要拉下,刚一开口,血就溢满了嘴。心脏压迫得太紧,血已经收不住了。
“…夜明…珠,带我走…走,回…”
云照之前都是因别人而祈愿回去,如今换作自己,她不知道能不能再次回去一次腊月初八。
陆无声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见不知哪里出现了刺眼光芒,一瞬惊讶。云照眼里蓦地有了笑意和光泽,她用尽气力抓住陆无声的手:“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云云?”
“嘶——”
耀眼光芒直入云霄,刺得云照双眼刺痛。
“咳!”
云照浑身一颤,猛地睁眼,夜色入眼,她伸手抓去,握得松软被子,又捶捶心口,不、疼!
她蓦地笑出声来,又抖了抖腿,脚也不疼。她顿时笑得更大声,笑了一会她捂住嘴,双掌合十朝这黑夜伏床大拜:“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小姐,您醒了吗?”
云照忙忍住心中巨大喜悦,回话道:“做了噩梦,不用进来。对了,明天让厨子把杏仁熬烂些。”
“啊?啊…好。”
云照才不管喜鹊在奇怪什么,她只想好好睡个觉,然后明天再重复一遍:喝腊八粥、见陆无声解开误会、拆穿宋有成的阴谋、去衙门那…
方才一直狂喜的云照顿了顿,去衙门那报案万山寺有山贼是行不通的,那些人有备而来,而且都是高手,看来光靠埋伏不行。
她捂紧被子,拧眉沉思。
不如明日还是去报案,但得改变下计划,她和陆无声一起上山去见蔺大人?
她想看看那蔺大人,到底真是朋友,还是背后小人,但这么做太冒险了。
这次回来,她又多了个任务,杀她的那个人,是谁?可以肯定的是,杀她的人和那个杀手,是一伙的,否则不会那么巧。
她没看见那人的脸,只能从一闪而过的身形肯定是个男子,她唯一知道的特征是那人身上有兰花香。
云照起初还怕老天爷不给她重复往来的机会,但现在回来四次,她也不那样惊慌了。她甚至想,就算是让她再挨一次刀子,也要看看那人是谁。
对,“上一世”她是在腊月初十将近辰时出门,才碰见那杀手。也就是说,她这次不去跟踪那个杀手,而是先去衙门潜伏,看看那日是谁在那里。
云照对自己能重复回到十年前的事十分有信心,这更是让她的胆子大如豹子。
混蛋,竟然敢捅她一刀子,还捅了她喜欢的人一刀子,这两把刀子,她一定要还回去!
不找出幕后凶手,她就不姓云!
晨曦拂照,云家大宅灰色瓦片似镀金光,云老太太拄拐出来,瞧着外面景致微笑点头,对旁边的老嬷嬷说道:“是个好日子,这两日去一趟万山寺吧。”
老嬷嬷还没答话,后头就有人说道:“奶奶,万山寺今天去不得,听说那儿近日有猛兽出没,会吃人的。”
云老太太回头瞧去,只见孙女快步走来,搀了她的胳膊就道:“等过几天再去吧,云儿陪您一块去。”
老太太笑道:“你这丫头最不爱爬山了,但奶奶听了也高兴。”
老嬷嬷笑笑说道:“小姐说山上有猛兽的事,怎么没听说过?”
云照歪了歪脑袋:“我消息灵通呀,所以呀嬷嬷,没事儿就多出去走走才对。”
老太太见她今日心情不错,倒有些奇怪,低声问道:“我的云儿不躲房里生闷气了?是跟小陆和好了么?”
“我们好着呢。”云照瞧瞧祖母的拐杖,眼睛微微一转,心里有了主意,“奶奶我还有事,不陪您用早饭了。”
老太太笑着应声,等她跑远了,才喊道:“云儿,喝一口腊八粥再走——”
云照提前出门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喝腊八粥,“最近”这几天她天天都要喝一次味道一模一样的腊八粥,实在是太煎熬了,今天的早上还有很多事要做,早些出门才忙得完。
暖暖朝阳普照京师,洒落在陆家门前威仪石狮上,染得狮子鬃毛金亮。
陆无声站在门前,小厮已经去马厩催促车夫了,突然前面巷子那有一条胖影子印在地面上,不待他细看,就见那巷子里跳出个俊俏姑娘来,杏眼明亮,像含了千万星光。
“陆无声!”
他瞧着眼前朝思暮想的姑娘,有些发怔,一会又听她大声道:“我、心、悦、你!”
“…”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陆无声觉得云照很奇怪,刚见面,二话不说就拿了一封蜜蜡封好的信交到他手上,让他放好,不许给任何人看,包括他现在也不许看。
等他将信放好,云照又拿了另一封信给他,等看完信,来不及生气,就被她拉去百宝楼见宋有成,差点没撕了他。
他有无数疑问想问云照。
比如她为什么突然知道宋有成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为什么她的性子突然就有些不一样了,现在还要跟他一起去山上。
“你不是最讨厌登山么?”陆无声和她从百宝楼出来,将她从头顶往脚下打量了好几回。
云照负手直瞅他:“我没被邪祟附体,你不用一脸担心。”见他还瞧,云照伸手就去捂他的眼,“不许瞧了,要是让别人看见,非得将你当做色贼抓起来。”
陆无声收了打量,又在她的耳根上捏了捏,眉头微蹙:“都说这样能驱邪来着。”
云照双手叉腰,气道:“陆无声!”
陆无声见她发怒,这才不怀疑了:“你果然是云云,不是被什么附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