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想想。”阮碧说着,闭上眼睛。不一会儿,睡意袭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悚然一惊,睁开眼睛,只见顾小白英俊的脸近在咫尺。

“你果然没事,真是太好了。”顾小白欢喜地说,眉眼舒展,笑容明亮得晃眼。

阮碧心里一暖,柔声说:“你醒了。”

顾小白重重地点着头,心里无限欢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片刻,终于看到她脸颊的巴掌印,皱眉问:“谁打了你?你告诉我,我去打回来。”

这句话把阮碧残留的几分睡意赶跑了,赶紧环顾四周,只见门口站着一大堆人,有惠文长公主、定国公、顾夫人、顾老爷、顾静宜、余庆,还有自己府里的一干人,个个神色古怪,特别是惠文大长公主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她大为尴尬,忙翻身坐起。

顾静宜款款走近,甜甜笑着说:“五姐姐,我家小白哥哥方才醒来,吵着要先看看你是不是没事,我们怎么也拦不住。”

第二十二章 囚居宫中

嘉平七年五月,敦律耶这个名字渐渐传开。

他是北戎使臣,却比朝廷的文武大臣更得官家的欢心,时常一起狩猎宴会。

他率领的北戎勇士与禁军勇士比武,在摔跤骑射上大败禁军,官家不仅没有生气,还颁旨封他为勇士,赏赐绫罗绸缎、奇珍异宝无数。

他性格豪爽,出手大方,倾心结交京城名门世家,不仅与延平侯往来密切,还成为韩王的座上宾,甚至与日薄西山的京西阮府都有往来。京城大小官员皆以结交他为荣…

当然,也有些矫矫不群之人,认为他惺惺作态。比如说定国公,就直接拒绝了敦律耶的上门拜访,斥骂他不过是手下败将,跳梁小丑。还有赵将军,给官家上了一封奏章,洋洋洒洒近千字,说他在西北时与敦律耶交手数次,深知他外表狂放,内心狡诈,结交朝廷权臣显贵,居心叵测,有刺探之嫌,不可不防…结果被官家一句“小人之心”驳回。赵将军看了批语,气苦不已,吐出一口血,从此闭门谢客。

六月初一,北戎使节团与大周各部组成的谈判团达成初步协议,北戎以大周为上国,每岁进贡马匹一万两、牛羊各五万头。双方在边境设立集市,互通贸易。北戎使臣将协议快马送回北戎京都,等蓟奴里确认。

同日,敦律耶将一册账本作为结盟礼物献给官家,账本记录着赵将军统帅西北军时手下参将与北戎马贩勾结贩卖军马的证据。整个朝廷哄然,文武大臣纷纷上疏要求严惩不贷,参将自杀。虽无实际证据证明赵将军参与其中,但是逃不过治下不严的罪名,被割去官职,念他是赵皇后之父,仍保留爵位。随后赵氏一族入仕的一干族人,贬的贬,迁的迁,保康赵氏同京西阮府一样,历经百年繁华后渐渐走向没落。

六月初六,照例是嫔妃见家人日,大夫人起早进了宫,在四姑娘面前,把宴请敦律耶的细节描述一番:“…那日来了好些人,连眼高过顶的御史中丞都来了…想不到敦律耶一个外族,竟将咱们的话说得十分地道,举止礼仪也甚是大方得体,又十分诙谐风趣,怪不得官家欣赏他。他还说,定为你爹爹在官家面前美言几语…”

四姑娘听她满口溢美之词,皱眉说:“娘,敦律耶忠奸未明,你劝爹爹还是莫要跟他过于亲近。”

大夫人顿时不悦,冷哼一声说:“难道满朝文武都是睁眼瞎子,就你一个人眼睛明亮?”顿了顿,又说,“那敦律耶听说你在宫里,还特别叫我带一件宝物给你,说是包你心想事成,恩宠有加。你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瞎了他一番心意。”

四姑娘好奇地问:“什么宝物?”

大夫人依然满脸不快,从怀里摸出黑漆香木盒,一言不发地递过去。四姑娘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三颗褐色药丸,异香扑鼻,纳闷地问:“这是什么?”

“他们北戎的秘药,说是男子吃下去,女子一举得男。”

四姑娘心突的一跳,随即脸涨红,手里捏着的木盒也好象忽然烫手起来。大夫人把盒子盖上,往她怀里推了推,说:“快藏起来,可别让人看到了。敦律耶说,这药事前一刻钟服用,化在温酒里即可。”

四姑娘脸涨通红,几乎可以滴出血来,不过还是将药收进怀里。

“对了,你兰姑托我带话给五丫头,你能派人请她过来吗?”

犹豫片刻,四姑娘带着难色说:“她如今住在太后宫里,怕是不太方便,有什么话,我转给她就是。”

大夫人听出一些端倪,不再强求。“无啥大事,就是你兰姑说,老夫人病着,行动不便,等身子稍好,再去扬州。”

“娘,五妹妹既然叫大家去扬州,定然有用意,你还是劝劝祖母和兰姑。”

“该劝我都劝过了,只是她们舍不得,到底是住了几十年的家。”其实大夫人巴不得老夫人去扬州。她去扬州,她就不用早晚请安,一府独大了。

又扯了几句闲散话,大夫人告退出宫。

四姑娘把药盒打开,取出药丸看了半天,终究心有怀疑,不敢冒险,想扔掉又怕果真是奇药,岂不是就此错失了?思来想去,决定暂时藏起来,寻个太医看过后再作打算。把药藏好,她这才开始思量,如何把兰姑的话转告阮碧。自从她搬到慈宁宫东殿绣阁,住在太后的眼皮底下,那些小黄门、宫女便不敢再冒险替外人传话。这十多天里,她几次请求太后见五妹妹一面,都被她拒绝了。听说,赵皇后也请求过,也被拒绝了。

想了半天,发现除了求太后,找不出第二条路。于是带着秋雁和随身内侍到慈宁宫,却被小黄门拦在门外,说:“太后娘娘这会儿有要紧事,阮修仪请回吧。”

四姑娘只得回去了。

小黄门看她走远,回殿里禀告:“阮修仪已经回去了。”

太后点点头,对卢宫令说:“你继续说。”

“…她每日起来,先做早课,而后练字,练字累了便看书,中午小睡片刻,下午还是练字看书,有时候会哼哼歌,傍晚做晚课。”卢宫令说着,把手里拿着的一叠纸递上,“这是她写的字,娘娘要不要看看?”

太后斜睨一眼,说:“倒是写的一手好字。”

“没错。”

“确实没有人同她说过话吗?”

“没有,我都交待下去了,谁要是敢跟阮五姑娘说一句话,割了舌头。她起初还找采青和明霞说过话,后来见她们不答,大概猜到了,便再也不说。”

太后拿过字贴细看,有些是簪花小楷,有些是飞白,或飘逸,或工整,字字清晰,不带一丝浮躁气息。她把字贴往榻上一按,冷哼一声,说:“没收笔墨纸砚和书,我看她还能如何自娱自乐”

这莫免太过了?卢宫令犹豫片刻,答应一声:“是。”当即带着人把阮碧房间里的笔墨纸砚和书籍全没收了。

如此又过几日,太后午憩起来,端着茶浅啜一口问:“她如何了?”

卢宫令恭身说:“还是老样子,每日早晚课,其他时间便是练字,写累了便哼歌。”

“不是已经没收笔墨纸砚了吗?如何写字?”太后诧异地抬起头。

“她拿筷子沾着水在桌子上练字。”

太后端着茶杯,说不出话来。这回算是碰到钉子了,不过一个十四岁的丫头,没想到内心如此强大。想当年,她把十岁的七皇子关自己的东殿绣阁,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不让人同他说话,结果他半个月就崩溃了,太医救治后,到底落下病根,时不是地会狂性大发,特别是看到又空又黑的房子。

“娘娘。”卢宫令小心翼翼地说,“外头已经风言风语在传,说是阮五姑娘已经死在宫里了,否则怎么一直不回玉虚观?”

“哼,雕虫小技。”太后把茶杯往桌几上重重一放,“想用百姓之口逼迫哀家放她回去,想得美卢宫令,你吩咐下去,十五日哀家要到五岳观风雨祭祀。把她也带上。”

卢宫令怔了怔,片刻明白过来,太后要带着她招摇过市,让谣言不攻自破。正要答应,殿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小黄门报:“太后娘娘,于公公有要事求见。”

太后听是官家身边的内侍,心里一凛说:“进来。”

于内侍满头汗水地进来,跪下说:“太后娘娘,陛下午休起来,鼻血不止…”

太后霍然起身,打断他问:“可曾传太医?”

“已经去传。”

“他人在何处?”

“关雎宫。”

太后不再多说,沉着脸往外走,一干内侍宫女忙不迭地跟上,支扇的支扇,抬肩舆的抬肩舆,忙忙乱乱。到关雎宫太医们全来了,有拿着琥珀酒杯嗅着,有给皇帝请脉的,还有正在察看皇帝鼻子的…

见太后大驾光临,一干人等连忙都跪下了。

太后沉着脸扫了一眼,只见皇帝鼻子塞着白绢坐着,脸色潮红,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衣襟上斑斑点点的血渍,半红不黑,看起来触目惊心。四姑娘跪在她脚边,披散着长发,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也穿着白色中衣,衣襟、袖口皆有血渍。再看床上的薄被床单,也有血渍斑斑。

“平身。”太后说罢,走到皇帝身边,仔细端详一眼,“皇儿,无端端怎么忽然流这么多鼻血?”

皇帝苦笑一声说:“我也不知。”

太后看着方才给他请脉的太医令问:“太医令,怎么回事?”

太医令踌躇片刻说:“陛下脉象洪大,壮如洪水,来盛去衰。是服用邪热之药,以致于阳气独盛而冲击血脉…”见太后睁着眼睛满脸不解,又说,“此药虽有异效,能令人一时亢奋情动,然而药性过于霸道,有损陛下龙体。况且陛下春秋盛年,完全不必借助药物,也可享燕好之欢。”

第二十三章 一个赌局

太后终于听明白了,问:“官家,你服用了什么药物?”

皇帝一脸茫然地说:“我不曾服用药物,方才睡着喝了一杯酒,不知何故一觉起来就鼻血不止。”

太后略作沉吟,眼神阴鸷地盯着四姑娘,厉声问:“阮修仪,你酒里下了什么药?”

四姑娘满脸惊恐,连迭摇头说:“臣妾没有。”

太后盯着她一会儿,冲卢宫令做一个手势,卢宫令会意地说:“搜。”

随着这声令下,太后和皇帝的内侍个个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翻箱倒柜。四姑娘隐隐意识到怎么回事,只是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放药,怎么酒里有药了?心里发颤,四肢都在打抖嗦,强自镇定着。一会儿,听到于内侍大声叫嚷着:“搜到了,搜到了。”转头一看,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黑漆香木盒,眼前一黑,差点就晕过去了。

接下去的事情,她虽然亲身经历,却如同做梦一般。

于内侍把黑漆木盒呈上,太后打开看后,交给太医令,太医令嗅了嗅,又传后其他太医,而后几位太医交头接耳一番,得出结论,就是此药。于是太后一拍桌子,横眉竖眼说:“阮修仪,你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淫乱宫闱,残害官家。”

四姑娘“扑通”一声跪下,身如抖糠,说:“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

“倘若没有,因为会有这种药物?”太后把黑漆香木盒扔到她膝边,盒盖摔下,药丸滚出来,滴溜溜地打着转。

“是母亲…带进宫里的,说是敦律耶送的奇物…说能一举得男…”四姑娘语无伦次地说,“其实臣妾根本就不相信,只是收了起来…没想过要用的,不知道怎么会到了酒里?”

“难道这药还会自己找脚不成?”太后凉凉地说,“来人,传阮王氏、敦律耶进宫问话。”

敦律耶已由城外的驿馆搬进京城里使馆,就在朱雀大街上,离着皇宫很近,因此来得很快。他听清楚事情原委后,笑着说:“没错,此药确实是我送给阮夫人,原以为她是要给阮侍郎用,不想却送到皇宫里来了。此药只是助兴之物,并无一举得男之效,想来是阮夫人错会了。”

大夫人虽然不堪,但并不蠢,不可能陷害自己。是以,听到敦律耶的话,四姑娘彻底明白过来,自己和大夫人这回是落入别人圈套了。明白过来后,反而没有方才那么慌乱,抬头若有所思地瞟敦律耶一眼。

敦律耶见她脸如芙蓉,水渍斑斑,眼眶里犹含着半包泪水,并不象一般女子一样手足无措,不由地暗赞,阮修仪不仅丽姿天生,而且颇有几分定力,难怪谢贵妃视她为劲敌,定要除之而后快。

过着一柱香功夫,大夫人也被带进宫里,见到眼前这番状况,她吓得脸色青白,语无伦次地辩解一番。但是太后如何会信她,阴沉着脸:“来人,把这个不要脸的贱妇杖二十下赶出去,从此不准踏进宫门半步。”

听到“不要脸的贱妇”,大夫人吓得瘫软地上,舌头直打卷,连“冤枉”两字都喊不出来。两个小黄门进来,架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拖到殿门口,她终于回过神来,扯拉着嗓子:“冤…”

“枉”字还没有说出来,已经被小黄门掩住了嘴巴。

听到这声戛然而止的“冤枉”,听到拖拽声慢慢远去,四姑娘身心俱冷,垂眸看着地面,拼命想着办法,然后脑子里闹哄哄的,却是什么主意也没有。

“阮修仪,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太后娘娘,臣妾只有一句话说。”顿了顿,四姑娘一字一顿地说,“臣妾没有下药,是有人诬陷。”

“事到如今,你还死不认错。”太后娘娘冷哼一声,“阮修仪听旨,汝淫乱宫闱,毒害陛下,念汝初犯,迁居洗心宫,潜心向善,赎汝罪孽。”

洗尘宫是冷宫,四姑娘身子微幌,咬着唇,不吭一声。

皇帝看她脸色惨白,眼眸含着一包泪水,心里万般不舍,忍不住轻咳一声说:“母后,阮修仪年岁尚幼,又是受人蒙蔽,不必迁居洗心宫,令她就在关雎宫闭门思过吧。”

太后转眸看他,严厉地说:“皇帝,若是这般姑息,往后其他嫔妃有样学样,还如何了得?你不爱惜自己身体,我可不准你糟糕我儿子的身体。”

这一番可是十分严重,皇帝知道她在气头上,不敢再偏袒四姑娘,悄悄地给她递个安抚眼色,暗示她,等事过境迁后一定救她出来。四姑娘瞅他一眼,含在眼眶里的一包泪水终于滑了下来。梨花泣雨,顿时让皇帝心里揪揪然,又想起方才她在枕席间宛转承欢的模样,心里一荡,鼻腔里一股热流淌过,暗叫不妙,已来不及,鼻血滴滴落在刚刚换过的衣服上。

太后看看他,又看看梨花泣雨的四姑娘,愤愤地说:“好好好,到眼前这个光景,你还要妖媚惑主,来人,赶紧把这个小贱人给哀家送到洗心宫去严加看管。”

皇帝看着两女宫女挟着四姑娘远去,心里颇不是滋味。

太后看他眉心微蹙,知道把四姑娘发落到冷宫,他心里不喜。不免又是恼怒又是灰心,自己为这两个儿子操碎了心,没有一个感激不说,反惹得他们心生不满。越想越不值得,霍然起身,一甩袖子就走了。

回到慈宁宫,原以为皇帝很快会追过来陪罪,不想到晚上,他连人影都不见,只派一个内侍过来问侯几句。越发地气恼,第二天他早朝罢了过来请安,让内侍把他挡在殿外了。

如此一来,大家都知道太后和皇帝闹了别扭,个个小心翼翼起来。

当日午膳过后,太后在榻上辗转反侧,想起晋王与阮碧,想起皇帝与四姑娘,越想越觉得凄凉,孩子大了不听娘的话了…正伤神,听到外头隐隐有喧闹声传来,勃然大怒,问:“谁在外面喧哗?”

卢宫令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地说:“是阮五姑娘吵着要见娘娘,小黄门去掩她嘴巴,结果被咬了一口。”

“不会拿绳子绑了她,拿布绢塞她嘴巴吗?”

“是。”卢宫令应了一声,就要退出去,又听太后说,“慢着,她因何要吵着见我?”阮碧自进宫里,快一个月了,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如此大吵大闹行径,与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作派大相径庭,难道她崩溃了?

“她说,娘娘中计了。”

太后心里咚的一声,慢悠悠地半天才回过神来,倚着榻背坐起,拢拢头发说:“把她带上来。”

卢宫令转身出去,一会儿把阮碧带进来,许是不见天日的缘故,她看着比从前更白了。穿着青色的道袍,盘着道姑头,神色没有半点囚居的憔悴,行走间挟着一股柔风,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味道。

见过礼后,她直起身子说:“太后娘娘知道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吧?”

卢宫令低斥:“荒唐,三岁小儿皆知,竟然以此考娘娘?”

“非是考娘娘,以史为镜可鉴古今。自古国恨家仇,不共戴天,是以越王勾践苦心密谋,先是曲意迎合吴国,而后卧薪尝胆。而吴国夫差却盲目自大,毫不防备,有大臣提醒,还斥为小人之心,最后落个国破家亡。”顿了顿,阮碧说,“大周建国一百多年,一直与北戎战火不断,两国仇恨比山还高比水还长,一如千年之前的吴越两国。如今北戎派使臣敦律耶求和,先是曲意迎合陛下,再行挑拨离间之计,诬陷晋王,除掉赵将军,而今又插手宫闱,与当年勾践所用手段何其相似?望娘娘明鉴,勿要中了小人之计。”

太后默然地看着她半晌,冷冷地说:“卢宫令,把服侍阮五姑娘的宫女太监全给哀家抓起来,严刑拷打,是谁泄露外头的消息给她的?”

“娘娘息怒,并非是别人告诉民女的,而是采青、小桂子、明霞、平香、小遥子等人聊天时,民女偷听来的。”

太后怀疑地看着她。

“娘娘,那东厢绣阁后边是木板隔成的,墙壁极薄且有缝隙,夜深人静时,便是极轻的说话声都能听到了。”这话是实话,太后也知道,当年七皇子关在绣阁时,常从那里听到各种古怪声响。

太后摆摆手,等其他人退下后,嘲讽地说:“你自身难保,竟然还想救你姐姐?”

阮碧摇头微说:“四姐不需要民女来救,她是被冤枉,将来自会水落石出。民女之所以想见太后,只是想与太后打一个赌,若是输了,民女此生再不见晋王一面。”

“哦?”太后挑挑眉,“你要同哀家赌什么?”

“不久以后,敦律耶定然向陛下进献北戎美女。”

太后默然片刻,说:“哀家没有这般无聊。来人,带她回去。”

一如预料,她根本不会答应,但是阮碧的目的达到了。

卢宫令押着她回到绣阁,同时带走明霞、采青等人,应该是要带去严刑拷问。希望明霞能禁受住,虽然她从来没有表明过身份,但是她总是有意识地引导着其他人聊天,把外界的消息传到阮碧耳朵里。

第二十四章 离开宫闱

明霞等人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东殿绣阁的宫女太监全换成太后的心腹,除了必要的话,绝不多吐一个字。绣阁内外终日寂寂,好在阮碧心志坚定,还能把持住,每日背诵写字,自娱自乐。

如此过了十来天。

那日大早,刚刚梳洗完毕,两名宫女进来,不由分说地挟着她到太后的起居小厅。太后斜靠着榻背,神情冷淡地看着窗外的枣树。卢宫令垂着敛眸站在她的身侧,手里捧着一个漆盘,盘子里放着一个细瓷酒杯,酒香四溢。

没有人会大清早喝酒的,莫非这是一杯鸠酒?阮碧心里一凛,虽然她不惧生死,目前却不想死。暗吸口气,镇定心神,跪下磕头,朗声说:“恭请太后娘娘圣安。”

太后恍若未闻,眉梢都不动一下,依然看着枣树,半晌,冷冷地说:“外头都在传,你已经死在宫里了。”

阮碧不知道如何答,索性不答。

“想用百姓之口逼迫哀家放你回去,好一个如意算盘。”说到最后,一字一顿,声音里除了愤怒,还渗出一丝丝杀气。

“太后娘娘果然高明,民女这点小小伎俩,着实难登大雅之堂。”

若是寻常人,肯定是哭天抢地矢口否认,她却坦荡荡地承认了。太后盯着她伏在地上的脑袋,心里诸念交集,脸色也跟着阴晴不定。“你这张脸皮,是哀家生平仅见的厚。”

“娘娘高明,便是高明。民女棋差一着,便是棋差一着。”

“荒唐,你以为这是一场儿戏?你以为可以随意诬陷哀家?”

“民女不曾想过诬陷娘娘,倒是有与娘娘博弈一局的想法。”

“便是博弈一局,如今你也输了。阮五,你可想过后果?”

阮碧迅速转动着脑筋,说:“娘娘,昔日丙吉为相时,有车夫是边塞人,嗜酒成性。有一回随侍外出,酒醉后呕吐车上。西曹主吏提意赶走车夫,丙吉说,因为酒醉这个小小的过失赶走他,他哪里还有容身之地?不过是污浊车垫而已,且饶他这一回。而后胡虏进攻边塞,车夫为丙吉出谋划策,退敌建功。可见,卑微之人也有可用之处。想孟尝君囚居秦国时,三千食客束手无措,鸡鸣狗盗之士显名于天下。是以用人者,当不唯其人唯其才。”

她语声清脆,口气婉转,虽是求情自保,却不带一丝一毫的谄媚。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竟然让太后生出一种错觉——此刻不是在慈宁宫的起居小厅,而是在金碧辉煌的紫宸殿上听取大臣的进谏。

她由四妃之一晋位太后,将才智并不特别出众的三皇子扶正为皇嗣,自然有过人才智与独特眼光。他人有没有才智,只需听上几句,便就知晓。因此看着阮碧,颇有点心痛,怎么会是个女的?又怎么会跟自己有段恩怨?

卢宫令听她半天没有说话,抬起眼皮瞟她一眼,见她眉间一丝犹豫,便知道手里这杯鸠酒是送不出去了。果然,半晌,太后一言不发地摆了摆手。两名宫女识趣地上前,扶起阮碧,带着她回了绣阁。

太后叹口气,闭上眼睛,手揉着太阳穴说:“素娥,我是不是老了?怎么做起事情来首鼠两端?”

卢宫令把酒递给宫女,走到她背后,双手按着她的太阳穴轻轻地揉着,说:“娘娘不是老了,娘娘是太在乎晋王了。”犹豫片刻又说,“说起来是晋王的不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他却为一个女子与娘娘闹开了。否则,又何至于此?”

太后蓦然睁开眼睛,片刻,又闭上说:“你送她回去吧。”

卢宫令答应一声,问:“可要派人看着她?”

“传哀家口谕给阮弛,如果她跑了,唯他是问。”

“是。”

卢宫令行了一礼,退出起居小厅,到绣阁,冷声说:“五姑娘,请随我来吧。”说罢,转身即走。

阮碧低低嗯了一声,也不问去哪里,站起来跟着她往外走。出慈宁宫,坐上软轿,到西华门,换乘马车,出了宫门,她心里才“咚”的一声,难道太后要放自己回玉虚观?外面的谣言是她交待刘适之放出去的,但是以太后的才智并非无计可解,比如说带她到宫外露个脸,谣言自然就会消弥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