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贴着木门,听她脚步吧哒吧哒远去,这才吐出一口气。

赶紧到东厢房,一脸担忧地问阮碧:“姑娘,这可怎么办?”

阮碧重新把窗子打开,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估摸着她就是看咱们成天关着门,心里好奇,找个借口过来看一眼。”

冬雪与刘嬷嬷相视一眼,问:“真不是别人找上门了?”

阮碧笑着摇摇头说:“那些人找上门,直接就破门而入了,还需要派个人过来试探一番吗?不过,这巷子里人家太多,又能这管闲事,不合适咱们住。等周柱子回来,咱们早点南下吧。”见冬雪和刘嬷嬷依然担忧,她又说,“当然,你们也可以留在这里生活。”

冬雪顿时不悦地皱眉,气呼呼地说:“姑娘,你说的什么话!这往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可别想丢了我。”

说完笑了笑,又看着刘嬷嬷。

刘嬷嬷自然没有冬雪干脆,颇有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跟冬哥儿自然也要跟着姑娘。”

她心里有顾虑,阮碧自然明白。“等周柱子回来再说吧。”

到了申时,周柱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直接进东厢,说:“五姑娘,我在泗州打探过了,南下到广州的船只随时可以雇到,不过我听码头一些跑广州的船主说,交趾国内乱,天天打仗,广州沿海有交趾国的海盗出没,不太安全。”

阮碧皱眉。

交趾国是古越南,临着广西云南一带,去妙香国正好要经过广州广西。如果交趾国在打仗,那妙香国就暂时不能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姑娘,我还听说一桩事。”

“什么事?”

周柱子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听说前两天,官家下旨嘉奖你。”

阮碧不解地问:“我?”

“是,就是姑娘。”

冬雪一头雾水,跺跺脚说:“周柱子,你把话说明白呀。”

“我也没弄明白,就是在泗州客栈,听几个京城南下的商人说,阮五姑娘为母祈福,入玉虚观修行三年。官家认为她孝感天地,特别下旨嘉奖,还说是晋王爷亲自到玉虚观颁旨的。如今京城的人都称赞阮五姑娘是个大孝女。”

冬雪依然云里雾里,眨巴着眼睛看着阮碧。

阮碧却听明白了,心里百感交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除了他,别人不会这么做的,也没有能力这么做。

他在玉虚观里安排了一个阮五姑娘,是不是意味自己可以以另一种身份生活下去呢?默然半晌,她抬头看着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三个人说:“我们暂时就留在濠州吧。”

第五章 自立门户

“姑娘,这是照你吩咐让牙行绘的地图。”周柱子从怀里掏出折叠整齐的图纸,细心展开,放在桌上,又轻手轻脚地抹平褶痕。

阮碧冷眼看着,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周柱子为人灵活不说,做事还不象一般的男子大大咧咧,细心周到,远胜于常人,只可惜他生为奴役,若是生在商贾之家,大概会是个长袖善舞的人才。

“牙人说,这一块紧临着河的是上田,灌溉方便,总共有四十亩,二两银子一亩,总共八十两…”

一旁绣衣服的冬雪抬起头,惊愕地瞪大眼睛说:“二两银子一亩,这么贵?”

“冬雪姑娘,你不知道,这块田可以种水稻,牙人说亩产一石二斗,如今的米价一石五百文,四十亩水稻一季收成…”周柱子掐着手指算着。

看他半天也没有算出来,阮碧忍不住出声:“四十八石。”

周柱子想了想,惊叹地说“姑娘真厉害,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冬雪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咱们姑娘是谁呀。”

阮碧笑了笑,继续说:“一季水稻可收四十八石,一年两季水稻,一共可以收九十六石,租给佃户,如果每亩收八斗的租金,每年共收六十四石,一石五百文,一年租金收入三十二两,周柱子,我算的对不对?”

“对对对,姑娘算的没错。”周柱子迭声说,眼神顿时变得恭谨起来。

阮碧是有意在他面前卖弄的,冬雪她是绝对放心,刘嬷嬷跟着她也有一段时间,知道她的手段,周柱子却一直在外院,与她没有接触过,他上有听命于她,是因为她手里握着他的卖身契。

“那另外两块地呢?”

“这第二块田是淤田…”

“淤田。”冬雪好奇地问。

周柱子正想开口,阮碧已经抢着说了:“所谓淤田便是原来的咸卤之地经过灌溉改造后的田地。”一说完,便感觉到周柱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已经不是恭谨,而是敬佩了。“姑娘当真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不是我厉害,是书上都写着。”阮碧轻描淡写地说。即使离开阮府,她还是不能抛头露脸,往后跑进跑出的都是周柱子,必须要先镇住他,让他明白,她心如明镜,别想有所隐瞒有所欺骗。“这块淤田的亩产没有那块上田高吧?”

“没错,这块淤田亩产八斗,总共有五十亩,一千八百文一痼,合计要九十两银子。”

“亩产八斗,那一年收成…”冬雪皱着眉头算着。

“一年产稻子八十石。”

冬雪比较了一下,连迭摇头说:“不合适,不合适,比第一块地差远了。”

周柱子又继续说:“这第三块田也是一块上田,虽然在中间,但有沟渠灌溉。总共三十亩,也是二千三百文一超低频率,牙人说,这块田亩产也有一石二斗。”

冬雪皱眉说:“比第一块还贵,也不合适,姑娘,我看第一块挺合适的。”

阮碧摇摇头说:“这第一块和第三块都有问题,第二块才是可能没有问题的。”

周柱子和冬雪都愣住了,相视一眼,问:“为什么?”

“你看这块。”阮碧指着第一块,“如果真是牙行所说,临着河,又是上田,亩产可达一石二斗,以二两银子的价格,早就卖过十回八回,如何还会一直挂在牙行,依我看,多半是牙人欺负周柱子是个外人,以次充好。”

周柱子微微不服,说:“姑娘,我去看过地了,确实是块好地。”

阮碧微作沉吟,从随身绣包里摸出二两银子递给周柱子,说:“这钱你拿着,今天晚上去请牙人到濠州最好的酒店喝酒,再给他五百文,他定然告诉你其中猫腻。”

“是,”周柱子接过,塞进怀里。

晚上戌时过后,周柱子一身酒气,双颊通红地回来,大着舌头激动地说:“姑娘,全让你说中了。”

冬雪嫌恶地挥挥手绢说:“周柱子,你先去洗把脸漱漱口,一股子的腌臜味道,可别把姑娘熏坏了。”

周柱子忙不迭地退出去,片刻,洗净脸过来,人也清醒了一点,连声说:“姑娘,着实对不住,只因为小的心里激动,忘记了规矩。”

阮碧淡淡地说:“没事牙人怎么说的?”

“三杯酒下去,那个牙人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周柱子钦佩地看着灯下端坐的阮碧,油灯给她整张脸匀上淡淡的桔色,却不减她的端庄,“临河那块泥确实是上田,但是因为上游的河渠堵塞,每年五六月都会淹一回,所以这块地就没有人买。至于第三块地,说着紧挨着都总管大人的田地,这位大人跟原主因为地界问题一直在闹矜持,去年的时候曾经赶着几头牛把青苗全踩了,原主状告无门,无奈之下,只好决定卖掉田地,牙人说,只有第二块淤田是实实在在的,不过他也说,这位都知事大人刚刚调任了。”

“姑娘可真厉害,全说中了。”冬雪佩服地看着阮碧。

“都总管大人刚刚调任了?”阮碧若有所思地问,假若都决管调任了,远水解不了近渴,那块上田也是合适的选择。

“是,半个月前调任的,新来一位都总管,听说颇有些风骨,有人上门送礼,全拒之门外了。”

“你辛苦了,去歇息吧。”阮碧摆摆手,周柱子行个礼退了出去。

冬雪把门栓上后,回到阮碧身边坐下,继续拿起针线做衣服,好奇地问:“姑娘,你是怎么知道那两块地有问题的?”

“下午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良田可遇不可求,若是遇到,没有人会错过的,除非是有问题。”阮碧漫不经心地说着,在心里算了算,她手头有十两金子,二十两左右银子,夹袄里还藏着太后赏赐的珍珠,买块田地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买完田地之后,还得另外谋个住处。

三多巷里的三姑六婆一直没有放弃刺探,前几天罗二嫂子跟着坊正来了一趟,好在阮碧早有防备,躲进墙壁的夹层里,虽然冬雪在脸上点满雀斑,但那坊正还是瞪大眼睛,只差流下哈喇子。

前些日子,说到去妙香国,刘嬷嬷十分犹豫,阮碧明白,一是她年龄大了,不愿意离乡别井,二是她有个孙子,将来老有所依,不想四处流浪,担惊受怕。人各有志,阮碧也不想强求,不过她已经决定自立门户,也想好了办法。

第六章 官媒上门

大周的户籍三年一登,由百姓出具手续,里正和书手上门核查,并且对户主画像。每年年初再上门查录一次,平时里正、乡书随时巡查,一旦发现不填报户口和流动户口,便拘到衙门审问。

制度看着是挺严密的,不过低等吏官,月俸菲薄,只要上头不催,谁愿意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在外头盯着人,是以能躲懒便躲懒。不巧撞上了,流民说几句好听的,塞百来文钱,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相比之下,大周的田宅买卖契约制度比较完善,也比较麻烦。双方协商好,正式过户时,一式四份的契书,买卖双方、衙门、商税院各执一份。

把所有的制度都研究了一遍,阮碧制定如下自立门户的过程:首先,派周柱子去偏远乡村收购一份真实的身份文书——包括乡贯、姓名、祖宗三代。而后,让冬雪乔装打扮成男子,持身份文书买下宅院,审报户口。

只能由冬雪男扮女装。她十七岁了,身量高于阮碧。这一年先千里迢迢奔赴广州、而后被族兄送给韩王四处躲藏,年底又陪着阮碧冒着风霜雪雨走了几千里,经历多了,心境起伏大,神态举止都老成,皮肤也没有从前那般细腻,扮成二十岁的弱冠男子破绽比较小。而阮碧才十四岁,打眼一看,冰肌玉肤,眉眼如画,直接露馅了。

把这个想法跟冬雪一说,她直咋舌,说:“姑娘,这身份文书谁肯卖呀?”

阮碧笑着说:“咱们又不找正主儿买,只找乡书或者里正。他们一年的俸禄才多少,出一张文书,收一二两银子,何乐而不为?”

“可这不是假冒的吗

“有乡书里正的印戳在,谁敢说假冒的?”阮碧胸有成竹地说,“到时候,我会交待周柱子,让他买父辈三代已过世的,或者是本尊已经死亡户口还没有销的。咱们登记入户后,再想法花点钱疏通关系改个名字,便是同乡的人来了,也不会认出。”

冬雪还是不放心,蹙眉问:“这能行吗?”

“放心好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出得起价钱,不怕造不出一个真实的身份。”阮碧信心十足地说,身份文书真不是问题。可惜她跟冬雪都不是男儿身,而大周的规定,就是二十岁以上的男子才可以成为户主。

见她说得笃定,似乎可以信手拈来,冬雪还是心存狐疑,默默地看她一眼,继续穿针引线。阮碧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莞尔一笑,说:“冬雪姐姐,你别担心,一切有我。”

她的笑容如此自信,带着一股魔力,把冬雪心里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除了。她停下手里的活计,说:“姑娘说行,那指定就行。出谋划策我帮不上忙,只要姑娘吩咐的,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皱一下眉。”

听她说话言词咄咄,如同赌咒发誓一般,阮碧失笑。“冬雪姐姐,瞧你说的,咱们干得又不什么杀头的勾当,哪里用得着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不招惹是非,官府不会派人到原籍审查的。便是到原籍查,也自有里正帮咱们圆谎,否则事情露馅,咱们只是变回流民,他可是要掉乌纱帽的。”其实,只要京城那帮大人们不过来追她,谁会没事查她的户籍。

冬雪重重地点点头,低下头,用绞子剪断线,抖抖手里的衣服说:“姑娘,试试新做的衣服。”阮碧出来时候怕引起别人的怀疑,都没有带衣服,现在穿得全是冬雪的衣服,晃晃荡荡,极不合身。

听到有新衣服穿,忙不迭地换上。刚换好,听到外面传来啪啪啪的打门声,重重的三下,停了一会儿,又是重重的三下。这是约定的暗号,阮碧和冬雪顿时都松了口气。

在厨房里做饭的刘嬷嬷也呼出一口长气,赶紧去开门,放了周柱子进来后,仍回厨房里做饭,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周柱子进来了。他到水缸边,直接用木勺舀了一口水,咕噜咕噜地喝着。

刘嬷嬷用木铲子轻轻敲他后脑勺一下,责怪地说:“桌子上有烧开的水不喝,非要喝冷水,生病了可怎么办。”

周柱子摸摸后脑,笑着说:“没事,井水甜,最解渴。”

刘嬷嬷继续炒着菜,问:“姑娘托你打听的事情清楚了吗?”

“清楚了。去年淮河上游发过一次涝灾,有个叫姚嘉的村子受灾最重,很多人都到外头去谋生了。这个村子离着濠州近八百里,往返要十来天。”

“你说,姑娘无端端地打听这些做什么?”

“方才姑娘让我去一趟姚嘉村,买个身份文书。”

“啊?”刘嬷嬷吓了一大跳,盯着周柱子半晌,见他不象说谎,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姑娘买身份文书来做什么?”

周柱子犹豫片刻,含含糊糊地说:“姑娘的想法甚是独特,我是猜不出来。”

刘嬷嬷若有所思地炒着菜,半晌说:“周柱子,前些日子,姑娘说要去妙香国,我当时心里不太情愿…一时没忍住,显露在面上了。你说,姑娘她…会不会怪罪我呢?”  “妈妈别胡思乱想了,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唉。”刘嬷嬷深深叹口气说,“姑娘是有本事,可是跟着姑娘也太担心受怕了,上回,我带着冬哥儿出京城的时候,被晋王府的人拦了下来。当时吓得差点就晕过去了…要是再来这么一回,我可受不了。”

周柱子沉吟片刻说:“妈妈,你不是跟我说过,在晋王府里好吃好喝的吗?”

“是好吃好喝,但是成日提心吊胆,怕哪天就掉了脑袋。我毕竟一把年纪了,掉了脑袋也无所谓,可是我家冬哥儿都还没有成年呢…”想到自己的孙子,刘嬷嬷鼻子一酸,赶紧抽了抽。

“妈妈,你别担心了。”周柱子说,“依我看,不会有事的。你看,姑娘跑出来这么久了,老夫人和老爷没有派人来找,如今京城里还有一个‘五姑娘’在玉虚观里修行。可见京城的那些大人们早就商量妥当了。”

刘嬷嬷回头瞅瞅东厢房,低声说:“依你看,咱们姑娘可还有出路?”

周柱子也压低声音说:“妈妈,你傻了。咱们姑娘要是不愿意呆在外头,直接回京城玉虚观,又变成阮府五姑娘——官家下旨嘉赏过的大孝女。”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刘嬷嬷脑袋里灵光闪过,一拍大腿,懊悔地说:“我真傻了,我真是傻了。”话音刚落,闻到一股焦味,低头一看,青菜已经变成黑色了。只得倒掉,重新下锅再炒。

用过午膳,周柱子简单地收拾行装,出发去姚嘉村。

晌午,阮碧小憩起来,听到咚咚咚敲门声,知道有外人上门了,便进夹壁里藏着,冬雪则赶紧往脸上点着雀斑。刚忙乎完,听外头传来罗二嫂叽叽喳喳的声音:“刘大婶,方才看到你儿子拎着包袱出去了,可是出远门了?”

“不是什么远门,就是去泗州看着亲戚,过两日就回来。”

“哦。刘大婶,你家媳妇儿呢?我看她上回绣的手绢很好看,想来跟她描个花样。”

“她在东厢房,我叫她出来。”

“不用,不用,正好我也想跟她说会儿话。”

刘嬷嬷警惕地看她一眼,还是高声说:“媳妇,你出来,罗二嫂子过来看你了。”

冬雪开门出去,向罗二嫂行个礼,说:“二嫂,你来了。”

她出身官宦人家,又在世家名门的阮府里生活过,举止作派比一般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还要得体大方,是以,这么简简单单的曲膝一礼,自然流露出一股款款有致的风流。罗二嫂只觉得眼前一亮,她满脸的雀斑顿时都消失了,赶紧拉她起来。“哎唷唷,都邻里邻居的,作什么这么客气。”又仔细打量她几眼,啧啧地说,“可真生就一副好相貌,难怪坊正大人说,若是没有这一脸满天星,是千里挑一的美人,便是有,也是百里挑一的。”

冬雪温柔地笑了笑,说:“二嫂过奖了。”

“不过奖,不过奖。”罗二嫂摆摆手,见刘嬷嬷母鸡护着鸡仔般地站在旁边,知道躲开她说话是不可能的,于是清清嗓子说,“我也不瞒两位,这回我是受坊正大人所托来的…”

冬雪和刘嬷嬷一愣,面面相觑。

“坊正大人前些年死了妻子,如今独身一人…”

听到这里,刘嬷嬷恍然大悟,眼睛一横说:“罗二嫂,你我也是几十年的老邻居…”

“刘大婶,你别着急,先听我说完。”罗二嫂打断她,“这可是一桩好事情来的。坊正大人有二百来亩的水稻田,光一年租金便就百来两银子。又有一栋二进的大院子,家里仆妇下人就有十来个,雪姑娘嫁过去就是当家夫人,不愁吃喝,出入有马车。刘嬷嬷你跟坊正大人结了亲,往后冬哥儿也有个靠山,至于你那便宜儿子再另外娶门闲事就了。”

刘嬷嬷气得脸通红,推着罗二嫂说:“出去,出去。”

罗二嫂不肯走,拔高声音说:“刘大婶,坊正托我来的,你可得想清楚,得罪坊正的下场…”

正推推搡搡,虚掩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戴着盖头,身着一件紫色背子,扭着腰肢走进来,满脸笑容地说:“哎唷,这位妹子,做媒人可不这么做的!”

第七章 别样打算

三个人同时石化了。

片刻,还是刘嬷嬷先回过神来,她到底年龄大,见多识广,仔细看着妇女身上的紫色背子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说:“你是官媒?”

官媒笑呵呵地点着头。

罗二嫂浑身一个激灵,官媒可不是一般人家请得动的,都是为达官贵人做媒担保的。既然上门的是官媒,看来真的是都总管派来的。她虽然不知道都部管是几品官员,但是知道坊正连品秩都排不上,属于不入流的低层小吏,与都总管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两人抢同一个女人,结果可想而知,而自己居然趟了这淌浑水…想到这里,怀里揣着的坊正给的五百文铜钱顿时变成五百斤重。她眼珠一转,说:“哎唷,我想起来了,家里还炖着鸡呢,这下子怕是烧糊了。”跺跺脚,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脚底抹油溜了。

官媒抿嘴一笑,看了仍然一头雾水的冬雪说:“陆姑娘,都总管大人说,他原是与你有婚约的…是你家大人与他家大人商量好的,都已经交换过庚贴,不想你忽然离了京城,婚事就搁起来了…”

听到这里,冬雪自然明白了,脑海里闪过余庆坐在马背上的矫健身姿,双颊飞红,一语不发地扭头进了东厢房。顺手掩上门,背抵着房门,心里一头小鹿横冲直撞,片刻,听外头刘嬷嬷说:“这位夫人,请到厅堂坐一会儿。”

官媒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轻轻的脚步声往正房而去。

冬雪背抵着门又站了一会儿,深深吸几口气,平复心中悸动,这才到夹壁前,推开暗门,低声说:“姑娘,你听到没?王爷的手下人找过来了。”

“听到了。”阮碧边说边钻出夹壁,抽出手绢擦着额头,里面闷气,捂出一额头的汗珠。

“怎么办?”

“不着急,等刘嬷嬷跟官媒说完话。”阮碧说着,到案边坐下。

冬雪见她依然面若沉水,心里又是佩服,又是羞愧,明明比她还大三岁,要论气度沉稳,自己拍马也追不上。她哪里想到,阮碧只是表面镇定,内心也已经波澜起伏。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晋王不是一般人,麾下雄兵十万,谋臣如云,还养着一些神出鬼没的奇人异士。所以,除非他不想找,否则自己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的耳目眼线。但走是必须的,走是为了表明她的决心,宁肯从此天涯沦落,也不想成为他的妾室。

离开京城的第一天,她就在想,他会不会找来,又会用何种方式找来。

快三个月了,他终于找过来了。

方才她听到官媒说起都总管的情况,是又欢喜又不安,欢喜他把自己最信任的余庆派到濠州当都总管——大周文武分治,各州的行政长官是知州,军事长官是都总管,两长官各司其职,互相监督。

有余庆在濠州城里坐镇,大概没有人胆敢欺负她。不安是他把余庆派来当都总管,又让他迎娶冬雪,分明有了另外的打算…

冬雪心里慌乱,见她只看着窗子出神,忍不住推她一把说:“姑娘,我心里乱的很,你别顾着发呆,快同我说说话。”

阮碧失笑,说:“你心里乱什么?安安心心等着做新娘子吧。”

冬雪满脸通红,双手紧张地扯着衣角说:“姑娘,你就别同我开玩笑了。”

“怎么成玩笑了?这门亲事,原本就是我与…晋王说定的。”阮碧拉着她的手说,“你不用担心,不管我与晋王如何,你们的婚事都成定局…”

听她这么说,冬雪心跳如舂##,欢喜无限,不过,听到她说“不管我与晋王如何”欢喜又消却,另外有一腔悲怆,挥之不去。

“…不过你这个未来夫婿,我瞧着,实在不像是当官的料。”阮碧摇摇头说,余庆的做事太直接了,如今冬雪还是周柱子名义上的媳妇,他就上门提亲,传扬出去,百姓会以为他要强霸他人妻子。

冬雪脸红得都快滴出血了,轻轻地打了阮碧胳膊一下,“什么未来夫婿,姑娘别乱说话。”

阮碧笑了笑,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