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灾没过的时候,天天盼着股灾过去,现在终于要看到亮光了,却发现他以后的日子只怕也很难太平。

  谷雨听到这边没动静了,忍不住问:“你不会又在算计什么吧?”

  叶念泽回神,笑着说:“我算计他们做什么?现在哪儿有那个闲心?他们跟我有合作,我关心他们的财务状况,合情合理。”

  谷雨撇了撇嘴:“你这个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说你是坏人,你似乎又没那么坏。说你是好人,可你总是做一些踩线的事。叶念泽,你真的那么喜欢钱吗?”

  他深思了一下,反问道:“你不喜欢吗?我没见过哪个操盘手,会跟钱过不去。”

  “喜欢跟需要是两回事,我需要钱,没钱我就不能好好生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但超过我的需要,钱就变成了数字游戏。我们这一辈子,能吃多少,能穿多少,能住多少套房子?”

  叶念泽笑了一声:“人只要想花钱,多少都不够花,反正我们能赚,你怕什么?”

  谷雨想了想,说:“我就是觉得不踏实。这次股灾,所有跟股票有关的人都快崩溃了。我瘦了整整一圈,你也每天都在煎熬,我们还算是好的,有些人连命都没了。你喜欢钱,你觉得有钱才会开心,可如果钱让你变得不开心了,你还会喜欢它吗?任何做金融的人都知道,股灾不会只有一次。”

  叶念泽一时语塞,谷雨又打了个哈欠:“算了,不说了,我真要去睡了,不然明天脑子不够用,晚安。”

  谷雨说完就挂了,叶念泽的心却没法平静。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电脑上那一串串的数字,是的,如果感觉不到快乐,这些数字就毫无意义,反而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负担和枷锁。

  六年前,巧巧自杀,母亲心脏病发,父亲在他面前被火烧死。当年他继承叶正豪的位置时,不止一个人怀疑他弑父,对此他不愿意解释,也懒得解释。

  他站稳了脚跟,因为不想死;他酗酒、夜夜笙歌,因为不愿意面对当年发生的一切;他追名逐利,因为只有金钱才能给他满足感和安全感。

  可是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只是不停地向前走,向前走,从来没有回头看一看自己走过的路。甚至一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他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理想,没有希望,除了秦川,没有一个真心以待的朋友。这样的日子,居然也过了六年。

  如今,看着电脑上那些冰冷的数字,他也在想,是不是该停下来,认认真真地活一次?为自己爱的人活一次?

  谷雨推测得没错,两天之后,果然有神秘资金入场,一部分在期货市场悄无声息地吸纳了期指的空单,另一部分在股市大量吸货,稳稳托住指数。

  同时,政府出台多条利好的政策救市,呼吁民众团结一致,拒绝非理性抛售,给国际空头有力的一击。

  连番举动一出,仅仅一个上午,指数就反弹了1000多点,可下午开市,又跌了300点,就在大家复又绝望之时,指数又戏剧性地反弹了400点。蛇爬一样上下波动的走线图,让大家看得云里雾里。

  叶念泽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望着变幻莫测的行情,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谷雨的电话却在这个时候拨过来,两个人沟通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国际空头大军内部反水,有些人想平仓跑路,有些人还没吃饱,内讧导致意见分歧,才会出现这样戏剧性的变化。

  叶念泽建议避战观望,谷雨同意他的想法,过了一会儿,又说:“把期指那部分给我,让那个操盘手下班吧,我自己操作。”

  “你想做什么?”

  “把我们这边搅得一团糟,他们说走就走?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谷雨愤愤道。

  叶念泽笑了一声:“那些都是能空手套白狼的高手,别让人家把你套了去。”

  “那就看谁的道行高了,放心,我不恋战,苗头不对我就跑,让他们出点血也好,套出来的钱,我们捐出去。”

  他有些犹豫:“我答应了韩恕一,不让你帮我操盘。”

  谷雨问:“你什么时候答应他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两个第一次那天晚上,他怀疑我利用你,不是真心对你。我对他发誓,绝不会让你帮我操盘,期限是永远。如果食言,我就不得好死。”

  “可这半个月,我一直在帮你啊。”

  “你没亲自下场,就不算。”

  谷雨终于明白了:“你在玩文字游戏,是不是?非常时期,别管那些了,你不会死的,否则你早死了一百八十遍了,快点给我,不然等到收市就来不及了。”

  他笑了笑,嘱咐道:“给你可以,不过你记着,别恋战,见好就收。”

  四点收市之前,指数又上冲500点,一个交易日下来,升了大约1600点。交易所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人们阴郁了许久的脸,总算有了喜悦的气息。

  叶念泽看着今天的走线图,还有成交量和换手率,呼出一口气。

  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这场股灾延续了半个月,搞垮了几十家上市公司,有三分之一的企业陷入债务危机,另外三分之一苟延残喘,余下一小部分算是劫后余生。

  叶念泽再次感叹,自己是何其幸运,在一场几乎灭顶的灾难中毫发无伤,他的小姑娘镇定自若,四两拨千斤一般,救他于水深火热。

  他的会计师将今天的成绩单奉上,他扫了一眼,在期指上略作停留,抬头问会计师:“期指那部分,仓内的资金有多少?”

  “反弹之前,大部分都平了,大约只留了四百万。”

  叶念泽低头浅笑,这丫头要么不认真,认真起来可真吓人。

  他对会计师说:“你出去吧,通知外面,今天提前下班,庆祝股灾结束。”

  会计师喜形于色,出门之前,叶念泽又叫住他:“除了你和那四个操盘手,公司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她?”

  那人面色微怔,呆了一下,才说:“没有,您吩咐过,要我们守口如瓶,没人敢说。”

  叶念泽看着他,半天没出声,仿佛在甄别他话里的真假,那人屏住呼吸。半晌之后,他挥了挥手,“出去吧。”

  等人走了,他看着期指收益后面那一长串数字,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什么东西悬着,头顶是无尽苍穹,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那四个操盘手跟谷雨相处了半个月,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她在什么地方,她的身份是什么。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依然觉得不踏实。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下楼梯的时候忽然踏空了一级,又像是恐怖片里的男主角,转过一个弯,总有恶鬼在等着他,让他十分恐惧。

  正发愣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低头一看,是谷雨打来的。

  小姑娘开篇就问:“收市之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跟韩恕一怎么不问问我,就擅自决定我的未来?”

  叶念泽刚要说话,她又问:“还有,为什么是咱俩第一次的那天晚上?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叶念泽在心里说:我怎么想的?当然是怕你又跑了,生米先煮成熟饭再说。

  “你是不是想,生米煮成熟饭,然后我就再也不会走了?”

  被一语道破心事,叶公子唯有俯首认罪,谷雨在那边气鼓鼓地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坏人,渣男……”

  他笑着逗她:“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

  “明天我不帮你了。”

  “正好,股灾过了,明天开始,我也不需要你帮我了。”

  她快气哭了:“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男人果然都一个样子。”

  他笑不可抑,忽又正经道:“谷雨,我很想你,晚上见个面?”

  “不要!我恨你!”

  “出来吧,我不恨你,我请你吃好吃的,西班牙菜。”

  小姑娘有点犹豫,他轻声诱哄:“来吧,吃完饭,我就送你回去,保证什么都不做,我发誓。”

  然而,叶念泽的誓言就像喝水一样,简单、便利,却脆弱到基本不靠谱的地步。吃完晚饭,谷雨趴在车后座,已经困得昏昏欲睡,回家是不可能的,直接被坏人拐回了自家别墅。

  小别胜新婚,将怀里的人扒得光溜溜的,叶公子心疼了。

  谷雨原本就不胖,连日来的操劳,让她瘦得像只小猴子,胸脯都变小了,脸颊也塌了下去,眼窝深陷,整个人好像又小了一圈。他将她抱了一抱,听着她均停的呼吸,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怀里。

  这就是他未来的人生了,唯一的温暖,唯一的希望,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牵挂,全都在这儿了。

  谷雨嘤咛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他趴下来,贴在她唇边,听到她说:“坏人,又欺负我……”

  他忍俊不禁,翻了一个身,伸出手臂搂她入怀,没多久,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