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所犹如追悼会现场,每一张脸都如丧考妣,交易员捶胸顿足,散户哀鸿一片。

  下午收市之后,叶念泽跟秦川在办公室看财经新闻,股票专家坐在直播间口若悬河,称此次市场的迹象,跟九十年代的股灾极为相似。

  回想这段日子的种种,叶念泽倒抽了一口冷气。

  秦川眉头深锁,对他说:“这些专家继续渲染恐怖气氛,明天只怕会跌得更深。”

  叶念泽道:“就算他们不渲染,明天也好不了,股市都是跟红顶白,股民不理性,市场又习惯跟风,那些大空头就是利用这一点,进一步打压股市。”

  秦川一叹:“国难,家难,股市之难,金融之难,总有一些人在发着灾难财。我不明白,几大富豪的资产已经缩水了五分之一,他们为什么不出手救市?”

  叶念泽缓声道:“对于他们来说,那些钱不过是数字,对我们来说,几百亿的损失会要了我们的命。指望他们,不如自救。”

  两个人正说着话,会计师送来今天的业绩单。

  叶念泽看过之后,十分惊讶,秦川以为赚了天位数字,拿过来一看,他也吃了一惊:“我们今天赔了九千万!”

  秦川看了叶念泽一眼,他没多做表示,只让会计师把那四个操盘手叫进来问话。细问之后,才知道,今天那位指挥的小姐似乎不在状态,如果继续沽空期指,他们今天不但不会赔钱,反而会有盈余。可是她今天只平仓,不买进,把手上的活钱全部转入黄金和外汇,收益自然不如昨天。

  叶念泽听过之后,把人都放走了。

  秦川虽然觉得奇怪,可是依然相信谷雨:“可能,她是听到风声,才做这样的安排。”

  叶念泽叹了口气:“我看未必,你没看今天的早间新闻?”

  “什么新闻?”

  “一家五口,父亲炒股亏得精光,负债几百万,在家人的饭菜里下了毒药,两个大人,三个小孩,全都死了。”

  秦川心里一震:“那谷雨……”

  叶念泽叹息:“应该是看了新闻,受了刺激,今天她故意避开沽空期指,是不想发灾难财。”他看着桌上的麒麟纸镇,“你说得对,天才就是把双刃剑,控制不好,伤人伤己。明天让她停下来,我们自己来吧。她状态不稳,只怕会越赔越多。”

  秦川表示同意,两个人正计划着,叶念泽的手机响了,谷雨打过来的。他接通之后,谷雨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赔了多少?”

  他不想她难受,轻声说:“谷雨,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们……”

  “赔了多少?”

  “九千万。”

  谷雨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果然不行。”

  叶念泽说:“不怪你,是我在股票上捅的篓子太大,我们手上的资金太少,以小博大,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谷雨没说话,隔了一会儿,她说:“我哥第一天教我操盘就对我说,不要发灾难财,不要赚死人的钱,不能做违法的事,如果别人不惹你,不能设套故意害人,否则就不是一个好姑娘。叶念泽,我想做一个好姑娘,就不能救你;救了你,我就做不了一个好姑娘。”

  他说:“没关系,我自己惹的烂摊子,我自己收拾,你不要管了。”

  “我不管你,你会破产。你是领导者,不是前线的战士,你手下的操盘手还不够优秀,他们帮不了你,等不到大庄家出来救市,你就已经一无所有了。”她一语道破问题所在。

  他心中一窒,身后的高楼大厦、万千繁华,眼前的曲线指数、金钱利益,这一切扰乱人心,他却如此安静,耳边只有她的呼吸声,心中无数个想法,犹如雨后春笋争相而出,却唯有这一个,简单而清晰。

  他说:“没关系,我还有你。”

  谷雨想了想,又说:“但是,你欠的不止这些,你帮人洗钱,你没有钱给他们,他们会要你的命。如果你连命都没了,你还怎么爱我?”

  叶念泽顿时语塞,谷雨说:“从明天开始,我不让你损失一分钱,也不会帮你赚钱,我只帮你把账填平。这样,我就能做半个好姑娘。”

  他笑了一声,忽然觉得很感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他稳了稳情绪,说:“谢谢你,半个好姑娘。”

  “明天我们继续,我要去睡了,晚安。”

  叶念泽抬头看了一眼挂钟,知道她又要去睡智商觉了,对她说:“晚安。

  谷雨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挂断,迟疑了很久,才嗫嚅着问:“我们没有故意害人,是不是?股灾不是我们造成的,我们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是不是?”

  他顿了顿,低声说:“是。”

  谷雨听完,默默挂了电话。

  秦川一言不发地看着叶念泽,见对方神色复杂,眼神凝重,他忍不住问:“不会有事吧?”

  叶念泽拿起对账单看了看,随手扔在桌上,叹了口气:“她压力很大,想想也是,我们这个时候跟风沽空,等于让股灾雪上加霜。谷雨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技术,让她套大鳄的钱,她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秦川无奈:“大庄家不救场,舆论一边倒,股民团结不起来,整个行业都在砸市。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会逆势操作,我们只能顺势而为。就像一场洪水,有人抱住了木头,有人爬上房顶,有人却被洪流冲走。你总不能让抱住木头的人放弃木头,跟着落水的人一起被冲走吧?股市如战场,只有立场,无所谓对错,大家都明白的道理。”

  叶念泽轻轻一笑,觉得秦川比喻得非常恰当,同样无奈道:“顾清明在这方面就有点轴,谷雨是他教出来的,你让我如何跟她讲得明白?道理我有,但对她没用,她有自己的信仰。”

  秦川想了想,说:“按照刚才说的,我们自己做呢?不让她帮忙。”

  叶念泽看着眼前的股价列表,将电脑转了一圈,正对着秦川:“你看,我们仓位最重的四家公司,有三家的股价已经腰斩,另外一家跌成了地板价,抛盘都没人要,那些仓位不重的也基本被套牢了,投出去的几个项目不会马上回本。我们手上的活钱跟股票的窟窿相比,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他拍了一下电脑,一筹莫展,“今天才是第二天,后面还不知道会跌成什么样。她说得没错,如果她不帮我,这一关我过不了。”

  秦川看得触目惊心,跟叶念泽一样,几分钟之前涌起的雄心壮志,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实如此残酷,他们还能怎样?漂亮话说说可以,可如果真的不让谷雨帮忙,叶念泽输掉就是全部的身家性命。

  钱没了可以再赚,可如果连命都没了,他又拿什么爱她?

  两个男人都不再说话,叶念泽看着桌上的麒麟镇纸,拿到手里摩挲了一下,心有所触,一时千回百转,总不是个滋味。

  秦川转过脸去看当地新闻,又是关于股灾,家破人亡,哥哥开煤气自杀,妹妹放学回来,按了门铃,闪出的火花,引发煤气爆炸,一层楼陷入火海……

  他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屋子里一阵安静,叶念泽把玩着手上的麒麟,忽然问:“股灾过后,你打算做什么?”

  秦川有些乏力地靠着椅背:“想去泰国走一趟。”

  “旅游?”

  “拜四面佛。”

  叶念泽看着他:“你过去不信这些。”

  秦川越过他的肩膀,望着窗外的天空:“当你觉得人没法胜天的时候,就什么都信了。”

  股灾第三天,谷雨把自己封闭起来,她对自己说,除了关于操盘的一切,她什么新闻都看不到、听不到。就让她“坏”一次吧,那是她爱着的男人,她答应了要救他,她不能食言。

  所有的资金重新布局,她将一部分资金放入期指,另外一部分投入黄金和外汇,做空期指,做多黄金,彼此照应,以此来对冲股票上的巨额亏损。

  令人意外的是,一个交易日下来,指数只跌了不到100点,甚至在午间收市之前,还略略上冲了几十点。有人对此欣喜若狂,认为是行情即将好转的迹象,还有人放出消息,几大富豪已经联合出手,阻击国际空头。

  叶念泽问谷雨的意见,她答得有气无力:“高兴得太早了,大庄只是在试水,还没有下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