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在她唇上一啄:“不嫌,你可以讲一辈子。”

  “但是,你得先告诉我……”她仰起脸,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除了我之外,你究竟糟蹋过多少个好姑娘?”

  秦川坐在餐厅吃早餐,一杯咖啡喝完,叶念泽衣冠楚楚地下楼。

  叶念泽看这秦川,不冷不热地说:“你觉不觉得,其实我们家的房子也不是很大,三个人住着会有点挤?”

  秦川放下咖啡杯,笑道:“有异性没人性,我算认识你了。行,下午我就搬走,不做你们的电灯泡。”

  叶公子给自己拿了一份早餐,换了个话题:“CN证券的事,查了吗?”

  秦川点头:“昨天连夜叫技术人员做事,系统的确被人侵入过,对方是个高手,没留下什么痕迹。如果谷雨不说,我们很难察觉,想想都后怕。”

  叶念泽沉着脸,叉起一块火腿,放进嘴里:“尽快搞定吧,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

  秦川说:“这是当然,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就算他们能窃取到文件,可是那些来往文件纷繁复杂,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她是怎么从几万页相似的文件中,分辨出哪些是来自地下钱庄,哪些不是?就算让咱们公司最好的会计师来做这件事,也需要很久,短短几天,她是怎么做到的?”

  叶念泽笑了一声:“阅读速度快,记忆力惊人,加上强大的心算能力,她能以一顶十,甚至更多。别用你平凡人的脑袋去估算一个天才,否则爱因斯坦就变成上帝了。”

  秦川打量他:“你好像很得意。”

  叶公子喝了一口果汁,淡道:“当然,我就喜欢她脑子转起来,那副傲娇的小模样,迷死人了。”

  秦川低头一笑,正经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可悠着点。”

  “不用担心,我不打算让她帮我操盘。”

  听到这个说法,秦川略惊讶:“你不让她给公司操盘,是不是太可惜了?像这样的天才,可遇不可求。你是不是该问问谷雨,听听她的想法?”

  “不用问,就算她自己想做,我也不会让她做。”

  “为什么?”

  叶念泽放下叉子,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答应了韩恕一,永远不会让她帮我操盘,做人要讲信用。”

  闻言,秦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笑道:“我说叶大少爷,你什么时候转性了?这画风变得太快,让我都不适应了。”

  叶念泽一叹,将荷包蛋切开:“没办法,谷雨很信任他,我不想跟他交恶。而且,咱们必须得承认,韩恕一这小子做事虽然磨叽,没有韩棠老辣果断,却是难得有情有义的人。他跟顾清明不过是朋友,六年前能为他做到那种程度,六年后又主动照顾他的妹妹,很不容易。”

  秦川点头:“这倒是,谷雨那么信任他,不是没道理。”

  叶念泽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韩恕一此刻在她心里的地位,等同于二号顾清明。他如果不祝福我们,小丫头心里会有疙瘩。我不想她不开心,只能妥协。”

  秦川心领神会,想了想,又问:“可是,你以后真的不让她为你操盘?”

  叶念泽挑了挑眉毛,一副懒得再讲的样子。

  秦川却觉得可惜:“放开公司利益不说,这对谷雨本人也是一个损失。一个天才级操盘手,你把她闲置不用,等于暴殄天物。她之前帮韩恕一套钱,那不过是小打小闹,帮一个机构操盘,才是真正属于她的战场。”

  叶念泽喝光果汁,杯子放在一边:“暂时不行,过几年吧,等公司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业务了,看她自己的意思。”

  秦川点头,又叹道:“说得也是,我们跟黎家做的那些事都见不得光,让她现在掺和进来的确不妥。”

  叶念泽擦了擦嘴,将餐巾扔在桌上,想起黎永孝,又想起CN证券的事,他心里登时暗黑一片,某个地方空空的,总是没个着落。

  “黎家最近有什么动静?”叶念泽问。

  秦川摇头:“没什么新鲜的,上次那笔资金转过来,在我们这儿过一下,一部分转回去,一部分投在CN证券上。过去我们只是帮他们洗钱,如今他们尝到了股票的甜头,胃口大得很。”

  叶念泽看着骨瓷餐盘上的花纹,似乎在思考什么,冷冷一笑:“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以后有得烦了。”

  秦川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叶念泽说:“他们不懂市场,只盯着利益,这么个搞法,不是长久之计,早晚被他们拖下水。”

  秦川一叹:“几个野蛮人,手下带着一群亡命徒。你跟他们讲道理?讲不通;拼武力?又拼不过。咱们现在不比当年,底下的兄弟太平日子过久了,一个个拖家带口的,早就没了火气。”

  叶念泽靠着椅背,扭过脸,望着落地窗外的大好阳光,深邃的眉眼没什么表情:“人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从小就被同学骂小流氓,那时我就想,我老头儿是一个流氓,难道我这个儿子就一定要跟他一样?毕业回国之后,我做金融公司,穿西装打领带,把自己弄得像个社会精英,结果绕了一圈,我还是走了他的老路。他走的时候,留给我一个烂摊子,我不想死,就要控制局面,想控制局面,就要得到那些老家伙的支持,想得到支持,就要许给他们好处。当年若没有黎家的资金,公司撑不到今天,你跟我都撑不到今天。所以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被黎家人牵着走……”他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但是这不代表,我们就要被人牵着鼻子一辈子。时代变了,连韩家都在做正当行业,为自己找退路。我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只后悔……这条路我没走好。”

  秦川叹气,两个人都知道,如果顾清明还活着,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如果叶念泽没有因为那场变故心力交瘁,就不会有今天的困局。

  两个人正说着,谷雨打着哈欠下楼,刚才又补了一觉,但她感觉自己还是没睡够,整个人晕晕的。

  两个男人顿时闭口不言,谷雨揉了揉眼睛,看见秦川,对方冲她笑笑,一脸憨厚,她却冷淡地别过脸,权当没看见,自己去厨房倒水喝。

  秦川觉得奇怪,问旁边的人:“谷雨怎么不理我?”

  叶公子瞥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昨天干了什么?”

  “我干什么了?”

  “见死不救,为虎作伥,她不记仇,记性却很好。”

  秦川更加奇怪:“那她怎么不无视你啊?你才是主犯,我顶多算帮凶。”

  叶公子耸了耸肩,有点无耻地说:“可能……是因为她喜欢我,而我的颜值又比你高。”

  秦川走了之后,谷雨坐在沙发上,抱着叶念泽的笔记本,看着某个页面,若有所思。

  叶念泽打了几个电话,看到她抱着笔记本发呆,一时好奇,俯身过去:“看什么呢?”

  谷雨淡淡地说:“CN证券。”

  叶念泽变了脸色,谷雨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电脑上:“你们已经开始抛盘,今天跌得很凶,那些高价买入的人,损失惨重,但他们舍不得割肉。你们明天会稍作调整,做出上涨的假象,接着再大笔抛出,这样几轮下来,散户会被牢牢套死,五花大绑,任人宰割,想跑都跑不了。”

  全部都是肯定句,没有疑问。谷雨说到儿,手指在键盘敲了几下:“散户心理抓得很准,价位控制也很得体,正好卡在他们心理防线的临界点上,帮你操盘的人是个高手,还是个狠角色。”

  叶念泽放下手机,坐在她对面:“谷雨,股市里有上千支股票可选,没人逼着他们炒妖股。每只妖股背后都有狠庄,那些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他们会被套,是因为太贪心。”

  小姑娘没看他,注意力依旧在电脑上:“这是愿者上钩的游戏,我懂。我哥说过,至少六成的上市公司,财务报表都有猫腻,明明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却仍然会有人前赴后继。”她呼出一口气,表情淡漠,“都疯了,这么大的泡沫,全都视而不见。已经没有人认为入市是一种投资,大家都在投机,都在赌。可是,股市的初衷不是这样,是为了促进社会稳定,让经济更加繁荣。”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困惑地说:“贪婪是人性的弱点,操盘就是一场心理战,操盘手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控制散户的心理,以争取集团利益最大化。可利用人性的弱点,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样真的对吗?”

  叶念泽看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谷雨,这不是对跟错的问题,庄家套散户,散户也在研究庄家,双向选择而已。”

  她点点头:“你这么说可以,如果单靠技术吃饭,也无可厚非,但是……叶念泽,你跟普通庄家不一样。你操纵一支股票,放假消息,煽动舆论,哄抬股价,这都是违法的。你的资金来源还不干净,这已经是犯罪了,你知道吗?”

  小姑娘眼神威严,表情严肃,参差不齐的刘海儿里透着孩子气,语气却是绝对的老气横秋。叶念泽想笑,又有点不敢。

  她缓缓道:“你不能再这样了,你会进监狱的,我不想到监狱里去看你,那场面一定很恐怖。”

  他垂下眼,沉默片刻,抬头望着她:“我没办法,六年前,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欠了别人的债,我得还。”

  谷雨歪着头,似乎有点意外:“你欠了很多钱吗?”

  “不只是钱,还有人情,如果我不还,那些人不会放过我。”

  谷雨凝目看着他,眼前的男人神色有些局促,甚至有些颓唐,似乎不再是她眼中无比完美的那一个人了。

  她轻声问:“是不是我们还钱就可以了?是不是我们多还一些,他们就不计较了?”

  他笑了一声,心说:没那么简单。却不愿意她多想,于是说:“是的,还钱就行了。”

  小姑娘神色稍松,左手捏着右手,看着电脑,容色淡淡:“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他看着她笑,凑过来,亲吻她的额头。谷雨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忽然说:“叶念泽,我会保护你的。”

  他轻轻一颤,又听她说:“我不会让你沉下去,我已经没了哥哥,不能再没有你。”

  他心中酸涩得无以复加,压了压嗓子,摸着她的厚头发,低声说:“好,谢谢你。”

  韩恕一说好了过来看谷雨,然而叶念泽等了他一整天,他都没来。只是下午他给谷雨打了一个电话,两个人说了几句,都是不重要的事。叶念泽坐在旁边,留心听着,谷雨听说他不来看她,有点小失落。

  韩恕一说他临时有事,要她好好照顾自己,还问她什么时候回自己的家?还回不回去了?

  谷雨有点犹豫,叶念泽直接抢了手机,对那边说:“她不回去了,唐楼那边,我让人回去收拾。”

  韩恕一沉默了片刻,说了一个字:“好。”就挂了电话。

  叶念泽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通情达理”,连面都不见,就直接把人交给他了,真让他意外。

  谷雨却有点忧郁,单手撑着下巴,坐在沙发上,没精打采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左手撑累了,又换右手撑。

  叶公子坐在她身边,手不老实地搂住她的腰。谷雨没空理她,撑着小下巴,唉声叹气:“我觉得,他好像不开心。”

  叶念泽心想:你管他开不开心,他不死就行了。然而,话不能这样说,小丫头会跟他急。于是,他就轻轻搂着她,陪着她忧郁,手指百无聊赖地插进她黑亮的发丝间,发觉小丫头的发质不是一般的好。他越玩越上瘾,慢慢地,将她的头发揉得像个鸡窝。

  夕阳的余晖笼着他们,整个房子安静极了,能听到窗外鸟儿的鸣叫,就在叶念泽琢磨着,是不是该给谷雨编两股麻花辫的时候,沉默了很久的人,终于开口。

  “叶念泽,你说,他如果不开心,是不是在天上的哥哥看到我们在一起,也会不开心?”

  他蓦地一僵,低头看她,小姑娘神色萎靡,表情惆怅,洁白的牙齿咬着嘴唇,一副很烦恼的样子。

  他最怕她有这样的想法,搂着她的胳膊不由地紧了紧,安慰道:“不会的,他没有不开心。他是真的有事才会不来看你。”

  谷雨点点头,顺了顺被他弄乱的头发,把脸埋进他怀里:“他对我真的很好,就像哥哥一样。”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说:“我知道。”

  谷雨搂着他的腰,过了一会儿,又不安地仰起脸,小心翼翼地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所以他不想理我了?”

  他心疼地抱着她:“你没错,是我错,从头到尾,错的都是我。”

  谷雨垂下眼:“也不全是你的错,哥哥害死了嫂子,你生气了,才会又害死了他。你对不起的是我跟立夏,我原谅你了,立夏那边,等她戒了毒,你就会补偿她。所以,我们扯平了,是不是?”

  “是的,扯平了,比白纸还平。”

  “但是,哥哥在我心里,还是一个好哥哥,他一定不是故意害死嫂子的,是不是?”

  叶念泽没说话,谷雨仰起脸看着他,目光凄凄。他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厚头发:“是的,一定不是。”

  谷雨终于将这一切捋清楚了,心满意足,靠在男友的怀里,撒娇道:“叶念泽,我饿了。”

  “你是困了?还是饿了?”

  “我又饿又困,用脑过度,现在浑身无力。”

  他无奈地看着她,好吧,这一切太复杂了,比那些图表数据、行情分析、资讯新闻还复杂,比股指期货还难推测,她的脑子不够用了。

  “想吃什么?”

  谷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说:“我要吃好吃的,你决定,好吃就行。”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将她放好,上楼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拿起手机,走到屋外,打给秦川。

  “你叫人去查一下,韩恕一究竟在搞什么?”

  秦川正在开车,问:“他又怎么了?”

  “他答应了谷雨,今天过来看她,结果却没来。”

  秦川有点无语:“可能有事耽搁了,为了项目的事,他最近忙得很,没赴约而已,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叶念泽却说:“我对那小子还是不放心,那人有时蔫坏蔫坏的,他越不动声色,我心里越是没底。”

  秦川转动方向盘,调整了一下蓝牙,不以为然道:“没那么严重吧?”

  “让人查一下,他跟什么人接触,做过什么事,去过哪些地方,我全都要知道。”

  “好,我让底下的人去查。”

  秦川关了电话,却没把这个大少爷的话放在心上。在秦川看来,谷雨都已经原谅他们家大少爷,跟他冰释前嫌了,韩恕一心里就是再不满意,他又能搞出什么呢?这个陷入爱情的男人啊,真是越来越疑神疑鬼——他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