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雨中站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转身要走。刚一回头,却看到一个小人儿,穿着蓝色的背带裙,撑着一把大雨伞,慢慢吞吞地朝这边走过来。

  还是同样的问题——伞太大,她人太小,雨伞是红底,上面布满白色的圆点,看着就像卡通片里的大蘑菇。

  他皱了皱眉头,来墓园居然带把红伞?这丫头的常识,真可以拿去喂狗了。

  谷雨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拎着食盒,里面装着新鲜出炉的小笼包,是她跟明嫂学的。她哥哥最爱吃这个,她跟明嫂借了厨房,一大早做好,就给他送来了。她走得很慢,一路垂头丧气的,到了顾清明的墓前,她惊讶了。

  “咦?谁把伞放在这儿了?”

  谷雨四下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叹了口气——这伞,一看就是好心人路过的时候放下来,给她哥哥挡雨用的,做了好事还不留名,这人实在太善良。她把伞扶正,用衣袖擦了擦照片上的雨水,把食盒放在墓碑前,地上也有水,她无法坐下,就揪着裙子蹲下来,看着哥哥的照片。

  看着看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哥哥,你长得这么帅,为什么我这么平凡呢?如果我是一个大美人,他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躲在墓碑后面的叶念泽听到这话,在心里冷笑,小蠢货,发花痴,韩恕一那小子一看就是表面一本正经,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怎么会跟你来真的,被人骗了吧?活该!

  几分钟之前,他看到谷雨过来,就这样不期而遇,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不愿意见到她,也不想跟她说话,可是四周没有遮掩,出去又只有一条路,狭路相逢,无处可躲,只能暂避在这儿。

  他以为她放下东西,说两句话就会走,然而,他太低估谷雨的战斗力了。

  雨一直在下,忽大忽小,他全身几乎都湿透了,冰凉冰凉的水从鬓角流进脖子,冻得他直哆嗦。他半蹲在墓碑后面,两条腿都麻了,墓碑前面的小人儿,一张小嘴却没完没了,将她这几天遇到的事,以及她的心路历程,事无巨细地说个不停。

  叶念泽真想冲出去,捂住她的嘴,再狠狠踹她两脚!然而,他只是想想。宁肯蹲在这里淋雨,也不需跟她四目相对,他觉得他真是烦透了她。

  说完了这几天发生的事,谷雨觉得有点累了,她单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照片上的人说:“哥哥,我到点上班了,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阿嚏!”一个声音从墓碑后面传出来。谷雨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好奇地转到墓碑后面,看到蹲在草丛里的叶公子,正在掏手绢擦鼻子。

  谷雨揉了揉眼睛,她想自己一定是傻了,出现幻觉了,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呢?

  而此刻的叶念泽,心中似有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站起来,拍了拍衣角上的泥土,仿佛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而对眼前的谷雨,更是视若无睹。

  “你怎么会在这儿?”谷雨好奇地问。

  叶念泽没搭理她,高冷地蔑视她。谷雨却歪着小脑袋,恍然大悟:“哥哥墓碑上的雨伞是你放的?”

  他没打算回答,昂着下巴从她身边绕过。谷雨的眼睛一路跟着他,发现他要走,她赶紧追上去:“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没理她,只是加快了脚步,他腿长步子大,她追得很辛苦,背着包,还要撑着一把大雨伞。她看到他的衣服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赶紧追上他,把自己的伞撑过去,对着他的后脑勺说:“我们一起走吧,你衣服都淋湿了,下山的路还那么远,会生病的。”

  叶念泽忽然转身,谷雨差点撞进他怀里,她蹬蹬向后退了两步,见他又淋在雨中,她伸长胳膊,两只手握着伞,努力地撑在他头顶。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然冷笑一声:“你不去找韩恕一,老来撩我干什么?冤鬼缠身一样,你就这么缺男人,他一个还满足不了你?”

  他故意将话说得这么难听,就是要她难堪,要她知难而退,要她从此看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跑得越远越好!

  然而,谷雨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扬起小脸,困惑地说:“我没挠你啊,我都腾不出手来,怎么挠你?”

  叶念泽彻底无语了。对了,她有病!跟她说话就是对牛弹琴!他所有的力气都像打在棉花上,让人又焦躁,又无力。

  雨又下得急了,谷雨个子矮,又不敢靠得太近,伞撑得特别辛苦。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可以把伞接过去,他个子高,力气大,他来撑伞,两个人可以一起下山。

  可是,理想和现实,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背道而驰。叶念泽一把推开她,力气不算大,可她太瘦小,一下没站稳,“哎呀”一声,整个人跌坐在雨水横流的石子路上,雨伞掉在一边,背包的扣子开了,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撒了一地。

  他愣了一下,看着坐在地上的谷雨。雨水把她的刘海打湿了,一双大眼睛好像饱含了太多的水分,轻轻一转,就有眼泪要落下来,然而她没有哭,只是眼圈红红地望着他。他想,她一定是摔疼了,看着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怨气。

  叶念泽站着没动,谷雨没说话,自己爬起来,将地上的东西慢慢地捡起来——日记本,手机,钱包,手绢,还有一包卫生巾,一件一件装回包里。

  她的裙子上都是泥水,她用手绢擦了擦,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捡起地上的伞,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叶念泽觉得,全世界的雨好像都落在了棉花上,四周静得没有一丁点声音,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回响在耳边。

  他的手指微微抽搐,用力地呼吸,控制着自己,直到她走远。他在雨中忍不住回头,只见谷雨走得很慢,但是很坚定,小小的一个人儿,撑着一把大大的蘑菇伞,一点一点的,消失在雨幕中,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揉了揉脸,仿佛此刻才有知觉,才回到这个有血有肉,让人又爱又恨,可以正常呼吸的世界。他望着她的背影,在心里想:她跟他,应该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

  谷雨说得没错,下山之后,叶念泽果然病了。他之前一夜没睡,又淋了太久的雨,他平时不注意保养,总是烟酒不离身,免疫力稍有下降,就一发不可收拾。

  秦川请医生过来瞧了瞧,说只是伤风感冒,没有大碍,医生开了些口服药,让他吃完药好好休息,毕竟年轻,底子好,小病碍不着什么。

  叶大少爷靠在床头玩手机,倒是把秦川忙得团团转,公司和叶家两边跑,本来手上就有几个投资项目要跟,现在要把叶念泽的工作也接过来。

  自从叶正豪死后,别墅就没有固定的厨师,秦川和叶念泽都是在外面吃。如今叶念泽病了,秦川不但要帮他看着公司,还要照顾他的一日三餐。偏偏这个大少爷还不领情,嫌这嫌那,嫌东嫌西,也多亏秦川是个厚道的人,否则换个人,可能会一刀劈死他。

  医生嘱咐叶念泽卧床休息,吃药的时候要戒烟戒酒,可这大少爷只当耳边风,烟照抽,酒照喝。秦川在的时候还能收敛点,秦川不在,立刻马放南山,本来只是小小的一个伤风,居然拖了四五天都没好利索。

  秦川简直心力交瘁,他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又在作什么,仿佛一下回到了六年前,回到他们人生中最黑暗无边的那段日子。他想把老吴请来给他瞧瞧,又担心叶念泽会反感,只能苦口婆心地劝,然而效果甚微。

  这天早上,秦川赶着到公司开会,临走前再三嘱咐让叶念泽卧床休息,他也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车走到半路,秦川想起有份文件没拿,折回来取,刚走进客厅,就看到叶公子穿着睡衣,正抱着一瓶新开的白兰地,自己在吧台喝得畅快。

  秦川彻底怒了,昨天晚上还在发烧,早上起来又折腾,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抢过酒瓶,狠狠地砸在墙上,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就不怕喝死!”

  然而,叶公子大半瓶高度烈酒下肚,已经喝得差不多,也醉得差不多了,吊儿郎当地看了秦川一眼,一句话都没说,自己爬上楼睡觉去了。

  秦川十分气馁,对这个人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看了看手表,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只有先赶回公司。忙了一个上午,午休的时候,才得空给老吴打了个电话。

  “老吴,阿泽最近很不对劲,他……”

  老吴打断他:“他的事你不要再跟我讲,我们已经绝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