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念泽双手交叠在桌上:“没错,如果文家的主事人变了,我们就等于押错了宝,之前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还会赔上韩棠这个合作对象,这个买卖的确划不来。”

  秦川瞧了他一眼:“你真该谢谢那个丫头,如果不是她,咱们这次就搞了个大笑话——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叶念泽冷嘲热讽地说“我谢个屁!话都让她说了,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秦川想了想:“这倒是,这么大的事,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要不要派人去查一下?”

  叶念泽向后靠着椅背,望着电脑说:“不用!那小白痴说了,如果我不相信,可以留意文氏集团的股价,就在这几天,管理层变动,股价一定会跌。”

  秦川再次惊讶:“她还懂这个?”

  “呵,她还说自己是天才呢!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笑死我算了。”

  秦川却不这样认为:“你别忘了,顾清明就是一个金融天才,他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在华尔街已经小有名气。当年有多少大公司要招揽他,如果不是为了巧巧,他不会留在叶氏。如果他妹妹学到了他的本事,这就说得通了。”

  叶念泽不以为然,站起来,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六年前她才多大?就凭她?”

  望着叶念泽的背影,秦川纳罕:“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她为什么要帮你?”

  叶念泽转身看着他,秦川才继续道:“你们名义上是亲戚,可六年来,彼此没有任何交集。还有,你逼死了她哥哥,还让她没了一根手指,说是血海深仇都不为过,她居然帮你……她究竟是不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还是别有所图?”

  叶念泽单手插着裤袋,想起谷雨昨天晚上对他说的话,说:“我觉得,她不是不记得,而是根本就不知道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川很讶异:“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又低头想了想,仿若自语:“不过,如果她有那种病,也不是不可能。”

  叶念泽有点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别再提这个小白痴了,管她是什么原因,我懒得再想。”

  秦川说:“我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毫无目的,牺牲自己的名誉,来做一件对自己完全没好处,甚至很危险的事。除非她智商真的有问题,可你刚才也听老吴说了,亚斯伯格症患者不是白痴。”他望着落地窗前的叶念泽,若有所思:“阿泽,这丫头心里明白得很,在她第一次见到你,你对她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要怎么做。”

  叶念泽不以为然:“她明白什么?三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她偏要绕这么大一个弯。”

  “她当时提醒你,你也不会信;彻底断了这条线,你就老实了。她可一点都不蠢,相反,韩家、叶家、文家,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她瞬间就捋顺清楚了。这个顾谷雨脑子非常好使,判断也很准确,结果也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叶念泽被秦川逗笑了,然而事实上,他自己也糊涂:“那你说,她到底想干什么?”

  秦川盯着叶念泽上下打量。叶念泽五官深邃,眸色淡淡,窗外广厦千间,楼宇间一抹斜阳,阳光下金碧辉煌的城市,满眼的盛世繁华,仿佛都成了他的背景,仿佛只为他而生。这等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女孩子都喜欢吧。

  秦川笑了笑,调侃的语气:“难道,她暗恋你?”

  叶念泽愣了一下,脑海中晃过谷雨厚厚的黑头发,齐刷刷的刘海,就像一个长发版的樱桃小丸子,两道浓淡相宜的柳叶眉,一双盈盈的秋水眼,说话的方式永远是一副长不大的蠢样子,内容却每每让他心惊。

  天亮之后,她出去帮他打了个电话,司机赶来接他,还给他带了一双鞋。

  临走的时候,她将一张纸条递到他面前,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稚气地对他说:“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有需要,就打给我。虽然嫂子和哥哥不在了,但我们依然是亲戚,应该互相帮助的。”

  清晨的阳光照进小小的出租房,他这时才看清屋子里的一切——残旧不堪,斑驳破败,就像上个世纪老电影里才有的场景。而眼前的女孩,站在金色的晨光中,阳光在她脸上撒了一层金粉,细细碎碎,与周遭的一切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说,他们是亲戚。她说,亲戚应该互相帮助。

  他在逆光中看着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接过纸条,当着她的面,一撕两半,然后指着她的鼻子,近乎恶毒地说:“别跟我提巧巧,你不配!还有,以后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

  谷雨呆呆地望着他,好像一时之间难以消化他话里的意思,长睫在阳光下忽闪,慢慢有泪光流动,她吸了吸鼻子,如同一个受了训斥的孩子,觉得委屈,却说不出话来。他的话就像刀子,让她不知所措。她抬起右手,用四根细细的手指,压了压自己的黑头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又没惹你。”

  叶念泽忽然愤怒,绕过她,推门出去,出门前狠狠骂了一句:“智障,跟你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回忆在此戛然而止,叶念泽望着窗外的景色,诧异自己居然还记得。记得那小丫头当时泫然欲泣,又失望至极的表情,记得她水汪汪的眼睛,自带光圈的黑头发,在漫天的星光下,就像一朵黑色的花。

  他转过身,捻息香烟,对秦川说:“这几天让公司的操盘手盯着那边的动静,如果文氏的股价真的下跌,就抄底买进。”

  秦川点点头:“我去办,那这个顾谷雨……你看,是不是该照应她一下?人家小姑娘怎么说也算救了你,还向你传递了这么重要的信息。韩棠现在是拿她做饵,利用完了,难保不会秋后算账。”

  叶念泽冷笑:“那个小白痴,我管她是活是死。”

  谷雨把手上的盘子放在水槽里,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耳根发热。她走到职员休息室,脱下手套,对着镜子揉耳朵,还是觉得热,她就拼命地揉,拼命地揉,把耳朵揉得火辣辣地疼,揉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明哥到休息室拿东西,看到谷雨站在镜子前,耷拉着头,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他走过去,竟然看到她在哭,小丫头在这儿工作了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哭。明哥紧张地问:“谷雨,这是怎么了?”

  谷雨转过身,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鼻子哭得红红的,哽咽着问:“明哥,我真的像个白痴吗?”

  明哥愣住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谷雨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慢慢汇成小小的一片。明哥知道自己的沉默伤了她,想弥补,可他一个糙汉子,除了焖牛腩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该说什么。肥厚的手掌停在半空中,本想拍拍她的肩膀,给她打气,可眼前的女孩仿佛是水做的,他怕自己把她拍散了。

  谷雨越哭越伤心,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后背靠着墙壁,她慢慢滑坐在地上,双手环住自己瘦小的肩膀,仿佛回到小时候被同学欺负时的样子。

  可是那个人,比那些同学更坏!

  她用手背抹干眼泪,红着眼睛,用很小的声音,仿佛是说给明哥听,又像只是说给自己听:“我不是白痴,我只是有亚斯伯格症……”

  接下来的几天,明哥明显感觉到谷雨有点不对劲,总是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干活也没有以前专心,人也没有之前开朗了,脸色憔悴,好像很多心事。

  起初,明哥以为小丫头恋爱了,所以分心,想想也对——小韩先生那样的人物,的确是需要费点心思。可是,韩家那位少爷连着好几天没来吃东西,也没再来接谷雨,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明哥忽然懂了,原来小丫头是失恋了。他琢磨了一下,也觉得合情合理。像韩恕一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一个有缺陷的女孩儿?而谷雨虽然漂亮,但并没有漂亮到能让男人看一眼就丧失判断的地步,可能一开始会觉得新鲜吧,可是日子久了,他总会厌倦和嫌弃。

  他理解韩恕一,只是替谷雨感到可惜。看着谷雨常常丢三落四,神思恍惚的样子,又忍不住在心里骂那个韩家少爷薄情寡义。

  韩恕一虽然跟谷雨再也不联系,可他是个守信的人,答应了帮明哥找店铺,就不会食言。

  明哥接到他的电话时,十分意外。两个人将店铺的事情说完,明哥千谢万谢,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小韩先生,你跟谷雨是不是闹别扭了,怎么这几天都不见你来接她?”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最近忙……”

  明哥好脾气地笑:“这几天她做事恍恍惚惚的,人也瘦了,脸颊也凹陷下去了,估计是在想你。您别怪我多嘴,这丫头不傻,只是说话做事跟咱们不一样,像个小孩子。她如果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您别介意。我敢保证,她虽然有缺陷,但跟那些贪钱的女人不一样,绝对没有坏心眼儿。她在我这儿工作了这么久,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韩恕一无奈地笑笑,跟明哥又客套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快到六月了,阳光炙热,万物蛰伏,连风都变得慵懒,时光仿佛静止。韩家老宅的庭院有两棵高大的影树,殷红的树叶就像火焰,噼里啪啦一路烧到天上去,连云彩都被染红了。

  韩恕一站在韩家老宅的书房,看着树叶泛出的点点碎光,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睛发酸。其实他曾经想过,要把谷雨带回来给他堂哥看看的。没有任何目的,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甚至都没仔细想过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只是单纯地想告诉这位最重要的亲人——这个女孩子,他想照顾她一生一世。

  他相信她没有坏心眼儿,她只是不懂,或许,她也没太把他放在心上,“出卖”他的时候,才会那么容易。想到这儿,韩恕一忽然觉得难过。

  身后的门开了,韩棠大步走进来,看到他堂弟站在窗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好看吗?”

  还在神游的人,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好看。”

  “嗯,我也觉得好看,那你觉得是后背好看,还是肩膀好看?”

  韩恕一蓦然回神,没太懂韩棠的意思,眯起眼睛,又仔细瞧了瞧后院的风景,然后……他的嘴张成了O型,结结巴巴地说:“她……她怎么在下面?还穿得那么少?”

  刚才没留神,这会儿才瞧见。透过层层树叶,只见穿着比基尼的楚夏姑娘,正趴在白色的躺椅上,整个后背和长腿都暴露在大太阳底下,身上的防晒油泛着淡淡的亚光,线条婉转,曲线玲珑,像条栖息在沙滩上的美人鱼,十分诱人。

  韩棠瞥了他一眼:“她最近迷上美黑,说想要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今天一直在下面晒太阳,我都不让人到后院去。”

  “美黑?就她那肤色,能晒黑吗?”韩恕一摸着下巴说。

  “不能,没几天就会白回来,她就爱瞎折腾。”

  韩恕一纯粹从欣赏角度,叹道:“不过,这爱运动的姑娘,线条就是好,啧啧,看着就像件艺术品。”

  “嗯,我也觉得挺好。所以,你是想继续看?还是过来跟我开会?还是让我把你扔下去?”

  韩恕一尴尬地笑:“开会,开会……”

  韩棠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那就过来坐吧,别在窗边站着,我看着眼晕。”

  韩恕一刚坐下,韩棠就扔了个*过来:“最近见过顾谷雨吗?”

  他一时来不及反应,当即愣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才说:“没见过,她怎么了?”

  “派去盯着她的人说,她前几天见过叶念泽。”

  “你怀疑那个幕后黑手是叶念泽?”

  韩棠摇头:“不能确定。派去的人说,不是叶家人主动找她,是叶念泽在她家附近的后巷遇袭,她救了他,还把他带回家里,他第二天早上才走。我觉得奇怪,她居然会救他,而不是趁机踩他一脚,她不恨他吗?”

  韩恕一怔忪片刻,摇了摇头:“她根本就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哥,我跟你说过,她有病。”

  韩棠凝目看着他,仿佛在揣摩他话里的真假,半晌之后,他说:“我这次相信你说的,因为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救一个曾经用那么残忍的手段伤害过她的人,虽然不是他亲自动手。”

  韩棠揉了揉太阳穴,有点疲倦地说:“我已经把人撤回来了,再跟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或许对方早就察觉了我们放她回去的动机。至于那个顾谷雨……”

  “哥,她只是个小女孩儿,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见她,绝对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韩恕一信誓旦旦地保证。

  韩棠盯着他,目光深邃冷静。

  韩恕一觉得自己就像没完成作业,被老师抓了个正着的小学生,从头发丝麻到脚心,瞬间没了底气。

  韩棠看了他有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随意道:“小夏总说我太严厉,让我说话做事给别人留个余地。她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人,就算经历过再多的险恶,她也不愿意去相信,有些人的软弱不过是假象,你永远无法知道,他们背后藏着多么险恶的用心。”

  韩恕一没敢说话,心里七上八下。韩棠继续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拿她怎么样。但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对待那些出卖过你的人,你该明白什么叫‘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韩恕一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还能说什么?谷雨已经触到了韩棠的底线,他之所以能网开一面,只能说是她的病救了她。

  韩棠说:“还有一件事,文氏集团已经发出内部调动的通知,他们高层大换血,今天一开盘,文氏的股价……就一路狂跌。”

  韩恕一愣了一下,旋即说:“没想到文家人这么现实,文昭出事也没多久,他们就急着改朝换代。”

  韩棠说:“商场如战场,亲父子都能反目,没什么不可能。但不管怎么样,文家的封杀会慢慢解除,我们终于要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