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念泽向后靠着椅背,理所当然地说:“韩棠为了顾家姐妹,亲自来跟我说情,我怎么能不摸摸她们的底细?今天看,还真查对了。”

  “怎么说?”

  “看不出来吗?很明显,对于这两姐妹,韩家兄弟的意见不一致,他们兄弟有龃龉,对我们有利无害。”他想了想,吩咐道:“明天开始,叫人专门盯着那两姐妹,尤其是跟韩恕一接触的,让底下的人多留神。”

  秦川不解:“两个小女孩,能闹腾出什么花来?”

  叶念泽勾了勾唇角:“你可别小看现在的小女孩,一个个都精着呢。不管能起多大作用,盯着点总没坏处。韩家树大招风,他们兄弟如果内耗,我绝对乐见其成。”

  秦川说:“我们不是正在跟韩家合作吗?这样防着他们,是不是太多心?如果被他们察觉,对合作不利。”

  叶念泽冷笑:“你以为他们就不防着我们?这世上只有永恒的利益,哪有永恒的朋友?再说,韩家的手那么长,隔着千里之外的黎家都够得到,不防着点,怎么能放心。”

  秦川叹气:“这韩家的人脉的确不能小觑,我们跟黎家合作了这么久,居然不知道,他们跟韩家一直有联系。”

  叶念泽笑了笑,闭目养神:“很正常,我们跟黎家的事,韩家也未必清楚,否则韩棠刚才也不会探我的口风。这年头,谁还没几个朋友,谁身上没点秘密?没必要昭告天下。”

  秦川点头:“这倒是,只是……这两兄弟总给人一种面面俱到的感觉,让我觉得有点恐怖。”

  叶念泽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说:“他们是两兄弟,我们也是两兄弟。韩棠有韩恕一,我有你,怕他们不成?”

  韩恕一将车停在楼下,顾立夏从上车就没闲着,一路用面巾纸对着倒后镜擦个不停,到地方之后,她终于把脸擦干净了。

  韩恕一看着她,卸了妆之后的立夏,倒还有几分当年的样子。只是面容憔悴,眼眶下面泛着青色,像一个患了失眠症的病人,因为长期酗酒和吸毒,皮肤已经失去了光泽,眼角和嘴角都有了些许细纹。

  她今年只有24岁,应该是枝繁叶茂,胶原蛋白鼎盛的年纪,可她看起来却像30岁,30岁的女人至少还有成熟女人特有的饱满和风韵。而眼前的顾立夏,只剩了憔悴和萎靡。

  立夏放好纸巾,合上皮包,对着驾驶位的韩恕一,漫不经心地说:“今天谢谢你,虽然你也没帮上什么忙。”

  为了她,他今天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在他堂哥那里丢了里子,到头来,只换来她这样的一句揶揄。

  韩恕一没想跟她计较,也不愿意跟她计较,却在下车之前拦住了她:“立夏,你先等一下,我有事问你。”

  她连头都没回:“什么事?”

  “是关于谷雨。”

  她嗤笑,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嘲弄:“呦,现在知道关心她了?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觉得她不好亲近,不怎么喜欢她吗?”

  韩恕一望着她,脸上的表情严肃而认真,指了指副驾位:“你先回来,就两个问题,说完就让你走,不会耽误你太久。”

  顾立夏呆了呆,望着韩恕一的眼睛愣了三秒,他的表情未变,神色未变,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路灯在他镜片上反射出来的清光,没来由地让她有点打怵。

  终究没有走……

  她坐回副驾位,打开皮包掏出香烟,在手上敲出一根,衔在嘴上,熟练地点燃,烟雾缭绕中,她问:“你想知道什么?她的事,我可未必全都知道。”

  韩恕一摘掉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放低声音:“立夏,咱们重逢之后,一直都没好好聊聊,其实……”

  顾立夏狠狠吸了一口烟,不耐烦地打断他:“不是说就两个问题吗?我可没时间听你磨叽。你那些内疚,还有说什么你有苦衷的鬼话,等你死了之后,自己下去跟我哥说吧。我只知道,这六年,你他妈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从没管过我们的死活,如今才来表示你有多关心我们,你矫不矫情?”

  韩恕一点点头:“好,那我们就直接说重点。我就是想知道,当年你们被叶家绑走,具体情形究竟是怎么样?还有,为什么谷雨对叶念泽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件事困扰了他整整一晚,就算谷雨跟正常人不一样,可是她曾经被叶家人绑架过,她右手的小拇指,也是被叶念泽命人剁掉的。

  他知道,在整个过程中,叶念泽不会自己动手,甚至都未必跟她们打照面。但就算如此,谷雨对那个人也应该有最起码的抵触情绪,比如厌恶、憎恨、害怕,甚至是恐惧,就像立夏一样。可是,从下午的观察来看,谷雨对那个人,真的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曾经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关联不太深的亲戚。

  怎么会这样?怎么也不该这样。

  韩恕一不仅纳罕,当年她跟立夏被绑走的那几天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

  立夏看着手上的香烟,不由地冷笑,哪个正常人会愿意回忆那样一个过程?从天堂跌入地狱,又从地狱一层一层坠落的过程。

  如果不是韩恕一和叶念泽的突然出现,她几乎忘了——她原本也有一个幸福的家,有美好的未来。

  可是一夕之间,什么都完了。

  是的,一切的变故和悲剧都开始于那桩惊动全城的凶杀案。

  顾立夏到现在都弄不明白,那个温文尔雅,从小万众瞩目的哥哥,怎么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了自己的老婆?

  可顾立夏不是韩恕一,她对真相不敢兴趣。她只知道——她的未来,她的人生,她原本的生活,莫名其妙地被人从天堂拉进了地狱,她无力挣扎,也不愿挣扎。

  18岁就像一道人生的分水岭:18岁之前的她是一个乖巧的大学生,18岁之后,书是念不下去了,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算什么。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我真的想弄清楚。当时我派人接你们出来,去办事的人回来说,你还算清醒,谷雨却处在昏迷中。他们送你们进了医院,医生说你们只是伤口感染,没有生命危险……在那之后,我们就没再联系过。”韩恕一说完,看着一言不发的立夏,忍不住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被绑走的那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烟灰堆了一截,立夏被香烟烧了手,回过神,淡淡地说:“我忘了。”

  “你忘了?”韩恕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立夏转过脸,讽刺地笑:“怎么?只许你见死不救,就不许我遗忘?你这么想知道,怎么不去问谷雨?她的事,她自己最清楚,跑来问我做什么?”

  韩恕一说:“你知道,她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立夏嗤笑:“你说得倒是婉转,不就是因为她有病,你怕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一个不小心刺激到她么?我猜得没错吧?”

  韩恕一没答话,他的确有顾忌。他不知道谷雨当年经历了什么,才会对那个人完全没感觉。他怕问多了,反而引出一些不好的回忆。

  谷雨目前的心态很好,让她去痛恨叶家人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当现实无力改变的时候,无知是福。

  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立夏弹了下烟灰,姿态傲慢:“她为什么不恨叶念泽,原因我的确知道。可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韩恕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从西装的内衣口袋掏出支票本,低头写了一串数字,递给她:“这样可以吗?”

  立夏一把抢走那张支票,看着上面的数字,笑了笑:“你还真大方,好,有钱什么都好说。”她扔掉烟头,笑道,“答案其实很简单,跟叶念泽无关,不过是因为,那时候的她,根本就是个白痴。”

  “顾立夏!她是你妹妹,你嘴巴能不能别这么……”韩恕一忍无可忍,然而那个“贱”字,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立夏看着他笑:“你不相信我说的,又何必来问我?你是不是觉得她现在挺正常的,除了偶尔说话有点冲,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我告诉你,六年前,她根本就不是现在这样。”

  韩恕一愣住了,立夏又点了一根烟,夹着香烟吞云吐雾,神色倒是难得的认真。

  “这六年,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直到这次搬回来,我才发现,她真的变了很多。哥哥死了,她居然比哥哥在世的时候状态还好。只能说,哥哥活着的时候,对她保护过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