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开口,身边的人却一下站住,抬起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嫂子的哥哥,在那边。”

  韩恕一怔了一下,顺着谷雨指的方向望过去,叶念泽和秦川从一辆私家车上下来,手里拿着鲜花,准备从另外一条通道进墓园。看到那个人,他想起坟墓里睡着的顾清明,和身边站着的谷雨——韩恕一像一只备战的雄性动物,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然而一身黑色西装,脸上还戴着墨镜的叶念泽,只顾跟身边的秦川说话,距离不算远,却完全没有留意到他们。

  眼看那人就要走远了,谷雨对浑身敌意的韩恕一,平平淡淡地说:“你不过去跟他打个招呼?你们不是在一起做生意吗?”

  韩恕一回过头,吃惊地看着谷雨:“你见到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吗?你不恨他?”

  谷雨仰起脸,用只有四根手指的右手,习惯地压了一下自己的厚刘海,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要恨他?”

  当天晚上,韩恕一坐在会所的包厢里,想着下午的事,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那时,他正跟韩棠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双方相谈甚欢,他却一直心不在焉。

  趁着客人去洗手间的空当,韩棠在他肩上捶了一下,道:“你小子怎么了?一晚上跟丢了魂儿似的。”

  韩恕一放下酒杯,用手搓了搓脸,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说:“没什么,就是有件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什么事?”

  他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韩家兄弟相视一眼,两个人都觉得奇怪,这个楼层是招待高级贵宾的,能上来的人大多非富则贵,怎么会这么有失体统?

  韩棠示意身边的人出去看看,几分钟后,不但没消停,外面的叫骂声反而越演越烈。韩棠皱了皱眉毛,韩恕一意识到问题不对,马上出门查看。

  他走出来,发现闹事的地方就在隔壁包厢,一堆人堵在门口,不知道在围观什么,只听到一个狠厉的男声在叫嚷:“把你们经理叫来!什么东西!”

  韩恕一心里纳罕,这个楼层的从业人员服务水平应该不错,怎么会闹成这样?向前走了两步,依稀看到一个女人跪在人群中间,一头凌乱长发遮住脸孔,裙子的肩带掉在一边,匍匐的姿态,又狼狈又卑琐。他还没开口,那女人却先看清了他,这一下如同见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裤腿嚎啕大哭:“韩大哥,救我,救救我……”

  韩恕一被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吓了一跳,低头看清女人的面容,他惊讶:“立夏?”

  他立刻抬头,看到坐在沙发正中央,被众人环绕,那个笑容清浅、锦衣华服的男子,正是叶念泽。

  值班经理总算赶了过来,看到韩恕一在这儿,先是一愣;看到立夏跪在地上,又是一愣;看到她抱着韩恕一的大腿,满脸都是眼泪,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五个指印清清楚楚地印在上面,一时之间彻底发了懵。

  ——弄不清两人的关系,更弄不清眼前究竟是个什么局面。

  韩恕一看着地上的立夏,此刻的她,早就没了那晚酒醉后的嚣张,抱着他的大腿死死不放手,好像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而他的腿是悬崖上的救命树。

  韩恕一是个男人,那晚的事自然不会跟她计较,看到她此刻的模样,除了心疼,一时倒也想不到别的了。他又看向沙发上叶念泽,心里有火,又不好发作,来者是客,面子总要给,于是收了收心思,笑道:“叶少今天真是好兴致,过来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

  沙发上那人笑意未改,只道:“陪几个兄弟过来消遣,不敢惊动小韩先生。”

  韩恕一定神瞧了瞧,屋子里坐着五个男人,除了叶念泽和他的助理秦川,其他三个都是生面孔,五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无论什么原因,都说不过去。

  “不知道这位姑娘哪里得罪了各位?如果是她做得不好,只管告诉底下做事的人,我们一定严惩。这里是正经做生意的地方,对着一个女人动粗,是不是有失体面?”

  这话韩恕一是对着众人说的,质疑的眼神却钉在叶念泽身上。

  叶念泽笑笑没说话,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坐在他右边一个肤色较深、眼神锐利的男人倒先开了口:“那一巴掌是我打的,跟叶少无关,她偷了我的东西,我让她交出来。这女人却嘴硬,就是不承认。”

  韩恕一怔了一下,低头看着地上的顾立夏,她抽抽搭搭地不说话,不解释,也不看他,说不清是心虚得不敢争辩,还是委屈得不愿意争辩。

  他问蜷在地上的立夏:“是你做的吗?不用怕,说实话。”

  立夏哭着摇头,那人这一巴掌打得很重,她嘴里都是血,话说得也不太利索。不过韩恕一耳力不错,还是能听清她说的是“我没有,是他……他冤枉我”。

  韩恕一抬头望着众人:“你们有什么证据?红口白牙,话不能乱说。”

  一个女孩儿低声说:“方才我们玩划拳,厉先生刚把手表摘下来,一转眼就不见了,她坐得离厉先生最近……”

  韩恕一皱了皱眉毛,冷眼看着说话的人:“就凭这些,你就断定是她?你想清楚了再说。”

  那姑娘被他盯得缩了一下,有点害怕,心里又不服气,垂着脑袋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以前跟她在同一个地方呆过,她有前科的……”

  韩恕一愣了愣,低头看着立夏,她哭得像朵带雨梨花,妆都哭花了,眼线和睫毛膏糊在了一起,在脸上蜿蜒成两道黑色的小溪。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说:“韩大哥,我真没偷,你相信我,我真没偷!再说,我身上哪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韩恕一是个律师,自然知道双方各执一词的时候,该信的不是人,而是证据。可是,看着立夏在自己面前哭得声嘶力竭,悲惨得如风中柳絮,想起初见立夏时,她纯白甜美、笑靥如花的样子……一颗千磨万击的心,就这样,毫无原则地软了下来。

  他拉起地上的人,安慰道:“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冤枉你。”

  听到这话,叶念泽没什么反应,那位姓厉的先不受用,说:“韩少爷这话的意思是,今天晚上这事,反倒是我这个失主的错?”

  韩恕一看着他,直言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可也不能单凭你们的一面之词,就定了她的罪。我看不如这样,厉先生在我们的地方丢了东西,自然该由我们赔偿。您报个价,我们照赔就是了。”

  那人冷笑:“原来,我们来这儿消遣,只为了讨两个钱。早就听说韩家兄弟处事公正,赏罚分明,今儿还真是开了眼。”

  任谁都能看出来,不管东西是不是这女人偷的,韩恕一都打算保她。可是那个姓厉的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在韩家的地盘,居然这样不依不饶。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静若寒蝉,没人敢说话,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更没人知道该怎么收场。

  双方相持不下,屋子里传出一声轻笑,几不可闻,众人随着笑声看过去,只见叶念泽慢慢放下酒杯,指了指地上的女人,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东西应该被她夹在内衣里。小韩先生要是不相信,可以找个女侍应带她去验一下。错了,我给这位姑娘赔不是,她所有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都由我来赔偿。对了,也不用她怎么样,把东西交出来就行。”说到这儿,他停了停,望着韩恕一笑道,“小韩先生,您看这样行吗?”

  韩恕一还没回应,韩棠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没看任何人,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直接对下面的人吩咐道:“带她到洗手间里搜!”

  几分钟后,手表被搜了出来,顾立夏被丢在地上,人赃并获。

  顾立夏自是跑不了,值班经理也吓得直抹汗——人是他招进来的,也是他送进这间包厢的。手脚不干净已经犯了行业大忌,如今被抓了个现行,好巧不巧,又被两位顶层领导撞到,小韩先生还因为这件事被人当众驳了面子,他这个主管怎么都难辞其咎。这时候不站出来认错,难道等着韩家兄弟给人家赔不是吗?

  于是经理双手一拱,马上乖觉地赔笑道:“叶少,厉先生,是我管教不周,您二位多担待,这样的,我们不会轻饶。”

  叶念泽笑了笑,只对他说:“不用跟我道歉,你们丢的是韩先生的脸,砸的是自家的招牌,跟韩先生道歉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