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顿,“假若我前去求他,想来他更愿意将孩子亲自抱往太医院,然后说服皇上认下这个皇长子。”

梁琨的话,皇上向来都十分听得进的,这件事说不定还真能成。

然后,便又绕回了原点。裴皇后绝不会错过将这孩子记在名下的机会,俞惠妃也定然绝对不会容许这孩子活在这世上,他虽然躲过了一时的病痛危险,还能够恢复名誉,但是即将迎来的,却是数百倍的危机。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孩子性命垂危,总不能因为以后的事,现在就不去救助。

正当裴静宸准备去向建安伯求助之时,明萱忽然问道,“倘若咱们求动了玉真师太去和建安伯说,这件事能不能成?”

玉真师太是周朝皇室中辈分极高的大长公主,虽然已入佛道,但是说话仍然十分有分量,宗室之中的长老都十分崇敬她,这也是先帝既尊重又忌惮她的缘由。建安伯身上也流着周朝皇室的血脉,倘若玉真师太肯出面去说这件事,问建安伯要了这孩儿,从此养在身边,建安伯想必会应下的,他也不得不应下。

只是,师太远离凡尘久矣,不知道还愿不愿意趟尘世的这摊浑水……

第179章 放下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去往清凉山的路途崎岖,很是颠簸不平,所以明萱留在府里,裴静宸只身前去白云庵,求玉真师太能够出世,保下那个地宫之中出生长大的孩子。

至于玉真师太愿不愿意打破世外的平静安和,那就要看她心中到底有没有红尘了。

若有,这倒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师太年未过六十,身子康健,素来保养得宜,是长寿之相。将那孩子养在身边,若是将来他的身份地位不被承认,那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仍旧是周朝宗室倍受崇敬的大长公主,身在化外,心系家族。但若是那孩子将来前途无量,这抚育之

知道裴静宸这一去,怕是不会很快回来,明萱便也稍稍将这事放在一边。

严嬷嬷进来回话,“漱玉阁和梨香院里的东西,除了那些带不走的家具物什留着,其他的一纸一画都装进了箱子里,咱们带过去的马车不够,世子夫人便又派了一辆马车,东西都着人摆在了西边的库房,整整垒了小半间屋子,王妃若是什么时候得空,便去点算一下。”

她笑着说道,“二夫人原都搬出去了,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咱们取回漱玉阁里物件的消息,竟然巴巴地让婆子们去将先前郡王世子妃和十小姐院子里的东西也搬了空。咱们只取书籍信笺诗画,二夫人那边的婆子却是胆大,将好些书房里的摆设都一并顺了走,将世子夫人气了个不轻。”

各房屋子里的家具摆设,若是后来自个新添的,自然算是各房的私产,但绝大部分却都是库房里有记录的物件,属于公中,分家时不曾划到其他各房名下·那便就是长房的东西。虽然未必值多少钱,可是二夫人那边的婆子却顺手牵羊拿了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世子夫人心里自然被堵得难受。

丹红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二夫人向来是侯府里的财主,给的赏钱都要比侯夫人丰厚的,怎么一分家,就变得这样锱铢必较了?就那么点小便宜也要沾,倒不像是二夫人的为人了。”

倘若没有主子授意,那些婆子必不会这样胆大的。

明萱却是知道·二伯母简氏上回被收缴了的印子钱,几乎掏空了她的家底,她还有女儿未嫁,又新添了孙儿,搬出去开府另过之后,什么都要花钱,许是日子过得有些拮据,又多少有些不忿当初给侯府填了那么些窟窿·觉得分家的时候自己吃了亏,所以才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讨回一点是一点吧。

从前可以花几万两银子买一张绣画,如今却连几十两银子的便宜也占·这大抵便叫做人生起伏吧。

严嬷嬷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漱玉阁后院库房里压着从前韩大人的那些聘,您和王爷成婚的时候,没有带出来,趁着这回我与世子夫人说了,便也将那些箱子取了回来,足足还有十六七八箱,另放在了西边第二间的库房。我瞧过了,那些虽然都是好东西·可留在王府,却怕碍了咱们王爷的眼。”

她问道,“王妃您看看,是要怎么处置才好?”

明萱从前拮据的时候,曾一度靠着韩修补偿的那些聘礼换银子度日,也曾经拿过屏风绣品和古籍与二伯母换了大票子的银钱·自然知道那些都是好东西。

可是严嬷嬷说得对,这些东西有些敏感,不该留在安平王府。本来倒还好的,但自从裴静宸知晓了与韩修原是兄弟之后,他虽然不说,但明萱却能感觉得出来,他对韩修的心结更加重了。他们夫妻两个生活得和顺,感情恩爱,没有必要为了这些小事而心存芥蒂。

所以,她想了想说道,“那些衣裳缎子嬷嬷和丹红雪素她们几个各自挑几匹自个喜欢的留着,其余的便拿去城东的锦衣坊,跟老板换略差一等的回来。天气转暖,也该给府里的丫头婆子们裁新衣了,若还有多的,便压在库房里,等明年再拿出来做衣裳也是一样的。”

严嬷嬷点了点头,“这倒也可行。不过,布匹容易处置,那些家具摆设抱瓶首饰之类的,却有些难办。到底有个几年了,都不是如今时兴的款式,珠宝铺面里也不收这些,只能拿去当铺换钱。可是咱们既不缺银子花,又拉不下这个脸,若是打赏下人,也万万没有那样大手笔的。

她接着说道,“再说,有些东西还打了记号,若是让韩府的人瞧见了,那就尴尬了。”

明萱沉吟再三,“明日嬷嬷若是得空,替我跑一趟南郊,看看何贵的身子好些了没有,顺便替我问问他,可有什么做生意的好手推举,为人要可靠。

他若说有,你便让他改日得了闲,便令那人过来一趟,我有事要吩咐。”

她无奈地苦笑起来,“那些东西既是我的了,说什么也不可能再还回去,可留着却也不太像话。东西不好卖,盛京城里当这些又面子上难看,那倒不若将有记号的地方打磨了,运到江南去死当了便罢,换得的银子也不必拿回来给我,直接在江南置办些田地,咱们倒也好多了一处收租子的地方。”

收到的租子,明萱也不要,她在清凉寺给顾长平和陆氏,元妃还有真正的明萱各都请了长明灯,用来祭祀和祈愿,希望这个在权利角逐中被彻底牺牲掉的家庭,若有来生的话,能够各自投个好人家。从前她是无神主义者,但自从经历了穿越这件事后,她是信这些的。

倘若还有得多,那便在清凉寺下开斋赈济,总归要将这钱花在能够让她心安的地方才是。

至于韩修……

明萱脑海里闪过那个做工精细的小匣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然没有了那股慌乱惊惧和害怕。

她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暗想着不论韩修如何,其实都和她再没有任何关系了,哪怕当初的悲剧原本不必发生的,韩修或许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一无是处,可是那又怎样?灾难和痛苦已然形成,她都不再是从前的明萱了,便当真只是乌龙一场又能如何?那也改变不了韩修的自以为是对明萱所造成的伤害。

回不去了,也根本就没有办法回头,那就彻底放下吧,不论对谁,都好。

至于韩修是不是重生者,这对她来说,其实也一点都不重要的,不是吗?

亚马逊热带雨林的一只蝴蝶煽动它的翅膀,谁能够预料到这会引起美国一场飓风?她都不再是从前的明萱了,韩修所经历过的那些,就决然不可能毫不改变,完全听命于他。蝴蝶效应,一处微小的细节改变,影响却是广泛而不可预料的,明萱揣测,也许历史的车轮仍旧照着韩修经历过的事件滚滚前进,可总会有些不同的。

至少关于自己的这一部分,会截然不同的,她的命运,仍旧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否则,今日就不会有韩修的求而不得。

明萱笑着让严嬷嬷和丹红都退了下去休息,只在门外廊下要了个三等的小丫头听候吩咐。自己则将藏好了的木匣子重新打开,取出那封信笺来,她揉成了一团,扔进熏了宁神香的鼎炉中,透过雕花镂空的缝隙,眼看着那团纸越来越小,最后化为灰烬。

那两株相互缠绕在一起的发束,很快也陪伴着那封信,经历着同样的命运。

明萱将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簪子拿在手上看了半晌,几次想要将簪子同扔进鼎炉,但终于没有忍心这样做。

她幽幽叹了口气,将簪子收回到匣子里。心里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从前的明萱虽然没了,可是属于她的回忆,自己却没有权利一并抹杀,不论韩修最终对她如何,她和他之间总是有过一段快乐的时日,倘若自己什么都不给她留下,总觉得还是太残忍了一些。

这匣子和簪子,便和那些书画古籍一起放着吧,那是属于从前的明萱的。

下了这个决定之后,明萱便觉得心中一块大石悄然落下,轻松了许多,她只觉得许多从前觉得无比纠结的事,此时豁然开朗。下一回再遇到韩修,哪怕与他对面而视,她也能平静待之了。因为,她彻底放下了。

裴静宸一直到第二日的清晨才回到王府。

明萱被他的动静吵醒,看到他满身尘土的味道,脸上却带着笑容,便知道,这事情成了。

果然,裴静宸笑意盈盈地说道,“师太原有些迟疑的,但后来听说那孩子性命垂危,便也勉强同意了。我陪着师太亲自去的建安伯府,一起见了梁琨,建安伯倒没有想象之中那样难以说服,他答应得很爽快。入夜之后,他以临南有讯为借口,径直入了宫,一切依计划行事,十分顺利,子夜时分,那孩子就被带了出来。我又陪着师太一块回的白云庵,亲眼看着师太诊治那孩子,师太说已然无碍了,我才往回赶的。”

他望着明萱眼神微深,“我临走之前,那孩子醒了,他容貌酷似皇上,尤其是那双眼,简直一模一样!”

第180章 鬼门关

颜夫人五十寿辰是在四月十六,由着杨乐虹牵线搭桥,请盛京城里不少贵妇人,不只有娉郡主和忠顺侯府的二夫人,连英郡王妃和好几个府里的世子夫人都请了来。虽说读书人家清高,但倘若有贵客盈门,那自也代表着主人家的地位,哪怕是颜夫人这样温婉贤淑的女子,对这样的事业不会太过抗拒。

更何况,她的小儿子颜清烨以这样的年纪入主吏部,虽暂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当天子门生,颇得恩顾,擢拔极快,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的。那些贵妇人受邀前来,自然是因为杨乐虹的请帖,可倘若不是看在颜清烨的份上,也未必非来不可。颜夫人将这些道理揣摩得清楚,也为儿子感到自豪。

颜府地小,但后院的景致收拾得不错,又自有一股浓厚的书卷气息,置身其中,便觉雅趣,那些贵妇人们许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倒格外生出了兴致,一场寿宴热闹非凡,过去了好几日都还令人难以忘怀。

然而那热闹与明萱是无关的,她并没有出席。

十五日的夜里,雪素难产,肚子的孩子脑壳太大,卡在了里面,情况十分凶险,她跟着担忧了大半夜,虽然后来逢凶化吉,雪素产下了一个足有八斤重的男婴,母子平安。可她却再也睡不着了,一直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想到再有四五月,她也要像雪素那样经历古代女人最凶险的一关,心里便有些慌乱。

从前明萱不怕死,是因为死过一次的人了,在周朝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明知道那是别人的生命,她反而倒不那样在乎生死了。而且,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穿越该是阎王一不小心犯下的失误,若是哪天被发现修正,她灰飞烟灭·那也不过只是拨乱反正,她和这个世界的羁绊还不够深,算得上无牵无挂,便是死了·也只是回到了本来的道路

可现在,她有了所爱的男人,得到一个家,腹中尚还有血脉相通的孩子,他五个月了,偶尔会在她肚子里拳打脚踢,有时翻滚·有时躁动,她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甚至喜怒。她有了在乎的人,舍不得死去,亦有了在乎她的人,会为她的死痛苦伤心。不知不觉间,前世的记忆逐渐模糊,与这个时代的羁绊却越来越深·她想自己是离不开这里了,也根本就舍不得离开。

所以雪素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的产子经历,震撼到她了·她猛然想起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落后,倘若难产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运气可以逢凶化吉。

何贵得了个八斤重的大胖消息,心里欢喜极了,大老远奔到安平王府来求明萱赐名。

按照先前明萱的许诺,这孩子出生便可以脱了奴籍,将来他就是自由之身,可以读书,可以科举,若是有出息·甚至还能够做官。

对于何贵和雪素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天大的恩德,再多的银两赏赐也都不如这个恩典来得重大而有吸引力,所以,他夫妻两个商量了之后,决定将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小子的命名权交给明萱。

明萱神色有些憔悴·不及细想,便就说道,“雪素生这孩子惊险,逢凶化吉,才有了他,不如便叫化吉吧。”

她倒也不是敷衍或者胡来,经历两世,她的见识和体会要远比旁人多,没有人的一生会永远顺遂平安,哪怕含着金手指出生的韩修都未必可以事事称心如意,但倘若在人逢低谷的时候,得到那么一点逢凶化吉的运气,很多时候,便已经足够扭转大局。

但何贵的脸色却一下子有些为难,他尊重明萱才将赐名权交给她的,这的确不假。可哪个当父亲的在儿子的名字上没有一点私心?他想着他和雪素都没有读过很多书,那些典故是说不出来的,便指望着素有文才的明萱能够给他儿子赐一个文雅又有内涵的名字,比如文骥,文驰之类的,也好有个寄托。

谁料到是化吉,何化吉,这名字怎么听怎么诡异。

裴静宸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拍了拍何贵的肩膀说道,“王妃的意思是,这孩子吃足了苦头才降临,将来必定一切顺遂,这莫不也是一种吉运,小名便叫小吉。至于大名……”

他想了想说道,“圣人有云,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这孩子便叫思齐吧。”

何思齐生在安平王府门下,只要安平王不倒,以他父母亲在主家心中的地位,将来自不会委屈了他去。只要那孩子有一份自省好进的上进之心,将来的前途必然是光明的。

何贵细细咀嚼着内中含义,脸上显出肃穆的神色来,他郑重地给裴静宸和明萱行了个大礼,这才匆匆告了辞,回去南郊照顾老婆孩子。

等何贵一走,裴静宸便细细地望着明萱,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有些心疼的说道“旁人家的夫人怀了身子,都是腰肥膀子粗,我的阿萱却怎么都长不起肉来,这脸上的肉又掉了许多,骨头都膈手了呢。”

他在她额头印下温柔的吻痕,然后将她搂入怀中,“我知道雪素难产吓到你了,说句实话,我也被吓得不轻。虽然从前也听说过女人生孩子时丢了性命,甚至我母亲也是如此的,可到底这还是头一回亲见着,想到再过四五个月,你也要走一回鬼门关,我心里憋得慌。”

雪素难缠,南郊备下的稳婆没有法子,失了方寸,是小素冒着夜色赶到盛京安平王府来求明萱的,裴静宸听说了境况,亲自去了一趟孙太医府,将已经告老颐养天年的孙太医给请去了南郊。

这年月,并没有规范的产科医正,女人生孩子大多都由稳婆和有经验的婆子一起,倘若遇到难产的情′,多半也就是听天由命了,是请不到医正来帮忙的。民间多认为女人生产,男人是不得踏入产房沾染晦气的,医正都是男人,又有男女大防这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在,所以若是遇到非常凶险的状况,女人便只有等死的份。

普通的医正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国手太医?

可裴静宸知道,孙太医年轻的时候曾经帮先帝的后妃接生过,当时那位娘娘亦是难产大出血,都已经昏厥,气息微弱,比雪素的情况还要危急,是孙太医妙-手,将母子两个救了回来,虽然那位皇子还是未能长大,可当时孙太医在太医院的地位,却是因为这件事才突飞猛进的。

孙太医年纪大了,仁心仁术,倒并不怎么在意那些所谓的血光之灾晦气之论,到了南郊便径直进了产房,后来的事,裴静宸便不知道了。只是明萱在王府等着切实的消息,他便只好陪着何贵在一起等,看着那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何贵急得都要哭了,他心里也并不好受。好在,雪素母子平安,否则他便要对明萱的生产更担忧害怕了。

而经历此事,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他妻子和孩子的平安,便成了他摆在心上的第一课题。

明萱想了想说道,“这两天,我倒是一直都在想,若是咱们的孩子不调皮,生产时胎位也正,那想来有经验的稳婆便就足够了,可倘若运气不好,也遇到了雪素那样的境况,一味依靠孙太医的妙-手,却是不实际的。

但不如,我去问问贴身的侍女里,有谁愿意去孙太医府上学一学这产科之道,将来不论咱们身边谁遇到了这等事,便也好多个希望。”

孙太医跟了裴相大半辈子,裴相死了,他便从太医院退了下来,说是颐养天年,其实也是因为皇上不待见他,他在太医院呆不下去罢了。因为今上这点嫌疑,能差遣得动他的贵族便是有病痛也不敢去请他,总要避忌一些,可寻常百姓却又根本就请不动他。

那日他肯出手救下雪素母子,是裴静宸相请,却不过情面去,也是因为南郊偏僻,四周围临近的庄子只有韩府一家,便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谁又会相信安平王会为了个陪嫁生孩子去请孙太医出山?哪个又能够相信孙太医堂堂国手,愿意去为一个仆妇接生?

没有人相信,便不会有交口相传,这消息也就传不到今上耳朵里

可若是将来明萱难缠,孙太医前来拯救,这消息却是瞒不住了的。宫里头的妃子娘娘,只要皇上一句话,是无人敢非议的,这消息甚至都很难透出去,要不是裴静宸在裴相死后与孙太医亲近了许多,也不可能了解这件事的。可是安平王妃若是遭了这样的事,却定必要被人暗地里嚼舌根。

求人不如求己,所以明萱打算自己准备。

她让严嬷嬷问过了几个近身的丫头,大家虽然都愿意为了她效劳,可是这年代尚还没有女子学医的事,尤其没有专门的产科,这些丫头都是没有经过人事的,都觉得心里忐忑一头雾水,一时没有人应下这差事。

南郊别庄的小素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便自告奋勇地来明萱面前举荐自己。

她说,“我娘亲在时身子一直不好,弟弟又有喘症,这些年我虽然自个没病没灾,却等同是泡着药罐子长大的,寻常的药草我都认得,家里头没有钱,有些药材价格贵,便只好寻差不多的来抵。

那时我在漱玉阁当差,偶尔也有机会去到王妃的书房,里头有两本药书,趁着打扫的机会,我也偶尔会翻一翻,许是上天怜我,竟还真让我找着了差不多的药材,好几回便是靠着它捱了过来。相比其他的姐妹,我总算比她们多认识几根草药,对药理多少也有些了解,王妃,这件差事便就交给我吧!”

第181章 反

小素能够自告奋勇,已经令明萱感到欣慰了。

这年代对女子的要求严苛,尤其是身份卑微的女子,世俗常以更苛责的规矩去要求她们,小素愿意挺身而出,明萱觉得她既有勇气又有志气,便点了点头说道,“等王爷跟孙太医那边说好了,你便每日里过去孙太医府上学习,暂时先将孙太医妙手回春救了雪素母子那本事学了会,等以后你若想继续深造,我也定还会支持到底。”

她拍了拍小素的肩膀,脸上露出这几日来最轻松的一抹笑容,“小素,或许你能够成为大周朝第一名女医!”

小素有些惊愕,但是随即脸上却似冬雪消融般逐渐化开,绽放出明媚夺目的光华,她嘴唇一颤,有些忐忑却又带着希望地问道,“女医?我……我可以吗?”

大周朝懂医的女子是有的,比如玉真师太就于药理十分精通,在医术的造诣上不比宫里头的那些御医差。家学渊源身后的杏林之家,那些传世的技艺都由儿子继承,但身受熏陶,浸淫在药材医书里长大,医者家族的女眷们定也能懂得些皮毛。甚至连生药铺子掌柜的妻子女儿,多少也懂一些药理。

但懂医是一回事,行医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周朝没有女医。

虽然按照周朝律法没有一条是规定了女主不得行医的。但有机会接触医学并且小有所成的女子,是不会正经去尚医局请个行医的执照,她们也不轻易替外人看病,譬如玉真师太,朝野上下知晓她医术高明的人或许不少,但能劳动她出手相救的,目前也不过只有寥寥几人。

可不在乎抛头露面,想要通过医技来改变生活和处境的女子,却往往并没有学习正统医术的机会。够不上能够去尚医局请执照的资格。

明萱微微笑了起来,“有什么不可以的?大周朝没有女医,可是前朝却有过这样的先例。”

事实上,周朝之前有过几个民风开放对女子十分宽容的朝代,那时候挂牌行医的女医虽然不多,可其中却不乏圣手国医,有好些故事流传下来,也有写进戏本诗文里的。只是后来。随着国学大儒提出的一些男尊女卑思想的盛行,女子注重贤德,各种教条规矩严苛,抛头露面成了要受人指点的事。

倒也有因才扬名立万的女子,不过都是些琴棋书画或者女工,比如金针夫人和巧针夫人,但再难有医术超凡却还肯行医惠人者了。

她目光动了动,沉吟着说道,“术业有专攻,你年岁大了。倘若想要囫囵吞枣什么都学,怕是既不能学精了也不能学好。这回你反正是要跟着孙太医学产科的。以后也不若专攻女科,如今的医正都是男子,许多毛病都不方便看。”

小素眼角闪过泪花,她连忙说了声好,便将头埋得低低的。

她站出头的初衷是为了要替明萱尽忠,可却也未必没有要为自己谋一份前程的心思,家生子的奴籍身份并不能禁锢她的志向。若是没有机会,她也安于当一辈子的奴仆,可一旦遇到机会。她是决然不肯错过的。而明萱,并没有说破她的那点小心思,甚至还为她作了更详尽的打算。

大周朝第一位女医!

小素的心从来都没有这样澎湃激动过。

裴静宸开口,孙太医便没有不答应的。

孙太医与裴相同龄,是个孤儿,蒙裴相的父亲收留,是裴相身边的小厮,后来因缘际会,得了位老太医的青眼,想要授予衣钵真传,裴相便给他改了奴籍,为了不让人诟病他的出身,还特意将他落到了西宁老家一位远房亲戚的户下,这才让孙太医顺利地踏上了从医之路。

他一生专研医术,早年娶过一房妻子,没有男嗣,只得一个女儿,远嫁去了宜州,后来老妻过世之后,便也没有再娶,也曾收过不少弟子,但如今弟子们多散落各地,府里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小徒名唤沈丹青。离开太医院之后,平素也无什么诊疗,成日里便觉得闲得慌。

当然,也许更多的,是英雄迟暮之后不被关注的寂寞吧。

所以裴静宸开口相求,说要送个有志于当周朝第一位女医的徒弟过来,孙太医略思忖片刻,便就答应了。

有了小素,明萱对生产这件事,总算略安了心。

她不再胡思乱想,亦不曾患得患失,倒是将精力都投入到了迎接腹中这个生命中去。先是着人将正房的西厢收拾了出来以备到时用作产房,又将西首的静晖院和正院打通,并且重新布置了一番,将来便给孩子住,裁衣做鞋自然有丹红她们给忙活着,安排稳婆相看奶娘挑选心细手轻的丫头便由严嬷嬷一手包揽了。

明萱无事可做,便只好与裴静宸商量着孩子的名字。

裴静宸如今是安平王了,被赐的是周朝的国姓,那么明萱腹中这个孩子便要按着宗室的排行来序名,算下来这孩子中间字行云,最末字从水旁。在千思万虑之后,夫妇两个终于决定,若生个男孩便叫云湛,若是女孩便叫云湘。

其实,明萱如今有五月的身孕,有经验的太医是完全可以把出来是男脉还是女脉,只是每回太医来诊脉时,明萱和裴静宸一直都没有这样去要求。

他们并不似皇上那样对男嗣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这是他们的第一胎,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他们生命中迎接的第一个孩子,心尖上的肉,所以保留着一点神秘感,在夜深人静时互相搂着猜测腹中孩子的性别,倒成了他们夫妻之间别样的乐趣。

一晃便到七月中旬,天气愈发炎热了起来。

黄衣从临南寄来的信笺也从初时的十日一封,急剧锐减下来,最后收到的那封信已经是五月末的事了,内容很短,寥寥几个字,很有当初顾元景的风格,――平安。勿念。

明萱知道,南疆开战了。

南疆地处极南,临着一望无垠的海域,曾经有捕鱼的船队试图划破风浪去到更远的海面上,看看海水之外是什么地方,但那只船队一直在海上航行了一个月,远眺到的依旧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他们心生惧意。船上的淡水补给又不够,所以无奈之下便只好折返。

这大约是周朝历史上的第一次远航,百姓想要探索无边海域之外的世界,可惜因为现有技术条件的不足,导致了这个愿望的夭折,并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肯去继续沿着先辈的足迹探索。

临南位处南疆的中心,因为临南王在此地建府,所以逐渐便形成了商贸,经过上百年的变迁繁衍和发展,临南城已经成为可以与江南陇西西宁平州相提并论的繁华都城。只不过此地民风开放。与内陆地区讲究的规矩大有不同罢了。

与南疆紧密相邻的是平州城,在顾元景和黄衣未去南疆之前。皇帝便将东南和西南两支精锐骑兵埋伏在这里,重兵把守,发誓要将临南王一系圈在南疆,往南疆海域便赶,到时他们避无可避又无路可逃,便插翅也难逃了。

说到底,皇上调集重兵。是准备将临南王一系一网打尽的,他作好了必胜的准备。

可现实总是骨感的,镇守北岭的武定侯反了。大军南挥,剑鞘已出,直指盛京皇帝的咽喉。若不是北军副将庞坚带着十万精锐夜截反军,及时将武定侯的军队打得溃散,恐怕盛早已不保。

武定侯陆同是明萱母家的大舅父,与三夫人陆氏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当年武定侯的生母过世之后,老武定侯娶了陆氏的生母田氏为继室,田氏是永宁侯老夫人朱氏的姨表姐妹,出身显赫,过门不久就生下了一儿一女。颇受老武定侯的器重和喜爱。陆同和二弟陆似便疑心老武定侯偏心继母所生的幼弟,从此父子之间生了嫌疑。后来,田氏的儿子无缘无故夭折,她心里便认定是无非陆同陆似所为,苦于没有证据,又为了家族的和谐,只好忍气吞声。

只是,府门外看着还是一家人,一关上大门,陆氏兄弟与田氏母女便彻底撕破了脸。

后来,老侯爷死了,田氏便赶在百日之内,将女儿嫁去了永宁侯府顾家,一来是因为陆氏有岁数了怕耽误了她,二来也是因为怕素来敌对的这对兄弟在陆氏的婚事上作梗。

陆氏嫁了没有一年,田氏便得了急病去了。

知道武定侯府这些陈年旧事的,无不对田氏的死心存怀疑,甚至还有人想到了田氏那无缘长大的儿子,也是同样的病起突然,连救一救的机会都不曾得到。

但陆氏却很清楚她母亲恐怕是自杀的。

田氏算计得周到,几乎算得上是殚精竭虑,她是等到去信确认了陆氏有孕之后,才将自己折腾没了的,等到这消息从遥远的北岭传到盛京,陆氏的孩子都已经落了地,她便不怕陆氏会因这个消息太过难过而伤害到孩子。而她是算准了,在武定侯兄弟的手里,她这个太夫人名存实亡,晚景恐怕会过得特别地凄凉,如此倒不如用自己的生命恶心那对兄弟一回,让他们一辈子都背负着弑母杀弟的嫌疑,也算是一种惩罚。

更何况,这个年代女子的娘家背景如此重要,是她在夫家地位的倚仗,田氏也是为了陆氏在顾家的地位所作的最后努力。为了不坐实那些私底下的揣测和谣传,她赌武定侯定要对嫁去了永宁侯府的陆氏有所宽待,不得不要保持与陆氏明面上的良好关系。

她不需要他们兄妹之间真的能够毫无芥蒂,她只需要给陆氏造声势。

第182章 甥舅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