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为父闭嘴!先把这孩子带出去!”龙神风烦躁地扬手轰赶。

龙寸心不明白父皇为何会动怒,但也不敢追问,她搂紧孩子,匆匆走出卧房。

龙走月反倒神色平静,因为她料到父皇会对她生子一事表示不满。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是在诞下弄盏之后,才真正理解父皇不愿让她沾染母性的原因。

仁者为政之脂粉,刑者为御世之辔(pèi)策。治理天下,单凭“王道仁政”不足以服众,只有设立严格的赏罚制度,才是稳固江山社稷的重锤。哪怕对方是元老、至亲,在罪行面前也绝不姑息。赏赐容易,但在治罪方面,便需要拥有一份绝狠的态度。不管龙走月是不是皇帝,首先她是一名女性。女性的主要特点是,心软。如今她又诞下一子,在看待问题的角度上,必然会更偏于仁爱。

龙走月垂眸不语,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因为心存一份怜爱,也不会轻易地失去第二个孩子。

“把那个孩子过继给你皇姐。”

“父皇?”

“就这么定了!父皇乏了,有事明日再议。”龙神风背对躺下,拒绝交谈。

龙走月神色愠怒,可以用一国之君的身份驳回提议,但是父皇气若游丝,病恹恹地躺在她的眼前,她又于心不忍。

她欲言又止,起身离开,走出不到三步,身后又传来父皇有气无力的问话。

“钰国失陷,你母后的……灵柩,还能运回来吗?”

龙走月深吸一口气,谎称道:“钰国皇帝在临终前亲口告知孩儿,其实母后并未薨逝,而是失踪。钰国皇帝唯恐父皇迁怒于钰国,于是向您放出假消息。”

“什么?妙琴还活着?!你莫不是在哄骗为父吧?”龙神风倏地扭过身,眼中终于迸发出一丝光芒。

龙走月悠悠地转过身,不动声色地笃定点头,道:“孩儿为了寻找母亲的灵柩,借助夸叶乘风的潜袭本领,跟随他潜入陌氏的天牢。当时,陌氏皇帝对钰国皇室的处治态度是满门抄斩,既然钰国皇帝命不久矣,他又何须欺骗孩儿?”

她扯谎的同时不忘再帮夸叶乘风卖个好,“孩子他爹”的优点越多,父皇在看待弄盏的问题上,便会多些迟疑。

听罢,龙神风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心中燃起满满的希望!

“好,甚好。走月,一定要找到你母后。”

“请父皇放心,孩儿这便去拟定诏书,近至龙茗,远至西域、匈奴,纵使挖地三尺,也要将母后接回宫。”

龙神风止不住地点头,招呼女儿上前。

龙走月并未返回,伫立原地微俯首,正色道:“关于弄盏的问题,孩儿希望您慎重考虑。”

“怎么?看为父病入膏肓下不了床,你也学会威胁为父了?”

“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未必有仁。’倘若朕,连替亲生儿子做主的勇气都没有,又何以对抗来势汹汹的外敌?”

龙神风笑得不置可否,这是一语双关啊?既要证明仁者有仁者的优势,又要争取子嗣的支配权。但以上不是讨论的重点,重点是后半句,龙神风已然听出弦外之音,道:“是哪股不自量力的势力企图侵犯吾龙茗?”

陌奕宗虽然不熟悉海战,但他是一个棘手的敌人,龙走月需要仔细想想,于是轻描淡写道:“只是有些苗头罢了,朕观望观望再与您商议。”

龙神风见女儿刻意与自己保持一段距离,无奈地点下头,同时将一肚子有关妻子的问题咽回腹中……唉,女儿治国不易,他这种半死不活的老家伙,就别再絮絮叨叨的,浪费九五之尊的休整时间了。

…………

龙走月按揉着太阳穴走出父皇寝宫,宫人上前一步禀告,“启奏龙帝,皇宫主请您前往宫主殿。”

她长嘘一口气,此刻真的不想再解释任何,但总要先去把弄盏抱回来。她坐上龙辇,手肘倚在扶手上,一身倦怠。

途中,她看到蹲在石阶上的夸叶乘风。他似乎正在等她。

“媳妇儿……”他一路小跑跟上龙辇。

龙走月看都不看他一眼,目视前方,疲惫地动动唇,恫吓道:“再敢以下犯上,掌嘴三百。”

“……”他捂住嘴,嘟囔道,“是你姐的男宠叫我在这儿等你,你姐似乎对我这个英俊的妹夫很好奇。”

龙走月睨他一眼,调侃道:“朕发现你与‘宗疯子’确实有相似之处,都喜欢自吹自擂。”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并未直呼陌奕宗的全名。

“不不不,他一张嘴就敢说自己是上天派到凡间的勇士,身边还跟着五条‘哮天犬’,谁敢与他争锋?!”

龙走月绷着脸憋住笑意,但想到陌奕宗那混不吝的劲头,忍不住轻声一笑。

阳光沐浴大地,满眼青山绿水。一路向南,天气不再寒冷,花卉争奇斗艳,龙走月不由深吸一口气,将满园馨香吸入身体。

不管怎样,终于回到朝思暮想的家园,回家的感觉,好得不能再好。

夸叶乘风则是东张西望,因为沿途见到一堆身穿华服的男宠。有的俊,有的媚,有的儒雅,有的粗狂,男宠们三五成群聚在小庭之中,吟诗作对,舞文弄墨。

他见龙走月走下龙辇,赶忙凑上前悄声问道:“喂喂喂,你姐一个人,睡这么多男的啊?”

“不行吗?男子可以找三妻四妾,女子为何不能豢养男宠?”

夸叶乘风依旧感觉荒谬之极,忍不住捧腹大笑,又饶有兴趣地问道:“龙氏皇族可真好玩儿,那他们也争宠吗?”

“争,争得可凶呢,不管皇姐怀上谁的孩子,那个子嗣大有可能成为龙茗未来的皇帝。至于其父,可封侯加爵,载入龙氏皇族史册,这等光耀门楣的天大喜事,能不争吗?”

“啊?你姐的子嗣立太子?那弄盏怎么办?”

“弄盏的出生是个意外,原本就不在册立之列,等孩子大一点再议。”她看向走道七扭八歪的夸叶乘风,抬起手,用力地拍了下他的脊背,训斥道,“别跟没长骨头似的,一会儿见到皇姐,别忘了行礼,还有,顺便帮皇姐诊诊脉,她一直未怀上子嗣,朕怀疑并非偶然。”

皇姐说怀孕绝非易事,可龙走月一年就怀上两个,所以她不免对面首的“播种能力”产生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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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提要】:皇姐不孕的主因?

龙走月与夸叶乘风步入宫主大殿。一进门,便看见面首龙彩华正跪在地上帮龙寸心捶腿。龙寸心躺在贵妃椅上,怀里抱着陌弄盏,一副爱不释手的神态。

“陛下,这孩子太可爱啦!”龙寸心虽然对妹妹使用尊称,但并未起身迎接,毕竟是一奶同胞,龙走月也在登基当日,免去姐姐对自己的跪拜礼。

龙走月见姐姐这般喜欢弄盏,感到非常心安。

“皇姐,是你差人把夸叶乘风叫来的吗?”

“陛下对夫君的称呼为何这般生分呀?还是当着姐的面难为情?”龙寸心掩唇坏笑,随后坐起身,摊手引领夸叶乘风入座,笑道,“妹夫,你也不必太拘谨,随便坐,喜欢吃什么就差宫人准备。”

“多谢大姐关照,您比女王大人体贴多了。”夸叶乘风坐到桌边吃水果。

龙走月则是坐在姐姐的身旁。陌弄盏嗅到娘亲的气味儿,努努嘴要吃奶。

龙寸心将孩子交给妹妹。龙走月见殿中坐着两位男性,于是顺手拉上纱帐。有了一纱之隔,也方便姊妹俩说说小话儿。

“姐,你跟妹妹说句实话,这五年来,你临幸过几位面首?”

龙寸心掰掰手指头,道:“哟……那可多了,通常两个月左右换一个,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事儿?”

龙走月从未关注过姐姐与面首之间的互动,此刻听闻姐姐的“经验”,她不由暗自倒抽口气,果然是自己的思想太保守了吗?

“噢……随便问问,那太医对你未孕之事,有何解释?”

“就说我月事不准,阴阳不调,需要调理喽。”

龙走月若有所思地应了声,道:“我叫夸叶乘风给你看看,也许他有不同的见解。”

“先别叫他过来,姐为何觉得你并不喜欢他?”

“确实不喜欢,就是报恩。他对我有救命之恩。”龙走月将事先与夸叶乘风串通的生子原因背诵出来。

听罢,龙寸心立刻站起身,褪去妹妹的衣裳查看伤势。果然,发现位于妹妹后心的位置,有一处新的伤痕。龙寸心想到妹妹所受到的磨难,不由黯然忧伤。

“父皇药石无效,母后生死未卜,你又险些命丧黄泉,我们龙家这是怎么了?”

龙走月帮姐姐拭去眼底的泪,宽慰道:“越感觉自己倒霉,霉运越要缠着咱龙家。莫哭,万事有我扛着,你尽管享乐便是。”

“我也想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啊,可是生不出孩子一直被父皇骂。”龙寸心嘟着嘴,倘若母后陪在身旁,肯定不舍得逼迫她。

龙走月透过纱帘看向龙彩华,发现此人正在与夸叶乘风攀谈,二人貌似聊得还挺投机?

“姐宠那个龙彩华倒无所谓,但也没必要走到哪带到哪,没看出他想独占姐吗?”

“他最懂我,会推拿、煲汤又会讲笑话逗我开心,人长得也帅……”

“且慢,姐平日里喝得补汤都是他在熬制?”

“对啊,色香味俱全,你想尝尝吗?”

龙走月不动声色道:“好,命他端来。就喝姐今日喝的那种汤。”

龙寸心并未多想,命龙彩华去盛汤。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她在陌氏后宫学来的经验。妃嫔们为了争宠,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别人的饭菜里加点“料”。那种“料”未必用来杀人,也可能导致妃嫔不孕。但是有一点说不通,龙彩华应该巴不得皇姐怀上他的子嗣,所以她的怀疑也只是针对食物这一项,并非直指这个人。

俄顷,龙彩华双手奉上高汤。龙走月坐在桌边,用汤匙随意地搅拌几下,然后托起汤碗,将舀起高汤的汤匙递到夸叶乘风的嘴边。

夸叶乘风本想拒绝,但注意到龙走月犀利的小眼神儿,唯有探出脖子吸走汤汁。

“味道如何?”她故作柔声细气。

夸叶乘风咂咂嘴,道:“挺好,但这种补汤并不适合男子饮用,放了红花、益母草还有芦荟。这几味药吧,都具有活血祛瘀、凉血解毒的功效。”

不待龙走月仔细分析,龙寸心在旁鼓鼓掌,道:“妹夫好厉害,只喝那么一小口就能辨出其中的草药呀?没错,我有那个……绞痛的毛病,所以太医叮嘱彩华要帮我调理身子。”

夸叶乘风应了声,从怀里掏出一个脉枕,请龙寸心翻手搭落。

把脉期间,他一直在向龙寸心提问,问题大多与房事有关。问得她面红耳赤。

龙月走坐在一旁听姐姐的房事实在尴尬,于是命龙彩华陪她去院子里散步。

……

御花园里,龙彩华亦步亦趋,深低着头,态度谦卑。

“听皇姐说,你很会讲笑话,也给朕讲一段。”

“回禀龙帝,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民间小段儿,不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

龙走月讪笑睥睨,道:“你的意思是,皇姐学识浅薄?”

听罢,龙彩华顿首请罪,怯懦地回道:“微臣只是一名内官,陛下初次召见微臣,微臣难免慌不择言,微臣更无意冒犯宫主,请陛下恕罪。”

“呵,朕只是想与你闲聊两句,这就把你吓得不会遣词造句了?”龙走月并未让他起身,似笑非笑道,“朕认为像你这等软弱之人,不配服侍皇宫主,更不配使其受孕,你认为呢?”

龙走月承认看他不顺眼,虽然龙彩华长得还行吧,但鼻梁尖薄,眼带桃花。长相过于阴柔之人,想必心思也藏得很深。

龙彩华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龙帝要将他逐出宫主大殿?然而,他不能替自己喊冤,否则所面临的,可能是人头落地。

“但凭陛下发落。”

“皇姐说你的推搡手艺也不错,朕正愁派谁去服侍乘风公子,你暂时先跟着他。”

“微臣……领旨谢恩。”龙彩华好歹是被授予御姓的二品内官,如今却把他当奴才一样呼来喝去,他不由暗暗地攥了下拳头。

“你先跟这儿跪着,想想朕为何要这般处治你?想清楚了再来见朕。”龙走月在使用帝王惯用的招数。不管你是忠是奸,也不管你犯过大错还是小错,反正朕就是要摆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态度,等你不打自招。

……

龙走月返回皇姐行宫,刚步入殿门便听到屋内传来嬉笑声。

龙寸心嗑着瓜子,招呼妹妹过来坐,笑道:“妹夫讲话好有趣。”

龙走月应了声,悠悠地抿了口茶,开门见山道:“夸叶乘风初来乍到,借姐的龙彩华当个向导。”

“……咳咳。”夸叶乘风捶捶胸口,差点把瓜子皮给咽了。话说女王大人在拿他当枪使的时候,能不能先通知他一下?半下?

龙寸心愀然作色,疾道:“不行!面首、宫人有得是,为何非要和我抢彩华啊!不行!绝对不行!”

哐当一声!龙走月把茶盏重重地蹾在桌上,诘责道:“你想抗旨?!”

夸叶乘风没料到女王大人的态度会急转直下,他下意识地将瓜子瓤外带瓜子皮一同吞下肚。

妹妹一旦发飙,龙寸心自是敢怒不敢言,她忿忿地扁着嘴,使劲地拧动着手帕。

“朕近些日子估计会忙得不可开交,夸叶乘风会帮宫主你调养身子,无事启奏就不必见面了。”

龙走月抱起儿子,径直离开。她对付姐姐只能采取一鼓作气的处理方式,否则再等一会儿姐姐定会哭天抹泪。

细碎的呜咽声从殿内传来,夸叶乘风追上龙走月,道:“方才还好好的,你姐又没招惹你,你这是作甚啊?”

“龙彩华一定有问题,替朕盯紧他。”

夸叶乘风一怔,道:“等等,你不是在怀疑你姐未孕,是那面首在食物中动过手脚吧?误会,完全是误会一场。你姐的体质偏阴,月事不准,来的时候还疼痛难忍,听你姐说,她甚至疼晕过去几回,想必情况非常严重啊。太医帮她调理身体,就要用到红花之类的化瘀草药,而这些草药又是滑胎杀手,所以你姐若想怀孕,只能坚强点,停止服用化瘀草药。”

“倘若人人身体健康还要郎中作甚?朕不想听理由,反正皇姐的身体是交给你了,换个面首若是再怀不上,朕拿你问罪。”

“……女王大人你还讲不讲理?我不是正儿八经的郎中,我祖上炼毒的啊!”他的专业本领与救人没有半文钱关系!

她俯下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儿,道:“龙彩华真的有问题,虽然朕还没想清楚问题出在何处吧。还有,别忘了你是斥候统领,承诺要为龙茗肝脑涂地,弄盏他爹的身份并不是重点。”

“我可没说为龙茗,我说的是为你。”

“区别何在?”

“为你鞠躬尽瘁,你会记得我的好啊。也许哪天一个想不开,真就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