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自打薛计相离世, 纪大人入内阁当上首辅, 就退了亲事。这位小姐又失了母亲, 连番打击之下得了重病, 从前的人啊、事啊, 都不记得了。薛夫人对她爱若珍宝, 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今天应该能见到这位薛小姐。”
薛锦棠微微点头:“这位薛小姐我们之前在鸡鸣寺见过。”
杜令宁也说:“当时锦棠不舒服, 我们搭乘了薛小姐的马车。”
“是吗?”平郡王妃笑道:“那可太好了, 既然之前就认识, 今天要见薛夫人就更容易了。”
薛锦棠淡淡一笑,杜令宁捏了捏她的手。昨天得知今天要到栖霞寺来, 薛锦棠就说让她今天帮她的忙, 她也答应了。自打来到京城, 她就觉得薛锦棠有些怪怪的,对那个纪琅、那个跟她同名同姓的薛锦棠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谁还能没点秘密呢?就是她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反正她只要知道薛锦棠是她最好的朋友,这就足够了。
马车在栖霞寺山门前停下,几人下了马车,提着裙子登上台阶。一共九十九级台阶,平郡王妃让薛锦棠、杜令宁先走,她跟郑太太在后面慢慢走。
小姐妹两个一前一后朝上登,杜令宁在前头跑,薛锦棠在后面追。两人说说笑笑,到后面就两手扶着腰,大口喘起气来,额头上也出了汗。
眼看着快要到寺大门前了,两人停下来靠着栏杆一边歇息一边等候平郡王妃跟郑太太。
寺庙正门口,三个大和尚、五六个身穿朝服的官员正陪着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说话。那男子穿着佛头青暗纹锦袍,腰间绑着一根苍紫色蟒纹宽腰带,身披鹤氅。一双凤眼冷峻锋利,两条鹤腿修长挺拔,当真是仪表堂堂、器宇轩昂。
杜令宁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才拽了拽薛锦棠的衣服,小声地问:“你看那个人,怎么那么像燕王世子?是不是我看错了?”
薛锦棠扯了扯嘴角,道:“你没看错,他的确是燕王世子。”
杜令宁眼睛一瞪,看了看赵见深,又看了看薛锦棠:“你说,他会不会是来京城找你的?千里追妻什么的,其实也挺…”
“闭嘴!”薛锦棠伸手掐了她一下:“佛门清净之地,不要说这些污言秽语。”
杜令宁真的就住了嘴,脸上却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表情。
燕王世子对锦棠真不错,除了那次锦棠被人污蔑作弊,他没有替锦棠作证之外,其他还真挑不出错来。相貌英俊、地位很高,如果他真是为了追锦棠才到京城来,那就说明他对锦棠痴心一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薛锦棠只当没看见她的表情,没一会,平郡王妃跟郑太太也上来了。
赵见深见了平郡王妃,就走过来:“王婶怎么自己走上来了,该叫人抬了撵轿才是。”
平郡王妃忙笑道:“这点路累不着我。前两天听说你接了总理栖霞寺修缮的事情,还以为你要过些日子才能进京,不想你速度这么快,路上可累着了?”
“不累。”赵见深看了众人几眼:“既然都是女眷,我让人抬撵轿过来,从这里到大殿还有一段路程呢。”
那个小女子登台阶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跑得那样快,一定累了。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她的两条小腿细得很,还没有他胳膊粗,这样跑上来,也不怕摔着。
平郡王妃吓了一跳,忙道:“不用了,离抄经的时候还早,我们刚好要逛一逛。哦,这几位是婶子的朋友,从燕京过来的。”平郡王不过是闲散宗室,赵见深却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孙,平郡王妃可不敢招惹这个人。
平郡王妃又告诉郑太太她们,眼前这位便是燕王世子。
郑太太从前没见过赵见深,这一回见了,忙跪下去行礼。薛锦棠跟杜令宁也跪下去行礼了。
赵见深心里不爽。他最不喜欢她跪他,好像他们俩隔很远似的。
“都起来吧。”他朝旁边让了两步:“既如此,王婶自便吧。”
平郡王妃就领着几人走了,赵见深还在那里站着,目送她们而去。从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有看他一眼,心真狠呐。他却做不到她那么狠,快两个月没见,他真是想她了,看着她走远了,他还担心她刚才累着了,是不是还未歇过来,甚至想抱着她走,让她好好歇歇。
平郡王妃拍着胸脯,松了一大口气:“总算是没把他给招来。”
郑太太笑着说:“你怎么胆子这么小?燕王世子又恭敬又体贴,长得又俊,真是个难得的好后生,你做什么这么怕他?”
平郡王妃摇摇头道:“那个人是万岁爷最疼爱的皇孙,是个面冷心冷翻脸不认人的主,以后见了面我们都躲远点。”惹不起啊。
郑太太不以为意,燕王世子帮过她们大忙,这样的人一定不坏。就是他收贿赂,也是因为那些商户不规矩,该罚!
平郡王妃还想说什么,后来也笑了。罢了,反正她们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能遇到赵见深,别说扫兴的话,吓坏了她们。
平郡王妃领着几人玩了一番,带她们去了精舍,她自己去大殿跟其他命妇一起抄写经文。等经文抄好,她就领着薛锦棠去拜访薛夫人。
薛夫人五官清秀,脸庞却很刚毅,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特别有主见的人。
薛锦棠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她不敢多看,怕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因为姨母跟母亲长得真的很像。
平郡王妃为人爽朗,进门就笑:“我就猜到薛小姐也在。”她拉着白怜儿的手夸:“薛小姐蕙质兰心,聪慧漂亮不说,还心底善良,救了我家外甥女,我今儿来,是特意向薛小姐道谢来的。”
薛夫人也笑:“盈盈这孩子身子弱,胆子小,虽然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但心地却跟从前一样纯良。她救人也是随手而已,郡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薛夫人落在白怜儿身上的眼神温柔中带着怜惜,便是亲生的母亲也不过如此了。
白怜儿退回到薛夫人身边,微微红了脸:“都是姨母教的好。王妃不用客气。”
薛夫人很满意,拍了拍她的手。
平郡王妃就拉了薛锦棠介绍给薛夫人:“真是无巧不成书,我这外甥女也叫薛锦棠,说不定五百年前跟薛夫人、薛小姐还是一家人呢。”
薛锦棠上前给薛夫人请安:“见过薛夫人。”又向白怜儿道谢:“那天的事情多谢薛小姐施以援手,锦棠感激不尽。”
薛夫人早就看到薛锦棠了,见她果真美貌,生生将外甥女压了下去。就神色淡淡的:“薛小姐太客气了。你今天过来,怕不单单是为了道谢的吧?”
她语气并不好,薛锦棠就抬头,看了白怜儿一眼。姨母为人公正,却非常护短,必是这个人跟姨母说了什么了。
她摇了摇头:“只是道谢,别无他意。”
当着平郡王妃与假冒货的面,她什么话都不能说。姨母对她印象已经很不好了,只能用备用方案了。
薛夫人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虚留薛小姐与王妃了。”
出了薛夫人的精舍,平郡王妃就道:“薛夫人性格刚强,绝非一般妇人,这件事情桔姨怕帮不了你了。”
“桔姨带我来见薛夫人,已经帮了锦棠的大忙了。”薛锦棠诚挚跟平郡王妃道谢:“谢谢桔姨,锦棠记着您的好。回去给您捏捏肩膀松松乏。”
“哎呦,这小嘴,真甜。”平郡王妃本来也有些郁闷,被薛锦棠这样甜甜地一哄,立刻喜笑颜开。等回到精舍,薛锦棠给她捏肩捶背,她知道这孩子知恩图报又孝顺,心里就更喜欢她了。
下午,薛锦棠与杜令宁说要多玩一天,没跟平郡王妃、郑太太一起回去。送了两人离寺,杜令宁就贼兮兮道:“说吧,你留下来是不是想跟燕王世子幽会?”
薛锦棠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真不知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杜令宁不死心:“我不信你留下来是为了玩,这寺庙有什么好玩的。”
“走。”薛锦棠就拉着杜令宁道:“还记得我昨天晚上交代你的事情吗?这个时候要你帮忙了。”
杜令宁依然坚定地认为薛锦棠是要去见赵见深,等薛锦棠带着她绕到一个精舍后面,她就失望了:“啊?真不是去幽会啊!”
薛锦棠捡了几块石子,扔到那间精舍的窗户上。
白怜儿正求薛夫人向钱夫人低头,眼看着薛夫人心软了,有些松动了,窗外咕咚咚的声响打断了她们的谈话,白怜儿不喜地落了脸:“谁这么没规矩!大中午不睡觉做这种事情,这可是上等精舍。”她语气里流露出来高人一等的感觉,让薛夫人微微纳罕。
白怜儿开了窗,见薛锦棠、杜令宁两个在外面呢,她冷冷一笑,对薛夫人说:“我就知道那个薛小姐不会善罢甘休,她上午目的没实现,竟然又跑来了。姨母,您千万不能理会她。这样的人,有一就有二,打蛇随棍上,您一旦给她一点好颜色,她就能开染坊了。”
她因为不耐烦,语速又急又快,还有些刻薄,直把薛夫人听得直皱眉。薛夫人起身走到窗边,见薛锦棠跟杜令宁果然在窗外,还冲着她笑,就道:“不必管她,把窗户关上吧。若是她们再闹,就叫寺里的人来。”
白怜儿有些不甘心:“姨母你训斥她们一顿,她们保证就不敢了。”要不然那个薛锦棠还会再来缠姨母,真是阴魂不散。
“管她们做什么,没得失了身份!”薛夫人摆了摆手,这样的人,她见多了,还能个个都训斥不成?
白怜儿忿忿不平地关了窗户,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小姑娘娇俏的声音:“巧妹,你够到了球就给你。”
薛夫人一怔,道:“你把窗户打开。”
“是!”白怜儿一喜,还以为薛夫人想通了,高高兴兴地开了窗户,想看薛夫人呵斥薛锦棠。
不料薛夫人盯着薛锦棠跟杜令宁,只是不说话。
薛锦棠笑盈盈的,拿了一只球高高地举在手里:“巧妹,来够球。”
杜令宁蹲着,装作小孩子的样子,伸手去够,够了好半天没够到,就气鼓鼓地嘟哝:“姐姐坏…”
薛锦棠蹲下来,拿球诱哄杜令宁:“你亲姐姐一口,姐姐就把球给巧妹。”
杜令宁亲了薛锦棠一口,心满意足拿着球去玩了。
白怜儿不懂这是在干什么,耍猴戏吗?
薛夫人却脸色凝重,陷入沉思。巧妹,是她妹妹的乳名…这两个人演的画面,分明是她小时候跟妹妹玩耍的景象。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没一会,杜令宁哭着回来了:“姐姐,姐姐,球掉洞洞里了。”
薛锦棠给杜令宁擦眼泪:“巧妹不哭,那球是用猪尿脬外面缝了牛皮做成了,咱们给洞洞里兑水,球就能漂上来了。”
没一会,杜令宁得了球,高兴地拍手:“姐姐好棒,姐姐好棒!”
薛夫人是看懂了,这不是巧合,这就是她跟妹妹幼时玩耍的场景。知道妹妹的乳名,知道她们姐妹小时候玩耍的事情,这个薛锦棠到底是什么人?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爹爹跟娘今夜二更天回来,巧妹要乖乖的哦。”薛锦棠拉着杜令宁的手说:“走,姐姐带你荡秋千去。”
两人手拉手走了,白怜儿嘲笑道:“姨母,你看她们是不是很好笑!”
薛夫人没说话,薛嬷嬷也没说话,白怜儿讨了个没趣,想了想,心里有些慌。
这事情怪怪的,让她觉得不简单。虽然想不明白,却能感觉到,那个薛锦棠,是她的一大威胁。
…
夜深了,赵见深还在忙着,一直到一更之后,才忙完了手上的事情。自打范全告诉他,薛锦棠没走,留下来了,他就心痒难耐。
她留下来,还支走了平郡王妃跟郑太太,很明显,是为了等他。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理由了。
这个小东西,其实心里是有他的。或许她来了京城,跟他分开了,才意识到她其实也喜欢他。
赵见深肯定,她就是在等他。这个认知让他美得不行。深更半夜,他的心上人在等他去幽会,这种美妙的滋味,实在是想想就开心。
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赵见深也充分地表现出自己对第一次幽会的重视。好好地泡了个澡,认真换了一身衣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赵见深满意地点点头,披上一袭黑色的披风,隐没在黑夜里。
范全没去。主子幽会,他一个没了子孙根的人去干什么呢?不过主子脸上桃花朵朵,一副思春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没眼看。这离春天还有一个月呢,主子就按捺不住了。大概,这就是青春吧。
范全羡慕地砸了砸嘴,想着主子今夜怕是要与美人共度良宵不会回来了,就留了两个人守着,让其他人都去歇了。
赵见深堪堪快到薛锦棠的精舍,就看到漆黑的夜里一盏灯笼伴着两个人来到薛锦棠精舍门口。
赵见深脸色一沉,关节攥得咔咔响。这是怎么回事?她等的是别人?
想到自己可能要绿云罩顶,赵见深两只眼睛跟狼一样,要吃人。
他慢慢靠近,见是两个女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门开了,薛锦棠迎了两人进去。赵见深想了想,翻上屋顶,悄悄揭了一块瓦片,居高临下窥视屋中的一切。
灯火明亮,薛夫人脸色沉静,声音也很沉稳:“薛小姐,你约我二更过来,所为何事?”
薛锦棠并不着急,既然姨母来了,她有时间慢慢说:“夫人请坐吧。”
薛夫人坐下后,薛锦棠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轻轻叫了一声:“姨母。”
薛夫人眉头一挑:“薛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锦棠这个时候眼圈已经微微有些发红了,但她还能维持住心绪,用十分冷静的声音说:“我叫薛锦棠,我外祖父叫薛南山,是前户部尚书,算得一手好账,算术天分奇高,人称薛计相。”
“我母亲薛秀芝,乳名巧妹儿,性格温柔善良,掌心一颗朱砂痣,绣工超群。”
“我姨母薛元芝,乳名喜姐儿,性格刚强,从小被当成男子养,骑术射术奇佳。姨母还有一个特点,她体内五脏是反的,心长在右边。”
“我名薛锦棠,出生之时海棠花开,明月盈盈,顾以棠为名,以盈盈为小字。我随外祖学习,精于算术、擅长丹青,尤擅人像画,自幼临摹外祖字体,几可乱真。另习临王羲之的行书,因腕力太弱,写出来的行书刚健不足而婀娜有余。”
“十岁与纪琅定下亲事;十四岁外祖过世;两个月后,母亲难产而死;半年后,父程濂娶汝宁公主,我因守母孝避到别院。程濂与汝宁公主成亲三个月之后,我回到家中,第一次去公主府拜见公主,当天夜里,被汝宁公主派的人一刀刺中心脏而亡。”
“等我醒来,我附魂于北平府薛家四小姐身上,她也叫薛锦棠…我回到京城,发现物是人非,汝宁公主找来替身冒名顶替,那个人自称是我,却对从前的事一窍不通,怕被人识破,就说失去记忆。因姨母从未见过真正的薛锦棠,所以才会被假货蒙蔽…”
薛嬷嬷如遭雷击,白着脸,如见了鬼一般看着薛锦棠。
薛夫人却十分冷静,只用审视地目光看着她:“薛小姐,你这故事说的可真是好听。这样的口才,这样的构思,不去当说书先生实在是可惜了。”
薛锦棠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其实是如释重负。她心里的秘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如今托盘而出,心里轻松了很多。
“姨母,我才是盈盈,白天陪伴在你身边的那个是假的。”
薛夫人笑了笑:“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辛秘我不管,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确从未见过盈盈,但我的外甥女画得一手好画,之前我们通信,她画过自己的画像给我…”
“是两幅。”薛锦棠说:“一副是我的自画像,一副是我与纪琅陪着母亲、外祖父下棋的场景。那副画上,母亲身子虽然纤细,却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所以旁边的桌子上,我画了一个风筝,想着来年春天,母亲给我添了弟弟或者妹妹,我可以带他放风筝。”
薛夫人微微变色。
薛锦棠抬眸看她:“姨母,那幅画是我所画,我自然记得一切细节。”
其实薛夫人一开始心里就动摇了,只是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一时间无法接受罢了。薛锦棠说了这么多,她不得不细细考虑薛锦棠的话。
白怜儿的确漏洞百出,但是她却不愿意去怀疑她,她不敢相信这两个月她疼着宠着的外甥女是假冒货,她怀疑薛锦棠是为了拿到恩录名额所以故弄玄虚,可是她竟然能说得这么详细。
“姨母。”薛锦棠还跪着,她声音诚恳坚定:“那个假货您稍加试探便可知道,既然是假的,就一定有迹可循。我不信这世上有人可以完全冒充我,便是长得跟我很像,性格行为又怎么能一样呢?就算失忆了,平时的习惯也绝不会跟从前判若两人。只要您留心,您一定可以分辨出谁才是真正的盈盈。”
薛夫人心里有着种种猜疑,面上却十分严峻:“真真假假我自会判断。你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当然有,不是现在。关于母亲被害一尸两命的真相,在您弄清楚谁是真正的盈盈之后,我再告诉您。”
对于妹妹的死,薛夫人不是没怀疑过。可白怜儿说汝宁公主对她很好,程濂也对她很好,她渐渐也就接受了妹妹之死是出于意外。这事重新被翻出来,她心里也直扑腾。
薛夫人不想在薛锦棠面前露出声色,就起身走了。
薛锦棠站起来,脸色平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可她端茶盏的手微微发抖,泄露了她内心真正的情绪。
赵见深在房顶上,将这一切都听见了。薛夫人或许半信半疑,但是他却完完全全地相信。他自己死后重生,回到自己身上,一切重新开始。而她竟然到了别人身上。
怪不得她行为举止一点不像商户之女,呼奴唤婢坦然自若,吃饭时教养良好,看到华服美饰亦不觉得稀奇。她算术奇佳,画技超群,小小商户之家觉培养不出来这样的女孩儿,原来她竟然真的是大家闺秀。
赵见深心中如海水一般掀起惊涛骇浪,一波又一波打上来的都是后悔。
他是喜欢她,却误会她是前世那个攀龙附凤、汲汲营营的人。他是想娶她,这里头却又有些轻视,觉得她一介商户之女,只要自己在她面前展现出自己高于众人的身份地位、生杀夺予的权利,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必定乖乖臣服。
可是他错了。他从未走进过她的内心,他根本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他想要她的心,却没有给予她该有的尊重。
更何况,他刚才也听到了,她订过婚…对方是什么人,一定不会像他这么混蛋吧。赵见深盖上瓦片,离开的身影有些狼狈。他得快点回去,让人好好查查薛计相家里的那些事。
67.骗她
范全做事效率奇高, 短短半天功夫就把原户部尚书薛南山家里的事情查了个清清楚楚, 虽然他并不知道原因。
对于拿到的结果,赵见深很满意。
范全调查的很详细,尤其是关于薛计相的掌中宝贝盈盈小姐,更是一点都不含糊, 连她四岁那年怂恿纪琅离家出走,就是为了吃街上的糖人都调查到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订婚的时候,纪琅十二, 薛锦棠十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 纪琅对她呵护备至,有求必应。
看着这一条条、一件件,赵见深心里的嫉妒难以遏制地涌了上来,他继续朝下看,突然一声冷笑,将范全送过来的纸扎放在桌子上:“薛南山尸骨未寒,纪家就迫不及待地退亲, 真是欺人太甚!”
她那样的人,合该被人好好宠着。就算要退亲, 也该是她主动退亲才是。薛南山算个什么东西!
还有纪琅,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退亲, 也是个没用的。这样的人, 怎么能护着她?这样的人, 也值得她一直惦记着?
赵见深道:“备马,我去一趟国子监。”
范全有些傻眼,主子这是什么意思?不满纪家退掉了薛家的亲事,要给薛家那位小姐出头?
可是…可是不至于啊,虽然薛计相活着的时候,在上书房给主子做过两年夫子,算是有师徒之谊。可从前人家活着的时候,也不见主子怎么亲近,怎么现在人不在了,主子反而关心起薛家的事情来了?
不解归不解,范全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备了马车。
赵见深脸色不虞,皱着眉头道:“不是说了,让你备马吗?”马车跑得慢,他不耐烦骑。
“主子。”范全抽了抽嘴角,强忍着去看自家主子的冲动,解释道:“您忘了,内城只能坐马车,不能骑马。”
赵见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确忘了,一想到有一个男人占据了她十几年的光阴,一想到那个人给了她委屈她还心心念念记挂着,他心里的烦躁就压不住。
赵见深略略平息了心情,上了马车一路来到国子监门口。此时正值国子监放学,学子们三三俩俩从里头出来。
范全站在外面打量,过一会道:“主子,您看到那个中等身量,皮肤白净的公子了吗?就是身穿琉璃蓝四君子纹交领直裰,腰系宝蓝绦绳,腰间坠着圆形玉佩那个公子,他就是首辅大人的幼孙纪琅。”
赵见深坐在车内,用一根手指挑起车帘,眼睛迅速定位到纪琅身上。
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整个人淡然如水,正在跟旁边的同窗说话。说话时眉眼含笑,亲切温柔。是时下小姑娘最喜欢的那一款,有邻家哥哥的温暖,又有才华,长得又体面。
“主子。您不用担心,虽然纪家与薛家退亲,但纪公子一直守护在薛小姐身边,还放言出去,非她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