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楚明帝都太了解彼此的行为和语言上的习惯,他来见她,不会是无缘无故,所以说

难道是自己将要不久于人世了吗?

前两天晚上发梦魇晕了过去,太医过来看过,这么巧楚明帝在这个时候来了。

叶阳氏心头一凉,再转身看一眼身后不见天光的牢房,心里反而释然。

不过只在一瞬,她眼底突然堆满层层疑惑,满面阴霾的对楚明帝道,“她出宫了?去了哪里?”

她对秦菁这样非比寻常关心的态度让楚明帝觉得十分反常,不过他今日倒是心情平和的很,并不和叶阳氏一般见识,想了想道,“说是你们家老七抱恙,去了翔阳探病了。”

“翔阳?”叶阳氏脚下踉跄着后退两步,眼神连闪,忽而疑惑忽而恐慌又忽而呆滞,显得十分不安。

自打楚奕从大秦回朝以后,莫如风就人间蒸发一般完全失去了消息,好几年了都音讯全无,起初她也曾派人暗中打听过,但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即便是在叶阳晖身边也无任何发现。

眼见着当年大夫预言的二十年期限已过,渐渐的她也就不再去想,毕竟

莫如风的存在,对她而言永远都是威胁多余益处。

这个孩子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暗示她,她曾舍弃亲儿混淆皇室血脉的滔天罪行,现在是身陷囹圄了无生机,但一旦事情被揭穿,以她对楚明帝的了解,在等着她的将会是比死亡更可怕千百倍的事情,更何况莫如风知道她曾几次三番暗中追杀叶阳敏的事,这才是楚明帝的死穴。

所以,她宁肯那个孩子就是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世上,那么死无对证,她曾经做过的那件天理不容的丑事也就被跟着他一起归于尘土。

并且她图谋事败刚被关进这里的时候秦菁曾经来看过她一次,她也试探过追问莫如风的下落,秦菁虽然没有言明,但眼下之意

无疑就是那么个已经可以料想到的结果罢了。

原本是觉得释然,但心里却无形的被刺进了一根刺,尤其在这段与世隔绝的日子里,总会不觉的想起相见的寥寥数面之间那少年苍白的近乎透明的俊逸容貌,冷漠到近乎能深入骨髓的冰凉的声音。

他对自己,连恨都不屑,可偏偏这些天置身黑暗,她开始无止境的想起那张脸,那种温和从容的表情。

那双沉静如水又毫无温度的黑色眸子,恍如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不管是睁眼和闭眼都高悬于她的眼前,挥之不散。

他不质问她什么,也不索要寻求什么,就那么一直一直沉默而又冷漠的看着她。

那清透的眼神,那薄凉的目光,每每折磨的她几欲发狂,想要冲出去摆脱那个可怕的影子,可是整个人陷在黑暗中,没日没夜叫她片刻也不得逃离。

突然间又想起记忆中的那张脸,叶阳氏冷不防打了个寒战,飞快的又扑到栏杆前,尽量把自己从后面无休止的黑暗中脱离出来。

“罢了!”深吸一口气,叶阳氏稳定住心神凄然一笑,“既然陛下你肯来,就说明臣妾是时日不多,成王败寇,我也早就想过了会有这么一天,不过陛下既然纡尊降贵的来了,臣妾就斗胆再提个不情之请,与其让我在这里等死,莫不如陛下宽怀,给我一个痛快吧!”

叶阳氏说着,就隔着牢门直挺挺的对着楚明帝的方向跪了下去。

楚明帝不为所动,目光深邃的看着她身后漆黑一片的暗牢。

张惠廷见他不语,就心中会意,接口道,“太上皇如今已经退位,不理朝政了,娘娘您是朝廷重犯,即使和新皇陛下有着一脉血亲的关联,如何处置也要等皇上回宫之后再行处理。”

“你”叶阳氏语塞。

她何尝不知道,其实要这么对待的她的人是秦菁,否则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了还要对楚明帝卑躬屈膝的请求。

楚奕历来都将那贱人捧在手心里护着,言听计从,明明是谋逆弑君的大罪,他们偏偏不叫她死,而要把她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日日煎熬。

“你很不喜欢这里?”叶阳氏略一失神,楚明帝突然问道。

“陛下觉得臣妾该喜欢吗?”叶阳氏反问,话一出口积聚心头多年的怒气就忍不住一下子喷薄而出,扒着栏杆站起来,怒声道,“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谁会喜欢?那个小贱人,分明就是存了心的要辱我欺我,连死都不肯给我一个痛快。”

“大胆!”张惠廷面容一肃,忍不住一步上前,怒喝道,“竟敢辱骂皇后娘娘!”

“皇后?”叶阳氏闻言却是自嘲的笑了,“本宫也曾是一朝皇后啊,即使现在获罪,可是太上皇还不曾正式下旨废后,算起来那个丫头也不过是后生晚辈罢了!”

“既然你没有话需要朕转达,那朕就先走了。”张惠廷张了张嘴,却被楚明帝挥手制止,于是垂首退后去扶了他起身。

叶阳氏追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外面隐隐透着阴冷气息的密道,积攒在心里多时的恐惧突然一下子漫上来。

“陛下!”她急切的开口,恳求道,“你我到底也是夫妻一场,难道就连臣妾最后这一点小小的请求您也不肯答应吗?”

在这密牢之中,几次要被折磨的精神崩溃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死,只是心里终究还是不甘罢了。

自戕

始终是弱者的表现,而她叶阳珊运筹帷幄筹谋一生,即使失败,也不会以那样一种屈辱的方式死去。

楚明帝置若罔闻,眼见着就要跨出门去,叶阳氏情急之下便是目色一厉,对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道,“这样也好,不过就是几日的光景罢了,这么多年都捱过去了,臣妾也不在乎了。不过看太上皇倒还是精神的很,如若臣妾有幸先走一步,太上皇可有什么话须得要臣妾代为转达给姐姐知道的?怕是等到他日太上皇驾鹤西游之时,黄泉路上,姐姐她才真的是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当年叶阳敏假死离宫一走了之,这件事始终是楚明帝心中隐痛。

果不其然,楚明帝闻言,脚下突然一脚踩偏,险些从台阶上滑下来。

“陛下,小心!”张惠廷急忙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叶阳氏见状,心里突然觉出几分快意,可是不曾想,楚明帝定住身形之后仍是头也不回,继续举步往外走。

“皇上你真的爱她吗?至少这样的话,臣妾从来不曾听您说过。”叶阳氏不由的急了,音调不觉拔高,眼神嘲讽而带了一丝隐隐的快意的大声道,“即使她走后,你为她断绝六欲从此冷落后宫,那是因为爱吗?难道不是遗憾悔恨的成分居多?”

横竖自己已经是在劫难逃了,叶阳氏言辞之间就完全没了忌讳,句句诛心,专门往楚明帝的痛处踩。

楚明帝脚步终于顿住,回头看过来。

叶阳氏眼底就泛起一丝得意的火光来

“果不其然,姐姐她就是你这一生躲不开的心魔和劫数。”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叶阳氏再次无所畏惧的笑了起来。

楚明帝站在牢房的出口处,眼神晦暗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冷说道:“朕和她的之间的事,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置喙!而且你也不配说爱!”

“就算是臣妾不配说爱,那就说皇上对姐姐爱好了,皇上你到底爱她什么?是她的心狠手辣还是冷酷无情?”叶阳氏却不管他,兴味反而越发的浓厚起来,一边拧眉沉思,一边兴奋的说道,“不对,都不对!皇上最爱姐姐的一点就应该是她的不爱!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思而不得才是皇上最难忘情的宠爱啊!”

“你说什么?”楚明帝眼底有寒芒乍现,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难道我说错了吗?皇上你苦心孤诣做了那么多事,到最后仍然得不到姐姐的爱,您跟我又有什么区别?”见他动了怒气,叶阳氏反而觉得快意,声色俱厉的大声质问道:“当年因为莫翟的死卢妃曾经跑去质问过我,那件事里的确是有我的手笔不错,可难道不是皇上您授意的吗?最不济您也是默许的不是吗?”

关于莫家公子的死因,世人皆以为他是病入膏肓才不治而亡,殊不知为了彻底击垮叶阳敏,却是叶阳氏在他们大婚之际又在莫翟服用的汤药里做了手脚。

因为双方八竿子打不着,这件事隐藏多年,一直风平浪静,只是卢妃心思细密,曾经有过怀疑而去质问过叶阳氏,但终究因为口说无凭而不了了之。

提及当年,楚明帝的思绪突然恍惚了一下,却未辩解,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他天生王者的威严极盛,再加上叶阳敏离宫之后养成的对凡事对冷漠以对的性情让他的目光看上去犹如无形的利刃,寸寸割裂人的皮肉,如有实质。

叶阳氏虽是豁出去了,也还是被他盯的发毛。

楚明帝沉默良久才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说道:“你记着,无论阿敏她是心狠手辣也好,冷酷无情也罢,你都没有资格和她相提并论。因为,你不配!而且无论朕和她之间有过什么,也都只是朕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是言之凿凿的警告。

“哈哈!哈哈哈!”叶阳氏怔愣了一瞬,随即却是紧紧的抓着牢门上的栅栏狂笑不止,笑的泪花四溅,指着楚明帝怨毒道:“我不配?我不配是吗?可就是因为她,就是为了压过她,我处心积虑的斗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不配二字。”

叶阳氏叫嚷着,语调就不觉提高,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嘶吼,“我不甘心,我到死都不甘心!从小到大,为什么我事事都要被她盖过?她凭什么?待字闺中的时候我费尽心机的巴结讨好,父亲的眼里却只有她,入了宫,虽然我是一国之母的皇后,可皇上你的眼里更是除了她就再没能容下任何人,我到底那一点比她差了?要让我一辈子都要受她挟制,被她死死的压在身下!”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醒悟!”楚明帝冷冷说道,隔着栏杆看着叶阳氏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冷漠,语气却刻薄尖锐而不留余地:“扪心自问,她真的是你的敌人吗?你口口声声与她斗了一生,可事实上她早已退场,这二十多年来,你一直在心心念念争斗抢夺的不过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而已。无论是当初想要得你父亲的青睐也好,乃至于后来处心积虑入宫在朕身边蛰伏了二十余年也罢,阿敏都只是你自欺欺人的一个挡箭牌,你最大的敌人不是她,而是你自己,是你永远也无法满足的争权夺利之心。朕已经给了你皇后之位,也册了你的儿子做太子,给了你全天底下所有女梦寐以求的最大的荣耀,可你依旧不满足,处心积虑谋划了二十年,最后却是想要完全掌控朕的江山!这些年,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一忍再忍,可你就是不思己过不知悔改,即便是到了这一刻还这般大言不惭的把一切的责任推到你姐姐身上?你简直,无药可救!”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处心积虑嫁入宫门时候的目的就不单纯。

他知道,但是却不想点破,因为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的位置给他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了,所以不在乎她们在他身边到底是因为倾慕于他还是只因为贪恋权贵,只要她们安守本分,别触了他的底线,无论她们做什么,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可这叶阳氏,最后竟然疯狂到想要谋朝篡位!

而这样也就罢了,最后还要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把她做一切事情的原始矛头都直指阿敏。

简直

可恶可恨!

楚明帝是个不到万不得已连表情都懒得随意浪费的人,这时却是被她完全激出了脾气。

“侍卫说你被关在这里连日噩梦,说风儿他冤魂不散!”楚明帝道,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遥指叶阳氏的方向,声色俱厉,“你是该做恶梦!如果不是你不肯安守本分,不是你意图掌控兵权并想要染指大秦的疆土,他如今还该在这太平盛世里安稳的继续做他的太子,做他的皇帝!你恨他是为奕儿所杀?你口口声声恨了多少人,可你真正该恨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自己!是你的野心害了他,就是你一手将他葬送!以后不要再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来自欺欺人了,有那份精力,你还不如趁着现下还有时间好好的忏悔反思,想着来日到了黄泉路上要如何对你的儿子乞求补偿!”

楚明帝说完就一撩袍角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叶阳氏被他骂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么多年她处心积虑谋划的一切一败涂地,她恨自己时运不济,更恨会遇到楚奕和秦菁这样辣手无情的对手,今日一朝被楚明帝揭破心里隐秘,忽而就惶惶而恐惧起来。

即使楚风的死她还可以归咎于楚奕的挟私报复,可是莫如风,那才是他的亲儿子,那个孩子却是从一开始就被她视为染指皇权路上的一块绊脚石,并且不留余地的一脚踢开的。

“不是的!不是的!”一直到楚明帝走出去很久了叶阳氏才猛地回过神来,用力的扒着牢门上的栅栏对着空荡荡的密道大声的嘶吼。

然则四周寂静,死寂中唯有她自己的声音回响不绝。

很快外面的侍卫就进来重新将门口铁门闭合。

眼前短暂呈现的光线慢慢隐去,无边的黑暗再度侵袭卷来,叶阳氏身子瘫软,扶着栅栏一寸一寸的跪倒下去。

眼前的夜幕中,又是那张俊逸脱俗的脸孔呈现。

“啊”她惊恐的闭眼,使劲的抱住脑袋大声的嘶吼,可闭上眼那影像依旧清晰呈现,仿佛一个久久不止的噩梦。

楚明帝带着张惠廷从天牢里出来,一张脸上表情阴沉,抿唇不语。

走了一阵,张惠廷实在忍不住了往他身边凑了一步,开口劝道:“陛下,您和贵妃娘娘之间的事情,如人饮水,其中是非曲直,只要娘娘她心里洞若观火也就是了,您莫要为其他不相干的人的闲话伤神了。”

“如人饮水?两个人的冷暖自知!”楚明帝目光幽深的看着远处苍茫一片的夜色,自嘲似的笑了笑,“可是她从来不曾让朕知道她心中所想,朕看她,是水中倒影,梦里烟花,而她看朕,才是洞若观火,管窥蠡测。有时候朕是真的宁肯她不知,那么或许她就还能继续留在朕的身边。”

“陛下!”张惠廷叹一口气,道,“奴才是个阉人,不懂什么男女之情,可奴才从五岁起就跟在陛下的身边,跟了您三十余年,对陛下的心思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一直以来陛下最为钦佩和喜欢娘娘的一点不就是她的爱憎分明和杀伐果断吗?换而言之,如若娘娘的性子变了,许是就不再是皇上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那个娘娘了。”

“在朕身呆的久了,你这张嘴却是越发的会哄朕开心了。”楚明帝摇头一笑,却是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却又是敛了神色对张惠廷问道:“张惠廷,你说真是的生不逢时吗?”

他是最爱她那样爱憎分明果敢狠辣的脾气,可更恨,恨那些阴错阳差和世事无常。

有一句话叶阳珊还是说对了,终究他还的耿耿于怀,终究他还是放心不下,终究

是思而不得啊!

“陛下!”见他眼中神色落寞,张惠廷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作罢,只替他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道,“夜深了,回吧!”

“是啊,夜深了!”楚明帝喃喃说道,从远处收回目光,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往永和宫的方向走去。

这一夜风平浪静,楚明帝安睡于内室的龙床之上,似有一副扩大的山河画卷于梦境里缓缓展开

欠下的番外我终于龟速憋出来了,一共六章,以叶阳敏为主打的小系列,是个算是完整的故事吧,把你们想知道的全部交代了,让宝贝们等了这么久,某岚抱歉,内你满面去原谅/(tot)/~

第283章 素手点江山

花开锦绣,鸟走虫鸣。

院子里的玉兰花开的正盛,素白粉红相称,将春日里的气氛妆点的更加浓烈,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叶阳敏着一身淡黄色云纹花边镶嵌的月白色裙衫立于雕花的窗棂前临摹一贴碑文,神情温和仪态从容。

叶阳安手里端着一杯新沏的龙井在旁边看了半晌,时不时赞许的点头,眉目之间满满的都是自豪而满足的神情。

“敏儿你的书法下笔苍劲,笔锋流畅,并且在走势上磅礴大气,不输男儿,好!真是好得很呐!”叶阳安忍不住赞道。

“父亲这是在拿女儿逗趣儿么?”叶阳敏弯了弯唇角,仍是专心致志的习字,头也没抬的轻声笑道,“女儿一个久居闺阁的女子,不过是闲暇无聊打发时间罢了,这世上的书法大家何其之多,您可莫要这般折煞女儿了。”

她的表情淡淡,语气闲适,永远都是那样一副从容温和处变不惊的样子。

对于这个女儿,叶阳安是打从心底里看重和喜欢的,甚至更胜于几个儿子。

她睿智,沉稳,大气,不骄不躁。

曾经他也曾几度感慨遗憾,恨她没有生成男儿身,不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和叶阳家的家业,但是这几年,眼见着女儿一点一点长成,再看她亭亭立于跟前的少女姿态,也开始慢慢觉得,即使是身为女子,也未尝不见得就是件坏事。

这样想着,叶阳安不觉的就晃了下神,手里端着茶碗久久没有递到嘴边。

叶阳敏不曾抬眸却已然是察觉到他神游的心思,就主动开口道,“父亲今日沐休,却难得没有去和同僚相聚饮酒,可还是因为二殿下结亲卢氏的事情烦心?”

“哦!”被她的声音打了岔儿,叶阳安才回过神来,喝一口茶道,“这事儿也只是初露迹象,暂时还不着急。安顺藩势大,又盘踞海域之地多年,根基牢靠,现在安顺王才是殿下最大的威胁。前几日上朝的时候皇上旧事重提,殿下也主动请缨,最迟再过半月之后就要秘密前往海域。二皇子的事,这会儿也无暇分神他顾,一切可能只有等到安顺藩的事情了结之后再做计较了。”

西楚朝中如今的局势十分复杂,皇帝身体孱弱,太子楚承岳已经监理部分政务,原是水到渠成的事,但长居海域的安顺王势大,觊觎皇位多年蠢蠢欲动,京中二皇子楚承泰仗着和太子同为皇后嫡出,又颇多眷宠,也隐隐的开始不安于室,有所图谋。

叶阳安和太子同掌帝都边防守卫的二十万兵权,又曾任太子少师,政治立场十分明确

他是皇室正统的拥护者,被列为太子楚承岳派系之首。

“太子殿下肯于顾全大局而暂缓此事,但别人却未必。”叶阳敏道,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语气平缓淡泊,若不是叶阳安对这个女儿的性情已经习以为常,换成别人当真都会以为她在谈论的会是织锦绣花一类的杂事,“虽然眼下还只是二殿下让李尚书去试探卢将军的意思,可虽然是被卢夫人矢口拒绝,父亲觉得他会就此罢休,打消这个念头吗?”

“早在二十年前卢艺就已经是后起之秀,以一介布衣之深投身军中,屡立战功,青云直上,如今他手上所握兵权在朝中虽然不是最具威胁力的,但是若要论及用兵打仗,他都是首屈一指。若要说他是当朝武将第一人也不为过。”叶阳安非但不曾因为她妄议政事而不悦,反而很有些满意说道,“朝中待嫁的名门闺秀无数,何以二皇子非要看上素闻刁蛮任性的卢小姐,其中原因还须得要欠些琢磨的。你父亲虽然比不得朝中那些谋臣的心思缜密,到底也是读过几年书,哪会连这点事情还看不通透。”

“那便当时女儿班门弄斧,多此一举的再提点父亲一句?”叶阳敏笑笑,手下运笔不停,故意卖了个关子。

“你这丫头啊!”叶阳安无奈一笑,摇着头走回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二殿下不安于室,觊觎储君之位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很显然,他若娶了卢家小姐就等于是将卢将军拉到了他的阵营里去了。”待他坐定,叶阳敏才又继续开口,缓缓道来,“满朝门武,居于高位的文臣贤臣是不少,但文臣只适于治家,真要白手起家,实打实的兵权才是硬道理。太子手上有皇城十万亲卫,又有父亲拥立,合起来,占据帝都之境二十万兵权,他的优势最大。外加他早几年起就已经领兵在外,现在虽然回朝,但南蛮之地驻守的二十万铁军早就尊他为主。暂且抛开各方武将朝臣的立场不提,只就目前来看,内外加起来四十万的兵权在手,已经差不多拿下整个帝**政大权的三分之一。太子殿下为皇朝嫡嗣,名正言顺不说,只就在实力上,二殿下想要与之抗衡,手上必须得要有筹码才行。若是用别的方式,难免会遭人弹劾,被怀疑其用心,唯有利用联姻的方式才是最妥帖稳当的。”

“说起来也是皇上有意纵容,否则不会看着他这样有恃无恐。”叶阳安若有所感的叹息一声。

“皇家的内事,父亲就算是操心也管不上用,还是不必费那个心思了。”叶阳敏莞尔,手下临摹碑文的动作不停,一笔一笔也丝毫未曾因为一心二用而被打断,“不过依照女儿的猜测,二殿下此人心思狭隘阴鸷,又兼野心勃勃,求亲卢府一事没这么容易了结。尤其现在,眼见着太子殿下的心思都系于安顺藩的事情上,这才是他发挥运作的最佳时机。”

“不会不会!”叶阳安想了想,却是不能苟同的摆摆手,又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茶,“二皇子那人的性格虽然是有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心气儿也是有的,好在这一次只是叫李尚书试探,而非的正式求娶,消息并没散开,才得以保全颜面。明知道卢家无意结亲,他想是不会再碰这个钉子的。”

“卢家的二十万兵权就是最大的诱饵,父亲觉得他会就此舍弃?”叶阳敏反问,“或者说江山天下在前,这个诱惑还不及他区区的一个面子更具价值?”

“这”叶阳安被她一再追问,定神重新思考了一遍,也开始有所疑虑,皱眉思忖着道,“除了结亲,还有别的方法,比如利诱拉拢,或许他会转而采用其它的途经来达成目的吧。”

“卢将军的为人,说的好听了,是耿直,说的造次了,就是一根筋。若是那么好拉拢,二殿下也就没必要出此下策,先去卢家碰一次壁了。”叶阳敏道,字字犀利,直中要害。

叶阳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并没有接话,只就一口一口默默地垂眸品茶,过了一会儿才道:“卢艺夫妇年过四十就只有一个女儿,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这一次卢夫人之所以会拒了李尚书的提议,据说是那卢小姐对二皇子无意,闹着不肯下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绝不是二皇子的性格。”

依照楚承泰的脾气,卢家既然不买他的面子,怕是已经将他激怒。

也就是说,若不能归于同一阵营,那么就只能欲除之而后快了,毕竟

也不能叫他投靠到对手的阵营里去。

而且卢艺那么个性情,想要算计他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

“说来这却是个机会,如果二皇子会对卢将军出手而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出手相救的话,那么卢将军感恩之余倒是有可能折服于太子殿下膝下。”这样想着,叶阳安不觉眼睛一亮,抬头朝桌案后头的叶阳敏看去。

“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炭!”叶阳敏不置可否的略一抿唇,却未明显表态,过了一会才停笔抬头朝叶阳安看去道,“以卢将军的脾气,太子殿下要将他彻底的收归己用的确是不必操之过急,只需等到二殿下恼羞成怒出手的时候送一个人情即可。只不过在这之前,父亲就真的笃定二殿下不会再打和卢氏联姻的念头?”

“嗯?”叶阳安似乎没有想她会一直纠缠于这个问题不放,狐疑的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如女儿与您打个赌吧!”叶阳敏莞尔,放下笔从案后走过来,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哦?”叶阳安宠溺的看着女儿脸上那种自信而又恬淡的表情,好整以暇道,“说来听听。”

“六日之后,是福寿公主长女的满月宴。”叶阳敏道,说话间若有所指淡淡的抬眸看了叶阳安一眼。

叶阳安咝咝的抽了口气,脸上神色不觉凝重了起来,“敏儿你觉得这宴会上会有事情发生?”

“相较于女儿,二殿下的性子,父亲应该更了解一些。”叶阳敏道,并不多言。

叶阳安想了想,楚承泰的确有点挟私报复的小人行径,并且福寿公主自幼就与他关系交好,如果说要配合他来做些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好,这件事,为父会提醒殿下注意的。”叶阳安深思片刻,正色点头。

“如果这一次二皇子出手再失利的话,估计就是真的要打歪主意了。到时候父亲再去提醒太子殿下对卢家施以援手就差不多了。”叶阳敏道。

叶阳安点头,继而又跟着缓和了神色再度看向身边正在垂眸饮茶的女儿道,“敏儿,你既然笃定了二皇子会在福寿公主府上做手脚,那是否可以估算出他会出何招?”

叶阳敏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抿唇道,“父亲真当女儿是未仆先知的神算子么?”

“不过”顿了一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了一句,“既然他是要和福寿公主联手的话,那么将要使出的手段,父亲或许不必想的太复杂,应该是可以去和您哪位深谙后宅争斗之道的夫人询问一二。”

她的生母裴氏红颜薄命,生她的时候难产血崩而亡。

裴氏也是京中大户,裴老夫人心疼外孙女年幼丧母,便和叶阳安商量了将她接回裴家照顾。

一年之后叶阳安续娶了现在的夫人江氏入府,再隔一年,相继诞下叶阳珊和嫡子叶阳洵。

叶阳敏四岁回府,叶阳安因为难舍对前夫人的夫妻情谊,对这个女儿就格外偏疼,而叶阳敏的性子沉稳,又聪慧可爱,就愈发得他欢心。

只是对于父亲的那位新夫人江氏,叶阳敏一直都敬都而远之,即使她也是叶阳安明媒正娶的妻子,但自始至终,从没有开口称呼一声母亲,后面双方更是莫名其妙的屡次因为些小事起冲突。

叶阳安也知道新妻子的手段了得,是不甘于被嫡长女无视,本来也是想着要借机调教一下女儿冷淡又轻狂的个性,但几次下来,却惊讶的发现小小年纪的叶阳敏竟是从不曾被江氏拿捏住,相反倒是有几次江氏哑巴吃黄连自咽苦水,于是间或的就更对这个女儿多了一些看似无意识的纵容。

最后直至叶阳敏十岁那年,因为叶阳晖生母廖氏的事情而彻底和江氏翻脸,从此以后,整个侯府后宅一分为二,两房几乎是不相往来了。

女儿和江氏之间的种种,叶阳安也早就见惯不怪。

叶阳安遂也就不再多言,彼此沉默着想了会儿事情,他又放下茶盏,若有所思的重新看向叶阳敏道:“有卢氏的事情珠玉在前,倒也不失为提前给了我一个警示,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虽然为父忠于太子殿下,也坚信有朝一日太子可以顺利得即大统,但届时也正如你所言,打江山和守江山,父亲我”

“父亲您和卢将军一样,也是武将,虽然您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但同样的打算也的确该早些做下了。”叶阳敏一点就通,不等她说完就接口说道:“现在太子的储君之位不稳,您拥立有功,他会对你另眼相看,而一旦有朝一日太子得登大宝,升平盛世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只靠军功和曾经的主仆情谊想要把您和殿下之间的关系维系不断很有风险,所谓伴君如伴虎。”

“你的意思是”叶阳安提了口气,目光略有期待灼灼的看着她。

“历来朝堂后宫视为一体,父亲要巩固您在殿下身边的地位,恐怕也是不能免俗的只能走这一条路了。”叶阳敏并未在意他的神色,只就安静的垂眸饮茶,想了一想道:“虽然现在说来为时过早,不过,父亲心里也有数才好。”

叶阳安眼中神色一闪,心里却是已经雀跃起来,但是为了不漏破绽,还是勉强压制住情绪,用询问的语气道,“这件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人选上”

“等到太子地位大定,少说也得两年之后,那时候三妹妹十六,四妹妹十四,两人的性格也都被江氏调教的很好,进退有度,知书达理,随便哪一个送入东宫都无需花费父亲太大的心神。”叶阳敏道,她虽然无意插手后宅的任何事情,但因为心知肚明叶阳安心里早就打着了这样的算盘,也就不介意顺水推舟,而至于江氏会不会以为她是在故意夺取她的管家权,这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不过她二人到底都是庶出,即便看在父亲您鞍前马后效忠的份上,太子可能会勉强给些体面,许一个侧妃之位,但是嫡庶尊卑有别,将来她们在宫中的前途最多只能止于妃位上。”叶阳敏说着沉吟片刻,补充道,“其实这样也好,父亲您拥立有功,有一个妃位上的女儿占着位置,不至于太过招摇,反而会让新君忌惮,而要保叶阳氏一门荣华不断,福泽三代也都不在话下。”

说是是这么说,叶阳敏心里却是暗叹一口气

父亲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一个妃位怕是还不能满足他的心意。

只是这样的话,不好明着说破罢了。

她的话点到为止,叶阳安闻言,却是再度沉默了下去,刚刚起了的那点雀跃的心思也跟着被冷水浇灭,拧着眉头继续深思不止。

“父亲若是舍得,倒是可以去问一问江氏,看看二妹妹是个什么想法。”叶阳敏等了片刻,终究还是无奈,只能主动再把话头挑起来,道:“江氏虽为父亲续娶,但她所出的女儿也是嫡女,占一个太子侧妃的位置绰绰有余,并且以二妹妹那般心气儿,或许将来贵妃、皇贵妃都不在话下。”

叶阳敏说完,叶阳安紧抿着唇角并未接话。

他不说话,叶阳敏就只当他是对这个想法存有兴趣,在权衡利弊。

片刻之后又听她说道:“不过二妹妹今年已经是十五及笄之年了,再留个两三年,她入了宫门也便罢了,如若中途再出什么岔子,要重新安排人家配婚的话,就要受些非议了。所以,为了妹妹的终身考虑,父亲还是去和她们母女一起商量一下,听了她们的意见再做定夺。须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与我们这侯府内院还有所不同,若是妹妹她不是心甘情愿,日后做起事来就会有隔阂,步步危机,每错一步都有可能适得其反,引来杀身之祸。所以这件事,我只能言尽于此,父亲您一定得要她当事人心甘情愿的首肯了才行。”

叶阳安张了张嘴,但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一忍再忍,终究还是暂且放下不提。

他不首肯,叶阳敏也不关心,毕竟

江氏母女的算计心思,她是一点也不愿意理会。

“好了,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件事也不着急,容后再说吧。”叶阳安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太子殿下眼见着就要出征海域,为了让他心安,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让二皇子的事情乱了他的心情。横竖你在府里也无事,福寿公主府上摆宴那天,敏儿不如你也一并过去吧,算是帮衬父亲一把。”

叶阳敏淡然一笑,抬眸定定的看着叶阳安一筹莫展的脸孔,道:“父亲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而且你以前也曾答应过,不会勉强我!”

她的表情平静而温和,但叶阳安却是再清楚不过,这个女儿的性子半分不由人,这一份看似平和柔弱的表象之下,是谁也撼动不了的一颗坚韧而倔强的心。

最后的希望又再落空,叶阳安心里突然就有些郁郁。

父女两个对望一眼,终究还是他妥协,起身站起来,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那也就算了,一切就看天意吧,也许是我们杞人忧天,那天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举步走了出去。

叶阳敏目送他离开,就起身回到案后去整理桌上的文房四宝,片刻之后外面一个穿着浅蓝色锦绣云纹长袍的清秀少年举步走了进来。

那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但是举手投足间却已见风度,很有些和叶阳敏神似的淡泊从容之气。

“小七你来了!”听闻他进门的脚步声,叶阳敏就笑着冲他招招手,“过来看看我这副碑帖临摹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