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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出事以后秦宣晚上睡觉的时候便不再留人值夜,说是受了惊吓,夜里有人守着反而不得安枕,萧文皇后虽然不放心但终究还是心疼他,最后折中的办法就是打发晴云宿在偏殿,每隔个把时辰过来看他一眼。

此时这大殿之中并没有半个人影,秦菁和晴云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虽然是踩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还是听的分外分明。

晴云一边快步的跟着,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秦菁脸上的表情,荣华馆和乾和宫那边发生的事儿她知道的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此时秦菁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肯定是来者不善,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先把秦菁劝回去冷静一晚上,但又因为深知自己这个旧主说一不二的个性不敢贸然开口。

晴云心神不宁,思绪就随之有点飘忽,而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晚了,秦菁已经一手推开了秦宣寝殿的大门。

寝殿里面的灯光并没有全灭,而为了不影响到里面人的睡眠,就只在离床最远的门边留了两盏宫灯指引视线,并且灯罩里面的火烛也是可以的调暗了,晕黄的阴影下让整个屋子里有一种朦胧的暖色透出来。

秦菁的目光落到正对着门口的大床上,晴云心里一紧,下意识的一个箭步越过她去,强自笑道,“这殿里光线暗,奴婢再去点根蜡烛过来,您——”

秦菁的眸光一敛,并不等她说完便是沉声喝道,“跪下!”

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从内里充斥着一种冷酷肃杀的味道,再配合上她此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只让人觉得这整个殿中的空气都随着凛冽三分。

晴云是头一次见她对自己露出这样冷肃的神情,几乎是本能的双腿发软,噗通一声就势在门边跪了下去。

秦菁并不看她,只是径自走到秦宣床前站定。

黄杨木雕花的宽大牙床上挂着暖黄色的轻柔床帐,为了保持良好的透气性,做帐子用的布料并不十分厚实,隐隐能够看到里面秦宣侧卧在被子里头的身形。

秦菁隔着床帐看着他,然后就不再移动,也不说话,但那两道凌厉的目光却像是锐利的刀锋直直的穿透了床帐射进来,让正在假意装睡意图蒙混过关的秦宣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秦宣起初还能极力的忍着不动,但他终究也还是个孩子,定力不强,不多时就已经觉得身子僵直再也装不下去了,最后还是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晴云紧张的看着,张了张嘴却没敢开口。

秦宣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手拨开床帐从里头露出半个脑袋,像是睡意正浓的样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把眼睛眯起一条缝来看见秦菁。

他本来是想做一个惊讶的表情出来,可是看到秦菁眼底暗沉的怒气,脸上不自觉的就爬上了一丝近乎是讨好的笑容道,“皇姐?你怎么来了?”一看就是个做贼心虚的模样。

若在往常秦菁也就被他糊弄过去了,这会儿却跟个结了冰的雕像一般矗立不懂,只冷着脸道,“皇姐那边刚刚出了件要命的大事,这宫里现在人人都没睡,宣儿睡得着吗?”

一次讨好不成,秦宣眼珠子转了转,打算继续卖乖,“我今天白天看书看累了,眼睛疼,所以——”

“宣儿!”秦菁出声打断她,声音冷凝而带了一丝极力压抑的愤怒情绪在里头,“骗人的话先留着明日到了母后和皇祖母面前再说,现在我只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菁在他面前从未有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秦宣见怎么都哄她不住,这时也不免有点慌了。

“皇姐——”他一骨碌爬下床,就要来拉秦菁的手。

秦菁却在他得逞之前已经不动声色的转身走了两步到旁边的圆桌前捡了把凳子坐下,抬头仍是冷着脸问他道,“宣儿你还没回答皇姐的话,为什么擅作主张去蓝淑妃宫里惹事?”

“我没有惹事!”秦宣被她逼的有点急了,两步跑过来辩解道,“要不是她先存了歹意要陷害你,我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她!”

说到后面就他的声音便有些弱了下来,到底还是头一次违背秦菁的嘱咐而带了几分心虚。

,“后宫内院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只看在眼里就好,却不是你该插手进来的。”秦宣要为她出气的意图秦菁不是不明白,只是想到他竟然和白奕两个铤而走险做下这种事,心里就又急又气,“一个绝对的胜利者,一定是要能够站在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来掌握全局的那个人,你要做的是运筹帷幄控局全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凭着一点小聪明就任性妄为搅和进来的操刀者,这样的话皇姐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一次,你还不明白?”

秦菁说过的话每一句他用心记着,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奉为真理。

秦宣脸色涨红,手指握成拳头攥了攥,秦菁疼他,所以他并不习惯和她对峙,但也总归是孩子脾气倔强的很,终于还是脖子一梗带了几分委屈的大声反驳道,“如果我站的高了就要眼睁睁的看着皇姐你一个人身处险境去和那些恶人周旋,如果我站的高了却不能和皇姐你还有母后在一起,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也不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站得再高又有什么用?”

“我说过,你要忍!蓝淑妃不过是个短视的深宫妇人,我真要对付她自然有的是法子,那些邪术暗蛊是随便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这个孩子还是容易意气用事,虽然秦菁明白她用这样严苛的条件去要求仅有九岁的秦宣是有些过激,但终究是上一世留下的阴影太重,让她不得不狠下心肠来让他学着强大,学着算计,学着隐忍,也学着步步为营。

心里暗暗提了口气,秦菁刻意忽略了这孩子眼底委屈的情绪继续道,“不管是自保还是反击,我都不怪你,因为我们生在皇家,这样的出身已经注定了我们这一生不可能与世无争,说到底你今天这样做的初衷都是为了替我解围,你有这份心,我也觉得踏实,可是你今天犯的最大的错你知道是什么吗?”

秦宣心里跟她赌着气,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秦菁终究是不能和他一样,她稍稍缓和了下语气才道,“为什么要找白奕?这宫里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父皇最忌讳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的事情一旦稍有闪失,让人知道白奕掺合进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但凡帝王都最为忌惮皇子谋权,后宫与臣子结私绝对是他的大忌讳,虽然白奕没有官职在身,但他身后代表的却是大秦朝中的第一权臣——右丞相白穆林。

秦宣死攥着拳头始终一声不吭,晴云也知道今天这事的严重性,见到姐弟俩僵持也终于按耐不住,急忙往地上叩了个头道,“公主,四公子那边是奴婢自作主张出的主意,与太子殿下无关!”

晴云虽然聪慧,但是心思缜密安稳,绝对不会这样冒险行事,所以她的话秦菁是压根不肯相信的,她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把目光移回秦宣脸上。

秦宣年纪小,傲气也是有的,怎么能让一个丫头给自己背黑锅,马上一挺腰板站出来道,“白家是我们大秦最老资格的权臣大族,只要他们在朝中尚有一席之地,不也是注定要跟我们一样必须去争吗?”

白氏一族一直深受皇恩,在大秦朝中的地位十分稳固,所谓树大招风,也正是因为这样,这数百年来对他们虎视眈眈甚至想要推倒他们取而代之的大有人在,而白家要维持他们在朝中的地位,身边面对的明争暗斗和阴谋陷害也从来就没有断过。

只要秦宣和秦洛之间没有一个定论,白家迟早也是指定要表明立场的。

秦菁沉下脸来,“我说的是白奕,不是白家!”

“他是白家的人!”秦宣据理力争,在他看来白奕与白家就是一体,密不可分。

秦菁一时哑然,突然在声势上就弱了下去,缓缓说道,“他是白奕!”

在她看来白奕就是白奕,不是任何家族任何势力的附属品,她不希望他搅进皇室的这场争斗中,可是她不知道她该怎么让秦宣明白。

秦菁疲惫的扭头过去揉了揉眉心,秦宣也是看出了她的倦态,他走上前去仍是拉了拉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说道,“皇姐你别生气,过几天我就要走了,我只是不想这里这剩下你一个人!”

第87章

因为蓝淑妃那里闹出了符纸诅咒太子的事件,所以秦菁这天半夜前来太子宫探视的举动梁太后和景帝各自看在眼里也都没有说什,天一亮也就算翻过去了。

次日一早,秦菁依例早早起身去万寿宫给梁太后请安,进门之后却发现景帝居然也在。

前天夜里他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身心俱疲之下精神肯定不好,是以早上刚一起床苏沐就传来消息说是景帝取消了这日的早朝。

景帝本身是个很重规矩的人,他在位这将近二十年间这还是第一次免朝,可见前夜的事对他的冲击定然不小。

“原来父皇也在啊!”秦菁不动声色的走进去,微笑着给二人见礼,“儿臣参见父皇,给皇祖母请安!”

“嗯!”景帝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像是并不愿意开口说话。

他的脸色很差,暗黄之下眼底是很重的一圈乌青色,将他原本就显阴郁的表情渲染的甚至带了三分诡异,秦菁在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这张脸上的表情太过森冷和麻木,根本就不像是活人所有的。

她心里暗惊之余不免微微有些失神,梁太后见到她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虽然面前隔着张桌子还是远远虚扶了一把,招呼她道,“荣安你来,到哀家身边来坐。”

早前秦菁对梁太后就一直尊敬,梁太后对她本来就不排斥,再加上最近刻意为之,又时常过来陪她念经或者说话,是以很得梁太后的欢心。

秦菁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走过去,挨着梁太后坐了,略有几分腼腆道,“孙女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付皇后和皇祖母说话了吗?”

“一家人,无端的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哀家就是年纪大了受不得寂寞,刚好你父皇来了就让他陪着一起用了膳。”梁太后脸上笑容慈祥,嗔着瞪她一眼,却没有丝毫的怪罪之意。

梁太后为人严肃,因为身份特殊,再加上她与景帝本就不是亲生母子,所以与秦菁他们这些孙子之间也是隔了一层的,她平时虽然对待这些孩纸们都很慈祥,景帝却是第一次见她,却并不流露出多少的真感情。

景帝看在眼里十分的惊诧,这梁太后与秦菁之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昵了?

想起方才自己跟梁太后提起那事儿时梁太后冷静沉默的表情,景帝的心里就隐隐有点发躁,脸色不由的更为难看。

秦菁顺着梁太后的意思敷衍了她两句,然后就越过她向这边的景帝看过来,担忧道,“我看父皇的脸色仍然不是很好,怎么晋国师新进的丹药效力还有完全发挥出来吗?”

自从钦天监的晋天都入了景帝的眼,他便不再信任太医,有个大病小情儿的全都是传的这个人,是以秦菁也很干脆,并不虚伪的把话题往太医院那边引。

虽然夜里景帝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但此时也已经慢慢缓了过来,只不过身上不爽利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此刻他已经落了心病了。

他并不答秦菁的话,只是移开目光深深的看了梁太后一眼。

梁太后看着他黯淡无光的脸色,心里忍不住微微的叹口气,提醒道,“是药三分毒,那些丹药服用久了终究也不是十分稳妥,身上再不舒服就让管海盛去传了太医瞧瞧吧!”

景帝的事她向来很少干涉,此时虽然也就是不经意的这么一提,景帝的一颗心还是不由的微微往下一沉。

“是,母后!儿子又让您操心了!”景帝颔首,言语间多是愧疚之意,说着便是深深的吸了口气,“御书房还有几分要紧的折子,儿子便不在母后这里多留了,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嗯!”梁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点点头,然后抬眸往暖阁外间的偏厅看了一眼。

垂首立在门口等候的管海盛马上会意,快步走进来搀扶景帝起身。

梁太后眉心微皱,目光又在景帝身上扫了一遍,还是不能很放心的吩咐道,“好好伺候皇帝!”

“是,请太后放心,奴才已经尽心服侍陛下!”管海盛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回道。

经过一夜的病痛折磨,景帝已然是十分虚弱,方才他坐着还不太容易察觉,此时他站起来,那脊背上面佝偻的一个弧度便是相当的明显。

一夜之间,他的身体像是突然被什么击垮,平白苍老了十年的模样。

若是一切都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下去,此时的景帝已是命不久矣,最多也就是撑过这个年关罢了。

尽管彼此之间没有多么深厚的父母感情,但血脉骨肉的牵连毕竟还在,经历了一世轮回,秦菁面对生死的时候已经泰然许多,此时还是免不了有几分伤情。

景帝跟梁太后辞行之后,又特意转向她:“朕还有事便先回去了,太后这里,荣安你留下来多陪着说说话吧!”

“是!父皇你也要保重龙体!”秦菁点头微笑,起身见礼。

景帝不再说什么,扶着管海盛的手一步一步有些缓慢的走了出去。

一直到目送他出了正门,秦菁才重新退回梁太后身边坐下,没有景帝在跟前,她眼中担忧的神色便不再掩藏,不安的握住梁太后的一只手道,“皇祖母,我看父皇的状况似乎是不太好,昨夜——”

景帝崇尚道法,信任晋天都,梁太后对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却不怎么看得上,秦菁在她面前只得表现的小心翼翼,话到一半就是点到为止。

梁太后的目光落在门外景帝刚刚离去的方向停顿片刻,慢慢带了一丝冷凝,叹息着扭头对身边侍立的孙嬷嬷道,“哀家有点乏了,你带着丫头们都下去吧,有荣安陪着我就行了。”

梁太后这是有话要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是!”孙嬷嬷笑容可掬的福了福,转身一挥手,原先暖阁里服侍的宫人们就井然有序的垂首快步退了下去,片刻之后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秦菁和梁太后两个人。

梁太后从桌旁站起来,往身后的暖炕走去,秦菁会意赶紧跟过去,取了个软枕替她垫在身后服侍她坐下。

自从景帝出门以后梁太后脸上的笑意就已经尽数敛去,此时她默然不语看着秦菁的时候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跟着添了几分肃杀。

梁太后的脾气秦菁很清楚,她虽然不能容忍有人在她面前自作聪明,却更不喜欢天生的蠢人。

所以秦菁也不在她面前故意装傻,反而心平气和的由唇角绽开一个浅淡的笑容道,“皇祖母支开了他们是有话想要单独对我说吧?”

当然,她本身并没有任何的把柄露在人前,此时能让梁太后都觉得难以启齿的事只能是关于秦宣。

其实秦宣的事自从发生,就已经注定了迟早会有爆发的一天,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没有朝臣能够容忍一个傻子做皇帝,也没有哪一个后妃甘心看着一个废物压过她们的子女,限制她们的地位。

梁太后并没有马上接话,反而又是沉默的盯着她素净端庄的面孔看了好一会儿才是极有感触的用力拍了怕她的手背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一句话,看似赞赏,但含带更多的是惋惜。

“那是皇祖母您抬举我!”秦菁垂下睫毛,脸上仍然维持着一个素雅的笑容,神色间完全没有任何其它的情绪显露,“咱们祖孙之间没有避讳,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心里有准备的!”

“唉!”梁太后终于还是重重的又叹了口气,然后就不再与秦菁对视,而是缓缓的往旁边移开目光,沉重说道,“昨夜哀家带着那张符纸去当面询问过晋天都,他当着哀家的面又掐了一遍你父皇的八字天命,最后定下的结论是你父皇阳气正盛,一时半会儿并无性命之虞!而他所谓的帝星黯淡也是一时情急之下出来偏差,所指——并非是你父皇!”

所谓帝星,代指的便是人间天子,这一点不容置喙,晋天都敢这样贸然改口必定会有更好的借口来搪塞,其实这一点也不难解释,既然眼下的天子安然无恙,那么命星黯淡与社稷无益的就只能是将来下一任的储君了。

这个晋天都果然是不可小觑,一击不成,紧跟着就出了这么个阴招,看来是铁了心非得要把秦宣拉下马才肯罢休的。

虽然没有直言,但梁太后话里的意思已然是十分明显。

秦菁一愣,片刻之后才是不可置信的苦笑一声:“他指的——是宣儿?”

梁太后并不否认,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触动秦菁眼里心里的委屈,她刻意的闭上了眼。

其实前夜晋天都指使陆海陆涛两人去配合蓝淑妃唱戏,只在过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回他心里已经有数,后来果不其然是梁太后带着众人气势汹汹的闯进了正阳宫,进门二话不说劈头就很是严厉的质问他关于星象一说,

晋天都的心思是何等深沉,说白了从头到尾他根本从来就没有把蓝淑妃当回事儿来看待,手里拿着梁太后拍到桌子上向他求解的那张符纸,马上又是神色大变的编排出一套新的说辞。

梁太后对他们这些道教中人本来并不十分信服,但是她循着晋天都话里的暗示马上联想到年初秦宣出事之后的种种状况,虽然她心里知道里头跟蓝淑妃必定脱不了干系,但毕竟秦宣还是伤了,并且伤的十分离奇,在没有任何其他征兆的情况下就那么傻了,杜明远那样高深医术的太医一路诊治下来也是丝毫不见起色,就算他是被人害的,可是这些倒霉的巧合凑到一块儿——

这会不会也是上天的一种示警,在间接的告诉他们,秦宣是不适合坐在这个一国储君的位置上的呢?

此时的梁太后早已经过了如花的年纪,也不似当年先帝在时那样对自己一直倾慕的丈夫抱有那么高的热情,此时的她高高在上,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身后母族的荣耀,所以此时的她已经脱离了一个深宫妇人的范畴,和景帝一样,都是至高无上的弄权者,她对大秦江山的在意程度并不比景帝低,如果秦宣真的并非帝王之才,她是万万不能只凭自己的喜好就一意孤行的,那样无异于大局。

因为前世自己也曾在这样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上呆过,所以秦菁很明白梁太后此时的心理,她似笑非笑的垂下头去轻声道,“方才父皇过来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吧?那么依照皇祖母的意思又当如何?”

梁太后闭目养神片刻又再度慢慢睁开眼,向来浑浊的目光竟突然间清明起来,甚至带了一丝凛冽的睿智光影闪烁。

她是个弄权者,一旦下定决心的事就完全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拖泥带水,所以此刻她便是表情安泰的直视秦菁,“宣儿是个好孩子,哀家也是打心底里喜欢他,若是他现在好好的,就算全天下都反对,哀家也会一力的支持他,可这大约也是天意弄人!”梁太后说着深深的吸了口气,“江山社稷非同儿戏,居于那个位子上的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哀家知道你心里最是心疼他,你是个心思清明的孩子,其中的利害关系必定也看的通透,别的哀家也不多说,你想想罢!”

第88章

素心带着梁太后的口谕过去御书房,当时适逢景帝传召了两位丞相进宫君臣三人正在里头关门议事,因为连管海盛都被赶了出来,素心心里马上就有几分明白,只把梁太后的原话交代给管海盛就原路折返回去复命。

这边秦菁离了万寿宫就径直去了萧文皇后那里。

前天夜里蓝淑妃的宴会萧文皇后称病没有去,但后半夜得到消息听说自己的一双儿女都被人算计了,即使是最后有惊无险,她也是又惊又气,天还没亮就赶着去秦宣宫里探视过。

从太子宫出来她又马不停蹄的奔了乾和宫,结果却扑了个空,梁太后那里她倒是随时可以去,但到底是彼此间有忌讳,不能随便说话,所以就只能按耐下来,暂且回了永寿殿等候。

秦菁在宫女的牵引下进得殿中,彼时萧文皇后还惶惶不安的正在厅中踱步,见着她来眼中马上闪现一抹喜色,快步迎上来握了她的手,“菁儿,可算是来了,让母后看看,伤着了没有!”说着就拉秦菁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夜里的事从头到尾都有梁太后在场镇着,想也不会损伤自己半根毛发。

“母后你多虑了,我没事!”秦菁颇有几分无奈,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进了内殿。

“你们先退下吧!”萧文皇后摆摆手,示意在场的宫女们退到殿外,一直到殿门从外头被人合上她才脸色一冷,恨道,“昨夜的事又是那个贱人做下的?”

蓝淑妃挨了五十个板子已经那事就算揭过,不了了之了,但梁太后不肯处置她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无辜,这一点萧文皇后是有数的。

“母后不必惊怒,你看我们这不是都好好的吗?”秦菁笑笑,并不为了让她安心而说些根本没人会信的搪塞之词。

“我一猜就是!这个贱人,真是越发的有恃无恐!”得到证实之后萧文皇后更是怒不可遏,她的脸色瞬间涨红,仿佛藏在皮肤下的那些血液马上就要燃烧起来喷薄而出,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怪只怪本宫手软,上一次她对宣儿下手时就该早早的处置了她,又何至于让她再害你们一次!”

她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责,秦菁闻言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母后你明明知道,只要世昌伯府还在,无论是皇祖母还是父皇都不会轻易动蓝淑妃一指头的!就算母后你现在凭借着中宫之位对她做下什么,那也岂不是惹得父皇和皇祖母不痛快么?”

要知道,在非常时机每一个为人母亲的女人的心肠都不逊于一头真正的洪水猛兽,正如此时的萧文皇后。

“那又怎么样?就算本宫同她鱼死网破都好,总好过一再姑息看着她一次次对你们姐弟两个暗施毒手。”此时的萧文皇后是一副完全豁出去的模样,根本完全没有理会秦菁的话。

景帝子嗣单薄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他对自己仅有的这两个儿子都宝贝的很,眼下秦宣的事让他心里七上八下,不免就要对这还两个孩子身边的一切都把持的更严密了些。

而且秦菁知道,从一开始景帝的本意就是属意秦洛更多一些,只是碍于秦宣皇长子的身份和萧文皇后一国之母的尊位才不能一意孤行,然后秦宣这样假意的一伤,他便马上按耐不住了。

当年就算秦宣是那样的状况,在明明不会对秦洛造成任何威胁的情况下,景帝也都还是留了后手大力提拔了蓝家的一些人,给他强大的后盾为他以后的人生保驾护航,也许他对蓝淑妃的宠爱已经大不如前,但秦菁心里却总有种微妙的感觉,景帝对这个儿子似乎是尤为重视的,而她——

也是太了解秦洛这个孩子心里阴暗霸道的个性,为了永绝后患,这个孩子是定然留不得的,所以眼下蓝淑妃做什么她都只是见招拆招并不下狠手去对她怎样,因为这个女人美貌无脑的天性才是埋在秦洛身上的最大隐患,在蓝淑妃把秦洛一并拖下水被景帝抛弃之前,她不想直接对蓝家的任何一个人动手。

秦菁紧绷着唇角,看了萧文皇后半晌,虽然感受到了她心里铺天盖地的怒意,和浓厚的杀意,终于还是开口,“母后,方才在皇祖母那里,她说了件事,说是让我帮忙参详参详!”

梁太后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断然用不着别人替她拿主意。

事实证明萧文皇后的嗅觉还是极为敏锐的,她马上就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全身的血液不由的浑然一僵,愣了片刻才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秦菁抿抿唇,看着她脸上惶然苍白的脸色,最终还是觉得什么也不必说,只是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

这样的话其实根本不必说出口,萧文皇后脚下已经是一个踉跄,眼前天旋地转。

秦菁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就势把她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萧文皇后却是死死的抓着她的袖口不放,眸子里继续了怒恨交杂的感情,但是先于爆发之前已经是两行眼泪沿着腮边滚了下来。

“他们——是要废了你弟弟的太子之位?”极力隐忍之下她的声音依旧颤抖不止,也说不清究竟是愤恨还是绝望,手指攥着秦菁的衣袖已经把关节处都握成可怕的苍白色。

秦菁的唇边蔓延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宣儿目前的状况已然不是一国之君的合适人选了,父皇看重江山社稷,皇祖母重视皇室血脉的延续,这一点母后必然早就看透,也是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的是吧?”

从秦宣久病不愈开始萧文皇后的心里就已经埋下了这种隐患,只是有心理准备和真实的面对完全是两码事。

她的神情慌乱却坚决,狠狠的抹了把泪,厉声怒道,“不,我不答应,我决不答应!”

秦菁并不急着起身,而半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安抚,眼中不见怒色,却是始终带着平和的微笑试图感染她:“母后,外公虽然名义上也是一品大员朝廷命官,但总不及那些世袭爵位的王公贵臣来的根基稳固,仅凭咱们背后现在这样一点点的助力,你觉得父皇能放心吗?”

哪朝哪代的皇帝都极为忌惮外戚,生怕皇权外泄,威胁到他们的统治,一个睿智英明的君主尚要花费大量的心血来维持朝中各派势力的平衡以稳固统治,现在可想而知,如果一旦让一个完全拿不了注意的太子登基,那么接下来大秦的朝中会出现什么局面。

皇帝年幼不能勤政,太后垂帘听政代为处理政务?而萧文皇后不过一介女流,为了巩固自己的和自己儿子的地位势必只能依靠自己的娘家,到时候萧家水涨船高一手遮天,谁能保证这天下还是维持秦姓多少年?

所以上一世在萧文皇后死活不肯退让的情况下景帝选择了留子去母,同时和萧澄昱达成协定,他准许秦宣继续留在储君之位上,但是他萧家必须从权利的中圈子里退出去,于是为了成全女儿的决定,年过花甲的萧澄昱饮恨辞官,硬是我这这一口心火死在了回乡的路上。

景帝本就多疑,作为一个统治者更是十分严酷的,萧文皇后与他二十余年的夫妻自然清楚他的秉性脾气,不过片刻她已经参详通透了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条路。

她的脸色开始微微转白,颤抖之下满含怨气的声音却显得异常坚定,甚至带了一半的凄厉,狠狠道:“这个皇后之位我可以不要,但我儿子的太子之位绝对不能让给她!”

儿子是她的心头肉,作为母亲,她见不得他受辱受屈被人轻视,她不怕为他去死。

她越想越气,霍的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由分说的转身就往外走。

秦菁马上明白她的意图,赶紧两步追上去拉住她,皱眉道,“母后你要做什么?”

萧文皇后的眼中绕烧着熊熊怒火,声音却是极冷的拂掉她的手,“你不用管!”说完又是执意绕开她继续往门口走去。

“母后!”秦菁见她情绪失控,完全压制不住,不得已只得提高了声音大声的喝止她道,“你现在去找蓝淑妃有什么用?父皇要收回宣儿的太子之位又不会转给她来坐,她蓝月湄算什么?不过一个目光短浅的女人,而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并不是打压她的气焰,当务之急是稳住父皇,打消他的疑虑,你明白吗?”

说到蓝淑妃萧文皇后固然是恨的狠了,只是相较之下却不如景帝的薄凉更让她寒心!

她不再向前,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慢慢便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凄惶道,“他的疑心病我用命填给他也就是了!”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世上有什么比被自己的丈夫背叛抛弃更让人绝望的?

秦菁从背后看着萧文皇后隐隐颤抖的身影,心里也跟着涌现出巨大悲怆的感觉。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去,一只手从后面慢慢抚上她的肩头,强迫她把思维从那些痴缠的旧事上移开,淡声道,“母后还是不要说这些一时意气的傻话了,难道您看不明白吗?如果今天你倒下了,那么无论是父皇还是蓝淑妃,他们紧接着下一个要打压的就是萧家呀!”

说白了,萧文皇后终究一个妇人,而且她这性格本分也是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的,说到底景帝要防她,实际上真正要防的却是她背后的萧家。

萧文皇后倒是不曾想到这一层,此时不由的手脚冰凉,她猛地回头看向秦菁,眼中带了一丝伤痛之外的恐惧颤声道,“你是说——”她的话只到一半就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住了口。

秦菁神色凝重的点头,“母后您是知道的,您之所以能一朝为后当年靠的就是外公的宠爱跟萧家的扶持,后宫里有多少女人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一旦没有了尚书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份,您觉得您这后位还能坐得稳固吗?宣儿的这个太子之位还能把持的牢靠吗?以前母后与萧家视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母后跟萧家合起来就是宣儿将来登上帝位的保障,你们当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容有失。可现在父皇既然已经动了心思,就必定不会留下后患,如若我们一意孤行不懂退让,到时候只怕不仅仅是你,就连外公他们也是要被排挤出京的。而与此事相反,只要母后你还稳坐着一国之母的宝座,在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之前,他们便轻易不会对萧家下手。”

秦菁咬字清晰,语调平缓,萧文皇后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她突然明白过来,如果没有了自己,没有了萧澄昱一家在背后支持,秦宣就算保住了地位又当如何坐的牢靠?她虽不忍儿子被人强行从高位上拖拽下来沦为笑柄,却也更为看重他的性命安危。

秦菁见她动容,便是缓缓吐出一口气,上前扶着她重新回到圆桌旁坐下。

她仍是蹲下身去在她面前,仰起头目光如水般清澈而宁静的望着她光影晃动混乱不堪的双眸,字字坚定道,“母后你再想想蓝淑妃是个什么人?莫说现在宣儿是这么个状况,就算没有上一次的事情,他仍然健康聪明又怎么样?在这深宫之中,在这朝堂之上,如果失去后母的庇荫,萧家的支持,将来即便是仗着这个太子之位登上大宝,他面临的又会是什么?有谁会真的折服于他?”

蓝淑妃跋扈,蓝家人的野心大,只要他们手里还攥着秦洛这个皇子,秦宣的身边就永远存在着威胁,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细想之下这一点萧文皇后几乎是笃定的知道。

“高处不胜寒,所以,我们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就急着把他推到那个风尖浪口的位置上?”萧文皇后脸上神色剧震,秦菁怕她一时缓不过来,不由的放缓了语气轻声再劝,但见着萧文皇后一时缓不过神来,终于一咬牙使出了最后的一招杀手锏:“母后,咱们是母女我也不避讳你,前两天我去太医院给您取调养的方子时无意中听到杜太医跟医童的对话了,他说父皇的寿数不久,可能——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她必须马上说服萧文皇后改变立场,就算梁太后耐得住性子可以等她慢慢想通,可是景帝就未必了,一旦萧文皇后不能释怀,两人当面闹翻,那对她后面的计划将是极大的妨碍。

说话间秦菁唇边苦笑满眼,哀痛的神色毫不掩饰的随着眼波流动出来。

“什么?”萧文皇后一惊,六神无主之下就语无伦次起来,“这——这怎么会?皇上——皇上他的身子骨儿一直很好啊!”

秦菁苦笑,并不多做揣测的去把这些归咎到什么人的身上,只保持了一个客观的立场道,“早些年父皇痴迷炼丹修仙之术,那些丹药对他身体的损伤极大,现在他虽然表面看上去无碍,但外强中干也是难免。不是儿臣不孝,只是生老病死乃是天命,绝不可逆,母后不能不早作打算!一旦父皇晏驾,宣儿现在这样的小小年纪怎么能够独当一面?”

如果可以多过几年等着秦宣慢慢长大,她们不仅可以早作准备在暗中为秦宣铺路巩固地位,还可以暗中寻访名医为他诊治,这一切也许还有转机,可是在这一两年之内却是万万不能的。

萧文皇后的神色变了几变,事儿决绝,事儿痛苦,又时而不安,总不能安定下来。

“可是你让我如何能够甘心?”最后,她还是怒然拍了下桌子,素来娴静端庄的脸孔上隐隐笼上一张狰狞的假面,铿然怒道,“明知道是他们设计害了我的儿子,还要我宣儿的太子之位拱手让给他们吗?”

这样说的时候她的言辞间已经有了明显的松动。

“只要您能一如既往的把持后宫,外公官位无损,萧家屹立不倒,就算是让秦洛做了太子甚至做了皇帝又怎样?”秦菁微微松了口气起身安抚性的把她按在桌角上的左手拉起握在自己掌中,她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都无比清晰的缓慢说道,“只要母后您把那个太后的位子坐稳了,就算是皇帝,他又能奈你如何?”

说到这一点,萧文皇后倒是一个机灵,马上就想到了梁太后。

可她也太了解自己和梁太后的差别,思忖间不由的思绪分散,有一瞬间的晃神。

秦菁紧紧握着她的手,仍是不断的给她灌输自己步步为营的那些设计,“母后其实你不用过于担心,就算是只看在二舅舅的面子上,父皇对您,对宣儿也总会留有一线余地的。”

萧衍救过景帝的命,也免了国家的一场浩劫,无论如何景帝在明面上也是要十分顾及他的。

“是啊,二哥!”听到秦菁扎一提起她二哥,萧文皇后眼中倒是突然涌现出巨大的哀戚之情,有感而发,不由的脱口慢慢说道,“二哥当年死的那样惨,甚至于直至今日尸骨都没有找回来,那坟冢里葬着的还是他的衣冠,可是我却借着他的庇护在这深宫之中安享富贵,每每想来我总觉得愧对于他!”

“我们是该感激二舅舅的,不过父皇那边,相信现在母后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