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后低头品茶,并不看他,似乎对这殿中蓝淑妃母女的哭喊声完全的充耳不闻。
蓝玉华等了片刻,见她实在是不预备有反应,不由的更急了,无计可施的之下最终还是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蓝玉衡,气急败坏的大声道,“大哥,你说句话啊!”
他着实是想不明白,眼前这样十万火急的情况之下,他这个一向最有谋略和远见的大哥怎么就能这样漠然的冷眼旁观,毕竟蓝淑妃母女若有什么损伤,对他而言也不是好事啊!
正因为不理解和心里愤恨的情绪作祟,他看向蓝玉衡的目光里几乎带了很深的仇视情绪。
蓝玉衡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哀求和痛楚,却是神色淡漠的重新移开目光,微微闭上了眼。
其实此刻他心里对蓝淑妃母女的愤怒只怕是比梁太后更甚,他明明告诫过她们好多次眼下要以大局为重,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要以辅佐秦洛拿到那个位子为根本,至于别的全都是来日方长,可是这两个愚蠢的女人就是不听,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作聪明耍些小伎俩,现在她们自取其辱也便罢了,殊不知这样违逆梁太后这个老太婆,以后会对他的全盘计划造成的多大的阻碍和影响!
当然,蓝淑妃是联系世昌伯府和秦洛之间的关键纽带,即使这个女人再怎么坏事,他也是不能轻易舍弃她不管的,所以一开始他就想抢先站出来,想以维护秦菁的名义争得梁太后的好感,进而排除蓝淑妃的嫌疑,可偏偏蓝淑妃急功近利又不懂他的苦心,一再的争强好胜终于把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一发不可收拾。
曾经他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心思,甚至是希望梁太后就此打死这个成事不足的蠢货,省的留她下来搅局,但那毕竟也是一时气愤是偏激情绪,无论如何他不能断了秦洛和世昌伯府之间的血脉关联。
所以,蓝淑妃母女还不能死,只是他也太清楚眼前的情形了,不让梁太后把这口恶气出尽,谁说什么都没有用,如果他真如蓝玉华所言那般站出来为蓝淑妃母女求情,怕是梁太后的下一个命令就会变成“谁敢求情一并打了”。
蓝玉衡的视而不见压垮了蓝玉华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他心里瞬时凉了半截,茫然之下也终不再多做任何无谓的挣扎。
秦苏瘫坐在地上,咬牙捧着自己受伤的小臂,身后蓝淑妃越来越虚弱却越来越绝望的呼救声已经在她心里揪起大片的血肉横飞,让她的整个头脑都嗡嗡作响,几乎快要昏厥。
“苏儿,苏儿救我!啊——皇上,来人那,快去请皇上过来!”蓝淑妃的身后,从上到下都早已经血肉模糊,她几度承受不住想要昏过去,偏偏身体上传来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折磨着总能让她适时地清醒,清醒的感知到那每一道厚重的板子打落在身体上所带来的痛苦。
这里是乾和宫,梁太后要对蓝淑妃动刑,刑具自然来不及去别处搬来,显然是苏沐偷偷在这些板子上头用了药了,好让蓝淑妃不至于昏厥,以便清醒的来承受这一切。
五十个板子打完,蓝淑妃已经奄奄一息,钳制她的太监一松手,她马上就支持不住从长凳上滚下来,伤处触地,她疼的更是全身发抖,但却是没有丝毫的力气挪动,只是死猪一般趴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经过这将近半个时辰的折磨,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被这空前凄厉的惨叫声折磨着,精神紧张到手脚乏力,此时乍一安静下来,就想往地上瘫,但是碍着梁太后黑面神一样的脸色,还要勉力支撑着身子端端正正的跪着。
整个大殿里仍是空前的安静,只有蓝淑妃趴在那里半死不活的喘气声和低弱到近乎听不到的呻吟声。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适应,此时秦苏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她呆愣愣的瘫坐在地上,右手仍是端着左边受伤的小臂,额上冷汗不止,眼中神色却透出一种异样的冰冷和仇恨,看着梁太后木然说道,“五十个板子已经打完了,太后你若是气消了,我便让人把我母妃扶回去养伤了。”
经过今天这一出,她已经不屑于再同梁太后维持这种表面上的礼让关系了。
梁太后手里的茶其实早就凉透了,只是之前她却一直端着不放,这会儿她才缓缓抬头把茶碗递给旁边的孙嬷嬷,她并不看秦苏,却是越过她去直接扫了眼瘫在地上的蓝淑妃,声音冷淡道,“把她拖到哀家面前来,哀家有话要说!”
孙嬷嬷轻轻挥手,身后那几个嬷嬷就大步向蓝淑妃走去。
秦苏没有想到梁太后会这样的不依不饶,她本能的就想开口喝止,但手下稍一动作,胳膊上传来的剧痛就让她心里一阵瑟缩,终于还是咬牙忍下了。
四个嬷嬷大步走过去架起蓝淑妃,此时她全身就跟没了骨头似的,脚下不听使唤,完全是被四个人给强行拖过来扔在了梁太后的脚下。
梁太后居高临下斜睨她一眼,“你觉得是哀家打错了你吗?”
蓝淑妃的钗环头全都乱了,头发散乱下来和着汗水黏在脸上,身上原本光鲜亮丽的宫装早已被血水浸透,一眼看去十分惨烈。
此时的蓝淑妃已经是出气明显多于进气,根本提不起力气来说话,她的神智也不是十分清楚,趴在那里动不了,只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眼梁太后的冷酷无情的脸孔,这一回她的心里着是怕了,身子不由的痉挛着抖了一抖,眼神慌乱是种十分畏惧的模样。
梁太后也不预备听她的回答,只是声音冷硬不带感情的继续道,“你不要觉得是哀家冤了你,皇帝的身子和江山前程可不是儿戏,今儿个这事情出在你宫里,你本来就是择不掉的,纵使不是你的作为也是跟你宫里脱不了干系,本来这御下不严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罪过,可是你却这样的不识大体,非但不思己过,还意图栽赃皇女,这样的居心叵测心思歹毒,哀家便是万万容不得你,你明白了吗?”
说到底,今天这符咒一事发展到最后也只能算是个无头公案,不了了之,因为的确是如蓝淑妃之前说的那样,这东西虽然后面是入了她的宫里,前头毕竟也是经了不少人的手,既然没有人赃并获的抓个正着,那么这种株连九族的大罪名便是不能轻易编排出去的,无论世昌伯府还是萧家,在朝中都是老资格,有着不小的声望,不是证据确凿都不能轻易触动,否则只会给朝臣百姓落下口实。
梁太后起初的确是被这个肮脏玩意儿气着了,气头上才会劈头就让人把蓝淑妃给按下了,至于后面失控的发展则完全要怪蓝淑妃自己的险恶用心,害人不成反累几。
梁太后此时这话分明是已经布了台阶,回头只要处置了蓝淑妃那里负责看管礼物的女官,这事儿到了这里也就算揭过了。
蓝淑妃神色恍然,震惊的看着她,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她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一刻的下场,而且还落了个咎由自取的笑柄留给众人看。
大殿之内的气氛有了片刻的僵持,蓝玉衡见到大局已定,于是深吸一口气站出来,恭敬谨慎对梁太后行礼道,“太后娘娘圣明,这件事想来也是漏洞百出,长公主同太子殿下姐弟情深有目共睹,自然是不会拿太子殿下的安危来开玩笑的,而同样,如果真的是淑妃娘娘想要陷害长公主,又怎会选出这么一个拙劣的法子?”
既然明知道抛出秦宣的生辰八字秦菁的嫌疑就会马上撇清,蓝淑妃纵是傻子也不会费心费力的去做这种不讨好的事情,而从某种程度上,前面蓝玉衡会主动站出来为秦菁分辨,这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是他们刻意陷害的由头,当然这件事也可以是蓝淑妃不经过蓝家而自作主张,但在潜意识的大家还都觉得她与蓝家一体,所以同样被减小嫌疑的还有她。
蓝淑妃眼中的神色突然就有了一丝讽刺,这么轰轰烈烈的闹了一通,最后的结果却与她的计划八竿子打不着,唯一的收获就是她冲撞太后被打了板子。
蓝玉衡所说的那些,早在过了最初的冲动期梁太后就已经想通了,此时便是点点头,“回头让人把淑妃宫里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交给慎刑司好好审一审,这些肮脏玩意儿也敢带进宫,真是胆大妄为!”
“是!奴婢即可吩咐人去办!”孙嬷嬷应道,回头冲素心点点头,素心会意,马上带了几个得力的女官先行出了大殿。
华瑞姑姑看着桌角上放着那张符纸为难的看向梁太后,“太后,那这符纸——”
如果真是诅咒,那么这纸上的东西肯定带了邪气,虽然肯定是要毁弃的,可若是处理不当反而会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梁太后的眉头拧起,盯着那符纸沉吟片刻,目光突然越过人群看向垂首立在院子里的陆海那些侍卫,冷着脸道,“皇帝那边身子不适,可有妨碍?”
陆海从队列中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行礼道,“回禀太后,晚膳过后陛下突然说是气虚乏力,精神十分的不好,后来召了钦天监晋大人来,服了丹药也不见起色!”
宫里有邪物冲撞景帝的话原是晋天都的意思,只是现在梁太后显然已经把这事儿压下去了,他也就避重就轻,不在这上头多做文章。
梁太后目光微动,继而又问,“那晋国师还是宫中?”
“是,因为陛下的身子不见好转,就留了晋大人下来,此时还在陛下的寝宫服侍!”事实上倒也不是景帝身体的关系,这是他晋天都编排出这么大的一个由头出来,不等着看见最后的结果,他怎么能够安心出宫。
听他这样说,梁太后便不再犹豫,示意华瑞姑姑收了那张纸,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往殿外走去,一边冷眼扫过殿中跪着的后妃们,冷然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都散了吧,华瑞,带上那张符纸,咱们去见见国师!”
“是!”华瑞姑姑揣了那张符纸,上前和孙嬷嬷一左一右的扶了梁太后快步往殿外走去。
“恭送太后!”众人赶紧伏地叩拜,一直到梁太后出了乾和宫的大门,他们才由各自身边的女官扶着从地上爬起来。
跪了一个多时辰,所有人的膝盖都麻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相继往殿外走去。
蓝玉衡冷冷的看了秦菁一眼,一句话也不说的甩袖就走,蓝玉华想去扶秦苏却被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还不快走,是嫌丢人不够吗”
他的声音冷肃,与平时清冷高傲的模样都大不一样,几乎是带了滔天的怒气和恨意,听得人遍体生凉,但便是这样他已经极力的压抑住了大半的情绪。
蓝玉华被他这声音刺的心窝发愣,即使再放心不下秦苏也不敢触他的眉头,略一迟疑之后赶紧快步走到秦苏面前忧心忡忡的叮嘱道,“太晚了宫里我不能多呆,表妹你保重!”
说完,便是一撩袍角,火烧屁股似的追着蓝玉衡的背影出了门。
秦菁作为主人,自然是亲自送了众人到门口,同那些惊魂甫定的妃子们一一告别。
秦茜扶着陆贤妃的手混在人群里往外走,到她身边时刻意停了下,担忧的咬着唇看她一眼道,“皇姐我先走了,明儿个来找你玩!”
今天虽然是蓝淑妃被打了,但是借用的却是秦菁的地方,她很担心秦菁会因此而受到影响,毕竟方才那血淋淋的一幕是把她自己吓坏了,总觉得晚上回去是得做恶梦的。
“嗯,好!”秦菁笑着点点头,脸上却不见多少惊慌,只是转向陆贤妃道,“天晚夜黑,贤妃娘娘慢走!”
陆贤妃就着头顶灯笼透出来的光线,目光聊作不经意的在她脸上淡淡走了一圈,不动声色的回她一个温和的笑容,转身带着秦茜下了台阶,上轿往自己寝宫的方向去了。
今日荣华馆晚宴被邀的三十余位妃子相继离去,蓝淑妃才在秦苏的带领下被宫女们半拖半架着从乾和宫里出来。
因为她们的阵容较为庞大,秦菁就很体谅的往旁边退开半步给她们腾了路出来,更是对着秦苏展开一个友好的微笑。
秦苏此刻已经是将她恨到了骨子里,只是刚刚得罪了梁太后,她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太过造次,但终究也是气不过,经过她面前的时候突然止步,恨恨的冷笑一声道,“你别得意,今天这笔账我记下了,迟早要跟你算清楚!”
虽然是蓝淑妃自不量力的招惹她在先,反正经过今天这事儿,双方势不两立的立场也就搬上台面彻底的明朗化了。
“那本宫等着便是,不过在这之前,皇妹你还是快些传太医来瞧瞧胳膊吧,可不要落下什么毛病才好!”秦菁脸上笑容灿烂,映着灯笼里透出来的微光更显出几分柔和的美丽来,与此事秦苏惨白痛苦的脸色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她这胳膊估计是折了,秦苏心里本就担心这事儿,此刻不由的更加恨了。
“我们走!”她不敢在这个时候耽误,于是一咬牙命人扶着蓝淑妃去了。
见他们走远了,墨荷才从院子里出来,提醒道,“公主,天色晚了,回去歇了吧!”
秦菁抬头往外看了眼浓郁的夜色,想了想道,“那符咒的事不解决我还是不放心,我们去父皇那里看看吧!”
墨荷知道她担心秦宣,也不能阻止,只能点头,主仆两人出了门,路经过和荣华馆中间的那片竹林时,秦菁脚下步子不由顿住,像是想起来什么回头对墨荷道,“晚上天凉,你回去给我取件披风来吧!”
墨荷这才发觉方才走的急了,竟是忘了给秦菁加件衣服。
反正离着自家宫门也不远,她也没多想,点点头,一路小跑着往回去了。
目送她的背影走远走,秦菁才是眸光一敛,侧目往那郁郁葱葱的竹林里扫了一眼道,“出来吧!”
第85章 秋后算账
时下不过刚刚三月底,白奕手里却是毫不低调的晃着把破扇子大摇大摆的从竹林里走出来。
不过也许是为了配合这暗夜里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今日倒是穿了身黛色的锦袍,腰间松绿色的宝石束带,袍子剪裁得体,难得在他惯常散漫的举止间显出几分干练之气。
他脸上带着笑,神采飞扬,表情十分绚烂。
秦菁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开口的语气不由带了三分冷凝道:“前来赴宴的人都早就出宫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按照宫里的规矩,若不是盛大的宴会期间,过了初更不管是哪宫的客人都不允许在内苑逗留,这晚经过蓝淑妃那里一闹,此时已经是三更过半,纵使有白穆林的面子搁在牵头,白奕这个时候大摇大摆的在宫里晃悠也是不妥的。
“谁说我是赴宴来的?”白奕见她发怒也不甚在意,顿了下又补充,“我父亲听闻陛下龙体抱恙,我是陪他连夜进宫来探病的!”
他的语气这样理直气壮,反倒让秦菁一时无话可说。
虽然平时在面对白奕的时候秦菁很少给他好脸,但说到底真心动了肝火的这却是第一次。
秦菁的这种情绪白奕自然也是感觉到了,他却悠哉的扭头过去朝着半空吐了两口气道,“我父亲过去正阳宫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你要是没话要说我便寻他去了。”
他也是料到了秦菁必定会找他质问,可偏偏就是死不悔改,连半点惭愧之心都没有。
秦菁心里虽然并没有真的怪他什么,但也总觉得有些意难平,她看了他片刻,终于还是勉强压下心头情绪,冷了声音道,“之前荣华馆里的事是你做的?”
问是这样问其实她心里已经早有定论,现在秦宣的状况不容乐观,蓝淑妃所出的秦洛风头大盛,尽管秦宣的太子之位还在,可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后宫,人人都多存了个心眼,对这两方待价而沽,随时准备为自己和家族的前程搏一把,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平白无故去找蓝淑妃的晦气?只怕这普天之下唯一有胆量又能力做这件事的除了一个白奕再无旁人。
只是他这一次也着实太冒险了!
白奕笑了笑,并不否认,只是慢慢收了扇子若有所思的往荣华馆方向看了眼道,“我刚刚在竹林里刚好看见华泰公主他们走过去,蓝淑妃这一次吃的苦头不小,就算能让她扛过去,只怕不死也得先要脱层皮了。”
秦菁与他对视一眼,就往旁边移开目光,没有接茬。
“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后娘娘这次下手也是够狠,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对陛下的哪个妃子发了这么大的脾气。”白奕有点不死心的往她身边挪了一步,再开口,语气里就带了明显的幸灾乐祸。
他这话倒是真的,梁太后这些年吃斋念佛很少插手后宫诸事,蓝淑妃这一次竟能让她破了例也实属不易。
秦菁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做在人前的一场戏,特意打给我看的罢了!”
“现在太子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二皇子毕竟也是大了,跟当年的陛下完全是两回事,就算这会儿太后娘娘是真的厌弃了蓝淑妃想要给他换个母亲来抚养,只怕私底下他也是不肯认的,再有蓝家的那伙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到时候祖孙失和,真要闹起来却不知道是谁会更吃亏呢!”白奕撇撇嘴,眼底玩世不恭的笑意便是越发深刻。
夜色渲染下,他的肤色并不如平时天光下所见的那般白皙,但是那双总是饱含的笑意的眸子却更闪耀的漂亮至极。
秦菁面无波澜的静默看他,片刻之后才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往旁边走了两步道,“今晚丞相大人入宫是受了我父皇的传召吧?”
近来景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作为一个帝王,他最放心不下就是自己的江山社稷,今夜他突发恶疾连向来信任的晋天都都束手无策,他自己又疑心病重,自然是要早作打算的,所以白穆林主动入宫探病是假,反而是他受了景帝的传召进宫来商量某件迫在眉睫的大事才更为可信。
白奕虽然知道秦菁才思敏捷,却也着实没有料到她竟能一眼就能将这件事看穿,要知道,因为事关重大,景帝怕惊动到旁人可是刻意让管海盛乔装改扮了才去的白府。
惊诧之余,白奕的脸上嬉笑的表情就微微有了一瞬间的凝滞,随后他便垂眸想了想道,“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太子的病情还是不能好转吗?”
他问的是“不能”而非“不见”,在外人看来十分寻常,内里的意思秦菁却是懂的。
前后两世都一样,景帝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虽然他站在一国之君的立场上做下这样的决断合情合理,秦菁的心里还是平地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情绪,她甚至觉得这一刻涌入她心脏的血液都有了一瞬间的发冷。
白奕敏锐的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不由的有点慌了,赶紧上前一步扶了下她的肩膀道,“你怎么了?”
这个季节穿的衣服还很厚实,明明感觉不到他掌心的温度,秦菁还是隐隐觉得有了一种力量透过他的掌心一点一点慢慢渗入了她的血管里。
是啊,既然早就知道景帝会做这样的选择她又有什么好气愤的呢?横竖她可以回来已经是个奇迹,总不能贪得无厌的要求这世上的一切都以自己的意念为中心来转移吧?后面的路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
“站得久了,有点冷!”这样一想秦菁也便释然,她稍稍侧肩错开白奕的手,回头却是眸光一敛,正色道,“丞相大人常在父皇跟前走动看到的事情自然是多一些,你知道陆海和陆涛那里是怎么回事吗?”
刚才事发之时的种种迹象她都看在眼里,陆海冲进荣华馆表面上是和蓝淑妃呛了起来,但分明还是针对自己的乾和宫的成分要多一些,只不过陆海和陆涛是景帝身边的人,以蓝淑妃的本事,秦菁并不相信她能啃的动这两个人。
白奕见她的脸色恢复如常这才放心,平复了下心情回答:“你肯定也猜到了,的确,蓝淑妃遣不动他们,他们是同那晋天都勾结在一起了!”
晋天都如今是景帝身边的红人,经常在他左右出没,而且他这个人阴厉霸道泄气的很,陆海陆涛兄弟若是被他收服是完全说的过去的。
早在围场上那日秦洛能够预测到风向而表演旗舞的时候秦菁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神算子的晋国师必定是同他们一伙,只是相对于蓝淑妃而言,这个晋天都却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因为景帝把自己的寿数性命都尽数交托到了他手上,对他已然是十分的信任,想要名正言顺的扳倒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父皇身边最信任的就是他,就算这一次他们功败垂成,但这个人留着迟早也是个祸害!”秦菁紧绷着唇角,眼底慢慢蓄积了一层不甚明显的戾气。
“你可别把主意打歪了!”白奕不能苟同的摇头看了口气,有意的泼她的冷水,“若要暗地里做点小动作让他不明不白的消失陛下也势必得要震怒,要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但只要是动了手就难免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到各方势力触动时候抽丝剥茧的层层追查下来,难保就不会牵扯到你这里,惹火烧身反而得不偿失。
以景帝目前对晋天都的依赖程度上看,的确不排除白奕所说的这种可能。
秦菁挑眉斜睨他一眼,”难道你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办法嘛——“白奕咧嘴笑了笑,目光闪烁带着一丝狡黠的光亮耀眼非常,”我虽然没有,不过在对付敌人的时候要讲求出奇制胜,首先就要知己知彼,这个人我特意找人查过了,而且被我发现了他身上的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明知道他是在故意卖关子,此时秦菁没有耐性同他打太极,只是直言问道,”什么有趣事?“
秦菁在他面前极少有这么虚心求教的时候,白奕明显的很得意,得意的甚至有些忘了形,不禁就眉飞色舞起来。
”这个人的性格你该也是有几分了解的,他的性格很怪,心狠手辣又心气极高,并不是个用钱权地位做诱饵就能收买的人,但是他有一个弱点——“他说着霍的抖开折扇,一边兴致勃勃大力的摇着,脚下一边转了个圈绕到秦菁身侧与她并肩而立,最后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一眼,带着十足优越感的模样缓声道,”他家中有一个十分恩爱的妻子,据说是他学道之时同门的师妹,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患了失心疯症,而她的这种病症又很奇怪,并不是随时发作,只在每年的春夏两季就会变得尤为严重,发作起来便是六亲不认见人就杀,偏偏这个女人自幼修道身手了得,每年她发病期间晋天都府上的下人都要折损大批,堂堂钦天监正使的夫人每每乱杀无辜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对他的官声是个很大的妨碍,所以他对这事捂得很严,买进府的下人丫鬟都是孑然一身无所依凭的流浪人,每年他夫人发病砍杀了人他就会让心腹的管家偷偷拉出去埋了,再重新买进一批新的来填补,因为这些人本身就无亲无故,所以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人会知道,只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她夫人的病一直得不到控制,这件事就迟早要传出去——“
说到这里白奕便自觉住了嘴,而秦菁脸上的表情也早已由起初的愕然转为沉思。
晋天都虽然是钦天监正使,又得景帝信任封为国师,但他本身并不是道士,所以娶妻生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他有妻室这一点秦菁是早就知晓的,却没有想到他夫人会染上这样骇人听闻的病症。
白奕说到这里秦菁心里已经有数,微微拧了眉试探道,”是蓝家人洞悉了他的秘密胁迫他与他们达成了合作的关系?还是——“
白奕点头制止了她后面的话,”晋天都擅长炼丹问药之术,经过几年的苦心钻研终于找出了一个可以暂时压制他夫人病症的方子,只是需要一味至阴致寒之物做为药引。“
秦菁沉吟一声,了然一笑,”我听说蓝家的祖传之物中有一块取自深海冰窟的罕见冰玉,性极寒,碾压成粉末之后即可入药,所以蓝家就是用这块冰玉换取了与晋天都之间的合作关系?“
”谁能想到晋天都这么个人竟会是个情种!“白奕撇撇嘴,神色间略有些感慨的仰头吐了口气。
晋天都这人是个不屈于人下的性格,而在秦菁看来根本就是冷血无情的成分居多,却没有想到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秦菁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沉默片刻突然道,”他夫人的病医好了?“
”都说了是怪症了,哪有那么容易医治好的?不过晋天都用药之后让她每逢发作就陷入昏睡,不至于再行凶伤人罢了!“白奕翻了翻眼皮,显然是对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没有多少兴趣,只是秦菁问道了也只能耐着性子解答一二,说完才故作不屑的提醒道,”既然晋国师对他那位夫人宝贝的紧,你不妨考虑考虑。“
虽然语气不善,他总归也是好意。
”嗯,我知道了!“秦菁慎重的点点头。
”好了,我走了,万一一会儿父亲出宫时寻不见我真可就麻烦大了!“白奕再度咧嘴笑了笑,说完便是收了扇子揣进袖口里,转身要走。
”等等!“秦菁见他要走,方才反应过来叫了他一声。
白奕整理好袖子,神情慵懒的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菁表情严肃的看着她,本来已经卡在喉咙里的一声”谢谢“却是怎么也没能说出口。
白奕等了片刻,见她不语不由的奇怪,挑高了眉毛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一脸是茫然。
憋了大半个晚上的怒气终于还是没能散出去,反而莫名其妙的跟这个罪魁祸首的白奕在这里吹了半天的风,可是到了这会儿秦菁也着实是气不起来了。
她微微垂下眼睫遮掩住眼底真实的情绪,缓了口气才道,”白奕,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白奕略有几分诧异,他的眸子明亮,眼睛眨了眨难得的沉默了。
秦菁暗暗提了口气,尽量放平了语气重新抬眸看向他,认真道,”白氏是大秦的股肱之臣,数百年来一直占据着当朝丞相之职,虽然左丞相的位置上另有其人,但众所周知,无论是谁,他们在朝中的声望和权势都难以同你们白家相较,右丞相大人对你们兄弟几个的教育也一直很严苛,将你们做国之栋梁来培养,你的三位兄长都很出色很得父皇的赏识,尤其是你大哥白爽,他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官拜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我只是觉得奇怪,你的头脑丝毫不比他逊色,却为何迟迟不肯入仕做官?“
上一世的白奕就是这样,游手好闲了好多年始终不肯走上正途,他这性子虽然不羁但在骨子里却根本就不是个纨绔,着是让人觉得可惜,直至她嫁给苏晋阳的第三年秦茜及笄,那时她也是觉得心里对他有愧便有意想要探一探右丞相夫人的口风把秦茜许给他,不曾想白夫人进宫的第二日白穆林就上了一道折子,请求让白奕远赴边城随他三个白奇历练。
秦菁当然知道那是白奕自己的意思,只是没有理由阻止,便准了白穆林的请求,以秦宣的名义颁了一道圣旨将他远远的打发了,然后他那一走就是整整七年时间再未曾踏足京城一步,更别提会有只言片语带回来。
秦菁本也以为他是伤的狠了,能够做到那样的决绝也必然是放下了,万万没有想到宫倾之时他终于还是不管不顾的赶回来见了她最后一面。
扪心自问,上一世白奕的人生轨迹完全是由她一手导演,一再的让他失望终至绝望,所以如今重来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看着他重复曾经的那段命运,只是这个白奕,除了离她越来越近,其它的无论是性格还是做派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有时候看着他脸上绚烂无邪的笑容秦菁都会胆战心惊,总觉得有一天闭上眼看到的就会是他笑容撕裂过后的噩梦。
”做官干什么?我现在不是很好么?“秦菁此刻的心情自然是白奕无法理解的,他看着她那一脸严肃的表情不由笑的更加开心,”要说锦衣玉食,我现在就不缺,而要说飞黄腾达也不见得都是好事吧?只说到时候,你是皇家的公主我就是臣子,见了你岂不是凭空就要矮上一截!“
他这孩子气的脾性回回都让秦菁无言以对,她沉默的看着他,眼底的光影一点一点浮现,脸上表情虽然一如既然的平静,白奕脸上的笑容却是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敛去。
”你——你——没事吧?“他觉得有点不对劲,看着她的时候突然就又点着慌,试探着伸出手去想要推她的肩膀,旁边花圃间的小径上月七正好飞快的跑过来,一把拽了白奕的袖子气喘吁吁的道,”少——少爷,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快——快——老爷在宫门那边等你半天了!“
秦菁不说话,白奕就不能放心,两个人四目相对,跟中了邪似的,月七眼珠子咕噜噜的在两人中间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一头雾水的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
”少爷,快走吧!“只不过白穆林那边吹胡子瞪眼的状况他早已经看的胆战心惊,急的都要哭了,劝了白奕半天无果,终于一咬牙一跺脚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就拉着他回头往那条小径上跑去。
白奕被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同时不断的回头去看一直立于原地一动不动的秦菁,秦菁感觉着他一直胶着在她身上的那两道视线,最后终于不堪忍受扭头往旁边背转身去。
白奕终于也是被月七半拖半拽的扯走了,过了一会儿墨荷才怀里抱着一件披风慢慢凑过来。
其实回头取一件披风并用不了多少时间,她也是见了白奕在这才刻意的回避了,因为离得远了她并未听到秦菁和白奕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秦菁的情绪有些不对,心里也就跟着有了几分紧张,探了几次手才试着轻轻触了下秦菁的肩膀道,”公主?“
秦菁猛地回过神来却没有马上回头,墨荷站在后面虽然看不到她具体的动作,也能察觉她是抬手碰了碰脸。
”回来了!“片刻之后秦菁才转过身来,仍是脾气很好的笑了笑。
墨荷看着她眼底好不做假的暖色,心里也总能觉出那么一丝半点的异样,不过她却很识趣的什么也没问,只走过去抖开了披风给秦菁披上,”披风拿来了,咱们现在去正阳宫吗?“
秦菁之所以找借口出来不过就是为了寻白奕来的,此时人已经见着了,自然是再没有去正阳宫的必要。
”算了,今天太晚了,不要打扰了父皇休息!“秦菁摇摇头,紧接着眸色深沉的抬头往秦宣寝宫的方向看过去一眼,话锋一转道,”宣儿应该还没睡,我们去看看他吧!“
墨荷心里一抖,不由的担心起来——
小太子和白四少爷合谋算计蓝淑妃却瞒了公主,这下公主要秋后算账,怕是要有的受了!
第86章
因为已经是深夜,秦菁骤然出现在太子宫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守门的侍卫头领周天很是愣了下才带着众人跪地行礼道,“参见长公主!”
“嗯!都起来吧!”秦菁目不斜视的款步走上台阶,并不多言,只是脚下不停的快步往里走。
虽然秦菁和秦宣是亲姐弟,但是她在这三更半夜的跑来,于礼法而言还是多有不便。
周天往前跟进一步,刚要开口说话,秦菁已经察觉他的意图,神色淡漠的回头扫了她的一眼。
她这一眼的眸光极为平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天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冰了一下,心里轻微一颤,而等他再度反应过来,秦菁已经带着墨荷进了院子。
殿中晴云听到外头的动静快步从旁边值夜用的偏殿里走出来,如秦菁所料,她的衣衫稳妥,发髻规整,显然是一直就没有睡下的。
看到秦菁,晴云的神色就有了一瞬间的迟疑,随后迎上来道,“这么晚了,公主怎么来了?”
秦菁停下步子,等着她过来了才问:“宣儿呢?”
晴云不甚理解的抬头看了眼天色,之后便是垂下眼睑福了福,老实答道,“太子殿下已经歇下了!”
“本宫进去看看他。”秦菁看她一眼,神色也不觉有异的抬脚继续往里走。
见到她来,晴云心里就已经有数,此时便是抽空往与秦菁同来的墨荷那里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墨荷不敢擅离秦菁左右,只是匆忙的冲她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早有心理准备。
晴云心里咯噔一下,但见秦菁脚步匆匆,不由的就为里头的秦宣捏了把冷汗,快跑两步跟上去硬着头皮提醒道,“都这个时辰了——”
“本宫就是不放心,进去看他一眼就出来!”秦菁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外露,脚下步子却也不停,只待跨进正殿之前出言吩咐墨荷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本宫去去就来!”
“是!”墨荷的心里砰砰直跳,使劲的垂下脑袋,虽然此时秦菁的脸上仍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她却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秦菁提着裙摆慢慢走上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之后脚下步子突然顿住,回头瞥了一眼晴云道,“晴云,你也进来!”
“是!”晴云小心翼翼的应道,墨荷担心的偷偷扯了下她的衣袖。
晴云不敢耽搁,只是扭头拍拍她的手,然后勉力一笑就跟着秦菁快步穿过正殿,进了后面秦宣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