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甲扔回去一句:“你又不管。”
冯营:“如果我去了,冯璋躺在床上还不羞死了!”以已度人,如果他的儿子不孝,他又管不了,他才不想让人知道呢。
冯甲继续对冯宾说:“不能动也抬过去吧,反正多几个抬着去的更好。”蒋家蒋淑肯定是抬着去的,谁叫冯营活蹦乱跳的呢,哀声叹气这么多天也不见他卧床不起,冯甲还真想试试硬把冯营抬过去他会有什么反应。
两人不理冯营继续拟名单,冯营见此,更添愁绪。冯瑄心疼叔叔,提着酒瓮过去,“叔叔,喝一碗吧。”醉了就不难受了。
冯营一瞅那碧绿的陶瓮,顿时目眦欲裂!伸手欲夺,冯瑄敏捷的闪开,一个箭步蹿出门去,冯营拍床大怒,拼命叫童儿:“你怎么把望君眉拿给他了?!”
童儿早躲得不见影,听见叫唤才偷偷探出头,也不肯过来,哼哼叽叽道:“别的都叫哥哥喝完了……”
冯营眼前一黑!
冯宾赶紧去扶冯营,喊冯瑄回来:“快把酒还给你叔叔!这酒藏了快二百八十年,他就想等他八十大寿的时候喝呢!”
冯瑄大喜,提起酒瓮细观,“我说怎么色如碧水,香味既远又清!”对冯营道,“叔叔,我都喝半天了你都没闻到味,可见这酒给你喝就糟蹋了。”
冯甲也站起来,伸手道:“把酒给我尝尝!”
冯营见冯甲与冯瑄一起拿碗倒酒,急怒之下蹦下床上前去夺酒瓮,冯宾与冯甲却都大笑起来,冯甲指着冯营道:“既然能站起来,明日就不叫你坐车了!”
冯营大惊失色:“怎么明日便走?!蒋家已经准备好了?”
冯甲扯着冯瑄道:“你就非要跟在蒋家屁股后头吃屎?这是谁?这是冯家男儿!”
冯瑄仰脖将酒液一仰而尽,将酒瓮信手砸到屋外石阶上,“痛快!叔叔放心!有我带路,我们必会比蒋家早一日见到大公子!”
冯营被这三个人盯着,骑虎难下……只得应道:“好吧,那就明日出发。”
结果当晚月亮还在半中腰挂着就被冯甲给架到了马上,冯家一百三十七人,加八个被抬进车的,全都去迎接姜元。
姜元十二岁时才起了回鲁国的念头,在此之前,他只是想比在辽城过得好一点就好了。
他躺在床上,陶氏抱着姜旦缩得很小睡在床榻的另一侧,他们连睡觉都不发出声音。
屋外廊下的地上睡着三个人,姜武、姜奔和焦翁。这段时间比武后收下的人,则随意在这片山坡上四处安家。这些人唯一坚持的就是不回冯家与蒋家那边了。
这段时间,姜元才感受到了他本该一落地就有的地位带来的魅力与魔力。所有人都期待着他,都仰望着他,都信服他,都爱戴他,都效忠于他!他是鲁王!他本该高跃踞王座之上!本该华服美食,高床软枕!本该诸美在侧,诸君敬服。
可这些他都没有。
现在,他将要有了。
姜姬躺在她的小屋里。姜谷与姜粟睡得很香,因为现在很安静。
……但,不该这么安静。
姜元,他又没睡觉。
如果他睡着了,她们就别想睡了。因为他的呼噜能把屋顶掀翻。
他又着急了吗?
姜姬虽然一直没听懂姜元、冯丙和另一个人在说些什么,但能看得出来,这二人都在争夺姜元的赞赏。那些这几天来拼命想挤掉姜武和姜奔,想占据他们的位置的人多不胜数。
姜元一定有一个很不得了的来历。
……她已经脑补了《狸猫换太子》、《王子复仇记》、《天龙八部》、《还珠格格》等多部中外名著,体裁广泛,任君选择。
但这些里面的配角下场却大相径庭。
有的配角需要衬托出主角的悲惨遭遇几乎全部死绝;有的则是只要抱紧主角金大腿就万事OK。
那他们这些配角,在姜元这出大戏上,到底是什么下场?
最痛苦的是,这种跟他们息息相关的事,却偏偏由不得他们做主。
只有她知道,在看到那些一个个争先恐后拜在姜元面前的人时,她只有恐惧——有了这些人,姜元想解决掉他们是轻而易举的。
谁也没有前后眼。
姜元在找上他们之前,肯定不知道只要过上几个月,他的命运就会改变。
这点她能看出来。在冯丙找到他时,他还算平静,似乎这种有人给他送粮送钱的事时有发生;但当冯丙走的时候,他就变得不淡定了。
她推荐冯丙带给他了一个消息,一个跟他切身相关的大消息。
所以他才会在冯丙一去不回之后脾气变得那么暴燥。
当冯丙和另一个人找来后,他就一天比一天兴奋!不是高兴,而是兴奋!这种兴奋就好像有人告诉他:你今天中了一百万;现在变成两百万了;现在又变成一千万了!现在是一亿了!
他的情绪逐渐高涨,而他也在渐渐忽视他们这些人。他不再找陶氏,陶氏现在几乎每天都跟姜谷和姜粟一起干活;他也不再领着姜武和姜奔习武,他们两个都很失落,特别是姜奔,他每天都盼望着能再和姜元一起比试,但每一天都在失望,可他又不敢说,只能继续勤练武艺——特别是现在还有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人在,他更加自惭形秽。
而姜姬,姜元现在也不理会她了。除了第一天让她见一见冯丙和另一个人之外,剩下的时间他想不起来她。现在他们三人常一起吃饭,而姜姬也跟着陶氏他们围在灶上吃饭了。
姜元他们三人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还时常唱歌、跳舞,姜元有时甚至不让冯丙他们回车队去,而让他们留宿在屋里。姜姬都害怕他会让陶氏去服侍冯丙他们。
她别的做不了,只能时刻看着陶氏、姜谷和姜粟,不让她们离开视线,不管有什么吩咐,都喊别人去做。一开始她只叫姜武和姜奔,可那些投到姜元门下的人似乎也很积极的向她表示愿意听她的吩咐,后来她就也叫他们进屋给姜元他们送热水、送饭、送酒。托这个的福,她倒是记住了不少人的名字。
她能感觉到姜元有很大的野心,而这个野心似乎正在慢慢膨胀。这跟冯丙和另一个人有关吗?看起来冯丙和那个人不和,但她不确定这种不和是不是一种伪装,有时他们的争斗很厉害,两人都曾打得对方受伤出血,简直像不共戴天的仇敌。
可她总觉得……如果姜元是唯一的目标,那只要他们商量好利益分配,在姜元面前反而更好操作吧?比如打牌时,对家有一个给你做牌的人,那不就稳赢了?赢完下来再分钱就行了。
第二天,姜姬就是被外面的争吵声吵醒的。她揉揉眼爬起来,先在窗口喊姜武。
姜武很快过来,拿了一个鹅蛋给她说,“吃吧,今天早上才捡回来的。”
姜姬就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先站在窗口吃了一只鹅蛋和五六个米团子,他还拿了一条肉给她,看不出是什么肉,烤得很香,抹了花椒和盐,她咬了一口就吃出来是羊肉。
话说那天他们在山坡上看到的家禽与家畜,这段时间成了大家的口粮被吃得七七八八,而且还有源源不段的粮食被买回来,她还吃到了腌菜,虽然很咸,也吃不出是什么菜,但她还是吃了很多,咸也顾不上了。
虽然饱了口福,但很多东西都是陈县买不到的。而从远地买回来,这样花费就大了。
——姜元到底有多牛?有人这样不惜银钱的供应他?
姜姬吃了两口,把剩下的肉塞到姜武嘴里,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们住的这个地方,有没有皇帝啊?”
姜武嘲笑道:“天子谁不知道?”
姜姬忙问:“他姓什么?”会不会姓姜?
姜武摇头,“这个谁知道啊?天子就是天子嘛。”
好吧,跳过。
姜姬问:“那天子住在哪儿?离这里远吗?”
姜武摇头,嚼着烤得滴油的羊肉条。
姜姬:“那是什么年你知道吗?就是天子起名的那个新年什么的。”
姜武摇头,“记这个干嘛?万福还是万寿吧?还是祈福?天福?”
姜姬不抱希望了,“不知道天子的姓名,也不知道年代……那你知道天子有儿子吗?”
姜武摇头:“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不过我知道鲁王没儿子,年年征美人。”
姜姬:“……鲁王?”
第15章 我家香莲儿
姜姬花了两天时间,从姜武、姜奔还有陶氏嘴里掏出来关于鲁王的事就两件:第一,他年年都征美人,让人不免脑补这是一个色欲熏心的家伙。但似乎大家记得的都是他……生不出儿子。鲁王=无子,是乡间流传的俗谚。
能无子到举世皆知,也是一种本事。
——难道姜元是鲁王的儿子?鲁王也有个大明湖畔的紫薇?
这样一想,好像很合理。
但另一件事就不那么美好了。
让陶氏他们家破人亡的是因为足足有六七年的时间,他们这里都有两个大将军带军经过,分别挂虎头旗,乡间人称虎头军;另一个挂飞鸟旗,乡间人称锦鸡军。只要挂这两个旗的人来,就等于一场大扫荡,钱、粮、人,他们都要。
姜武记得他爷爷、爸爸、叔叔一起去背粮,然后就都没回来,当时他年纪还小,来的人打量一番后就没要他,但那之后他娘也给他包了两块饼让他跑了,大概半年后他又回了家,这回连村子都没了。
姜奔更惨一点,他们村去的那个只要是男的都要,哪怕是花白胡须的老翁也不嫌弃,他被抓走后也扛过粮包,后来还要他们背车。
“什么是背车?”姜姬问。
姜奔掰断一根树枝扔进火灶里,平静的说:“路不平的时候,让人趴在地上让车过。”
放着几百袋粮食的车从人背上过?!那人还活着吗?!
“不知道,反正都没起来。”姜奔说,望着火堆,火光明明灭灭的映照在他脸上。
然后他就跑了。
陶氏几人就简单了,来抓人的不要女子,他们抢走家里的男人、粮食,还有一切值钱的东西,但有的队伍会要年轻的女人,她们都是在听说“虎头来了”、“锦鸡来了”之后从村子里跑了,之后再回去找,只剩下破败的村子,还有尸体。
这种日子断断续续的过了好多年,他们都习惯了。
但最叫人吃惊的是,这两个将军都不是鲁人,也就是说,这不是鲁国的军队在内扛,也不是鲁国的军队在抵抗外敌,而是两个外国的军队在鲁国的地界打架,或者只是经过鲁国,然后鸡犬不留而已。
姜姬听懂以后震惊了!
“没人管吗?!”难道鲁王就任由别国的将军在他的国内欺凌国民,肆无忌惮?
姜武道:“当时我家里人说过想跑到陈县去,在县城里就不怕了,县城有城墙,他们进不去。”
“后来呢?”
“县城不让人人。”
周围的城池全都紧闭城门,不许郊外的村民进城,任由他们被人屠戮。
鲁王呢?
鲁王在宫内抱美人呢。
姜武他们都习以为常,说起鲁王还在嘻笑,“宫里美人那么多还是生不出来儿子。”
“我们村的先生说这叫命里无子。”
“他也该拜拜祖宗求个子。”
……好像对鲁王也不是很敬畏的样子。
姜姬莫明觉得平衡了。
她悄悄跟姜武说,她怀疑姜元是鲁王之子。
姜武半点没怀疑她的话,瞬间相信了!
“怪不得这些人都来找他!”姜武激动的站起来像头熊一样原地转圈,也像姜元一样兴奋的找不着北了。
姜姬由着他兴奋了一会儿,把他喊回来小声说:“可我怕他杀我们灭口……”
姜武脸上的兴奋之情还没收起就倒褪成了恐惧的惨白。
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如果想救家里所有的人,她必须找一个同盟。但就算找上姜武,她也不确定自己能救得了家里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姜元骤然发难,他们跑得了吗?外面都是姜元的人,现在整个山坡上都是姜元收下的“勇士”,这些人不像冯丙带来的人,他们更像是一群饿虎,虎视眈眈的盯着猎物。她相信只要姜元想杀他们,这些人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哪怕这些日子他们吃的饭都是陶氏她们做的,哪怕其中有好几个人还调戏了姜谷与姜粟。
姜武拼命吞口水,他没有怀疑姜姬,从心底他认为姜姬比他聪明得多,比这个家里的人都聪明,他和姜奔私底下都说姜姬搞不好真是姜元的孩子,可他又觉得不可能,因为世上哪有认不出爹的孩子?姜姬可一点都不亲姜元。
而姜姬说姜元会杀他们灭口,他也相信了。因为他们整个村庄没有一个活口,那时他逃到别的村子时就听那里的老人说:这是灭口,为了不让别的人从村庄里问出路过的军队的事。
姜元来他们这里之前在哪里?有什么人见过他?那些人是不是也被灭了口?
如果、如果姜元真是那个生不出儿子的鲁王的儿子,那他们也会被灭口吧?
姜姬让他不要跟别人说,“姜奔不可信,夫人、姜谷和姜粟……告诉他们了也没用。”
姜武不停握紧拳头,轻轻点头,很快下定决心,悄悄跟姜姬说:“这两天,咱俩都藏一些饼,我带到山里藏起来。”
从这天起,姜姬和姜武在做饭时都蹲在火灶旁。姜谷好笑道,“你们蹲这里干什么?姜姬,小心翼翼碰脏你的裙子。姜武,你抱姜姬走远点。”
姜武盯着姜谷把谷子倒进一个巨大的石臼中,再抱着木椿一下下砸谷子,他站起来撸袖子说:“我来帮你。”
姜谷稀奇的看着他,再望了一眼一直守在廊下的姜奔,说:“你也去爹爹那里守着,万一爹叫你有事呢?你看姜奔。快过去。”她轻轻踢了姜武一脚。
他们都很清楚,这个家里能领他们变得荣耀与不凡的就是姜元,所以她和姜粟每天都努力做饭、努力洗衣,姜奔和姜武也应该时时刻刻跟着爹,学他的一切,这样才会好。
所以姜武跑来帮她做饭就不对,太没出息。
姜武夺过木椿,用力快速的捣起来。
有他帮忙,速度快了很多,姜谷看谷子都捣碎了,就倒出来在箩筐里筛掉皮子,然后再一个个挑出里面没开壳的谷子,为了做饭,每天都要这样做。
姜武又把谷子倒进石臼,姜谷见这样很省事也不拦他了,道:“那你快点,要这么筛十箩才够呢。”
姜粟去挑水回来,看到姜谷旁边已经有大半锅筛好的谷米,高兴坏了,马上把水倒进去,填柴开始烧,“今天可以早点开饭了!”以前她俩只需要做自己家人的饭,现在又添了焦翁等人,每天不管做多少饭都不够吃,她们俩几乎是一刻也歇不下来。
姜谷一直在低头挑谷壳,姜姬也在帮忙,她还是第一次做这个,手指尖被谷壳刺得生痛。
“是姜武帮忙。”姜谷说。
姜粟这才看到是姜武在椿米,立刻生气的过去夺过木椿说,“你不要在这里!快去爹那里!”
姜武个子比姜粟高得多,平时比姜奔爱说爱笑,姐妹们都很喜欢他,但今天他面无表情,又拿回木椿,对姜粟说:“你去帮姜谷,水一会儿我去挑。”
姜粟挑水挑得每天脚和小腿都是肿的,以前家里挑水的都是姜武和姜奔,可自从他们俩开始学武后就再也没碰过水桶了。姜粟揉揉红肿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姜谷旁边,刚才的姜武让她不由自主的听他的话了。
姜姬看着姜谷和姜粟,在她的设想里,陶氏、姜谷和姜粟都是可以带走的,因为她们都习惯了这种生活,发生意外时,她们都能迅速找到机会逃走。
——只要在这之前把她们带走。
只要看不到姜元,她们都会跟着他们跑的。
姜奔是最麻烦的。
但姜姬先把怎么说动姜奔给放到一边,她需要思考的是:第一,逃走的时机。
如果姜元并不打算干掉他们,那他们就没有跑的必要。她需要想办法更早一步看出姜元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就是逃走的方式。
别的不说,这附近的山虽多,却没什么树林和山洞,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地。他们逃走后躲是躲不掉的,最好的办法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最远的地方去。或者就制造一个机会让姜元他们没办法立刻追上来,争取时间。
而靠两条腿跑就太可笑了。姜姬设想的是姜武或姜奔骑马,再赶一辆车让她、姜谷、姜粟和陶氏坐车上,姜旦由她们抱着。
至于机会怎么创造,姜姬已经盯着堆成山的粮食和不远处山脚下的羊群很久了,只要到时放一把火……
有姜武帮忙,几大锅饭很快做好了,姜姬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每天吃的饭是把筛出来的谷米放到锅里加水,米粒煮到胀开尝尝熟了没,再抓出来滚成团子。饼更简单一点,水煮没以后不管熟没熟都捞出来在石板上贴成饼子烤焦。姜武说现在比以前的好吃,因为现在做饼子时会抹盐和花椒。
姜谷她们会先做给姜元他们吃的饭,谷子会过筛两遍再挑一遍壳,而给姜武他们做的就简单了,筛一遍就可以直接煮了。
除了各种谷类做成的饭以外,原来还有粗麦粉的,可惜早就吃完了。这种所谓的“粉”颗粒也很大,颜色多种多样,有灰的、有砖红色的、有灰白的,混在一起看起来很像砂子。但一放水煮就能闻到很香的粮食的味道,它们煮起来熟得快,特别省柴。煮好捞出来后贴在石板上,用擀面杖擀薄,烤焦后格外香脆,是难得的连姜姬都会称赞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