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赵国公府一样是彻夜灯火,不同于酒楼内的欢乐,国公府内愁云满布,连带丫鬟下人都惴惴不安。

赵菁菁那续了一次又一次的安神汤和吃食,皆是原封未动,连赵国公去,都没能得到一丝回应。

惹得赵国公和严氏在前厅里坐立难安,叹声不绝:“圣上赐婚原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可,可怎么就是那个浪荡儿——!”

赵国公自知自己有多少本事,所以自打承袭爵位以来凡事都是小心翼翼的,恪守自己的职责,从不逾规越矩,更别说得罪谁。

照理说这也入不了圣上的眼。

所以他想不透啊,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氏瞧着他那一口气都快踹不过来的模样,替他顺着胸口,眼神黯淡,想到了近日两次入宫,想必就是和这有关了。

尤其是李贵妃那遭,想那李贵妃和太皇太后向来是一个鼻孔出气,亏得她还想着能成就一桩美满姻缘倒也好,万万没想是和江林王世子……如今想来,这些都已没用,徒惹叹息。

“你说我菁菁的命怎么就这般苦。”赵国公一声苍老叹息,又生生惹得严氏心底一揪。

前面有齐景浩这样的退婚,坏的是内里,如今却要嫁江林王世子那样的,摆明的是个火坑。

严氏的手一顿,将白日里杜夫人上门的事一说:“若是再早个两日,再早两日将事情定了该多好。”

到那时,以杜赵两家的家世背景,太皇太后就是再有那心思,也不会从中阻挠。

赵国公胸口一阵闷,连眼眶都泛了红,好半晌才像是能说话似的挤出几个字:“菁菁这孩子命苦啊,你可也听说了,江林王府那个是怎么放言说的,说要娶菁菁,不若从兆安楼上跳下去,他要真能跳,老夫就给他日日烧香每日三叩!”

“老爷!”严氏轻轻捂了下他胸口,生怕这样的话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就好比江林王府传出来那话,可不传了满大街!

“我是真恨我自己没用,护不住这孩子,也愧对她母亲对我的托付。我宁可折寿十年,都恨不能换菁菁一段好姻缘,而不是明知是火坑,却束手无策。”赵国公也是重情重义的人,这些年来护着疼着,一想到要嫁到江林王府那样的人家,他这老父亲的心就揪揪的疼。

前厅外,一个身影站在那儿许久,紧握着衣袖,满眼的泪。

赵菁菁原本是来要找父亲母亲寻法子,可看到这一幕后,她的脚步却再也迈不动,父亲宛如一下苍老了十岁,伛偻着身体,叫她好不心疼。

若她再进去……父亲看到她只会更难受。

赵菁菁抹了下泪,扭头离开。

彼时,端着热参茶前来的赵诗诗只来得及瞧见赵菁菁背影,再看看厅里父母愁容满面的模样,仔细扶了扶姨娘吩咐亲手熬煮的茶汤,掩下了满心妒忌。

江林王世子混账如何,那江林王世子妃的头衔和江林王府的富庶总是实打实的。

那可是皇家啊,多少人想都不敢想。

原以为赵菁菁和齐景浩退了婚,就该难嫁了,前些日子外边名声也不大好听。

谁想转头就被赐婚了,这比直接攀上要让人羡煞多了,这可是圣旨!

“诗诗?”严氏瞥见杵在门口神色不明的赵诗诗,眉头一皱,出声唤道。

“父亲,母亲,我煮了参茶,听闻大姐姐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也送了吃食过去。”

“你有心了。”赵国公点了点头,接过茶盅,只是这会儿口苦得厉害,一丁点都喝不下。

赵诗诗一脸恨不能分担的忧愁:“大姐姐可是真要嫁江林王世子了?”

赵国公又把茶盅搁在了桌上,郁卒道:“圣旨都下了,改不得,不得改了。”

赵诗诗抿了抿唇角,看起来十分像是替赵菁菁不值,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为了她自己。

凭什么赵菁菁能摇身一变作世子妃!

江林王世子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一个无趣市侩的女子!

但这一切不甘都掩在了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底,悄然告退。

回到院子里的赵菁菁一宿没睡,就如霍长渊想不通,她自己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点入了太皇太后的眼,下的这桩赐婚。

然而即便是知道,都已经木已成舟,改都来不及了。

说到底,问题根源还是在霍长渊。

——我就是从兆安楼跳下去也不会娶她!

赵菁菁倏然眯了眯眼,从初初听闻时气得胸口疼,到如今,竟能生出一丝心平气和来。

她或许应该去找一下霍长渊,毕竟在这一件事上他们俩的想法是一致的,太皇太后如此疼他,若他宁死不娶,兴许还真能作废都说不准。

如此一想,赵菁菁愁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有了希冀。

她命香琴送信给霍长渊约见商议。

不等出门,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全,霍长渊那边先行差人送来了信,约在城郊茶坊见面商量。

这时辰,想到那头也是彻夜未眠,可见不想成婚的坚决。

“小姐,这不是正好,那江林王世子不想娶,咱们小姐还不稀得嫁,杜公子多好一人,怎么就让江林王世子给捷足先登了呢。”盈翠愤愤不平道。

赵菁菁被岔了一下,想到府里私传杜夫人来给杜宗郴说亲一事,轻轻摇头:“事情还没有定数,不许胡说,我不能将杜家牵扯进来。”

在她看来,杜家想结亲这件事,或许是看两家知根知底的原因多一些。

香琴有些担忧:“约在城郊,人烟稀薄的,万一他想对小姐不轨,岂不……”

赵菁菁自然也考虑到了,思忖片刻:“备好马车,我另有安排。”

这毕竟是一线生机,赵菁菁自然不想错过。

只是她不放心霍长渊这个人,遂比平时出门多带了一番数的人手。

天亮时,马车从赵国公府后门出发,往城外走去。

天气格外的好,除了两个主人公外,城里讨论这事儿的人,都是看热闹的心态,盈翠下马车买吃食的功夫就听了许多回来。

气的脸胀鼓鼓,骂了霍长渊一路。

赵菁菁手里拿了本册子,有翻动的痕迹却一个字没看进去,这纯粹是用来安抚自己的,但越接近那茶坊她心中就越不安。

“慢着!”

马车骤然停下,盈翠掀开帘子:“小姐,怎么了?”

赵菁菁神色沉凝:“派人去茶坊,就说我要换地方,去瞭亭。”

“是。”

马车改道,往瞭亭方向,行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马车突然被绊住似的猛地一撅蹄子,险些把赵菁菁摔出马车。

“怎么回事?!”

赵菁菁堪堪扶稳了身子。

夹道林子里忽然冒出十余人,直奔马车而来。

香琴连忙拉了赵菁菁下马车,两个丫鬟前后护着,被家中护院包围在其中往后退。

可来人气势汹汹,刀刀逼着人命门,一下就打伤了好几个护院。

盈翠“啊”了声被打晕过去,赵菁菁捏着一把石灰粉朝冲过来的人撒去,可这玩样儿在他们跟前只能吓唬人罢了。

来不及问明来着身份,赵菁菁被人从身后击中脖子,一瞬晕了过去……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

歌姬乐声清丽,从一楼宽阔敞亮的高台上悠悠荡荡传来。

只是顷刻,就被一阵闯进门的声响打断。

乐声戛然而止,睡在二楼的霍长渊翻了个身,就被一群人给吵着了。

“世子,世子爷,您在这呢,可叫我们好找。”

“还苦闷睡着呢,世子爷,醒醒。”

“嚷什么,敢搅爷的梦弄死你们。”霍长渊起床的脾气不大好,寻常这时候也没人敢打扰他。

“世子爷,这回可真是好事,您烦闷的事儿啊,哥几个替您给摆平了!专程来通知您这个好消息!”其中一人手拿着折扇捶着手心,一副自得模样。

霍长渊难得给了个正眼:“有屁放,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你们几个今后就休想进春华楼。”

“别介。”那人嬉皮笑脸,故意拿乔,“世子爷不就是为了赐婚的事心烦,你说这赐婚,肯定得是两个人的事儿啊。”

霍长渊一瞪眼,那人便加快说道:“您是一时把问题想难了,正所谓旁观者清,咱们哥几个已经替您把这难题给解决了。只要赵家小姐没了贞洁,那婚事自然成不了。”

霍长渊圆眼一竖,‘嚯’的一个箭步下床直接将说话那人的衣领子攥住,把人拎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唉不是,世子爷,咱们是为了您好。”那人只觉要被勒得喘不过气,忙道。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霍长渊心脏猛地收紧,出口的话,就像是从冰窖里砸碎出来的,裹挟着冰渣子,冻得人直哆嗦。

“不,不就是,让她在破船上睡、睡一宿,也、也没做什么,就她一个人。但传出去可不就、就是失贞了。”

那人话刚说完,眼睛上就重重挨了一拳,整个人摔在了地上,痛嚎了声。

“世子您这是干什么啊,哎哟!怎么动手了!”紧接着几个跟过来的上前扶的扶,要劝的劝,然而上一个被揍一个。

霍长渊记得这些人附议那人的话,一个都没饶过,直把那些人揍的抱头乱窜。

砰的一声,其中一个被狠狠踹出了屋,整扇门都破了,重重摔在了走廊扶栏上,若非护栏拦了下人都要掉去一楼。

霍长渊面色沉凝,气势强大地踱步朝前,盯着那捂脸的李公子道:“谁允许你们动她的!”

说罢,人影自二楼一晃,已然飞快出了酒楼,驾马狂奔出了城。

作者有话要说:大大大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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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赵菁菁,是我!

天色渐暗, 霍长渊一身劲装驾马长驱,直奔城外云川河。

从老远就看到了河上孤零零的飘着一艘小渔船,从城里方向一路漂下。

而此时, 离赵菁菁被绑已经过去了约莫四五个时辰, 寻常人家遇上这种事只怕是吓死了。

霍长渊抓紧缰绳, 脑海中满是赵菁菁独自在船上的模样。

为了防止她逃跑求助,确保她要在船上度过一夜, 他们必定是将她绑了起来堵住了嘴。

她一个人缩瑟在那儿, 渔船又腥又臭, 周遭一点儿声都没, 求助无门的, 她得有多慌乱。

霍长渊越想神情越凝重,那丫头心气儿高, 她会不会以死明志?

不会的!

霍长渊即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心里头却又咚咚的敲着鼓难以安心,等到了岸边,霍长渊想都没想, 直接下水淌了过去。

郾城的九月,衣服已多添了一件,入夜降温,河水更是冷。

冰凉凉的河水从衣襟渗入, 冷的人直打寒颤,霍长渊憋着一口气往小渔船那边游过去,周遭昏暗中, 离了岸些许远就看不清人影了。

好不容易游到了船边,四下漆黑,霍长渊望了眼船舱的位置,跳上了船,来不及拧一把衣服上的水,凭着一点星光往赵菁菁所在的底舱摸去。

四周充斥了一股鱼腥味,越往下,空气不流通,那气味就更浓。

霍长渊一想到姑娘家家被关在这地方一整天,他心中就不是滋味。

待走到底舱时,霍长渊终于摸到了门把,脸上郁色更深,那几个家伙,居然还在外反扣!

不见一丝光,也不知灯在何处,霍长渊只能蛮力掰开,年久的渔船上四处透着不安全,霍长渊用力间,利木一下扎入了肉里。

“嘶!”霍长渊将把手甩开,快速的推开了门。

“赵”字还未出声,迎面就扑过来了一个黑影,将他给压在了地上。

来不及反应的霍长渊登时被挠了一脸,大叫了声:“赵菁菁,是我!是我!”

昏暗中,只见压坐在他身上的人顿了下,随后是铺天盖地的手锤落了下来,脸上胸口脖子,一同乱捶。

混乱中霍长渊终于抓住了她扑腾的手,也百分百的确定了坐在上边儿的人是这疯丫头没错了。

“是我,是我!”

黑暗中,黝黑的眼珠子死死瞪着他不做声,霍长渊也不敢动,怕自己这一松手,从此以后脸面就要毁。

“我是来救你的啊,你别……”

话音未落,她就直接低下头,一口咬在了他握着她的手上。

霍长渊疼的低喊了声,原本是要反抗的,可当那热腾腾的眼泪珠子掉到他手背上时,霍长渊怔住了。

没有哭声,只有不断淌落下来的热泪,满腔的委屈与害怕,在黑寂中爆发。

“你……你别哭啊。”

“我知道这件事后马上就赶过来了。”

“我……我没想把你绑在这儿,不是我指使的。”

霍长渊疼的咧呀,心里嘀咕着这疯丫头是狼崽子吧,但愣是忍住了,没将手抽回来。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霍长渊都疼麻木了,只觉得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又黏又冷又难受。

后背还嗑疼的慌。

那狼崽子终于松口了。

漆黑中,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不是你是谁?”

“是李公子他们,他们听闻我,我不想娶你,就想了这么一出……”

“信也不是你送的?”

“我在酒楼呆了一夜。”

话音刚落,身上的重量减轻了,霍长渊看到她从自己身上跨过去,朝上走去,他连忙翻身起来,扶了下腰追出去:“赵……”

在船板上看到她后,霍长渊猛地止了声。

被关了一整天的赵菁菁,妆发早就乱了,她红着眼眶站在那儿,除了还算整齐的上衣外,裙摆的外层已经被撕扯坏了。

霍长渊追出来时,赵菁菁正在梳理她的头发,用仅剩下的钗子,将凌乱的头发简单收拾着。

她的手还在抖,一下下的将头发拢上去,月光倾泻而下,照亮着她苍白的脸,侧颜细腻美好,如笼罩上一层朦胧光晕,修长颈项在乌发映衬下显得格外白皙诱人。

霍长渊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你——”

“你怎么过来的?”

赵菁菁转身看他,霍长渊喉咙一紧,喷嚏声先冲出了口,他朝岸边望了眼:“我游过来的,再等等,快来人了。”

赵菁菁看着他不说话,还泛着水光的眼底尽是漠然。

“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让他们说出去的。”也不是他犯的错,可这会儿,霍长渊就是心虚的很。

尤其是对上她的眼神,想着刚刚她在舱底落泪的样子,他就怎么都强硬不起来。

“世子,你我本就不是同类人,我也知道你并不想娶我。”

犹如再一次历劫,在被关时,诸多可能性在她脑海中游走而过,那种体会她很熟悉,熟悉到让她恐惧。

几个月前,她在那场噩梦的结尾里,腹部中剑躲在山洞中,最终绝望离世。

所以与她而言,最坏的结果不若就是一死。

但她心中又那般的不甘着。

在听到他声音时,她满腔愤怒,恨不得直接将他给杀了,可那一刻她偏又庆幸,庆幸来的人是这混蛋,不是绑了她的人。

“我爹虽然承袭了爵位,但他的话在朝中并没有多少分量。他恪守职务,从不与人私结,也从未想过要让我嫁入皇家。而我,更是未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圣旨难违,我若抗之,势必要把赵家带入水火,但您不一样,您是太皇太后的嫡亲玄孙,您从小在宫里长大,她很疼爱您,这婚事您若不愿,她必定不会勉强你。”

“所以,我请求您,入宫恳请皇上与太皇太后收回旨意,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惹怒世子您。”

对上她恳切的眼神,霍长渊心里针扎一样的难受。

这几月来,他一门心思要她求饶,甚至自己还立誓,她不哭着说错了决不罢休。

可真到了这时,他却难受至极。

他不想她因为赐婚的事求他,更不想她像现在这样认错道歉。

永远张牙舞爪,有耗不完精力的疯丫头,因为这件事屈服,让他浑身的不舒服。

另外的,霍长渊心底里又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不等他自己琢磨明白,话就已经问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