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姐,你可以放心,我不是报社记者。我来是有点事想和许小姐谈一谈,这是我的名片。”从门缝下塞进一张名片,焦嫂拣了回来递给许艳晴,名片上写着——九州商社,石野村。
许艳晴看见不是记者也就松了口气,冲焦嫂点了点头。焦嫂这才先把门开了条缝,从门缝往外看了看,看门口站了个男人,穿了件黑色单扣西装,脖子上带着领结,面孔白净,鼻梁上架了副金丝边眼镜,一看就是有点身份的人,连忙把门开开大:“先生请进。”
石野村对焦嫂点了点头,先把室内扫了眼,才推了推眼镜走进来,焦嫂连忙把门关上。
许艳晴看见石野村打量自家的目光好像在估价一般,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也由不得她,所以吸了口气,抬头挺胸收腹地走过来向石野村伸出手:“石先生。”石野村伸手同许艳晴一握就放开手,推一推镜架,慢条斯理地讲:“许小姐的日子不好过吧。”
听见这句话,许艳晴的面孔腾的一下就红了:“石先生特地上门是讽刺我的吗?”石先生看了看四周,走到离许艳晴几步远的椅子坐了,反客为主地对许艳晴讲:“许小姐,你先请坐。”许艳晴想了想,到底坐了下来。
石野村白净的面孔上这才露出一点笑容来:“许小姐,你是个识时务的。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合作。”
许艳晴听到这句就来了精神,身体也朝石野村倾了过去:“什么合作?”
石野村对许艳晴笑了笑:“许小姐看过最近的报道吧。你的行为真是,不讨人喜欢。”许艳晴的面孔涨得通红,一下子又坐端正了,声音也尖了起来:“石先生的合作就是听石先生讽刺吗?”石野村对许艳晴的态度毫不在意,依旧温文尔雅:“许小姐插足人家家庭是一桩,陷害同事是另一桩,只要这两件事情摆平,许小姐还怕出不去吗?”
许艳晴冷笑着讲:“我不过是收了那个戆度一点不值铜钿的礼物,那种只戆度不过是个洋行买办,我瞎了眼睛也看不上他的,不过是他贪污的事拆穿了,没办法和太太交代,所以把责任推倒我身上,只孬种,瘪三。”
石野村眉头也不动下:“这件事我会帮你摆平。但是林嫮生那边,我希望你亲自去道歉。”
许艳晴听见石野村这句话,张大眼睛将他从上到下看了眼,忽然站了起来,怪勿得啊,好好能夏鼐的太太就寻到电影公司来了,原来是这个人帮伊出气故意弄我,林嫮生只小妖精,侬好!
“许小姐冷静,作弄你的人,不是我。”石野村摘下金丝边眼睛指了指许艳晴身后的椅子,又用表袋里的真丝手绢擦了擦,再戴好眼镜,这才看向依然立着的许艳晴,“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许艳晴这才坐下了,这次却是拿侧身对了石野村:“我去同她道歉,有什么好处?”
石野村微微一笑:“如果有记者拍到许小姐知过能改,许小姐说有没有好处?”
许艳晴也是在电影圈打了好几年滚的人,听到石野村这个说法就知道自己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是,这个石野村为什么要帮她?许艳晴再对自己的姿色有信心也晓得,这个石野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估计她在他眼中还不及她身边的绣花台布好看。
“石先生为什么要帮我?”许艳晴把身体又转来过了,看了石野村问。
石野村慢条斯理地讲:“这是我的事。许小姐只需回答我,愿意或者不愿意。”许艳晴仔细想一想,自家总归没什么损伤,所以点头答应:“好,石先生,我和你合作。”石野村听见许艳晴答应就笑了笑立起身来,向她微微欠一欠身:“请许小姐等我的电话。”讲完就向门口走去,焦嫂连忙打开门:“先生走好。”石野村还能对焦嫂点一点头:“谢谢。”
看见石野村出了门,焦嫂连忙把门关上,转回身来同许艳晴讲:“小姐,你和那个先生讲的什么我听不懂,但是这个人阴森森的,不像是好人呀。”许艳晴拿着石野村的名片在桌子上敲了两记:“焦嫂,我晓得,不过我现在还有什么好骗的呢?”只不过,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石野村下了许艳晴所住的公寓楼,临出楼门前回头看了眼,面孔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他正愁没办法接近林嫮生,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放在眼前,怎么能放过。
第40章
石野村始终想不明白,他说起来人才来不差,好说得上斯文端正,讲起身家来也不比陆凌桓少,就算陆凌桓和林嫮生青梅竹马,可他对林嫮生还有相救之恩,为什么不管他做了什么努力,林嫮生始终不肯喜欢他。更不明白的是,尽管每次叫林嫮生冷淡以后,石野村也能感觉到愤怒,可是一看见林嫮生,什么愤怒都烟消云散,只想林嫮生能认认真真地看看他,这个愿望好像在第一次看见林嫮生之后就在他心里扎根。
这次林嫮生叫人冤枉,石野村原本也是十分气愤,可是转头一想,这岂不是老天爷送到他面前来的机会,只要他把这件事摆平,还怕林嫮生不对他另眼相看吗?没想到,还没等他出手,事情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晓得是谁出手这样狠把许艳晴一下子推到了台前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把林嫮生给摘了出来。
看见自家的机会被人抢了去,石野村先是气得把自家关在书房里,对了那两幅画像坐了半天,等冷静下来发现自家也不是一点机会没有。把许艳晴推出去的人没想到他还是有点用的,只要她肯向林嫮生赔礼道歉,到时他再到林嫮生面前讲,是他晓得许艳晴做的那些事后,为林嫮生鸣不平,说服了许艳晴给林嫮生道歉。林嫮生就是不喜欢,看到他这份用心也不好拒他与千里之外。至于许艳晴会因为这次的道歉有什么后果,又关他什么事。
所以石野村从许艳晴这里出来,先到了夏鼐家。
夏鼐虽然没吃官司,但是因为退赔的时候动用了夏家的老底,因此等夏老太太一去世吉兄弟分家的时候,他的那份就少。更何况因为他做过挪用公款的事,在买办这一行把名声坏了,所以也找不到差不多的工作。而他又怕坍台不肯去做别的工作,所以在家坐吃山空,因此叫顾墨笙轻轻松松一挑就上了山,去做了出头的枪。尽管夏鼐太太拿回来点大洋,但是相对夏家未来的生活,也不过杯水车薪,正是忧愁的时候,石野村上了门。
石野村从来不耐烦和这种人多废话,开门见山地就问夏鼐在许艳晴身上花了多少钱。
夏鼐一看石野村的车子和打扮就晓得是个有身家的,以己度人地以为是和他一样对许艳晴有心思的人,现在是来为许艳晴出头的,就同石野村诉苦,讲他为许艳晴花了多少钱,导致家庭动摇,太太实在是急了才冲动地去找许艳晴,并不知道会给许艳晴小姐造成麻烦云云。
石野村一听就晓得夏鼐这是误会了,也不解释,当时就开了张三百大洋的支票给夏鼐:“夏太太既然这样会说话,还劳动夏太太再去一次电影公司,就说当时误会了许小姐,她和你不过是一般的男女朋友。只要夏太太肯走这一趟,我再送两百大洋当做夏太太的车马费,夏先生以为如何?”说了,又把要点给夏鼐讲了一遍。
现在的五百大洋在夏鼐眼睛里真是一笔巨款,当时就答应了,生怕石野村后悔,一把把支票抢了过去。石野村欠一欠身:“那我就等夏太太的好消息。”转身走了出去。
夏鼐夫妇收了石野村铜钿,果然第二天就到电影公司门口帮许艳晴讲话。
电影公司门口倒是还等着几个记者,看见夏鼐太太过来,以为她又是来寻许艳晴麻烦的,连忙拥过来抢新闻,结果真是个新闻,夏鼐太太竟是来说她当时误会了许艳晴,她和夏鼐不过是普通朋友,但是夏鼐曾经送许艳晴金项链,宝石戒指的事,夏鼐太太一句也提。所以普通朋友四个字更显得意味无穷,再看看夏鼐太太挺着肚皮,面孔比前两天瘦得多的样子,倒是认为她是叫夏鼐逼了着来的人多,实在是男女之间已经到了送贵重礼物的程度,再说是普通朋友,谁肯信呢,只是有这样一种说法,对记者来说总是大有可写。
所以到了第二天有些报纸就登了夏鼐太太的说法,虽然话里话外的还是在同情夏鼐太太,认为她是叫丈夫逼的,但是比起前两天重点都在许艳晴身上,总算是松了一松,许艳晴看到报纸的时候也是长出一口气,接着就接到了石野村的电话。
石野村在电话里说:“许小姐,下面该你兑现承诺了。现在请你到楼下,有辆车会把你送到林家,要怎么同林嫮生说,需要我提点一二吗,许小姐。”
许艳晴叫石野村气得捏着话筒的手的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反过来问石野村:“石先生希望我怎么说?”
石野村慢吞吞地说:“许小姐,中国人有句话,敢作敢当,这样对大家都好。”
许艳晴本来以为过去含混其词下,没想到这个石野村竟是要她亲口承认自家做过的事,虽然《新闻报》真不是她收买的,但是她收买了《虫二报》的事要是叫记者们知道,下场比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当时就有些迟疑。
石野村听许艳晴在电话里不出声,就加了句:“许小姐,夏鼐太太既然能改一一次主意,难能保证她不改第二次主意。”
听见这句话,许艳晴差点又把电话摔了,想了几分钟,到底点了头。终归是上了当了,总是来日方长,先熬过这一关再说,所以咬牙切齿地讲:“好。”
既然要去道歉,许艳晴就不敢化妆,身上也换得件黑色下摆绣梅花的金丝绒旗袍。到了楼下,果然看到辆黑色的汽车静静停在楼梯口,车身上还有“祥生出租汽车”几个字有只手从司机位置伸出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车门。从倒车镜看到许艳晴下楼就推开车门下车,大声叫:“许小姐,快上车。”
他虽然这样说,人也下了车,可是就是不给许艳晴开车门。而许艳晴楼下还是蹲守了几个记者,本来正有点昏昏欲睡,突然听到这声“许小姐”就来了精神,一下子冲了过来把许艳晴在当中:“许小姐,你对夏鼐太太的话有什么看法吗?”“许小姐,你觉得夏鼐太太是不是叫夏先生逼着来为你澄清的?”“许小姐,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去电影公司吗?”
许艳晴到了这个时候就明白上了石野村的当。尽管看起来夏鼐太太帮她说了话,可是和没说也没多大区别。石野村这么做的目的,就是骗她去给林嫮生道歉,好讨林嫮生欢心。所以许艳晴就象被人打了两记耳光一样,面孔涨得通红,她本来对林嫮生心上就有气,一口恶气就冲了上来,倒是在一瞬间想明白件事。
如果她私下去找林嫮生道歉,林嫮生完全有理由不原谅她,也完全可能不原谅她,她走那一趟就是自取其辱。倒不如当着所有记者的面,公开向林嫮生道歉。记者们会帮她去问林嫮生只妖精,到时候林嫮生如果不原谅她,就可能被人说一句心胸狭窄。哪怕是为了应付记者,林嫮生不得不说出原谅她的话,对她也只有好处的,所以许艳晴竟是对记者说:“我是去找林小姐道歉的。”
这句话一出许艳晴的口,记者们当时就是一静,紧接着就拥得更近了:“许小姐,你为什么要和林小姐道歉?”“难道以前的报道是真的,真是许小姐给新闻报通的消息?”
许艳晴站了一回,心里又挣扎了几分钟,终于点了头,竟是把《新闻报》那件事拉到了自己头上,又做出一副深为后悔的样子对记者们讲:“我真的是一时冲动。本来电影的女主角伍导演已经答应考虑我了,忽然来了林小姐,她从来没演过戏的,导演却叫她来做女主角,这口气叫我怎么咽得下。是我心胸狭窄,不能正确看待换角色这种事,所以想给林小姐制造些麻烦。我找了记者以后就后悔了,但是那时候已经不受我控制了。现在我当着各位记者的面,通过各位的报纸向林小姐深刻道歉,希望林小姐能原谅我这一次的鲁莽。”
讲完就向着几个记者鞠了个几乎有九十度的躬,直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走去。
记者们看着许艳晴上楼的背影,面面相觑了会,忽然想起刚才大声喊许小姐的那个司机,一转头,司机依旧等在原地,拿着张搞不清状况的面孔看着他们,就拥过去问司机,车子是谁租的的,又是谁叫他来接许艳晴的。
司机看看左面的记者又看看右面的记者,莫名其妙地讲:“你们没看到车上的字吗?祥生出租车公司!我许小姐亲自打电话来订车的啊。”说到这里又嘀咕了句,“我本来以为给大明星开车是好事了,肯定有小费,还帮人抢了趟,哪里晓得白跑一趟。”
记者们互相看了眼,又盯了司机问:“你怎么知道是许艳晴小姐。”司机撇了撇嘴巴:“怎么不知道啦,打电话来的是个小姐,报的是许小姐的名字、地址、电话。不是她还能是谁。好了,好了,你们都让让开,我还要回公司交差。触啥死人霉头,白跑一趟。”司机推开围在汽车边上的记者,很快就发动了汽车开走了,留下几个记者还站在原地。
几个记者本来对许艳晴会得公开道歉就有些疑问,以为她是想借机炒作一把的多,现在听见她事先叫了汽车,这个疑问更加深了一层。
第41章
要说这些记者实在也不是什么好人,看见许艳晴做完姿态上楼去了,几个人商量了一回,一致认为这次机会难得:不管是林嫮生小姐接受许艳晴的道歉还是不接受,都大有可写,甚至从新闻的角度和大众的反应来讲,如果林嫮生不肯和许艳晴和解,更有爆点,所以一致同意杀到林家去采访。
记者商量定了,几个人合叫了三部黄包车拉到了林家所在的弄堂,完全没注意到黄包车后跟了辆黑颜色的克莱斯勒。
林家的大门关着,前两天这里还蹲守了好几家报社的记者,今天却是安安静静,只有偶尔经过的行人。几个记者互相看了眼,一起来到林家门前,推选了个看起来比较像好人的去敲门。
阿珍听见敲门声跑过来把大门打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朝外看了眼。一看是好几个男人,有几个脖子上还挂了照相机,连忙要把大门关上。叫记者们推选出来的那个人一伸手把门撑住:“小姑娘,我们都是记者,想采访下你们小姐。不知道林小姐愿意不愿意接受采访。”
阿珍撇了撇嘴:“我们小姐不在家。”讲完又用力要把门关上。记者们怎么肯叫门关上,帮着前头那个记者把门又推开了点。阿珍一个小姑娘,就是在做佣人,做的也是轻体力的工作,怎么比得过几个大男人,大门一下子被顶开了,到底记者们还懂点法律,到底私闯民宅,只能在外面喊:“林小姐,林小姐,许小姐当着我们的面向你表达歉意,你怎么看?”
章丽娟和吴妈两个正在厨房里研究当天晚上的菜单,听见记者的声音,章丽娟的面色就不对了,把腰上的围裙一解:“许艳晴只女人是咬牢囡囡勿放了,真当我章丽娟好欺负啊!”讲着把围裙往吴妈怀里一扔,转身朝厨房外走去。刚刚走出厨房门,章丽娟就立停了:“囡囡。”
林嫮生已经下了楼,抱了手臂立在客厅当中,薄薄的嘴唇抿了抿:“阿珍,放他们进来,我倒想听听,许艳晴是怎么向我道歉的。”
因为大门已经打开,听见林嫮生这句话,记者们一拥而入,在客厅里各自占据了有利的位置,有两个记者动作慢了点落在最后。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壮的记者抢先开口:“林小姐,听说讲《未央宫记》先定的女主角是许艳晴,是你抢了她的女主角,是不是这样的?”
林嫮生下颌微微一扬:“这位先生,回答问题前,我是不是可以知道你在哪家报社高就,姓甚名谁。”她长得漂亮,挑了下颌讲话的姿态,不独不叫人觉得她傲慢,反而倒有点受宠的大小姐那种恰到好处的娇惯,不叫人讨厌。再讲,记者采访前自报家门是行规,所以其他的记者倒还哄堂一笑。
打头阵的记者面孔也有点红了,补充了自家是那个报社的记者,叫什么名字之后又问林嫮生:“林小姐,许小姐说的是不是真的?”
林嫮生终于回答:“这个问题记者先生好像问得有些多余啊。许小姐说我抢了,我说没抢,各执一词,大家都没有证据,还不是看你们想相信谁。就是伍导演说了不是我抢的,要不信的人依然可以不信,是不是这个道理?”林嫮生讲话的态度并不激动,甚至连声音也没提高,面孔上还带了点笑容,但是话里绵里藏针,以林嫮生的年纪和阅历来讲,这番话已经算是滴水不漏,叫在场的记者暗暗翘了个大拇指。
林嫮生左手边的一个记者,眼睛一转,就问林嫮生:“许小姐讲他嫉恨你抢了她的女主角,又晓得了你和夏继祖的一些纠葛,所以串通新闻报来报道你,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这个问题明显挖了个陷阱给林嫮生,假使她说对这事感到生气,记者们自然会把生气发扬光大到愤怒,进而能进一步演变,说不定林嫮生就会变成一个气量狭小的人。假使林嫮生为了个人形象而表示了宽容,记者们虽然不好再做文章,可是白白便宜了许艳晴。章丽娟虽然不识字,可是对其中的厉害倒也拎得清,快走几步到林嫮生身边就要开口,叫林嫮生打断了:“姆妈我自家会处理。”讲完转过来看了看提问的记者,“许小姐当了大家的面承认冤枉我?”记者回答:“是啊,所以林小姐有什么看法吗?”
林嫮生笑一笑,竖起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在这个记者面前摇了摇:“你问问题不可以只问一半的哦。”大家谁也没想到林嫮生居然是这个回复,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提问的记者反问林嫮生:“林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说我问问题只问一半。”
林嫮生看也不看他,转向其他记者:“各位记者敲门的时候说,许小姐当着你们的面向我表达歉意,是不是?”
这个是事实,记者们不约而同地点头。
林嫮生又点一点前头提问的那个记者,却是问其他记者:“这位记者先生说许艳晴亲口承认这次《新闻报》污蔑我她有份参与,是不是?”
这也是事实,记者们再次点头,倒是有人反应机敏,已经想到林嫮生接下去要说的什么,不禁抬头对林嫮生看了看,看她最多也不过十八玖岁的年纪,短短的学生头,皮肤雪雪白,眼睛墨墨黑,看起来嫩得像雪娃娃一样,但是反应敏捷,心思周密,可以讲一句聪敏过人,所以悄悄地后退了步。
林嫮生看见记者们点头,就拍了拍手:“所以这位记者先生的问题应该是,许艳晴许小姐她当着你们的面对承认了她有份参与这次《新闻报》污蔑并向我表达了歉意,对这件事我怎么看,是不是这样的,记者先生们。”
讲句老实话,人年轻漂亮实在是占便宜,叫林嫮生笑吟吟地说破,记者们尽管有些不好意思,也只是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另外就有个记者问林嫮生:“那林小姐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吗?”
林嫮生皱了皱眉头:“这个啊,如果许艳晴小姐的确有诚意,应该私下当面给我说这句才对。通过你们转达,倒叫我不原谅也不行了,我不原谅就好像我心胸狭窄一样,所以我就原谅她吧。”
第一次碰到直截了当到把底牌全翻开,但是原谅了又等于的回答,记者们有点吃不准地看着林嫮生。林嫮生笑得更加漂亮,转头对身边的章丽娟讲:“姆妈,给记者先生们上茶上点心。”章丽娟和记者们一样,叫林嫮生这样毫不转弯的回答震了震,听到林嫮生叫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讲:“是的,是的,先生们喝杯茶再走。”转头就叫吴妈。
她们母女俩这一问一答叫记者们醒过神来,再仔细想一想林嫮生的回答,倒是有点兴奋了,这小姑娘看起来一点点大,又是娇滴滴的芈模样,打起太极推手的本事倒是不小,这样的回答落到报纸上,正可以满足看报纸的市民的好奇心,都不肯再呆,纷纷告辞。
记者们走出林家大门,阿珍连忙就把门关上,全然没有注意到石野村站在门边。原来石野村的车子一路跟着记者们的黄包车过来,在前头路口转弯的地方把落在最后的一辆黄包车拦了下来。还不等无冕之王们对他这个危险架势行为做出批评,石野村已开出条件,要他们在采访林嫮生时,多多帮衬林嫮生,同时想办法不要让林家的大门关上。尽管不知道石野村具体是什么人,可是这个社会向来是先敬罗衫后敬人,一看石野村身上西装的手工和衣料,再看看他的车子,两个记者就答应了,收下了每人十块大洋的酬劳,所以他们当时最晚进来。也是因为他们的帮衬,林嫮生家的大门没有完全关上,石野村在外面把记者对林嫮生的采访听了个全场。
依照石野村本来的打算,他先诱骗许艳晴答应他的条件去向林嫮生道歉,依照许艳晴走投无路的情况,九成九是会答应他的,而事实上也是,许艳晴虽然觉得石野村没什么理由来托他一把,可还是答应了他的条件。
所以今天石野村事先叫女秘书冒充许艳晴打电话到祥生出租车公司借车。许艳晴楼下一直有记者蹲守,看见许艳晴下楼,百分百是要围上去的,逼问许艳晴和夏家的关系,逼问许艳晴和林嫮生的关系。而以许艳晴的多疑和心胸狭窄,叫记者们这么一围攻,肯定会恼羞成怒。
假使许艳晴回身上去,那么夏家还有两百大洋在他手上,自然是他要夏家讲什么,夏家就会讲什么。假使许艳晴恼羞成怒,自然会将一口毒气呵在夏家和林嫮生身上,说出些对林嫮生不利的话来,而他本人就在一边,完全来得及及时出面将局势稳住,甚至再踩许艳晴一下。假使许艳晴有点心机,还是能向林嫮生道歉,那么既然是他劝许艳晴来道歉的,那么林嫮生总不好再对他板面孔。
可没想到许艳晴竟是要记者转达她对林嫮生的歉意,石野村先是愤怒,到后来倒觉得是天赐良机,如果林嫮生叫记者们为难的时候他可以冲出来再一次英雄救美,效果可是比单纯的劝许艳晴道歉好上许多。可石野村怎么也没想到,林嫮生自家竟是轻松地将事态摆平了。
第42章
在石野村眼中林嫮生不过是个娇滴滴的离不开人保护的小姑娘,就那夏继祖的事来说,前后两次,如果没陆凌桓和他,只怕早已经出了事。就是摆平《新闻报》的新闻,虽然不知道是谁出的手,可林开愚尽管是史学大家,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人脉手段,更何况章丽娟不过是个家庭妇女,更加不可能是她。所以林嫮生叫记者们一围,自然手足无措,这时候他出来,不说叫章丽娟林嫮生母女对他另眼相看,至少也能加些分数。
可哪里想的到事态的发展远远超过石野村的意料,林嫮生面对记者的时候真好说一个举重若轻,还不等石野村想出应对的办法,记者们已经从林家铩羽而归。
看着林家的大门就在他面前关上,就是石野村再有涵养,面色也有点异常。也幸亏阿珍粗心,完全没注意到门边还站着个石野村,假使她看见了石野村,只怕要吓一跳。石野村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是两只眼睛盯了林家的大门看了好一会,才转身走向弄堂口。
司机看见记者们一个个出来,神态轻松,互相之间认识的还一边走一边讨论,倒是大部分都在说林嫮生这个小姑娘不简单,机智聪明,长得还漂亮,家世也清贵,等她阅历再丰富点,整个上海滩的电影圈没人玩得过她,以后采访她的时候要小心点,轻易不要得罪云云。
因为石野村打的算盘没有和司机交代,所以司机看见石野村脸色正常地出来,只以为同林家讲得不错,一边给石野村开门一边笑吟吟地把记者们讲林嫮生的话学了几句给他听,还拍马屁:“先生,难得听见记者们都夸一个女明星聪明。”
石野村正要上车,听见司机这句话就对他看了眼,一句话也没讲就钻进了汽车。看见石野村这个动作,司机心就往下一沉,可是回头想想又想不出自家刚才说了什么话能惹得先生不高兴,再想想石野村一贯的阴阳怪气,倒又觉得正常起来,石野村要是满面笑容才是怪事体。
石野村计划受挫,当时难免有怒火,可等到石野村回到家中,把自家关进书房,看见那两幅画像之后,一口气怨气又淡了下去,坐在画像前面,轻声同画上的人讲话:“你总是这样,别说对我笑了,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不过没关系,你还不懂事呢,等你明白谁对你最用心的时候,你就会对我笑了,没关系的。那个许艳晴,你不喜欢她是不是?你不喜欢的,我就不喜欢,你放心,我早晚给你出气,乖,等一等,很快就好。”也实在是石野村的书房是禁地,除了他哪个也不能进来,不然看见他这幅模样,不把他当疯子也要以为他是神经病。
再说许艳晴在记者们面前向林嫮生道歉时真的是一时冲动,讲话的时候还以为出气,等上楼吃了杯茶以后倒是更加得意起来:她这里算计了林嫮生叫记者们逼不得不接受她的道歉,林嫮生那只小妖精气量狭小,她的姆妈又凶得像只雌老虎,吃了这个亏,怎么肯善罢甘休呢?不管是林嫮生自家还是她姆妈那个凶女人,只要有一个人找她的麻烦,她都可以继续找记者哭诉,不怕记者不觉得林嫮生虚伪。
许艳晴越想越是得意,可是得意的时候没个人诉说,也是难过,所以许艳晴在房间内走来走去,转得焦嫂头也昏了,只以为许艳晴怕林嫮生不原谅她,就过来劝说:“小姐,等在化妆间再碰到那个林小姐,小姐再和她打声招呼,林小姐也是个有文化的人,当着公司同事的面,难道她还能不原谅小姐吗?只要她当着那些男演员女演员的面说了原谅小姐的话,难道她还能反悔?”
焦嫂虽然对许艳晴也算有忠心,可惜这番话讲得实在不伦不类,更没有说到许艳晴心里去,就叫许艳晴脸色不太好看。焦嫂看见许艳晴不太高兴,想了想,终于讲了句许艳晴喜欢听的话:“小姐,你放心,我觉得林小姐一定会接受你道歉的,她要不接受,就显得她气量小了。”
焦嫂一语成谶,第二天来采访过许艳晴和林嫮生的几家报社基本用的都是林嫮生的原话,都是在说许艳晴利用媒体逼林嫮生原谅她,偶尔有一两张没提这事的报纸,也是全部含混其词地表示了许艳晴的心机深。利用记者为难小姑娘。许艳晴看到这几张报纸的时候,好比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冷得手脚都僵了。
而顾墨笙那头把许艳晴推到前台用来转移市民的注意力之后,防备着有些报纸为了销量别出心裁与主流的舆论唱反调,继续为难林嫮生,所以时刻留心着新闻。没想到许艳晴这个女人居然自作聪明到在记者面前向林嫮生道歉,而林嫮生也给了他个惊喜,竟是借着许艳晴这个动作反将一军,估计许艳晴吃着这个教训,短时间内不敢再有动作。
因为有了许艳晴这个挑衅的动作在先,倒是彻底把林嫮生放在了受伤害的位置上。所以顾墨笙就给林开愚去了电话,表示前段时间不方便和林先生林太太吃饭,现在由他请客,算是道歉,希望林开愚林太太林小姐能拨冗前来。
顾墨笙的话讲得十分客气,再说到底是林家欠了他的情,所以林开愚自然不能推脱,还不好意思地讲:“本来该是我们请顾先生的,倒叫顾先生破费。”
顾墨笙听林开愚这句话就知道他答应了,就笑说:“应该的。何况我妹妹顾玉笙叫家里人宠坏了,做事说话没有章法,十分任性,以前有冒犯嫮生的地方,这次一事两便,就当玉笙向嫮生道歉了。”
顾墨笙这么安排是怕他和林嫮生来往不多,到时候万一冷场没有人打圆场,彼此就尴尬,他既然打算追求林嫮生,自然不希望发生这种事。而顾玉笙和林嫮生从前是好朋友,后来虽然有不开心的地方,但是也不是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要把话说开,顾玉笙就是个好陪客。
林开愚不管是作为教会大学的教授还是林嫮生的爸爸,都见过顾玉笙,隐约知道她的为人,虽然脾气不是很好,本性倒是还不错,没听过她仗着自家是警备区司机女儿的身份欺负人的事,尽管好感不多可也没什么恶感,更何况是顾墨笙请客,他开口给顾玉笙打圆场,他也不好说不,所以就笑说:“嫮生那孩子叫我和太太宠坏了,从来不肯吃亏的,不好全怪顾玉笙一个人。”
顾墨笙就讲:“林先生不用客气,我妹妹是什么样的脾气我清楚,这回的事情不能怪嫮生。林先生,您看明天晚上,金门大酒店怎么样?如果您没意见,我这就订房间。”金门大酒店自从二十年代落成以来一直是上海滩上上流社会聚会用餐的首要选择,顾墨笙选在这里,足见诚意。
顾墨笙这里同林开愚敲定见面,回家之后就把顾玉笙叫到了书房,顾玉笙从小就怕这个大哥,听见顾墨笙叫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一进书房就看见顾墨笙难得地没坐在书桌后,而是坐在沙发上,看见她进门就讲:“坐。”顾玉笙一句也不敢问,规规矩矩地在顾墨笙对面的沙发上坐好,背挺得笔直。
顾墨笙把顾玉笙看了看:“不用紧张。”
顾玉笙进门前以为是上次和钟欧梵一起笑顾墨笙年纪老大还打林嫮生主意,当时钟欧梵在,顾墨笙不好发作,现在秋后算账来了,没想到顾墨笙没发火,顾玉笙眨了眨眼,稍微放松了些。
顾墨笙问:“你和林嫮生还不开心吗?”
顾玉笙又眨眨眼,倒是反应过来,自家大哥为林嫮生用了这些心,可是林嫮生一点不晓得,岂不是等于富贵还乡的时候偏偏是锦衣夜行,所以要借自己的口传话给林嫮生?面孔上当时就露出笑容来:“大哥,我明白的。你尽管放心。你为嫮生摆平了新闻的事,她还不知道吧。大哥这个身份,怎么好亲自和她说呢?岂不是落了下乘,大哥放心,我一定把话给您传到,我办事,您还不放心么。”
顾墨笙叫顾玉笙这谄媚的表现逗得笑了笑,十指在胸前交叉,上身后仰往沙发背上一靠:“这事她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那叫她来做什么?尽管顾玉笙知道自家讲话的确没给林嫮生留余地,叫她难堪了,可林嫮生不也没给她留面子,这件事上大家都有错。所以听到顾墨笙要她明天去向林嫮生道歉,顺便做陪客之后,顾玉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可因为顾墨笙积威深重,顾玉笙拒绝的话就不敢说出口来。
顾墨笙自然知道顾玉笙心上不情愿:“不过是吃顿饭,说句对不起,我相信你做得到。”
第43章
就是再借顾玉笙预感胆子也不敢当着顾墨笙的面讲个不字,只好答应,又小心地问:“假使林嫮生不给我面子怎么办?”别的不讲,只看林嫮生叫夏继祖缠烦以后干脆利落地叫他去死就知道她脾气也不小的。
顾墨笙平静地讲:“只要你道歉。别的不用你操心。”
顾玉笙听这句话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下头什么话也不敢说了,点了答应,又问了顾墨笙自家该穿什么衣服,几点出门,得着答复之后才退了出去。刚刚走到自家房间,正要推门进去,身后就有人叫她:“三小姐。”
顾玉笙听见叫声就转过身,她的身后站了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穿了件墨绿色的旗袍,身材瘦小,顾玉笙看见是她,面孔上就有点笑:“金姑姑,是姆妈有事叫我吗?”
金姑娘本名叫金玲,是上海警备司令顾云飞的正房太太田慧珠的陪嫁丫头,一辈子没嫁过人,只知道服侍田慧珠,所以顾家的几个少爷小姐都客气地叫她一声金姑姑。
金玲面孔上一点笑容也没有:“是的,三小姐,请跟我来。”说了先向后转身,顾玉笙跟着上到四楼,一直走到四楼最右的房间前,金玲敲了敲门:“夫人,三小姐来了。”里头就有个女人答声:“进来吧。”
金玲把门一推,随着房门推开,里面就卷出一股檀香味,顾玉笙踏进房门,刚刚开口叫了声:“妈。”门就在她身后关上。
房间内供着一具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像前一只蟠龙三足鎏金香炉里插着三支香,田慧珠就跪在前面的蒲团上,听见顾玉笙的声音就点了点身边空着的那只蒲团:“先给菩萨上支香吧。”
虽然田慧珠和顾墨笙母子关系冷淡,但是她到底是顾墨笙的生母,顾云飞一向又看重这个原配夫人,所以听见她叫自己磕头,顾玉笙一点不敢迟疑,走到田慧珠身边跪下,掂了香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头,把香□□香炉,又看田慧珠要起身的样子,连忙伸手扶了把。
田慧珠十八岁的时候嫁给顾云飞,三年后才得着头生子顾墨笙,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头发花白,面孔上已经有了皱纹,看着竟比本来年纪还要大上几岁,不过因为长年礼佛的关系,面相看着倒还慈祥。因为顾玉笙乖巧地主动扶她,就在她手上拍了拍,由着顾玉笙将她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又对顾玉笙讲:“坐吧。”顾玉笙这才坐下来,小心地讲:“妈,您叫我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田慧珠慢慢捻着手上已经油光发亮的一百单八颗小叶紫檀念珠,几圈兜过才问:“我听说你大哥看上了个女孩子?”
顾玉笙叫田慧珠这句话问得一愣,条件反射地问:“妈,您怎么知道的?”
田慧珠微微笑了笑:“那就是真的了?小姑娘是个什么出身,你给我详细说说。”顾玉笙一面怕告诉了田慧珠惹得顾墨笙不高兴,又怕不告诉田慧珠,田慧珠回头告诉顾云飞,自家一样有麻烦,所以想了想,终于决定实话实说:“她是我大学的同系学妹叫林嫮生,比我小一岁。林嫮生她爸爸是我们学校历史系的系主任,留过洋的,不过听说她妈妈是个不识字家庭妇女。”
听见林嫮生的身家背景,田慧珠手上念珠又兜过两圈,轻声叹息:“识字不识字有什么关系?明理就好。只是比你还小一岁,那就是十八岁了。年纪是小了点,还是大学教授的女儿,只怕人家家长不愿意。”顾玉笙眨了眨眼,姆妈这意思是不反对?
田慧珠又捻了捻念珠:“你大哥要是有什么进展,过来告诉我声,不要给他知道。”顾玉笙不敢当面反抗“哦”了声。田慧珠点了点头,一伸手从身边的茶几上取了个大红锦缎盒子,朝顾玉笙面前一退:“回去吧。”田慧珠私房丰厚,手上的都是好东西,所以顾玉笙一看见锦盒就心花怒放,不过面孔上一点也不敢露出痕迹,先立起身谢过田慧珠才接过锦盒就退了出去。
金玲看着顾玉笙下楼,这才自家进房过来叫了声:“小姐。”田慧珠抬头对她看了眼,轻轻叹了口气:“你也听见了?”说这眼圈就是一泓。金玲递了块手绢上去:“小姐,以前的使也不好怪你的,大少爷现在不明白,将来会明白的。好在大少爷终于有喜欢的小姑娘了,要是林家不愿意,我们在后面帮着解释明白,林家既然是有文化的人家,总是讲道理的。”
田慧珠叹了口气:“到底是,哪里肯委屈女儿做填房。”金玲听见这句就笑了:“小姐,都三十年代了,哪里还有填房续弦的说法啊,何况前头的大少奶奶没留下孩子,林小姐嫁进来和初婚的分别也不大,没事的。田慧珠还是皱紧眉头:“总归是我以前对不起他。”
顾墨笙从前的妻子唐喜若是田慧珠姐姐田智珠的女儿,和顾墨笙同年。唐喜若幼年丧母,父亲很快继娶,田慧珠可怜外甥女儿,怕她叫继母虐待了去,就将她接到身边抚养,所以唐喜若和顾墨笙可以讲是青梅竹马。
不过顾墨笙长到十五岁就叫顾云飞送去了德国留学,四五年没有回国,直到二十岁那年忽然接着电报说是田慧珠重病,当时就向教授请假回国。
顾墨笙回到山西才知道上当,田慧珠身体一点毛病没有,不但没有毛病,还春风满面,顾墨笙哭笑不得,同田慧珠讲他正面临毕业论文,要立刻赶回去。哪里知道田慧珠当场板了面孔,提出条件要顾墨笙娶了唐喜若,并且要把唐喜若一起带回德国,要不然顾墨笙也别想回去了。
顾墨笙虽然同唐喜若一块儿长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顾墨笙同唐喜若就是不对脾气,如果拿她当妹妹看也就算了,要娶她做妻子,顾墨笙一想就头疼。而那时候清朝叫国民/政/府推翻没几年,虽然/政/府讲了婚姻自由,可是很大程度上还是奉从父母之命,顾墨笙那时候年纪刚刚二十岁,叫父母联手逼着不得不屈服。
但是顾墨笙也提出了条件,结婚可以,但是不能带唐喜若去德国,既然唐喜若嫁给了他,作为他的妻子,就该替他在父母面前尽孝。田慧珠还不死心,倒是唐喜若还明白点儿,亲自来劝了田慧珠,这才叫田慧珠答应。
顾墨笙和唐喜若结婚以后才知道,为什么田慧珠不惜以自家重病为幌子也要哄他回来,逼他结婚的原因。
原来唐喜若的继母黄多慈看上了唐喜若生母田智珠的陪嫁,撺掇了唐喜若之父唐崇要把唐喜若嫁给她娘家侄子冯科。那个冯科年纪轻轻,吃喝嫖赌抽,无所不为,把好端端一个姑娘嫁给这么个东西,嫁过去没几天只怕就要给吃得骨头也不剩,就是唐崇舍得,田慧珠也舍不得。
只不过现在虽然是民国,父母之命还是有点用的,要阻止唐崇和黄多慈胡乱把唐喜若糟/蹋了。只有假托田智珠的遗言,讲田智珠临死时把唐喜若许配给了顾墨笙。一来唐喜若是田慧珠从小看到大的,品行也算得上端正纯良,而来顾家是军/商两界都有势力,就是唐崇再糊涂也不敢和顾家叫板。
至于顾墨笙和唐喜若,田慧珠以为虽然结婚是忽然了点,但是他们两个青梅竹马又不是没有感情基础,时间长也就好了,这才有田慧珠提出的要顾墨笙把唐喜若一起带回去的话。只是田慧珠没想到,顾墨笙脾气刚强,对唐喜若又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一直拿她当妹妹看的,所以就是在新婚之夜。两个人也是各睡一个房间。
顾墨笙在家只耽搁了三天就回了德国,又过了三年,拿到了博士学位才回的国。回国之后的顾墨笙和唐喜若依旧是相处冷淡,虽有些兄妹之情可是毫无夫妻情义,依旧不曾同房。
和顾墨笙不同,唐喜若是真的拿顾墨笙当丈夫看的,看他对自己礼貌是有,可是毫无感情,她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积郁成疾,不久就得了肺结核。
肺结核是要传染的,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就是顾墨笙不和唐喜若分房,顾云飞和田慧珠也不敢叫顾墨笙和唐喜若接近,也不敢把唐喜若留在家里,就把唐喜若送去了杭州的一个疗养院,以为杭州山清水秀的,对唐喜若休养生息有好处。
唐喜若在疗养院住了一年多,虽然有医生看护日夜照顾,可是病势日渐沉重,不到一年就病入膏肓,到了最后,唐喜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郎,瘦得好像骷髅一样,看见的人没有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