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不该带出那个胚胎,如果那个‘鬼魂’能够侵入你的办公室查看你的电脑,那么它也能察觉那个胚胎是否被移动了。你带着仅有一枚的胚胎参加学术会议,如果不是要对全世界发布,那么只能是你觉察到危险了,想借机转移它。它可能近于压力对你动手。你是个科学家,你很敏锐,但你不懂军人的思路。”内森·曼缓缓地说,“保护好自己,在我赶到之前。伊甸园的钥匙握在谁的手中,谁就被死神通辑,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是罪人么?”

“我们曾是天使,但已经失格了。”内森·曼挂断了电话。

内森·曼按着话筒沉默了一分钟,而后他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一条银色条纹的领带,和一件白色棉布的衬衣。他把睡袍扔在床上,露出皮肤苍老肌肉却仍旧精悍内敛的身躯,同时打开了一只黑色的公务旅行箱。

衬衫、领带、西裤、外衣、眼镜、护照、钱夹、早已经填好的报关文件、平板电脑、钢笔、牛皮面记事本、身份磁卡……每一件必需的东西都讯速地到达指定位置,整个流程仿佛被演练了几百几千遍那样丝毫不乱。同时,外面的停机坪上,习机的引擎开始轰响。最后是一柄黑色的伯莱塔大口径手枪,他亲手掂过每一粒子弹,把它们一一压入弹仓,最后上膛,特意加磅的弹簧给枪机带来强有力的回馈感。内森·曼把枪填入了旅行箱的夹层。这是最后一个空余的位置。

他蹲下身系紧鞋带,在镜子里站了起来,镜子里站着一个穿银灰色西装提黑色手提箱的老人,像是一声块锤炼过千百次的金属。

“没有人动过他的电脑,他的电脑通过一根同轴光缆和我直联,处在我24小时监控之下,我刚刚检查过所有记录,绝对没有任何异常的访问记录。”四面八同时传来低沉优雅的北欧男人声音。

超级计算机‘鲁纳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云计算系统,使用全球所有入网的电脑进行计算,把这些计算机当作它自己的神经元使用,从而拥有了接近人类的学习能力,能够同时监控一片战场上的几千个战斗单位,模拟‘混沌’进行计算,拥有部分的预言能力。

“你的意思是马林只是神经过敏?”内森·曼淡淡地问。

“我试图保持沉默,但是马林·麦克道尔博士刚才是在质疑我保护数据的能力,我被模拟出来的人格认为,他不信任我。”鲁纳斯说,“我必须申明我认为我没有失职,在我24小时监控下,绝对没有人能够使用他的电脑而不留下痕迹。在他不在电脑前的时候,我通过联网无时无刻不在监督那些数据的安全。即使是五角大楼的量子计算机‘守恒’试图侵入马林·麦克道尔的电脑,我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但你没有发觉任何人潜入的证据,是么?”内森·曼整理着依赖。

“绝对没有。”

“你的计算能力确实强大,如果你是一个智人,‘守恒’在你面前只是一只三叶虫,你有人格,你因些自豪,但是你知道这也是你最大的缺点。”内森·曼紧紧领带。

“什么?”

“当一部计算机越来越像人的时候,它像计算机的弱点就会消失,反而增加像人的弱点。”

“人的弱点?”

“比如,饶舌。”内森·曼淡淡地说。

“博士,我在跟你讨论一件逻辑上完全不可能的事。”鲁纳斯很严肃,“这件事很重要,你即将为马林·麦克道尔教授毫无证据的危机预感飞往芝加哥。而我在告诉你,这种危机感只能是因为他的精神分裂,他有神经病史,他还有脑瘤,他的大脑正在被晚期的癌组织压迫,你怎么能信任他的判断?”

“好,让我听听你的逻辑。”内森·曼看了看腕表,“我还剩一分钟。”

“首先,监控设备和他本人都证实了没有人进入他的办公室打开电脑,我查阅了监控记录,排除了有人潜入的可能。”

“继续。”

“那么只能是黑客入侵,但是从计算能力上说地球上任何计算机都无法和我相比,根据设计思路,我的最大计算能力是地球上所有计算机的总和。我涵盖了它们,在计算的领域,我不是一份子,而是整个领域本身。”

“我清楚设计你的设计思路,那是划时代的,地球上其他计算机都比你落后了整整一代。”内森·曼点点头。

“在我的监控下,没有任何‘三叶虫’能潜入。每一个入侵的电子都会被我监控到。而任何接入者的逻辑级别都远低于我,所以,绝不可能有黑客侵入后再改掉访问记录,让我都查阅不出来。即使是被物理格式化7次的磁存储设备,我一样能从微弱的磁余量复原出被抹掉的数据。”鲁纳斯放缓了声音,加重了语气,“我在说的是,即使真的有鬼魂,也无法从我的监控中逃逸。”

“听着,鲁纳斯,我相信,在计算的领域,你根本就是神,神的目光中没有阴影,社全知全能。”博挠了挠眉毛,斟酌了一下,抬起头,“但是你知道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是不需要什么逻辑作为理由的。”

“我愿意选择相信马林·麦克道尔,只是因为他是我三十年的故友。”内森·曼推门走了出去。

“好吧……好吧,”鲁纳斯的声音接着响起在走道里,电梯里,跟随着内森·曼的步伐,“在你出发前往芝加哥这前,有一个紧急情况需要你处理。一个小时前,给我们惹过麻烦的‘公羊’巴特尔,高加索共和国保密局前任局长,发动了一场武装政变。看起来他取得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他手中掌握着一些东西,是‘牧师’的遗产。”

“彭的遗产?”内森·曼站住了,眼角微微一跳。

“当然不是自由和平的梦想,而是某些私人日记和加密资料,射杀‘牧师’之后巴特尔秘密地保存了这些资料。发动政变之前,他曾以电子邮件的方式联系我们,试图以这些资料交换LMA对他的支持。”

“公羊还没死么?”

“截至目前为止,高加索共和国首都姆茨赫塔仍在紧张状态,政府军和政变开装的枪战仍在继续,西方联军已经介入,公羊仍然存活。”鲁纳斯顿了顿,“但是根据我的计算,他剩下的时间不会超过12个小时了,你的时间只够解决两件事中的一件,怎么样?飞往姆茨赫塔去面对公羊?还是飞往芝加哥去解决你老朋友的心疾?”

内森·曼沉吟了片刻,“鲁纳斯你是个混蛋。”

“为什么骂我?”

“从你平静里语气里我可以猜想,你很高兴于我现在必须做出氛择,从理性角度判断,我应该飞往姆茨赫塔,如果我像自己所说的看重我的老朋友马林·麦克道尔,我就应该飞往芝加哥。你这台机器总是努力地学习,从人在极端条件下的判断了解人类,你想了解我,对么?”内森·曼面无表情,“说起来我也是你的设计者之一,是你的父亲之一,我怎么会养育出你这样让人讨厌的儿子来呢?”

“你是个理解儿子的父亲。”鲁纳斯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通知卡特琳娜,紧急出动‘猎犬狐’西奥多·林,担任此次行动的特别检察官,目标姆茨赫塔,在公羊死之前取得他手中的资料,不计任何手段。”

“自己飞往芝加哥,而仅仅派出一个特工去解决更麻烦的姆茨赫塔难题?”

“这是委员会唯一的常务委员内森·曼的命令,在计算的一国里你是国一是神,但是在LMA,你需要服从我命令。”内森·曼推开门,仰头看了一眼落雨的黑色天幕,打开一张Burberry的黑伞遮在自己的头顶,“我真讨厌下雨天。”

鲁纳斯沉默了,楼前忽然这起雪亮的灯光,把一切照得有如燃烧起来。

一架黑色的直升机,引擎已经预热完毕,它打开了机首的聚光灯,双层旋翼转动着撕裂了雨幕布,发出太平洋飓风般的声音,暴雨落在调整旋转的旋翼上,被抛洒向四面八,飞射的雨滴在空中折射灯光,黑夜里横过一道淡淡的霓虹。

舱门打开,内森·曼疾步登机。在舱门前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黑卡划过卡槽,卡槽“滴”的一声,跳起绿光。

“目标芝加哥,任务编号2060101139Z,级别B,特别检察官内森·曼,出动。”鲁纳斯的声音再次响起。

“已经很多年没有作为特别检察官出动了啊,”内森·曼低声笑笑,胆自嘲,“穿着Burberry的风衣,提着手提箱,衣袋里塞着黑卡,手提箱夹层里塞着伯莱塔重型手枪……像个要扫荡世界的年轻人。这就是……我的人生啊。”

直升机轰鸣着离开地面的睡意,一个漆黑的影子踏入了楼前的停机坪。就在内森·曼所乘的直升机旁,另一架同样的直升机被扯去了防雨布,引擎开始预热,机械师们抓紧最后的时间检查设备。

那个黑色的影子走到了聚光灯下仰头看看天空,和座舱中的内森·曼对视。他长着一张中国人的脸,脸上的线条犀利得如同刀刻,浓郁的眉宇,细工的眼睛,一身黑色的Burberry风衣飞舞在飓风里,手中是黑色的商务手担箱,手持着一张黑卡。

洛伦兹军事学院,17号特工,‘猎犬狐’,西奥多·林。

内森·曼和西奥多·林同时举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互相致以简单的军礼。内森·曼的直升机加速升空,十七公里之外的山谷机场里,一架能够越洋飞行的超音速小型客机正在等待着他。几分钟之后西奥多·林的直升机交去向四十五公里以外的民用机场,一架特殊的红眼航班交为他一个人执行飞行任务。

“看他的样子真象我的儿子,又像是时间倒流。”内森·曼靠在椅背上。

“是啊,我们都觉得他很像你。”直升机驾驶员说。

内森·曼淡淡地笑了,“凤凰,到机场叫醒我,我还可以睡五分钟。”

“明白。”飞行员伊瑞娜?德弗罗雯可压下控制杆,直升机骤然加速。

【二】

2060年,10月27日,芝加哥。

傍晚18:30,天空阴霾。雨丝商品交易会缠绵,洒在城内的街道上。

夏天一过去,这座毗邻密歇根湖的城市就冷了起来。来自佛罗里达的暖风被加拿大南下的冷气流击溃,秋天的气息徘徊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涌动的人流被挤压在摩天大厦中间有序地推进着,高档香水和中式快餐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密歇根大道上的红绿灯交替闪烁,控制着人流,如果从高空中看下去,芝加哥城像是一块巨大的逻辑芯片,每个人每辆车都是电子,红绿灯是控制阀门。

战争已经结束了二十四年,芝加哥河两岸恢复了旧日的繁华,大都会还是大都会,从十九世纪开始,烈性酒、雪茄、女人的红唇、康康舞就是这座城市的标志。

河畔的海亚特酒店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黑色夜礼服的侍者穿梭在人群中,把各色点心和色拉送到客人们面前。饮料敞开供应,彬彬有礼的客人们手持酒杯,三五成群高声讨论着学术话题。金色灯光洒在维多利亚花纹的羊毛地毯上,荡漾在透明的酒液的上方。客人们都喝得有点多了,彼此之间没了什么拘束。客人们胸前都挂着身份牌,标明了他们的姓名和所属的机构。所有人都来自知名的大公司、学院或者研究所。这是学术界的盛会,美国细胞生物学会第九十七届年会。今天是最后一天,按例是招待会晚宴。

奥维德·肖一身白色的西装,口袋里塞着红色的丝绸手帕,迈着悠闲的步子穿越大厅。他多皱纹的眼角总是带笑,像是个管家那样和蔼可靠,即便有人误以为他是个侍者,让他去拿一叠纸巾来他也会照做。

但他不是管家,在担任海亚特酒店的保安主管之前,他的外号叫“镰鼬”。

这是种日本传说中的生物,一个日本画家鸟山石燕在名画《画图百鬼夜行》中绘制过这种类似鼬鼠的妖怪,它们是风的妖怪,通过割裂风产生真空的裂痕来伤害人。

肖是个地道的美国人,他得到这个外号,是国为他快。他擅长使用军刀近身战,敌人发觉自己被割伤的时候甚至看不见肖出手的影子,仿佛肖的军刀只是微微一颤,发出了一道风刃就伤人了。

第三次全面战争的时候他服务于USMC,美国海军陆战队,是个绝对出色的军人。从一名区区下士升到了少校,供助干扰器他和战友甚至潜伏着接近身穿外骨骼作战服的敌人,扑出去一刀割开对方的喉咙。这被看做一个奇迹,那些身穿金属外骨骼的敌人两人可以轻松地举起一辆小型吉普,防弹衣能挡住绝大部分的子弹,没有重火力武器消灭他们很难,但是肖仅仅凭着自己的肌肉力量就做到了。

因此他获得了总统亲自颁布发的“紫心勋章”。

海亚特酒店的总裁从报上了解到这位英雄光荣退役,于是以每年二十万美元雇佣了他,有了肖,海亚特酒店的安保被看做铜墙铁壁,因此被很多大型商务和学术会议青睐,譬如今天的招待会,高科技公司的主管和著名大学的教授们中有些身份显赫的人,甚至总统的科学顾问。他们很在意自己的安全。

不过对于肖这些都不算什么,服务于海亚特洒店的二十年里他保护过来自非洲小国家的总统、油砂矿矿业巨头、南美军政府的领袖,有些人甚至在踏上美国土地之前就收到过人身威胁。但是肖从没出过岔子,即便有几真的有人携带武器从通风口闯入行政楼层,也都被肖轻描淡写地解决掉了。

在保安部的同事们眼里肖如此不可,肖却只是耸耸肩。对于没有亲眼目睹过战场的人,也许肖的所作所为是很神奇。但是对于那些死在肖身咫尺之遥的海军陆路战队队员们来说,肖所做的一切甚至比不上当年的日常工作。

二十四年前,肖的日常工作是杀人。

肖觉得很轻松。

今天的气氛很好,一切都很正常。

没有举动怪异的人,没有落单的人,客人们都很享受这个酒会。有一些人在免费酒水的引诱下有喝醉的倾向,不过对于肖来说,这真的是小事中的小事了。这些年肖都发胖了,他作为美国英雄的人生已经结束,如今他应付的更多是在酒店里嫖娼引发的纠纷、来这里殉情的男女、试圈卷走酒店银质餐具的无良住客。

有时候他也会怀念抱着狙击步枪在寒冷的海滩上涉水前进的日子,惨死的血风让他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即便可能下一刻就会死去。

“14个黑人,占大约7%;大约100个白人,50%;亚裔25%,多数是中国人和日本人,剩下的是混血。没有恐怖分子,没有邪教分子,也没有激进的政治组织出现。”肖做了总结,“大概除了那边情绪低落不停喝酒的几个年轻人,其他都不会成为麻烦。那几个年轻人都是西北大学的学生,我打听过了,他们的导师把这次《自然》上一篇重要论文的第一署名权给了他们的一位同事,这让他们很沮丧。”

“马林·麦克道尔?”肖的同事奈尔斯说。

“是的,学术界的狂人,有人说他得了脑癌随时都会死,却对科学有种狂热,在他手下当博士生就是去炼狱。极端的刚愎自用,极端的前瞻性,极端的工作日程表,每周一百个小时在实验室里度过。他之所以这次把重要论文的署名权给了一个二年级的博士生,是国为那家伙受不了压力,从十二层楼上跳下去摔死了。留了一篇遗书骂麦克道尔是个魔鬼。”肖耸耸肩。

“看起来这个老家伙良心发现了。”奈尔斯看着角落里喝着酒发牢骚的那几个年轻人。

“他这么做没道理,弗兰的数据占不到30%,为什么是他得第一署名权?他死前的几个月不都在邦老板做胚胎培养么?就因为他跳楼自杀了,所以要给他点补偿?”一个年轻人说话声音大了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幕后交易’吧,算了,弗兰是个好人,何况他已经死了。”有人安慰他。

“去楼上看看。”肖拍了拍奈尔斯的肩膀。

金色的雕花铁栏杆围绕着楼梯螺旋上升,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主放置在樽背后。肖和奈尔斯穿过人群,楼上也是酒会的场地,有些人是海亚特酒店的常客,认识奥维德·肖这么一个过去的美国英雄。肖回敬以招手和微笑。

“嗨,奥维德。”身后又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肖回头,对上了一双眼睛,黑色的眼睛,里面有一种和大厅整个气氛不相融合的平静。

肖的第一是不喜欢那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高挑的亚裔青年,穿着一身灰色的小夜礼服,银灰色的领带,白色的衬衣,漫不经心地晃动酒杯,眉毛慵懒闲散地微微皱着。

肖记不得这个人。

但是隐隐约约地记得那双眼睛。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你记不得一个人的全貌,却对他身上某个细节印象深刻。

深得像是刻在脑海里。

肖按着额角,额角的血管突突地跳了几下,这种感觉让肖忽然间有点舒服。

“你好么?”年轻人问他。

“还不错。”肖看起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年轻人的胸口,身份牌上写着“伊恩·林”,写明是约翰?霍普金斯学院的博士生。

那家医学院很有名,仅次于哈佛医学院,和宾夕法尼亚大学、华盛顿大学的医学院竞争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