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台显卡不好的计算机处理高精度的图片时,不得不把小的细节抹去,是么?”伊恩的笑容慢慢地褪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发冷。

阿的勒握枪的手如生铁铸造般毫无颤动:“是这样,非常好的比喻。有时候这个缺陷也会有一些美好的结果,比如视觉暂留效应,很早人们就发现人类的视觉神经每秒钟只能捕捉24幅图像,这些图像被人们在大脑里拼合成连续的运动,人们根据这个发明的电视。要知道如果人类的视觉系统一秒钟能捕捉240幅图像,那么电视的发明可要困难多了。”

“一个老战士对于生物学也那么有研究么?”

“那是因为战争,在电控机械大行其道的第三次全面战争里,人必须上战场,用自己几百万年里进化出的能力去对抗工业革命以来的科技成果。那时候军事学院开始教授学生如何在战场上生存,只有把每个细胞的劲儿都使出来。如果你是个坦克手,教官会告诉你敌人在你雷达上出现的第一瞬间就会对你发射反坦克导弹,最先进的‘猫反射’反坦克导弹从发射到命中的极限时间是3.62秒钟,你必须在3.62秒内确认导弹来的方向,然后向空中抛出一片诱导弹幕。如果你的云去好,那只猫会在半空中被诱导弹幕引爆,如果超过3.62秒,你已经死了。3.62秒是多长?1、2、3、4……”阿的勒缓缓地计数,“我还没有数完你已经死了。”

他叹了口气:“这和五十年前不同了,那时候的潜艇艇长发现有人在他脑袋上扔深水炸弹,还有几分钟那炸弹才在他的艇壳上开花呢。如果他是个天主教徒,觉得这一次自己必死无疑,那么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做完一次祈祷。而现在这个时间没有了,你反应不够快的话什么也救不了,没法救你自己的肉体,也没法救你自己的灵魂。”

“你想说明什么?”伊恩低低地问。

“我想说那时候开始我就恨死那些电控机械的玩意儿了,也在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神经冲动在我身体里的传递速度比不上电子流?可是这没用,人类跟这些东西对比还在退化,武器只需要二十年就会更新一代,而二十年后人类每秒钟依然只能捕捉24幅图像,手和大脑之间的神经反应极限速度还是0.4秒钟,腿是0.6秒,虽然武器专家们也会发明出些保护己方的电控设备,可那些没用,人是战争机器的大脑,机器先进了,大脑却没有进化。人类到了极限,兰博基尼那帮天才们造不出时速800公里的超速跑车么?不,他们能做到,只要有人愿意买。可是从这个世纪初到现在,超级跑车的最高时速依然没有超过400公里,为什么?因为那是驾驶者的极限,速度继续上升,就没有人能控制那车,只能把控制权交给电控设备。可是有钱的人都有强大的控制欲,他们不想买不是自己亲手操纵的800公里时速跑车。”

伊恩静静地听着。

阿的勒冷冷地笑了起来:“可并非没有例外,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在不同的人眼睛里是不同的。有些人能够突破极限,比如更快的神经波动传递速度,比如每秒捕捉更多的图像。你根本没有必要出千,在别人眼睛里是一叠扑克快速移动无法难以分辨的虚影,可是在你的眼里每一瞬间每一张扑克的位置都是清清楚楚的!”

“你说起来就像是你能亲眼看见一样。”尹恩淡淡地说。

“不,我看不到,我也庆幸我看不到。”阿的勒看着伊恩的眼睛,“我想到我看见那样一个世界,只会觉得恐怖。一切都像变慢了一样,每一个瞬间和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别人看见女人漂亮的脸蛋,你们看见女人的毛孔、细微的皱纹,甚至包括细小的寄生虫。”

“确实,最初很想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让自己稍微休息一下。”伊恩不动声色。

“你们这样的人,对于时间和世界的理解都不同,你们对于我而言,和电控机械一样令人畏惧。”

“所以你选择拿枪指着我?这样对话觉得安全么?”

阿的勒耸耸肩,“安全很多,我知道你们开枪很快,可是你有把握在面对十二支枪的时候拔出枪来么?”

他的话音未落,高加索裔的年轻人拔出手枪上膛,指向伊恩后脑。手枪上膛的声音从不只一处发出,却整齐得就像是只有一柄枪的枪栓被拉动,那些高大的展柜和墙壁拐角的阴影里,浑身军装的年轻人闪现出来,纷纷对着伊恩瞄准。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尽管是围猎般的绝对优势,可是没有一个人松懈,可以看出他们的全身肌肉在军装下绷紧,一触即发。

“我有把握在他们开枪之前杀了你。”伊恩忽然微笑起来。

“我知道你们可以,”阿的勒腆了腆过于臃肿的腹部,“可是我,阿澜·阿的勒,来自高加索,一个具有社会主义传统的自由国家,我曾是高加索社会主义进步党的党员,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我并不怕死!”阿的勒大笑着补充。

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笑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不知是否眯眼这个动作造成了某种错觉,那就是眼前那个微笑着的年轻人在高速地后退,和他之间的距离隔得越来越远。这种速度甚至让他觉得即便他开枪,子弹也无法追上对方。而伊恩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瞬间的直觉告诉他出了什么问题,他不能任这个诡异的情况如此发展下去,他扣动了扳机!

刚刚上好油的枪机未能如他所希望的后退,他发觉扳机无比的沉重,根本抠不动。他知道自己输了,输的非常彻底,他有信心自己比手下那些年轻人开枪的速度更快,如果他没能得手,年轻人们也一样没有机会。

阿澜·阿的勒的枪机上插着一枚银色的刀片,它从一把瑞士军刀上被拆卸下来,两英寸长,准确地卡死了这支步枪。撞针无法激发,枪膛里那颗子弹就没有用。

用手枪指着伊恩后脑的年轻人看到的一切更加奇怪,他看见伊恩像是没有骨骼那样急速地瘫软下去。他失去了目标,刚刚要下沉枪口,就感觉到一记自下而上的重拳把他的胃打得像是倒翻过来。他的枪脱手了,落在伊恩手中,枪口指向阿澜·阿的勒。

“不怕死的人很少。”伊恩淡淡地说,“现在你还坚持认为你不怕死么?”

“老战士永远不死,他们只是渐渐凋零,麦克阿瑟说的。”阿的勒紧紧地盯着伊恩的枪口,“如果开枪,你逃不过剩下的十支枪。”

“我承认,我无法同时避开三个方向来的子弹,何况十支枪。现在大家在台面上扯平了,”伊恩说,“可以谈谈么?”

“都放下枪来谈么?我看不出你有杀了我的敌意。”阿的勒歪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是,原本我以为我会在这里见到一个泡在伏特加和女人堆里满脑袋脂肪的蠢货,可现在我知道你不是,那么我们应该有些话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伊恩慢慢地降低枪口,最后把枪仍在地下,“我们可以有些信任,如果我要杀人,那么我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

“展示武力而后保持克制永远是一个证明诚意的好办法,”阿的勒从枪机上拔下那枚刀片,在手心里掂了掂,“那么就谈谈,我知道LMA的贵客从来都不太乐意被拒绝。”

“我们像从您这里获得一些信息,因为我们知道您曾效命于拜罗伊特家族的基金会,担任……”伊恩略略停顿,看着阿的勒。

“内部核算委员会的主席。”阿的勒坦然地接上了他的话,“基金会最主要的三个委员会之一。”

“有些事和拜罗伊特家族相关,我想作为前内部核算委员会的主席,阿的勒先生能够给我们一些帮助。”

“基金会已经辞退了我,我不想说我是个穷光蛋,可是很明显,以我现在的财产以及影响力,要和拜罗伊特家族基金会相比,差得太远。我不清楚这些年基金会的变化,他们盘根错节,有时候只是蛰伏,有时候悄无声息地把手伸得很远,没人能完全弄明白。”阿的勒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此外,拜罗伊特家族基金会最大的投资项目难道不就是L?M?A么?你们拥有共同利益,应该互相了解,无需问我。”

“我想我们无法从现在的拜罗伊特家族基金会中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个基金会经历过一次巨大的变动。中间有一个人事断层,在某一个特殊的时间,基金会的全体常务委员都被更换,现在这个基金会里已经不再有一个人流着拜罗伊特家族的血。我想也是在那个时候,你离开了基金会。”

“你们是为从前的事情而来。”

“迪亚哥?拜罗伊特,这个名字你还熟悉么?”

阿的勒沉默了一刻:“我的记忆力还没有衰退,记得自己的前雇主。”

“我们在找他。”

“你们不该找他。”阿的勒摊开双手,“他已经从政治中出局了,他现在不再是一个有价值的人,不是高加索的国王,也不是拜罗伊特家族基金会的常务委员,我想这也是在过去的十几年里L?M?A和其他人都没有积极于寻找他的原因。他的政治价值已经低到了零点,不再是一支值得你们投资的政治股票。”

“有人能从政治中轻易出局么?”伊恩微笑,“就像在赌场里,多少客人能轻易从赌桌上收手?”

“很少,但是确实有些事可以改变一个人,让他不再对赌博感兴趣。政治也一样,有些人会忽然决定退出。我想你来之前已经搜集了足够的资料,大约在十五年之前,迪亚哥?拜罗伊特公爵一夜之间消失。他逃亡了,没有带走他的银行账号,也没有通知他的财务主管,那时候是我。他只带着随身的衣服和他的女儿,甚至没有开走他的豪华跑车,而是偷了他家花艺师的一辆2024年出产的大众家用版汽车。从此没有人知道他的走向,一个政治人物,当他切断了他的交际网络,他的政治生命也就结束了。对你们还有什么用呢?”阿的勒随便地耸了耸肩。

伊恩看着阿的勒的眼睛,那是一双黑色的瞳孔,懒洋洋却透出凶猛的光,像是午睡后的狮子。

“他现在也许还没有我富有,”阿的勒向着他手下的年轻人们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可以这么大胆地猜测一下。”

不知道这确实能令这些年轻人放松或者只是捧场,年轻人们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伊恩没有笑,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极低的声音问:“什么是……G?B?R?”

阿澜·阿的勒的瞳孔在听到这个缩写的瞬间微微地放大了,像是猛兽的眼睛那样从里往外透出光芒。伊恩直视对方的眼睛,阿的勒的目光和他的一触,避开了。

“G?B?R,代表加百列,受胎告知天使,圣子诞生的预言者。”阿的勒淡淡地说。

“你在听到这三个字母的时候瞳孔有微小的放大,这代表了恐惧。”伊恩面无表情,“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我并非在跟你研究宗教神学和词根。”

“你对费尔南斯知道多少?”阿的勒静静地发问,他瓮声瓮气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

“一切。”伊恩低声说。

“我明白了,你是为了某件东西而来,L?M?A丢失的某件东西。”

“L?M?A丢失的不是一件东西,而是整个天国。”伊恩说。

阿的勒扭动身体,略有些艰难地从西装背心口袋里摸出雪茄盒,从中抽出一支细的手卷雪茄,叼在嘴角,用一支银色的铝制外壳的ZIPPO打火机点燃。雪茄盒和打火机外都有浮雕的持枪战士,高举旗帜冲向顶峰。伊恩看着阿的勒的烟盒和打火机,像是出神。两个人之间萧瑟地沉默起来。

“我现在很想杀了你。”过了很久,阿的勒吐出一口青色的烟雾,透过烟雾看着伊恩。

“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伊恩淡淡地问。

“是的。”

【二十二】

黑色的宝马轿车在进入“奇迹”酒店的停车道前并未减速,瞬间的急停把劲风扑倒了侍者的脸上。年轻人从车里钻出,随手把钥匙扔给侍者。他一身整洁的黑色西装,一件黑色的中长风衣,像个行色匆匆的经理人,一头金色的短发用发胶简单地梳理整齐,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付银色镜腿的无框眼镜,鼻梁高挺,眼珠是炫目的碧绿色。外面含着灰尘的空气似乎让他不舒服了,他回身从车里取出小型的气罐,把面罩压在脸上大口地呼吸着,走向了前台。

“您好,先生,请问您有预订么?”前台服务生是个年轻的西班牙女孩,还是实习生,竭力对这个显然是年轻新贵的男人露出灿烂的微笑。

“我想约见一下阿澜·阿的勒先生。”年轻人这么说着的时候,习惯性地环顾周围。他的呼吸沉重,像是一个哮喘发作中的病人,不能离开手中的那个气罐。

实习生微微楞了一下:“阿的勒先生不接受没有预约的见面,而且他很忙,现在正在希腊。”

“他没有去希腊,”年轻人拿开气罐,冷冷地说,“他没有离开拉斯维加斯,我知道这一点。”

他在实习生说出什么辩解的话之前把一张证件推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C?I?A检察官,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需要和阿澜·阿的勒见面。不要试图阻拦,这是妨碍公务。”

实习生漂亮的脸蛋上微微变色,一边低声道歉,一边拿起了电话。

古斯塔夫和帕丽斯?希斯两个人坐在“格陵兰”厅里,场面略略显得有些尴尬。这间豪华的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已经过了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帕丽斯从随身的“古奇”女包中取出镜子和粉盒补妆,而古斯塔夫从怀里掏出了他的巴尔干之鹰在手掌里摆弄。银色的巨型手枪在他巨大的手掌里灵活地翻动,这柄枪跟随他太久了,摆弄起来像是挪动手指那样熟悉。

“我需要提醒您这里是不准有武器的,无论您是保镖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帕丽斯说。

“但是看起来你并不吃惊,大概来这里的客人很多都会携带武器吧。”古斯塔夫笑笑,摸索着风衣口袋里的雪茄盒子。他喜欢这种大号的哈瓦那上品雪茄,咬开一端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不会,通常我们不鼓励客人带保镖,客人的安全在这里由我们的保安全权负责。”帕丽斯整理耳边溢出来的细发,“但是我不太畏惧武器,因为我丈夫的缘故。”

“你丈夫总是随身带着武器。”

“以前是,包括睡觉的时候,可我有很久没见到他了。”帕丽斯淡淡地说。

“难怪那位勋爵觉得自己有机会,我注意到他总是在看你的腿……”

帕丽斯的提包中发出低低的蜂鸣声,帕丽斯歉意地微笑着,示意古斯塔夫她要接一个电话。电话接通了,她静静地听着,精致的脸上没有表情。

“我明白了,我立刻安排和他的见面。”帕丽斯最后说,而后挂断了电话。

她盈盈起身,向着古斯塔夫微微躬身:“有位重要的客人,我需要去接待一下,抱歉不能陪您了,如果不介意可以在周围随意地走动,您是贵宾,没有任何限制。需要我为您再要一瓶伏特加么?”

“我是贵宾么?”古斯塔夫咬着雪茄呵呵地笑,“我以为我只是一个保镖。”

“您不是保镖,”帕丽斯笑着出门,“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古斯塔夫漫无目的地在31层的走廊里溜达着。他把移动电话调到了“振动”的状态,而至今电话还是沉默的。这似乎说明上面的谈话进行得还不错,至少还能继续。他并不会因为久不接到消息而怀疑他的同伴已经死了,他和这匹白狼已经合作了四年,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了解这个人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衣香鬓影的地方,女宾脖子上的项链和男人们昂贵的腕表在水晶吊灯下熠熠生辉。一切的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从走廊一角用来插长茎郁金香的青玉色古瓷瓶子,到隐藏在沙发一角的擦鞋器,没有不让人感到温暖的。服务人员像影子一样含笑站在角落里,只需稍有暗示他们就会出现在你面前提供帮助,而当你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你甚至很难注意到这些人的存在。

古斯塔夫从一个经过手边的侍者的托盘里取过一杯杜松子酒,他独自品着穿过走廊。他感觉到了自己和这个地方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眼前忽然亮了一下,看见一件紫色的紧身短旗袍和旗袍下华丽的一双长腿,以及它们的主人——款款走来的帕丽斯?希斯。她引导着一名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男人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帕丽斯却笑语吟吟地和他说着些什么。

古斯塔夫缓步迎了上去,而帕丽斯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两个人相遇的瞬间,帕丽斯似乎和古斯塔夫擦肩掠过。古斯塔夫的动作僵硬了瞬间,微微侧身回头。

“希斯小姐,”他忽然问,“能否帮我一个小忙?我在找这里的洗手间。”

帕丽斯?希斯像是从极兴奋的谈话里忽地跳了出来,微微有些讶异,转身看见了举着一杯酒的古斯塔夫。古斯塔夫向她耸了耸肩。

“古斯塔夫先生,”她微笑,为他介绍黑色西装的年轻人,“C?I?A的检察官先生,拜访阿的勒先生的。”

年轻人似乎不太乐意自己的身份被揭露,却只是克制地皱皱眉头,向古斯塔夫点头致意。

“穿过走廊尽头,我们上来的楼梯旁边。”帕丽斯说,“那先失陪。”

古斯塔夫点了点头。

他向前走了几步,听着帕丽斯那双三英寸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渐渐远去,而后停下。他们就在那座通往顶层的入户电梯旁,伊恩准备用五百万美元来买到帕丽斯手上那把可以通往顶层的电梯钥匙。古斯塔夫停下脚步,小小地抿了一口酒,酒精刺激着他的舌尖,他的思维忽然变得异样的清晰。

他转过身,看见帕丽斯把一柄金色的钥匙插入了电梯的匙孔。黑色西装的年轻人注视着她修长曼妙的手。

“你不是C?I?A的检察官,你是L?M?A的检察官!”古斯塔夫忽然说,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急促。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一个瞬间,年轻人抬头直视古斯塔夫,眼睛里有冷冷的光闪动。

帕丽斯?希斯已经开始旋转钥匙,可她忽然改变了动作,猛地用力向下掰。黄铜铸造的钥匙没有经受住这份力量,立刻折断,电梯门被封死了。古斯塔夫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个性感的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法引起他的兴趣,是因为她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作为一个发牌员,她的手指漂亮纤细,可是并拢的时候却像一把锋利的薄刀。

电梯被彻底封闭了,同时帕丽斯?希斯鱼跃着扑向古斯塔夫。没有人能想象这样一个绝艳又像琉璃般脆弱的女人穿着三英寸的高跟鞋能够做出这样有利的弹跳,古斯塔夫脑海里闪过伊恩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说帕丽斯有一双羚羊般有力的长腿。

古斯塔夫没有误解帕丽斯这次扑近的意思,这并非进攻,而是寻求庇护。他立刻把手中的酒杯向着年轻人掷去,他的腕力极大,酒液在空中飞溅,玻璃杯翻滚着向年轻人的脸。古斯塔夫微微矮身,伸手到风衣里去抓他的巴尔干之鹰。

这是最棘手的敌人,看见他的眼睛的时候,古斯塔夫已经完全明白。帕丽斯也两次试图警告他,第一次装作没有看见他,而这个女人敏锐的目光不会遗漏什么;第二次则告诉他走廊尽头他们上来的电梯旁有一个洗手间,而古斯塔夫已经记住了这层楼的地形,走廊尽头只有那个青玉色的插花古瓷瓶,没有电梯。帕丽斯的暗示只说明这个对手是绝对可怕的,那么和他对抗只有在最快的时间用最强的手段,也许只会有一次开枪的机会,趁他还没有完全明白眼前的局势。

古斯塔夫摸到了枪柄,这时候他想起保险没有打开。而对方也摸出了武器,在他价格不菲的黑色西装下,竟然装着一柄紧凑型冲锋枪。年轻人拔枪的速度令人有种错觉,他的枪根本不是拔出来的,是一直就握着。年轻人挥动冲锋枪凌空击碎了杯子,枪口的火焰闪动,古斯塔夫还没有机会打开保险。

飞扑中的帕丽斯忽然失去了平衡,摔进古斯塔夫的怀里,第一个三连射的子弹全部从背后命中了她。古斯塔夫抓起她旗袍的衣领把她扔往一边。她的身体仅仅为古斯塔夫赢得了半秒钟的时间,不过半秒钟足够古斯塔夫打开保险。

他无需瞄准,立刻开枪!

双方的子弹同时出膛,微型冲锋枪的三连射,和巴尔干之鹰的大口径钢芯弹。古斯塔夫感觉到巴尔干之鹰的巨震时,也感觉到了死亡迎面而来。他说不清楚那种惊恐,也许是看见了年轻人的眼睛,也许是因为看见了他那柄造型罕见的枪。对方的眼神里全无紧张,森严而冷漠,像是看着一具尸体。战场求生的经验告诉古斯塔夫,对方的子弹必然命中他!

他穿着防弹衣,但他明白防弹衣在正面无法挡住这种子弹。他竭尽全力扭动身体,以求侧面受弹。他的胸口像是被人用一根钢筋捅了,巨大的力量直贯入他的身体里,透过厚实有力的肌肉挫伤了他的肋骨。这种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人用铁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口上,他意识模糊了一瞬,他想那个漂亮的女发牌员完蛋了,没有人能以身体扛住这种子弹的杀伤,这种枪支设计出来并非为了剥夺对方的战斗力,仅仅为了一击毙命!

古斯塔夫倒在地上,倒地的瞬间他已经醒来过来,但是他没有动,而是全身压制着自己的心跳。压抑不住的紧张让他全身的肌肉僵硬,好在一个死人确实应该如此。他知道自己没能命中目标,子弹击中人体的声音他很熟悉。

黑色西装的年轻人没有时间去检查死人。他从西装里取出气罐,对着面罩大口地呼吸了几下,压住了身体的不适。电梯门已经被锁死了,断裂的钥匙还残留在匙孔里,现在没有人能从外面打开电梯。年轻人微微矮身,闪电般地开始奔跑,从消防楼梯向上而去。

古斯塔夫艰难地抬起头,摸了摸自己身下的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帕丽斯,这个女人如今静静地躺在以泊鲜血中,血斑在地毯上慢慢地向着四周爬去。

他摸出自己的移动电话,开始拨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