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天不从人愿。
若真是救了皇上,不让云迟休了她,却让苏子折一日屠一城,她便是天下百姓的罪人。
为一已之私,而负了天下,云迟对不起他的身份,而她也对不起此时太子妃的身份,也对不起两世她心里对天下百姓的仁善之心。
她低下头,沉默又低黯。
苏子斩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开口,心中也揪心地疼,过了片刻,他实在看不过,冷硬起心肠,对她说,“我顺便给他传一句话,就说……”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昔日,他拿蛊王以条件换你相许,如今,我拿蛊王血救他父皇性命,以条件换他与你和离,如此,我与他,你与他,都两清了。如何?
花颜怔了怔,抬起头,看着苏子斩。
苏子斩脸色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里半明半灭,声音超乎寻常的冷静,“当日,他趁人之危,本不君子。我身体不好,需要救命,处于劣势,争不得,抢不得。而你为了我,相许于他,本就不公平。如今,我也还他一回。”
花颜抿起唇角,慢慢地放下了筷子。
苏子斩伸手,将她放下的筷子拿起,塞进了她手里,话语轻轻,“四百年前,我遭了报应,与你一再错过。而他,非要娶你,不惜低到尘埃,以条件相换,今日,也被我捏了他需要救命的东西,迫使他不得不从。你看,上天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
花颜攥紧筷子,又沉默片刻,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转了话道,“跟我说说京城的情况吧!”
苏子斩虽在苏子斩的地盘,但对于京城和外面的消息,他都是知道的,见花颜问起,沉声说,“先吃饭,你吃一碗饭,我就与你说。”
花颜忽地笑了一下,到底苏子斩还是苏子斩,这一世的东西比苏醒的记忆刻印的要深,养了多年的脾气秉性,还是与四百年前多有不同。
她想着四百年前,又想着如今,人还是那个人,却也不是那个人了。
她点点头,低头吃饭,又想他多日没好好吃饭了,与他讲条件,“我吃一碗,你吃两碗。”
苏子斩笑了一下,“行啊!”
二人用过饭后,花颜放下筷子,洗耳恭听。
苏子斩慢慢地将最近的消息都说给了花颜听,从皇上昏迷不醒,他失踪,她被苏子折劫持说起,到前两日新得了消息,苏子折针对京城的谋乱被粉粹,花灼进京帮助云迟,云迟提拔了安书离任宰辅,成了南楚历史上最年轻的宰辅,调动了朝野大半官员,又颁布了太子七令。
云迟恢复早朝,又一连气颁布了太子七令,如今天下都在传着太子七令。
花颜静静听着,听完后,蹙眉说,“安书离中毒,梅舒延奄奄一息,都是被哥哥所救,那一定是动用了他的本源灵术,哥哥如今怕也与我一样了,甚至比我还不如。”
苏子斩点头,“一下子救了两人,自然虚弱至极。”
“义父也中了噬心蛊,这么个糟心的蛊毒,当初在西南境地铲除时,怎么就没铲除干净?”花颜脸色难看,“想必当年武威侯前往南疆,就带出来了吧?一直暗中养着而已。”
“嗯。”苏子斩颔首,“他当年与南疆王达成了盟约,南疆王给了他一株用死蛊养的凤凰木,又给了他噬心蛊的蛊引。凤凰木种植去了东宫,噬心蛊的蛊引,被苏子折得了。”
“照你这么说,噬心蛊发作后,天不绝也无可奈何,是云迟用微薄的传承灵术控制了下来,保住了皇上性命,这件事情,既然你知道,苏子折也是知道的,为何他如今这般笃定攥了皇上的命?”花颜疑惑,“难道他有法子突破云族传承的灵术操控被冻结的噬心蛊?”
“定然是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笃定了。”苏子斩道,“只是我也不太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法子。不过我们若是抢先一步,将皇上的噬心蛊解了,任他再有法子,也使不出来。”
花颜点点头,若有所思片刻,“有没有可能,我是说,云家的人,或者花家的人,有人被他收买了?能破了云族的冻结术,又且会南疆的蛊术,操控蛊毒?”
苏子斩眸光一厉,“这个人怕是有的,苏幻的母亲,是先帝时的宗室子,娶了南疆的一位庶出公主,生有一女,嫁入了苏家族中,生有一子,就是苏幻。我近日才知道,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自小被送去了太祖暗卫中,且通过了选拔,立稳了脚跟,在太祖暗卫中,一藏就是数年。苏幻已被苏子折收服,他的母亲,受了云家与南疆叶家的传承,苏子折善于用人,不杀苏幻,她母亲投鼠忌器,怕是为了儿子,也会受了这胁迫。”
花颜脸色难看,“你没有办法掌控苏幻和他母亲吗?”
“若是我早些苏醒记忆,也许有法子,如今,人早已被他控制,没有法子。”苏子斩摇头,“苏家有些人,是支持我的,但苏子折筹谋多年,且手段之狠,他手底下的人,不敢背叛他,被他收服了的人,除非杀了,否则,别想弄到手。”
花颜点头。
苏子斩看着她,“你如今身子弱,更何况,随着月份大,后面怕是更加吃力。我虽如今与他尚有一拼之力,但也不敢与他贸然硬碰硬,免得伤了你,尤其是你腹中的孩子。”说着,他顿了顿,神色晦暗,“我护你如今尚能够做到,但别的……怕是需要从长计议谋算,不能一朝一夕摆脱他掌控。”
花颜颔首,她明白苏子斩的意思,“一日屠一城,你背负不起,我也背负不起,云迟更背负不起。”话落,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声音低暗,“就按你说的吧!儿女情长,终不能敌江山大义,云迟即便敢冒天下大不韪,我也不敢让他为我做到那般地步,他即便不能名垂青史,但也不能因我而被千古唾骂。”
她说不出的话,做不出的事儿,便让他以他的血,作为交换条件,担了也好。
苏子斩点点头,不再多言,见她喝完了一盏清茶,又给她填满,“你刚醒来,嘴里没味,少喝一两盏茶水是可以的,但不可多喝,还是喝清水喝汤品对胎儿最好。”
花颜点头,“那就让人再端一碗参汤来吧。”
苏子斩没意见,对外面喊,“去吩咐厨房,端一碗参汤来。”
玉玲去了厨房,还没回来,外面牧禾应了一声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玉玲带着人端了重新做的几个开胃菜进屋时,便看到桌子上的饭菜已下去了大半,花颜面前的碗里已没了米饭,苏子斩面前的碗里也空了,多余的两碗饭还剩下了一碗。她脚步顿住,立在门口,恭敬地问,“二公子,夫人,可还需要这些饭菜?”
“端进来吧!”花颜闻到了辣味,也闻到了酸味,还有甜味,想尝尝这开胃菜。
玉玲立即带着人端着饭菜摆在了桌子上。
花颜重新拿起筷子,每一样都吃了一口,然后对苏子斩说,“你也尝尝,比你早先送的厨子,倒是不相上下。”
苏子斩一听,坐着不动,情绪莫名地涌上了几分,“你这奇特的口味,我可消瘦不起,你自己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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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颜也觉得自从自己有孕后,口味十分奇怪,酸酸甜甜辣辣,都能吃,酸不酸、甜不甜、辣不辣也都能吃,混在一起,在东宫时,开始的时候,云迟直皱眉,后来,也能面不改色地陪着她吃了。
想起云迟,她便忍不住深想,云迟破除了京城危机,折了苏子折在京城汇聚的天大阴谋,颁布太子七令,可见在专心理政。
太子七令遍传天下,是在告诉她什么?
他没有萎顿不振?听话地没在找她,而是好好地守着京城?守着南楚江山?
还是在公然宣示,告诉她,他已知道了所有事儿,已知道了背后之人是谁,已知道了怀玉就是苏子斩?然后借由这个遍传天下,想让她知道他不在乎,还是知道他很在乎……
云迟那样的人,应该只在乎她,不在乎那些恩怨纠葛的吧?
可是,她呢?
她攥了攥手,浑身虚软无力,什么也做不了,目前的她,只能受苏子折一日屠一城的威胁。
她放下筷子,压下心底的低暗,对苏子斩说,“你还没告诉我,如今这里是哪里?”
“北安城以北千里,荒原山脉。”苏子斩看着她,“与天雪山相连处。”
花颜点头,“怪不得如今这时节,还有梅花在盛开,原来走了这么远。”话落,她皱眉,“苏子折的根基在这里?”
苏子斩摇头,“他自己的根基我也不知在哪里,自从他在白骨山活着出来后,便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让……武威侯不得不选他,进而,以势要挟武威侯,取我代之,可是苏氏一族的其他人,觉得他心太狠,手段太黑,无论如何也不能承继后梁皇室后裔筹谋养了四百年的势力,所以,一直在牵制他,等我苏醒。如今我醒来,那些人便听令于我,”
他既已记忆苏醒,又得知他娘的死是武威侯所杀,自然喊不出一声爹了。
“所以,他自己有些根基,又夺了武威侯手中的愿意投靠他的一部分势力?”
“嗯。”苏子斩点头,“这里距离白骨山近,他的势力根基在这里应该不浅,我从牵梦阵苏醒记忆出来后,靠着投靠我的人,摸着线索找来了这里,但算起来,我清醒不过数日,很多东西,还未曾摸清,所以,只能暂且与他周旋。”
花颜点头,一个筹谋数年,一心想着取而代之,一个被寒症折磨,没有记忆,只做着他的苏子斩。两相比较,如今自然处处受掣肘。
况且,总归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她低声说,“我该感谢苏子折因了救命之恩没杀我,也该感谢这么多年,他没对你动手,始终让你活着。”
苏子斩嘲讽地笑了笑,“他让我活着,早先是不屑杀我,觉得我早晚得死在寒症发作上,我死了,后梁后裔的势力也就认了他。后来,没想到你将我又救了,他再想杀我,一是杀不了我,二是那些人也不让他杀,于是,将我扔进了牵梦阵,我死在牵梦阵里最好,死不了,对他的害处也不大,毕竟我的身份,足够让很多人更能坚持后梁复国的立场。”
花颜沉默,片刻,长叹一声,“不管怎样,活着就好。”
苏子斩点头。
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这普天下的人都不会知道横跨了四百年时光的两个人对于活着这两个字的意义。无论是四百年前,怀玉掌着后梁江山挣扎生存,还是四百年后苏子斩日日寒症折磨辛苦求生。亦或者花颜,生生死死,鬼门关前不知走了几遭。
一阵风吹来,门口珠帘晃动,飘进来一股梅花香。
花颜恍惚了一会儿,清明地再次开口,“一直待在这里吗?”
苏子斩摇头又点头,“苏子折暂时会待在这里,我若是带你离开,怕是要挣个鱼死网破。”
花颜知道,无论是她怀有身孕,还是他身上带着伤,都不适合。索性道,“那就先忍着他。”话落,无所谓地说,“我在哪里待着都是一样养胎,这里却也清净。”
苏子斩不语,在东宫养胎与在这里养胎怎么能一样?只不过她说一样,他又何必反驳?
花颜见他眉目昏暗,对他摆手,“你去歇着吧!你身上的伤,还是要赶紧养好,谁知道苏子折哪天突然就发疯,你若是打不过他,我落入他手,他没了耐心忍我,一定会杀了我,那日你若不来,他对我是真动了杀心的,我也许已死了。”
苏子斩沉下脸,颔首,“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再落入他手里。”
花颜笑了笑,语气轻轻地说,“是啊,只有你好好的,才能护着我。”
苏子斩抿唇,不再多言,出了房门。
院外,阳光依旧明媚,他迈出门口,站在房檐下,看着蔚蓝的天空,目光穿透院墙高山,落在京城方向。
上一世,他没有好好的,把她托付给了别人,她落得了一个死字。
这一生,他如今好好的,但目前能做的,也不过是守住这个护字。
他站了片刻,回到房间,低声喊,“青魂!”
“公子!”
苏子斩随手关上窗子,从怀中拿出两个瓷瓶,倒空了里面的药,又掏出匕首,在手指上一划,指间流出鲜血,他用瓶子接住,看着鲜血流进瓶子里。
青魂紧张地问,“公子,您这是……”
苏子斩挤着鲜血,流满了两个巴掌大的瓷瓶,拧上瓶塞,转身递给青魂,“云暗当日并没有被云幻杀了,而是用了金蝉脱壳,暗中跟着保护花颜,他如今就在附近,你找到他,别让苏子折发现,将这个东西交给他,让他亲自送去京城交给云迟。”
青魂一怔,“公子怎么知道云暗就在附近?”
“我感觉到了他的气息。”苏子斩沉声交代,“敬国公一瓶,皇上一瓶,敬国公的那瓶是白送的,皇上那瓶,你就对云迟说,这是当日他拿蛊王交换条件,换我一命得的血,如今他若是救皇上,就以条件来换。”
青魂接过两个瓷瓶,看着苏子折手指通红,血口子极大,立即说,“公子包扎一下吧!”
苏子斩伸手入怀,掏出帕子,按在了血口子上,语气清浅,眸光暗昧,“我想知道,一个是休妻救父皇,一个是一日屠一城,一个是与我当日同样的交换条件,他换她嫁娶,我换她和离,他怎么选。”
青魂攥紧瓷瓶,低声道,“公子放心,属下一定悄无声息找到云暗,将东西交到他手里,公子的话也会让他一字不漏地传到太子面前。”
“嗯。”
青魂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低声说,“公子,云暗毕竟是太祖暗卫,他回去,太子殿下就知道了此处,若是找来……”
苏子斩闻言笑了笑,漫不经心,“找来更好。”
青魂闭了嘴,转身去了。
他离开后,牧禾将脑袋探进门里,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您的身体还是开一副药吧!太子妃如今醒来了,您也该……”
苏子斩点头,截住他的话,伸手给自己把了脉,然后提笔开了一张药方子,递给牧禾,“按这个开药端来。”
牧禾大喜,连忙拿着药方子去了。
花颜坐在桌子前,听着隔壁苏子斩房间的动静,她的感知似乎在醒来后,较之以往又强了些,尽管苏子斩和青魂将声音压的极低,她依旧能听得清楚。
云暗的确是一直跟着她,在后梁皇室陵寝时,她就感觉到了。
但是云暗一人,救不了她,那一日,苏子折要杀她时,她明显感觉到云暗忍不住要出手,而同时苏子斩赶到了,救下了他,他便又按捺了隐身下去。
苏子斩大约也是因为前世今生所学,比寻常人更敏锐,感知到了云暗的存在。
他利用云暗送东西回去传信,倒是避开苏子折最稳妥的法子。
她坐着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抬步向外走去。
玉玲立即跟上,见她脚步虚软,木声问,“奴婢扶着您?”
花颜摇头,来到门口,她身子倚靠着门框,仔细地看这一处院落,院中也有两株红梅,正开的如火如荼,她看了一会儿,对玉玲吩咐,“你去给我折一株梅花来,要开的最盛的。”
玉玲看了花颜一眼,应是,抬步去了,不多时,折回了一株梅花,开的极娇艳盛华,递给花颜。
花颜伸手接过,弯起嘴角,夸了玉玲一句“不错”,捧着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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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云暗藏得隐秘,青魂找到他,还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云暗见到青魂,隐在暗影里的身子蓦地僵住,警惕地看着青魂,太祖暗卫因为云幻谋乱策反,他发现时已晚,只能金蝉脱壳,暗中跟着被苏子折劫持的花颜。
可是,他只能跟着,什么也不敢做,因跟的太近,他不敢传信,连云幻都是苏子折的人,他不敢相信任何人,怕被人察觉,消息不但传不出去,同时也暴露自己,只能等着救她的机会。
可是苏子折身边高手太多,他跟了一路,到了这里,也没找到机会。
幸好等来了苏子斩,苏子斩是带了不少人,但显然,他不止身上有伤,也因为什么原因受苏子折掣肘,不能带花颜离开。
但最起码,花颜在苏子斩身边,已没有了性命之忧,让他稍微放下心来。
如今见青魂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漆黑的眼眸盯住青魂,见他只一个人,没有杀气,他便一言不发地等着青魂开口。
青魂拿出两个瓷瓶,递给云暗,开门见山言简意赅地将苏子斩的交代说了。
云暗听完,沉默地不接两个瓷瓶。
青魂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大公子说了,若是太子妃不听话,还要继续做南楚的太子妃,他便一日屠一城。我家公子若是与他对着干,如今鱼死网破也不见得奈何得了他,反而还会让太子妃和腹中孩儿受伤,而大公子如今又有毒计,若是你不拿着我家公子给的解药回去,那么,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陷入两难困境。”
是救皇上,还是休太子妃?
救皇上,休太子妃,以太子殿下对花颜的轻易,是要太子殿下的命。
不救皇上,是大不孝,此事宣扬开,固然苏子折心计歹毒,但是云迟身为太子,不念君父生恩养恩,往日的贤名威望怕是一落千丈,遭天下人的骂名。
这么多年,不止云迟辛辛苦苦监国理政,朝野上下,获得人人称颂,而花颜自从答应嫁给他后,也为他的贤名威望所做颇多,尤其是在北地,她几乎是拿了命来替他爱护百姓,博得名声。
青魂又道,“我家公子,也不过是做了他该做的能做的而已,当初太子殿下以条件相换,如今我家公子也以条件相换。公子在京势力,都悉数给了太子殿下,并没有带来一人。公子即便如今,心中苦痛,但也清楚,如今的太子妃,已嫁给了太子殿下。在太子殿下不放她身份,归还自由之前,她还是太子妃。至于以后,就看太子殿下怎么选了,当初公子为了太子妃想他活着,忍痛割舍,用了蛊王,依了太子妃,如今,若是太子殿下为太子妃好,是不是也该忍痛割舍?太子妃对此事也是同意的。”
云暗终于开口,盯住青魂,“这话也是你家公子说的?”
青魂垂下眼睫,“是在下自己说的。”
云暗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两个瓷瓶,声音凉寒,“难道,你以为,太子殿下为了太子妃好,就是休了她吗?”
青魂抬起眼,想起玉漱是如何死的,无非是一个称呼,可花颜怒了,他沉默不再说话。
“我虽在太子妃身边时日不长,但也知道她虽是个女子,但却是个极重诺守信之人,他既答应嫁给太子殿下,便是不会反悔的,如今如何会同意和离?”
“若太子妃不同意,难道让太子殿下不管君父死活?眼看着太子殿下被大公子威胁?一边是皇上,一边是休妻,还有个一日屠一城。”青魂看着云暗,“我家公子的血,能救皇上的命,只要太子殿下答应了条件相换和离,如今就能破这个死局。”
云暗将两个瓷瓶揣进怀里,沉声道,“我离开,你家公子会好好保护太子妃吧?”
“自然!这不必你我说,哪怕要了公子的命,也会护太子妃一个安稳。”
“好,我这便启程回京,一定赶在苏子折动手之前,将这两瓶东西和你家公子的话原封不动带到太子殿下面前。”
“多谢!一路小心!”
云暗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转眼,身影便不见了。
青魂立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回去禀告苏子斩。
青魂与云暗见面悄无声息,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二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隐身的功夫,更是鲜少人能及,所以,苏子折自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事情已经在他计划之外地发生了变化。
苏子斩听了云暗的禀告,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花颜捧了一株梅花进屋后,吩咐玉玲,“去找一个花瓶来,我不能踏出这院落赏梅,便每日折一枝梅花在屋中好了,也算是日日有花看,时时闻梅香。”
玉玲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做什么动静,玉玲自然都是要禀告苏子折的,所以,花颜突然要一个花瓶养一株梅花这样的事儿,虽小,但还是禀告到了苏子折面前。
苏子折坐在书房窗前的矮榻上,闻言冷笑,“这是告诉我,想看外面那一片梅林吗?她若是折梅花,便给她折!若是养在屋中,便给她养。只要她给我忘了云迟,不做南楚太子的女人,还做我后梁的女人,要什么,都给她。想看外面的梅林,只要她做到我的要求就行。”
玉玲闻言恭敬地退了下去。
晋安看了苏子折一眼,在一旁提醒,“主子,夫人肚子里怀的那个,是南楚太子殿下的子嗣。”
“我知道!”苏子折脸色蓦地森寒,死死盯住晋安,“是闫军师让你提醒我的?他还没收起要杀了她的心思?”
晋安垂下头,恭敬地说,“不是闫军师,是属下方才听了统领您的话,才提醒您的。”
苏子折冷笑,“这么说,连你也觉得我该杀了她,杀了她腹中的孩子?”
晋安垂着头道,“统领不杀,必有不杀的理由,将她给了二公子,也必有理由。”
苏子折收起冷笑,寒森森地说,“不错,我不杀她,自然是想她活着,让她看看后梁的人如何报四百年前被南楚灭国之仇,将她给苏子斩,也是想看看他们,四百年前情比金坚,爱比海深,一个陪之赴死,一个死而复生不求复国只为割魂舍魄的追逐,如今,世事已变,两个人都有记忆,这天高海深的情谊,可还在了?”
晋安犹豫了一下,“二公子不像您,怕是舍不得逼迫她的。她对太子云迟不可谓不好,就拿在北地来说,为着太子做到那等地步,几乎舍了命,怕是与四百年前对二公子,也没多少差别。如今哪怕被您逼迫,只怕是心里还向着太子殿下,如今您这一计使出去,让太子殿下两难,她怕是恨死您了。您不杀她,二公子为了她,如今是拿您没办法,有朝一日,若是有了办法,怕是会毫不犹豫杀了您。”
苏子折满不在乎,冷笑,“即便有朝一日想杀我,那他也要杀得了我才行。至于她腹中的孩子,在还没出生时,就给他换个姓,岂不是比堕胎更好?”话落,他摆手,“你不必说了,下去吧!告诉闫军师,务必办好此事。我最期待的是云迟的反应,他是救老子呢,还是休妻。他不是自诩是个爱民如子威震朝纲的好太子吗?我就看看,他的好在哪里?是大孝,还是大不孝,是爱天下,还是强娶了之后再负了她。我很期待。”
晋安应是,退了下去。
玉玲取来花瓶,比花颜预计的时间要慢,她心中清楚,却也当作不知,拿了花瓶,将花插进了花瓶里。
这一株梅花,开的极盛华,因了花瓶里的水的滋润,似乎开的愈发鲜艳了。
不多时,便满室梅香。
花颜睡了多日,实在不想睡了,苏子斩累了多日,见她醒来,终于放下心,本就受着伤,心血耗费之下,又放了血,受不住,喝了药便歇下了。
花颜瞧了一会儿梅花,对玉玲问,“会下棋吗?”
玉玲点点头。
“来,陪我下棋!”花颜吩咐。
玉玲应是,找了棋盒,铺了棋盘在桌上,自己默默地坐在了花颜对面。
第九章
玉玲的棋下的规规矩矩,花颜的棋下的漫不经心,看起来只为了打发时间。
一局棋下完,下了个平局。
玉玲平淡看不进事物的眼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惊讶,抬头看向花颜。她棋艺精通,能感觉出花颜是个更精通棋艺的,按理说,以花颜的棋艺,她是赢不了她的,更不该下出了这一局和棋。
她没必要让着她,可是偏偏,她故意下出了和棋。
玉玲不解,讶异的眼眸里同时染上了疑惑。
花颜见玉玲看来,身子向椅背上一靠,语气懒散又漫不经心地说,“四百年前,后梁灭亡,多少世家投了南楚,唯独玉家一门,以满门成年男丁的鲜血,祭了后梁天下。你既是玉家后人,为何甘愿被苏子折所用?他是后梁后裔没错,但苏子斩才应该是你该效忠的那个人。难道四百年已过,玉家人都没了忠骨?一个玉漱是,怕的很不敢到苏子折面前传一句话,宁可死,你难道也与她一样?”
玉玲身子一僵,眼里的讶异疑惑悉数被翻涌的浪潮代替,即便她克制地垂下了头,但攥紧的手还是出卖了她因为花颜这一句话而不平静的内心。
花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清清淡淡的眼神,却让玉玲渐渐地白了脸后背衣衫浸湿。
明明是一个柔软虚弱一阵风就能刮倒的女子,可是玉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这是她自小到大从没感受过的,与苏子折给她的威压不同,苏子折的是狠杀,而她,是密不透风的威慑。
玉玲默不作声,手却越攥越紧。
“玉家如今还有多少人活着?”花颜从她发顶移开视线,轻飘飘地问。
玉玲不吭声,不作答。
花颜忽然笑了,“你怕什么?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你自己不自杀,我又不会杀了你。玉漱是你玉家人,她的死你若是怨在我头上,我也无话可说。”
玉玲终于抬起头,眼底的神色悉数化成了平静的湖面,木声说,“一百三十人。”
“可以啊,四百年已过,玉家当年只剩两名幼童,如今还算子嗣颇丰。”花颜右手敲着桌面,“全部被苏子折所用?我想知道,苏子折用什么收服的玉家人?”
玉玲又低下头,“奴婢不能说,您若是想知道,自己问主子吧!他也许会告诉您的,毕竟主子待您不同。”
花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累了,不再说什么,起身去了床上。
她躺下,玉玲帮她落下帷幔,退出了房门,却守在门口,没离开。
花颜躺在床上,看着房顶的横梁,想着四百年前的玉家,算是整个朝纲的一股清流,太子太傅出自玉家,数代帝师出自玉家,可是面对数代糊涂的君主,玉家人即便有天大的能耐也无可奈何,幸而怀玉出生,自小聪颖,让玉家看到了后梁江山的希望,但偏偏,没防住害人之心,让他小小年纪就中了剧毒,后来毒虽然解了但也伤了身子,他的社稷论策没用上,而玉家哪怕尽心辅佐,因他身体不好,一年有大半年卧病在床,也已对濒危的后梁江山无力回天。
与其说玉家一门忠骨祭江山,不如说时祭了惊才艳艳却无奈赴死的怀玉帝。
她见了玉漱时,没从玉漱的身上看到玉家人的影子,如今换了个玉玲来,倒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玉家人的影子。
可惜,玉家人已不是四百年前的玉家人了,被苏子折不知用什么法子收服了。
她想的累了,干脆不再想,手放在小腹上,过了一阵,睡了过去。
苏子斩睡了一觉醒来时,精神气色好了几分,他不放心花颜,出了房门,来隔壁房间查看。
玉玲守在里屋门口,见苏子斩来了,垂首见礼,声音木木的。
苏子斩没听到房间有动静,低声问,“她睡了?”
玉玲点头,“夫人睡了。”
“可有哪里不适?”
“不曾有。”
苏子斩放心下来,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对玉玲道,“你随我出来。”
玉玲点点头,抬步跟上苏子斩。
来到院中,苏子斩立在屋檐下,对玉玲问,“你是玉家人?”
玉玲垂手,攥紧袖子,平静点头,“是!”
苏子斩沉默片刻,风吹来,他的声音有些沉寂,很轻,“玉家一门忠骨,已报了后梁江山,后来既能保一二血脉,为何还如此执着?南楚盛世四百年,不好吗?”
玉玲身子颤了颤,抖了抖,才木声开口,但声音不难听出克制的不平静,“玉家人生来就该辅佐帝星,只要血脉不绝,就不会罢休。”
苏子斩又默了片刻,笑了笑,“所以,玉家这一代家主算出苏子折是帝星?”
玉玲抬起头,盯紧苏子斩,“未曾算出主子是帝星,但二公子您没有争伐杀戮之心,您还是如四百年前一样宅心仁厚,这样的您,会复国让江山染血吗?您追来这一世,不为江山,不就是为一个女人吗?那么,玉家人不另外择主而投,难道空等四百年?”
苏子斩回头看着她,目光浅浅淡淡,溢出悲悯,不过只是一瞬,他扬了杨眉,果断地说,“你说的对,我就是为了她而来,只是未曾想,有个同胞兄弟,惹出这些事端。”话落,他转回视线,顿了顿,沉声道,“你说的宅心仁厚,时上辈子,如今我倒未必。不过苏子折不是帝星,玉家若不想重蹈覆辙,尽早收手吧!血脉传承不易,何必如此执着?”
“就知道二公子如此想,没有争夺之心,但你既然如此想,为何又收了那些部下?”玉玲盯紧苏子斩,“他们若是知道你根本就不想复国,岂不是白忙白等您一场?”
“我若是不收了,让苏子折势大,祸乱天下?”苏子斩嘲讽地笑了笑,“自己做的孽,自然自己收拾。至于守的是后梁天下,还是南楚天下,都是求的百姓安居乐业,有和不同?”说完,他抬步走回隔壁屋子,在迈进门口时,又停住脚步,说了一句话,“我出了牵梦阵后,去玉家祖坟上了三柱香,也算全了一世君臣忠骨。玉家后人若是不惜再头破血流,我也无话可说。”
说完,他进了屋子,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冷风,也隔绝了阳光投进。
玉玲哆嗦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青魂在暗中无声地看着玉玲,不过是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是一个婢女,公子与她说这么多,原来是玉家人?可惜,玉家人太执着复国,选了大公子。
公子的心中应该很难受吧?
他身为近身暗卫,能体察出公子的身体灵魂里承载了多少东西。
当年,他急着追魂而来,只留了寥寥数语,可是梁慕在那寥寥数语的基础上做了好几篇文章。代代传下来,就成了为等他醒来为复国而时刻准备着。
他甚至想,若是南楚太子不是云迟就好了,是个窝囊的,不睿智的,不聪明的,没有才华的,没有手段的,不爱民如子的,该有多好。
那么,公子不忍百姓受苦,总会承接过来的。
可是,太子偏偏是个好太子,而公子苏醒记忆后,才知道追逐的人成了太子妃。
只能说天意弄人!
苏子斩回到房间后,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并没有喝,而是用手指沾了茶水,写了“玉家”二字,他盯着看了片刻,又在玉家的旁边,写了“苏子折”的名字。
苏子折知道玉家人厉害,虽说不至于有云族灵术的通天之能,但也知晓天文地理,五行八卦,阴谋阳谋之术,且十分精通。苏子折在他苏醒记忆之前,将玉家人攥在了手里,的确是攥了一张王牌。
他伸手抹去了玉家,又沾了水写了“云迟”的名字,之后罢了手,任水渍在桌面自行干去。
大半日过去,云暗应该带着他血的解药出了荒原山了。
从荒原山到京城三千里,他若是日夜兼程,最快的话,也要五日见到云迟。五日后,他是看到公示天下的休妻书,还是和离书,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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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迟:做梦!
花颜:楼上的说的对!
作者:明天开始二更,侧面走情节,以安书离和安阳王府为领头羊,很重要,必须写,但可看可不看,接下来,我会加快整体情节进展,大家别急,太急的可以养两天文~
第十章(一更)
云迟颁布了太子七令后,朝野上下都忙了起来。
那一夜的血雨腥风,像是梦一场,被倒春寒的风吹的了无痕迹。
安书离年纪轻轻官拜宰辅,一下子荣耀了安阳王府的门楣,但安阳王府并没有跟着水涨船高地高涨张扬起来,反而是愈发地低调,这几日,安阳王请了族中的几位太公商议分家之事。
安家是世家大族,根系颇深,抱紧一根绳的大树,那是上百人也撼不动,但若是分家,虽然是上千根筷子,但是分个地一折,也许就断了。
是以,安家族中有身份重量的所有人都不同意安阳王这么干,甚至有不满言论传出,说安阳王府因为得了拔尖的富贵,所以不愿意照顾族中人了。
安阳王府这些年的确多蒙族中照顾,但同时也不是没给族中多的好处,这是互相扶持的有利之事,当然有利的同时也有害。那就是家族大了,子弟们良莠不齐,有好的就有坏的,有干净好喝的水,也有污水。
安阳王虽然自诩这么多年没做过对朝廷的不忠不仁之事,但族中人可也没少干蝇营狗苟,以权谋私,以势谋私之事,谁家都这样,所谓法不责众,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事儿若是细究起来,安阳王府都得跟着倒霉。
只不过,总之不是祸国的大罪,先皇和皇上又仁善,一直不查,但如今不比以前了,哪怕无人在背后祸乱,这般蛀虫日益啃食下去,南楚江山也岌岌可危。
后梁是怎么灭亡的?就是这般日积月累。
如今太子殿下还没抽出空来清洗世家大族中的污秽,但是一旦抽出空来,从朝到野,从京城到地方各州郡县,早晚都要洗礼一遍。
安阳王以前清楚,但是舍不得自断族中依持这个臂膀,但也清楚,若是不自断,如今已是污秽日益加重,再这样下去,别说尾大甩不掉,等云迟真正清查清洗时,安阳王府和安家整个安氏一族,满门倾覆也不是只说说好玩的。
可是,无论安阳王怎么说,族中的几位太公们就是不答应。
安阳王府这块牌匾,可是支撑了不是一日两日,一年两年,而是整整四百多年了。若是分家,那族中多少子弟都不能再依靠安阳王府这块招牌和资源,都要自谋生存之道,对于安阳王府来说,不过是断条胳膊,但对于族中来说,那可是要命。
说到最后,几位太公指着安阳王鼻子骂,说翅膀硬了,血也凉了,不顾族中子弟的死活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安阳王温和了一辈子,从没有遭人这么骂过,这是第一次,他还没法还嘴吭声。
安阳王妃素来是个厉害的,开始还忍着,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怒道,“都给我住嘴!”
她这一下,众人顿时静了静。
一直以来,安阳王妃虽然厉害,但也从没不给族中长辈面子过,这也是第一次,她气的眼睛通红,怒道,“你们是只想要利?不想要命了吗?你们看着这安阳王府眼红,那今儿个我就让王爷去向太子殿下请辞了官职朝务,连着王爷的爵位也都一并辞了去,自此后,他不是安阳王了,安阳王府也没了,就和族中的所有人都一样了?这样,你们满意了吗?”
满意?他们自然是不满意的。
有人立即呛出声,“你话说的好听,安阳王这个爵位是怎么来的?是倾了举族之力,辅助太祖爷兵马攻下了后梁,论功行赏的,当初,族中多少先辈们跟着抛头颅洒热血,多少子弟丧命?安阳王答应过,只要太祖爷夺了天下,封了爵位,就庇护族中,如今,你说去请辞?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吗?”
安阳王妃红着眼,一时也无法反驳,这话说的对,可是也不看看那会儿是什么情形,这会儿又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