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楼上,凤娘已带着春止冬知等在门口,见了云迟,同样跪地行了大礼。
云迟看了三人一眼,淡淡道,“起吧。”
三人站起身,凤娘看着云迟,请他与安书离入座,等着他开口。
云迟坐下身,对凤娘问,“你们最后一次见苏子斩,是什么时候?”
凤娘立即道,“三日前,公子傍晚带着小白狐去醉倾斋用饭。”
“当时你见了他,可说了什么?”云迟问。
凤娘摇头,“公子没说什么,只安静地与小白狐吃了饭,便回府了。”
云迟扬眉,“他一直帮本宫暗中彻查背后之人关注京城动向,见了你,连这个也没说?”
凤娘摇头,“京中近来太平静了,没有什么动向,公子是有吩咐,让人继续盯着京城各处,但属下实在没什么可禀告的。”
“你常坐镇春红倌,那一日怎么去了醉倾斋?”云迟问。
凤娘道,“我听说公子突然去了醉倾斋用饭,得到消息,便过去看看。公子只与我说了两句话,让我一切照常。”
云迟盯着凤娘,凤娘直面云迟,面色坦然,云迟点头,又问,“自从武威候继夫人出事儿后,你一共见他几面?”
凤娘一怔。
“如实说。”云迟看着她。
凤娘想了想,道,“自武威候继夫人出事儿后,属下一共见了公子三次。一次是在继夫人出事儿当天,属下担心公子,便去了公子府邸。”话落,她回忆,“那一日公子神色平静,说他没事儿,便打发了属下。第二次是陆世子离京,公子去送陆世子,从城外回来时,来春红倌喝了一盏茶,也没说什么。”
云迟看着她,“也就是说,这一段时间,他没有什么不对劲?”
凤娘垂手道,“属下没发现公子不对劲,所以,今日突然听闻宫中出事儿,有人易容公子带走太子妃,属下也很是惊然。”
云迟颔首,这一段时间,他也没发现苏子斩不对劲,他见苏子斩的次数比凤娘多,每日早朝都能见到他,下了早朝,有时还在议事殿与他议事,自从因为花颜孕吐的厉害,他将议事殿挪去了东宫,他也时常出入东宫,比任何朝臣们出入东宫的次数都多。
他与苏子斩自小到大,以前互相看不顺眼,但也不是全然不了解,他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熟悉苏子斩至此,易容得天衣无缝。
若说苏子斩遭遇了不测,但牧禾与十三星魂都与苏子斩一起不见了,武威候府公子院落十分安静,没弄出动静。若说他去了哪里,以他的脾性,应该安排妥当,不该让人有可乘之机代替他堂而皇之参加宫宴才是。
除非,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但理由呢?
他对花颜之心,当初既然收了,放弃了,在北地有多少机会,他都不曾做过,更遑论如今花颜已嫁给了他怀了他的孩子?有什么原因,让他改了主意?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苏子斩自己安排,花颜孕吐的厉害,他断然舍不得折腾他。
凤娘见云迟不再开口,也不再说话。
安书离看着云迟,他面色平静,但眼眸深深,涌着无数神色,他便知道他如今怕是又在想各种可能。他此时也想到了一些可能,但又很快给否决了。
普天之下,连他都算着,除了云迟外,对花颜最好的人,非苏子斩莫属。
冬知受不了这样无声的压力和静寂,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地开口,“太子殿下,公子一定出了事情,必须尽快找到他。”
云迟抬眼,看了冬知一眼,他对这个少年还是有印象的,他沉声道,“本宫已派出人查找。”话落,对凤娘道,“苏子斩出了这等事儿,你是怎么打算的?今日是专程在等本宫来?”
凤娘垂首,“属下知道太子殿下定然会来这里,属下正在等着殿下安排。公子曾经说过一句话,一旦有朝一日他寒症发作身亡,他名下所有产业与势力,都悉数交给太子殿下。”
云迟一愣,看着凤娘,“这是他何时说过的话?”
凤娘道,“一年前。”
云迟沉默片刻,问,“后来他寒症得解,可又说过这样的话?”
凤娘点头,“公子解了寒症后,去了北地为殿下效力,从北地回来后,属下询问过公子对未来打算,公子说入朝。属下便趁机问过公子一年前的话,公子说,他在一日,便护着太子妃一日,帮助殿下治理江山,若哪一日他不在,还如他当初说过的话。属下又问若是殿下不收呢,或者殿下万一也……”她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云迟一眼,见云迟听着,面色不变,她继续道,“公子说那就让我找临安花家公子花灼,一切听他安排,她会给我们这些人做最好的安排。”
云迟点头,一年前,那时是他寒症发作的最凶的阶段,他大约觉得命不久矣了。花颜那时还没进京,她是杏花落的时候进京的,那时,苏子斩每次见到他,都没好脸色,却没想到有这番安排给他。
他站起身,对凤娘道,“排查你手下的所有人,不得放过丝毫不妥之处,但有不妥,立即告诉本宫。”
凤娘也正是这个意思,他等的就是云迟这个安排,闻言单膝跪地,“是!”
第四十九章
云迟出了春红倌,凤娘立即与春止冬知一起,排查手下所有人。
安书离跟着云迟身后出来,看了一眼天色,大雪飘扬,夜色沉暗,他给云迟建议,“殿下,不如去半壁山清水寺一趟,请德远大师卜上一卦?问问吉凶。”
云迟转身望向半壁山方向,颔首,吩咐小忠子,“你进宫一趟,传我命令,打开宫门,放各府朝臣家眷们出宫。”
“是。”小忠子应是,但没立即走,“殿下,您把十二云卫都派出去了,身边没人怎么行,奴才……”
云迟打断他的话,“书离跟着本宫,你去吧。”
小忠子看向安书离。
安书离对他点头,温声道,“你放心,有我陪着殿下,断不会让殿下出事儿。”
小忠子道谢,“多谢书离公子了,殿下就交给您了。”话落,他匆匆进了宫。
云迟挥手喊来一人,又吩咐,“告诉梅疏毓,守好京城,本宫去半壁山一趟。”
有人应是。
有人牵来马匹,云迟与安书离上马,出城前往半壁山。
路上,大雪寒风,在夜间,尤其寒冷。
云迟纵马疾驰,似感觉不到冷意,他想起了前一段时间,花颜想看半壁山漫山遍野的腊梅花开,他抽出一日时间陪着她去半壁山,那一日,德远大师说“观太子妃面相,印堂带有桃花色,桃花有云雾罩,故而称作桃花劫。不过桃花色稀薄,云雾却浓,虽有煞气,却不带杀气,当是无碍。”她找采青找了镜子,瞅了一眼,笑语轻松不以为意,他也觉得有他在身边,大抵出不了什么事儿,便作罢。
后来,他因为她的挑逗险些把持不住,她才说果然是桃花劫,应在了他身上。
如今回头想来,难道德远大师说的桃花劫,是出在今日的事情上?
云迟的马骑的快,似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安书离,安书离催马加速追,总是差云迟几步远,出城一路到半壁山脚下,云迟勒住马缰绳,他才追上。
他笼着缰绳的手都冻麻了,但看着云迟脸上泯灭的神色,他叹了口气。
大雪上山的路滑,又是黑夜,马匹自然难以再攀爬上山,于是云迟下了马,与安书离一起,沿着山路向上走。
安书离觉得还是应该说些什么来宽慰云迟,便开口道,“这样大雪路滑,就算背后之人劫走太子妃,哪怕出城的话,也不会走太远。”
云迟沉默不语。
安书离知道他心中难受,别人宽慰也听不进去,他看起来有多冷静,就有多心焦,只不过知道心急如焚也没用,所以强迫自己镇定冷静不放过任何一处查找花颜罢了。
安书离不再说话,二人一路来到半壁山清水寺的山门前。
山门前有一名童子手里提着罩灯在等候,见到云迟和安书离,双手合十见礼,“大师算准今夜太子殿下和书离公子会来,特命小童在这里等着,太子殿下请,书离公子请。”
德远大师不是虚名在外,他是真有些本事道行,云迟和安书离都不意外,由着小童领着二人去见德远大师。
亮德远大师的禅院亮着灯,老和尚盘膝而坐,主持方丈听到脚步声,从禅房内应了出来,见到云迟和安书离,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请二人入内。
禅房内十分温暖,驱散了云迟身上几分清凉冷冽的寒气,但驱不散他心里的寒气。
德远大师见到云迟,站起身,对他道了声“阿弥陀佛”。
云迟拱了拱手,还了一礼,盯着德远大师的眼睛,开门见山,“大师既然能算到本宫来,应该也能算出本宫来这里的目的,还望大师告知。”
德远大师不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桌案上的茶具,“太子殿下和书离公子冒着风雪行了三十里路来,先坐下喝一盏热茶,稍事休息片刻,老衲再告诉殿下。”
云迟颔首,坐下身。
安书离也随之一起坐下。
德远大师亲自给二人倒了两盏茶,放在二人面前。
云迟没心思喝茶,花颜出事儿后,他连一口水都没喝,饭更是没吃,他体味不到渴,也体味不到饿,找不到花颜,他觉得整个人都是冷的木的,身体无感都没知觉。
不过对于德远大师的好意,他还是要领的,于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德远二人对主持方丈道,“太子殿下和书离公子忙了一日,怕是连饭菜也不曾用一口,你去看看厨房,做一份素斋面食来。”
主持方丈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放下茶盏,“劳烦大师费心了,本宫不饿。”
德远大师看着他,“殿下爱惜自己,就是爱惜太子妃,爱惜天下子民。人无水不活,不吃饭更是受不住,不是铁打的。哪怕殿下再急,也要先顾着自己,才有力气。”
这话太后与云迟说过,小忠子说过,安书离、梅疏毓虽然没说,但也是这个意思。如今德远大师再说,他也一样能听在耳里,但到底没胃口,不过也不好拂了德远大师一番劝诫好意。
安书离见云迟慢慢地喝着茶,气息虽也寒冷,不过总算喘息了一口气,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想到找了一日都找不到花颜的情况下,云迟定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休息的,不止今日,明日,怕是还有后日,只要一日不找到花颜,他就不会休息。他建议来半壁山,让他在这佛门清静之地休息片刻,算是对了。
山寺清净,禅房内茶香袅袅。
清水寺伙食堂的人早就得了德远大师的吩咐,并没睡下,而是早有准备,所以在主持方丈亲自去了一趟后,不多时,就端了几碟素材,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素面来给云迟与安书离。
云迟见了面,也不多说什么,拿起了筷子。
两大碗面足够分量,云迟勉强吃了大半碗,安书离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将面都吃了。
用过饭后,云迟看着德远大师,等着他开口。
德远大师这才道,“那一日,老衲观太子妃面相,看出她近日有桃花劫,不过桃花虽有煞气,却不见杀气,太子妃自己就会观面相,想必不曾在意。”
云迟点头,“她是不曾在意,不过算起来,自那日她前来赏梅,也有些时日了。真如大师说的桃花劫,未免显现的太久了。”
德远大师叹了口气,“老衲今日要说的就是这个,毕竟那日观面相时日太久,老衲今日听闻太子妃失踪,颇有些后悔当日没有给太子妃卜一卦。今日卜卦,却卜不出来了。”
云迟眉心一皱,心一沉,“大师什么意思?”
德远大师知道云迟是为花颜而来,心中如何忧急,他这个出家人感受得到。他道,“看面相与卜卦不同,面相看得浅,卜卦问天机,能够知之深。若是寻常人的卦象,倒也能不见其人卜问一卦,但太子妃生来命理特殊,若是她站在老衲面前,老衲大约能卜问一二,如今却是不能了。不过,老衲可以给太子殿下卜算一卦,您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夫妻一体,想必也能卜问一二天机。”
云迟本来心已沉,听到德远大师这样说,立即道,“既然如此,烦请大师为本宫卜一卦。”
德远大师颔首,倒也痛快,“太子殿下稍等,您身份尊贵,不可轻易卜问,待老衲沐浴焚香。”
云迟点头。
德远大师出了禅房。
主持方丈这时开口,“太子殿下无需太忧急,太子妃命格尊贵,不会轻易遭遇不测。另外,她即便武功灵力尽失,但也不是真正能被人欺负的人。”
云迟抬眼看了主持方丈一眼,想着昔日在南疆,南疆王派了暗人去使者行宫刺杀花颜,却被花颜察觉,五百暗人尽数折在了花颜手中,有去无回,那时,她闯蛊王宫捡回一条性命身受重伤浑身无力,却也替他断了南疆王最凌厉的剑,的确不是个能被人欺负的人。
但她如今不止武功灵力尽失,还怀有身孕,他只能往好处想,不敢往坏处想。
他点点头,“但愿如方丈所言。”
不多时,德远大师收拾妥当,焚上三炷香,盘膝而坐,让云迟同样盘膝坐在他面前,他左手拿了一副卦牌,右手拿了三枚铜钱,看样子要同时两卦合一。
第五十章
云迟盘膝静静坐在德远大师面前,看着他起卦。
“殿下闭眼,用心想太子妃所在何处?我们先试试借您心神给太子妃卜算一卦。”德远大师准备好后出声。
云迟闭上眼睛,他如今最想知道花颜落在何处,便抛去心急如焚的心思,一心想着她所在何处。
安书离坐在远处,花颜曾经为他卜算过一卦,没用卦牌,用的是三枚铜钱,他当时睁大眼睛看着花颜,并没有被要求闭眼或者焚香沐浴这般铺设,他能清楚地看到花颜周身笼罩的淡淡青雾,如今德远大师卜卦,他看不到,只看到一副卦牌和三枚铜钱。
他想着云族灵力博大厉害,窥得天机,她卜卦时看着轻松,可是卜完卦后,周身脱力,伤害极大。大约那般厉害能卜算人一生的卦象,也就花颜能做到了吧!
德远大师是得道高僧,却也做不到。
德远大师起卦,只见他手中的卦牌与三枚铜钱同时出手,以极快的手法,不过片刻,骤然一停,“噼啪”脱手,散在面前。
云迟听到声音,忽然睁开眼睛。
德远大师一张脸上神色僵硬,看着面前散落的无序的卦牌和三枚铜钱,他静了片刻,叹了口气,对云迟抱歉地道,“太子殿下,这一卦也如老衲在您来之前给太子妃卜算的卦象一样,尝试失败了。问太子妃身在何处,委实卜算不出来。”
云迟抿唇,看着面前散落无序的卦牌,问,“什么能卜算出来?”
德远大师道,“卜算您自己吧,能卜算出什么,算什么?但愿能牵连太子妃一二。”
云迟颔首,重新闭上眼睛,“本宫与太子妃夫妻一体,她任何事都与本宫息息相关。大师请吧。”
德远大师再不多言,又重新拾起卦牌和三枚铜钱,卜算云迟。
这一回,卦牌和三枚铜钱并没有半途而废散落,却也久久旋转,似不得果。
一盏茶过去,德远大师额头冒了汗,云迟静静盘膝而坐闭眼等着。
主持方丈看的担心,站起身,开口道,“师叔,老衲以功力祝您?”
“好。”德远大师点头。
主持方丈连忙走到德远大师身后,盘膝而坐,双手放在了德远大师后背心。
安书离想着云迟的身份虽不如花颜命理特殊,但他是南楚太子,龙子凤孙,身份特殊,轻易不能被人窥得天机,更何况还是卜问与花颜相关之事,德远大师不知道能不能卜算出来。
大约又过了两盏茶,就在他也提着心时,卦牌忽然有序排开在云迟面前,三枚铜钱忽然蹦碎,散出了一片金星,落在了卦牌上。
德远大师似受不住气血翻涌,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喷在了云迟面前的衣袍上。
云迟猛地睁开了眼睛。
德远大师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
“大师!”云迟伸手一把撑住了他。
“师叔!”主持方丈也从后面扶住了德远大师。
安书离腾地起身,来到了三人面前,他为了躲避安阳王妃相亲名门贵女诗会茶会,时常来半壁山清水寺躲清静,看过数次德远大师为人卜卦,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是这般内伤吐血。
德远大师被云迟和主持方丈一前一后扶住,才勉强坐稳身子,他喘息片刻,脸色苍白地睁开眼睛,看着云迟道,“果然帝王卦轻易卜算不得,太子殿下的龙气太盛,老衲这一回卜算这一卦,怕是要卧床三月不起了。”
云迟扶住德远大师的手紧了紧,抿唇,“是本宫强求了,对不住大师。”
德远大师想摆摆手,但是似乎没力气,只能摇摇头,“幸好这一卦有一二收获,老衲就算卧床三月也值得。”
云迟盯紧德远大师。
德远大师道,“老衲虽没卜算出太子殿下近况,实在是云缠雾绕,老衲道行浅薄,卜算不出来,但老衲问卜帝星运道,算出两年后太子殿下登基。”
云迟目光攸地一亮,“可还有别的?”
德远大师摇摇头,气虚力乏地道,“就这一点,险些要了老衲的命,更多的卜算不出来了。不过以老衲对太子殿下的了解,您能在太子妃命在旦夕时与他感同身受,想必若是太子妃真出事儿,您也不能善存,所以,老衲觉得,既然老衲能卜算出您两年后登基,想必太子妃是在您身边平安无恙的。”
“两年……”云迟手指蜷了蜷,“卦象的意思是,本宫两年才能找到太子妃?”
德远大师摇头,“话不能这么说,老衲只是卜算不出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也算不出太子殿下牵扯太子妃的丝毫,无奈之下,改求算帝星运道,才卜算出两年后殿下登基。太子妃什么时候找回来,老衲算不出,但一定能在这期间找回。”
云迟颔首,面色总算好了些,他也知道德远大师不比花颜能用灵术问卜生平,以大师的道行能算出这个已是甘愿顶着如此重伤求得的结果,着实不易,他温声道,“多谢大师了,本宫离开后,会派人找天不绝拿些治疗内伤的药来给大师。”
德远大师摆手,“妄图卜算太子殿下运道,泄露天机,本就该罚,老衲着着实实被罚上三月就是了。但愿太子殿下千万保重身体,太子妃爱惜江山,爱民如子,一定不希望她出事儿后太子殿下弃江山于不顾。”
云迟慢慢点头,“本宫谨记大师之言。”
德远大师松了一口气。
云迟站起身,亲手扶起德远大师,将他交给主持方丈照看,郑而重之地对德远大师一拜,“劳重大师了,既然如此,大师好好养伤吧!本宫告辞。”
德远大师已没力气双手合十,受了云迟一拜,虚弱地道,“太子殿下慢走。”话落,转向安书离,“书离公子慢走。”
安书离也对德远大师拜了一拜,与云迟出了德远大师禅院。
早先迎二人进山门的小童领路,送二人出清水寺。
走出山门,云迟站在山门口,任凭风雪吹打片刻,才抬步向山下走去。
安书离跟在云迟身旁,想着来这一趟,总归是有些收获。不止德远大师说的对,连他也觉得,若是花颜真有不测,云迟也不会有登基那一日的。
他自小到大,没对哪个女子动过情,自然理解不了二人的情深似海,生死相许。尤其是云迟的太子身份,动情即致命。
下了山后,云迟目光又扫了半壁山一圈,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四处山顶有火把亮光,显然是因他下命令在半壁山搜查的人。他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对安书离道,“走吧,回京。”
安书离点头,与云迟一起翻身上马,折返回京城。
二人进城时,隐约天方已见白,这一夜,南楚京城不平静,梅疏毓一直带着人全城搜查,百姓们的家里都惊动了,人人都知道太子妃被冒充子斩公子的歹人劫走了,出了大事儿,都十分配合士兵搜查。
梅疏毓从昨日午时一直搜查到天方见白,早已一脸疲惫,他带着人从一处胡同出来,正遇到云迟与安书离进城。他揉揉眼睛,喊了一声,“太子表兄?”
云迟勒住马缰绳,瞅了梅疏延一眼,“可有消息?”
梅疏毓摇头,有些泄气,“没有,我片刻没敢松懈,一直带着人查到现在,没有什么人不妥。”
云迟摆摆手,“你去歇着吧!”话落,又转头对安书离道,“你也去歇着吧。今日休朝。”
梅疏毓点点头,看向安书离,安书离也点点头。
云迟不再多言,打马向东宫而回。
他离开后,梅疏毓看着安书离,“太子表兄去半壁山清水寺一趟可有收获?”
安书离觉得德远大师卜问帝星运道之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怕是梅疏毓,云迟不说,他也不宜对外声张,便模棱两可地道,“说不好,算是有些收获吧,不过与如今情况对比,说来也是无用。”
梅疏毓不是个傻子,听了这话便知道怕是隐秘之事,便不再问了,点点头,愤恨地道,“真是邪门了,背后之人也真是本事,这是藏匿了多久,筹备了多久,才能如此密谋成事儿?”
安书离揉揉眉心,“已过了半日一夜了,不知太子妃如何了,但无论如何,一日没找到太子妃,一日就不能放松,继续查吧!”
梅疏毓跺了一下脚,“休息什么?我继续带着人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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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云迟回到东宫,来到宫门口,看着东宫的牌匾,他勒住马缰绳,久久不下马。
自从大婚后,每一日他上朝去,花颜有时在沉沉地睡,有时迷迷糊糊醒来与他说一句“上朝了?”的话,他吻吻她再出门,一日心情都很好,他在忙完事情回来,每次到宫门口,都匆匆进府,回到凤凰东苑,东苑都亮着一盏暖灯,她坐在桌前,或捧着一卷书卷,或因为孕吐折腾的难受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等着他。无论是她被孕吐折腾的难受,还是不难受,他总都能从她脸上看到笑意。
可是今日,他今日便这般把她丢了。
犹记得早上,她与他一起出门,他还记得他给她系披风,给她塞手炉,握着她的手出门时她柔软无骨的手心的放在他手心里的温暖,他千防万防,却没防住有人对她下手。
他闭上眼睛,浑身都在颤。
这东宫他住了十年,却是第一次不想踏进去,不想去面对没有她的冷清的东宫。他怕他踏进去后,进了凤凰东苑,忍不住先拔剑杀了自己。
“殿下?”宫门从里面打开,福管家一脸憔悴地走出来,询问地看着云迟,眼底含着希意,不过在看到云迟的面色后,那希意散去,让他连“太子妃没找到吗?”的话一句也问不出,只喊了一声。
云迟睁开眼睛,翻身下马,扔了马缰绳,对副管家哑声询问,“东宫一切可安好?”
福管家拱了拱手,恭敬地回道,“一切都安好,昨日武威候被送进来,奴才不敢怠慢,将侯爷安置在了一处院落里。”
云迟看着福管家,“将他待做座上宾了?”
福管家听到云迟这话,暗暗地惊了惊,垂首道,“布了五百东宫守卫在那一处院落,只不过吃喝款待上,没短了侯爷。”
云迟点点头,迈进门槛,艰难地进了东宫。
福管家连忙跟上,小心翼翼试探地问,“殿下,您现在要宣侯爷来见吗?”
“不见。”云迟摇头。
福管家颔首,又道,“殿下一身风尘,仔细身子,奴才这就吩咐人烧水给殿下沐浴?再吩咐厨房……”
“不必准备膳食,本宫在半壁山清水寺用过了。”云迟摆手,“只吩咐烧水给本宫沐浴就行。”
福管家连连应是,连忙叫来一个人,快速地吩咐了下去,他自己则跟在云迟身后往里走。
东宫自花颜没嫁进来之前,自落成之日起,云迟住进来十年,一直都十分安静,云迟以前习惯了这种安静,他每次回宫,走在进府的路上,整个东宫静悄悄的,侍候的人从不大声喧哗,各安本分地做着事情,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自从花颜嫁进东宫,嫁给他,她性子活泼,喜欢热闹,渐渐地,这么长时间,东宫似乎也有了烟火气和热闹劲儿,仆从们再不是以前静悄悄的了,也能听到些人声和动静,他每日踏进来,才有了一种叫做家的感觉。
可是如今,似乎一夜之间,东宫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让他走在路上,脚底板都往上冒寒气,虽这天气一直下着雪未停,他也不是惧冷的人,但就是感觉冷得很,周身入骨的那种冷。
他越走越慢,后来停下。
“殿下?”福管家见云迟停住脚步,试探地又喊了一声。
云迟一动不动地站着,周身气息沉的似乎拔不动脚,福管家瞧着,心疼的不行,老眼落下泪来,“殿下,太子妃一定会好好的,她那么好,上天一定会厚爱她的,也会厚爱殿下的。”
云迟点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这短短一条路,花颜在时,她用不到一盏茶,就能进到凤凰东苑,可是今日,他足足走了三盏茶还多。
福管家从来没见过太子殿下这样,似乎他身上哪怕此时给他再披一件轻薄的衣服,都能压的他一步也走不动,他掏出帕子捂住眼睛,暗暗祈祷,太子殿下受的苦够多了,五岁时皇后娘娘薨了,十五岁时武威候夫人死在东宫查无所因,太子妃在北地命在旦夕他感同身受心脉枯竭,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与太子妃大婚,刚过了几天好日子?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保佑殿下,太子妃一定要好好的。
云迟进了凤凰东苑,方嬷嬷带着人迎了出来,人人都红着眼眶,尤其是方嬷嬷一双眼睛肿的厉害,她看着云迟,也张了张嘴,同福管家一样,没问出“太子妃找到没有?”那句话来。
云迟迈进门槛,屋中虽烧着地龙,但不见花颜的影子,他身子晃了晃,在珠帘晃荡清脆的响声中,用手扶住了门框。
过了一会儿,他迈步进屋,躺去了床上,便那样和衣而躺,伸手拽了被子,蒙住了脸。
方嬷嬷跟进屋,看着云迟的模样,受不住,转身落下泪来。
自小跟随云迟侍候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有多刚强,除了皇后娘娘和武威候夫人故去那一日,在夜深人静时依稀能看到他脸上的脆弱外,寻常时候,他面色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也只有针对太子妃,才喜怒形于色,但也从没有这般脆弱过。
偏偏,谁也安慰劝解不了他的这一份脆弱。
这一刻,她几乎恨不得殿下倾慕的人不是花颜,娶的人也不是花颜。还是以前那个太子殿下,他身边换做任何一个女子,他大约都不会如此用情至深。但偏偏,就是花颜。
她既觉得太子殿下因了太子妃有了喜怒哀乐的人气,但同时又觉得,殿下这情深厚重是连命都给了太子妃,没有半分自己了。
厨房的人烧了一桶水送来,到了门口,正遇到眼泪夺眶而出的方嬷嬷,福管家看了看方嬷嬷,又看了看那一桶水,试探地问,“殿下,您现在可沐浴?”
云迟不作声。
方嬷嬷心里难受的不行,哭着哽声道,“殿下难受,让殿下静一静吧!这水……先抬进去,放屋里吧。”
福管家点头摆手,有人抬着水进了屋,放去了屏风后,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方嬷嬷不再打扰云迟,与福管家守在外面。
小忠子得了云迟的消息进宫后,传达了云迟的命令,想着云迟一时半会儿不会从半壁山回来,便在皇宫里陪着太后同时观察动静。
皇上一直昏迷不醒,天不绝在皇宫里住了下来,太后虽年纪大了,但出了这样的事儿,不敢不撑着,但也不敢死撑,怕她撑不住这时候给云迟惹麻烦雪上加霜,便在帝正殿的在外间留了下来,看着皇上,同时盯着皇宫诸事。
在天刚蒙蒙亮时,小忠子估摸着差不多了,皇宫十分安平,昨日的事情就如风过无痕一般,他待不住了,便匆匆出了皇宫,回到了东宫。
得知云迟刚回来不久,他一溜烟地跑去了凤凰东苑。
无论是方嬷嬷,还是福管家,却不及小忠子跟在云迟身边近身侍候的多,二人见他回来,此时当做了救星,方嬷嬷立即说,“你怎么才回来?殿下难受得很,你想个法子,劝劝吧,大恸伤身。”
小忠子拍拍身上的雪,听闻花颜没找到,眼眶也红了,小声说,“怎么劝啊?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子妃一日找不到,殿下能好吗?”
福管家捂住他的嘴,“说什么话呢!太子妃一定能找到,殿下不会有事的。”
小忠子扒拉开福管家的手,恹恹地走了进去,见云迟躺在床上,脸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他怕云迟憋住,连忙来到床上,去扯云迟的被子。
云迟抬手按住,声音嘶哑,“你说本宫是不是无能?”
小忠子立即撤回手,果断哽咽地说,“殿下才不是无能,谁能想到那人借子斩公子害太子妃?若不是子斩公子,您也不会将人交给他……”
“是啊,苏子斩,本宫太信得过他了,被人借他钻了空子。自小,教导本宫的太傅便告诉本宫,学制衡术,习帝王谋,身负江山社稷,便不可有欲有求,心生软肋,便是致命。用人,却不可过于信人。但……”他话音一转,声音极低,“孤寡之人,才配执掌天下?本宫哪怕今日依旧不信此言。不怪本宫信苏子斩,只怪本宫没识破背后之人因他设的迷障罢了。”
第五十二章
云迟话语中透出的不仅仅是自责,似乎深恨自己的疏忽和无能。
小忠子看着云迟,再也找不出话来安慰太子殿下,只能哽咽地说,“太子妃一定会好好的……”
云迟又沉默了下去。
屋中静下来,小忠子站在床前,过了好一会儿,见云迟依旧一动不动,沉浸在黑暗的情绪里,他咬着牙开口,“殿下,水一会儿凉了,您沐浴后,好好睡一觉,待您醒来,也许头脑清明,能想到这一夜疏忽的事情也说不定。”
云迟闻言手动了动,掀开被子,坐起身,去了屏风后。
小忠子知道自己这句话奏了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给云迟准备换洗的衣物。
幸好时候不太长,屏风后的水温正好,不冷不热。
云迟将自己沉浸在水里,脑中却想着那易容成苏子斩的人会将花颜带去哪里?越想越纷乱,越想越慌,越想越不敢想。
小忠子站在屏风后,守着时辰,待许久后,估摸着水冷了,怕云迟染了风寒,才试探地开口,“殿下,水冷了,您快出来吧。”
云迟强行打住脑中汹涌的揣测,从木桶里出来,换了干净的衣物,回到房间,对小忠子摆手,哑声道,“你去吧!告诉福伯与方嬷嬷,本宫歇一会儿。”
小忠子连连点头,“殿下您歇着,有什么事儿奴才盯着,但有太子妃的消息被查出来,奴才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云迟“嗯”了一声,重新躺回床上。他是该睡一觉,也许如小忠子所说,他如今头脑一片混沌,也许睡醒一觉,就清明了,能想到被忽视的东西。
于是,他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小忠子见云迟睡下,走出房间,悄悄地关上了房门,对门外的福管家和方嬷嬷交待了一声,二人也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殿下能听劝歇着就成,否则这样熬累下去,铁人也受不住。若是殿下垮了,谁来找太子妃?
福管家出了外屋画堂,站在门口,看着天色已大量,雪从昨日下着一直未停,他忧心忡忡地说,“这雪不知道还要下几日,太子妃怀着小殿下,身子骨不知可否受得了?”
方嬷嬷压低声音说,“这话别说了,仔细让殿下听见,怕是痛彻心扉。”
福管家立即住了嘴,深深地叹了口气,“愿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保佑,早些找到太子妃,让太子妃少受些苦。”
虽然知道这话说出来,也只不过是宽慰一下罢了,被人劫走,既然是坏人,怎么可能会好好待太子妃?但还是忍不住祈祷太子妃好好的,只要太子妃好好的,殿下就一定能好好的。
太后得到消息云迟回东宫了,太子妃却没找到,也觉得心口疼的厉害。她这么多年,除了盼着云迟娶妃,就是盼着抱重孙子,可是盼来盼去,好不容易双喜临门了,却出了这样的事儿,让她一把年纪也受不住。
已经半日一夜了,又这样的大雪天气,花颜又是那样娇弱的身子骨,她几乎不敢奢求孩子是否还能保住,只敢奢求花颜一定不要出事儿,否则,她的孙子怕是也保不住。
半日一夜间,皇上昏迷,太子妃被人劫走失踪的消息不止传遍了京城的市井巷陌,也传出了京外。
无数人纷纷揣测,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公然易容成苏子斩,堂而皇之地参加宫宴,在云迟的眼皮子底下劫走太子妃。
还有,真正苏子斩失踪了,到底是遭遇了不测,还是去了哪里?以及武威候被太子殿下请去了东宫做客。说是做客,谁也不知道是审问还是如何。
总之,京城内外,至少方圆五百里,在紧锣密鼓地搜查彻查中,百姓们虽然心中惶惶然,但十分配合,并未生乱。
安书离回到安阳王府,便被安阳王妃一把拉住,“书离,到底是什么人劫走了太子妃?太子妃当真半丝音讯也无?”
安书离疲惫地点头,“娘,至今没查到是什么人。”
安阳王妃虽想再多问几句,见他一脸疲惫,便打住话,催促他说,“快去休息吧!从昨日晌午到今日,你还没歇着。”
安书离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去歇着了。
梅疏毓又咬着牙亲自盯着查了大半日,依旧毫无结果,疲惫着一张脸,去了东宫。
福管家见他来了,连忙见礼,急声问,“毓二公子,可有太子妃的消息?”
梅疏毓摇头,恹恹地说,“没有。”
福管家闻言见了他的精神气顿时一散,“那您来找殿下……”
“就是来跟太子表兄说一声。”梅疏毓问,“太子表兄呢?”
福管家道,“殿下小憩了一个时辰,如今在书房。”
梅疏毓点头,摆手,“不必带路了,我自己去见太子表兄。”
福管家颔首。
梅疏毓抬步向云迟的书房走去。
云迟睡了一个时辰,强迫自己入睡,但依然没睡太实,鼻息间锦被里是花颜的味道,让他哪怕睡着都心慌,忍了一个时辰,他再也躺不住了,便去了书房。
梅疏毓来时,他正收到了梅疏延从兆原县送来的密信,走的是临安花家的暗线,当初,他让梅疏延查北地通往京城的必要关卡,可有什么人通关?那一个月来,查到天冷风寒,没多少人通关,就连镖局在那一个月都没有走镖接活,从兆原县通关的记录寥寥无几,与往年的通关密集之势大有不同。
后来,他又吩咐云影查往年从兆原县的通关商队,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因诸事太多,他吩咐云影撤回了人手不再查此事,却没让梅疏延停止彻查。
今日,梅疏延便查出了一件事情,密信与他。
他查到,有一商队,贩走私盐生意,掺杂在茶叶里,虽每回走镖的分量极小,但耐不住商队大,算起来,也有不小的量。这商队从南陵出发途径兆原县周折到北地再换个商队转往南疆,绕了一个大圈子,才一直隐秘不被人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