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一高兴话也多了起来:“那真是好啊,还记得大夫人当年一曲《云门》,舞姿翩跹婀娜多姿,天下再难找出像大夫人这般的妙人啊。”王嬷嬷眉飞色舞地提及当年往事,亲昵地拉着李锦然往竹苑里走去。李锦然瞧着竹苑的一景一物与当年并无区别,路过一株已有些年岁的海棠时,眼睛都红了,看向王嬷嬷道:“这海棠可是……”
不待李锦然问出口,王嬷嬷便狠狠地点了点头:“正是,当年大夫人这一病,老夫人整日念叨着,每每看到这棵海棠便泪流满面。我看着她难过,心里不好受,想将这海棠连根铲掉。老夫人见我此举,当时就要把我逐出李府,那时我才知道老夫人对这海棠看的有多重。她是念着你们母女俩啊,看到这海棠树,就仿佛看到当年你们三人一起栽这株海棠的场景。”王嬷嬷跟在吴氏身边几十年来,将吴氏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知她心里疼着李锦然,但这孩子性格孤傲,除了大夫人与锦绣,谁都接近不得。如今见李锦然肯主动来竹苑,便将所有的话一股脑儿地都掏出来对她说了。
王嬷嬷的一番话让李锦然不由回想起当年她三岁时的光景,她见母亲孙氏院里有海棠而吴氏的院里没有,偏生要在竹苑里也种一株,才将坑挖好,却又觉得没趣撒手不管了。吴氏笑眯眯地与母亲联手将其种好。当年尚且不过她腰间的幼苗,如今竟也长的这般高了。她仰着头看了海棠良久,笑中带泪地说道:“锦然太不懂事,让祖母这些年伤心了!”
王嬷嬷听她这样说,便知她心结已解开了,心里高兴不已,趁热打铁地拉着她的手向老夫人所在的屋里走去,然才没走几步远便又停了下来。李锦然不由问道:“是不是打扰祖母休息了?”
王嬷嬷摇了摇头说:“这倒不会,只是这会儿怕老夫人不肯见你。”王嬷嬷想到周荷跌跌撞撞地跑到老夫人屋里时的悲惨模样,倒真是让人心疼得紧。临她出门时,周荷委屈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才知那巴掌竟是李锦然打的。老夫人平日对周荷赞赏连连,怕李锦然此刻进去会挨老夫人的骂,又见李锦然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她缓缓地说道:“周小姐在老夫人的屋里。”
李锦然怎会不知王嬷嬷此言的意思,是叫她挑个好时机再来看望祖母,可现在对她来说正是绝佳的机会。她笑道:“我就不信祖母还能护着个外人去,咱们走。”
李锦然步子走得极快,王嬷嬷见她心急的模样,心情不由得高兴起来。
李锦然走到老夫人房间的门口时,哭泣声从屋里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李锦然弯了弯唇,戏唱了这么久她不累自己都感到累了呢。她轻叩了几下门,听见吴氏喊了一声进来后,换上一脸怒容地迈进了屋里。
周荷坐在吴氏旁边正擦着眼泪,见是李锦然来了哭得更厉害。李锦然冷冷地看了一眼周荷,径直走向吴氏,将锦绣山河呈给吴氏。吴氏淡淡地看了眼,将刺绣放到案几上,并无昨夜临走见她时的关切。周荷心中大喜,面上却梨花带雨,低垂着头哽咽地说道:“其实不怪锦然姐姐的,是小荷说话欠考虑,惹的锦然姐姐不高兴才挨打,请老夫人不要怪罪于她。”
李锦然站在周荷的对面冷冷地看着她,听了这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辞,忍不住在心底冷笑,明里暗里都在提醒吴氏,她脸上的手掌印是李锦然打的。
吴氏看了眼被泪水打湿面庞的周荷,朝王嬷嬷看了一眼。王嬷嬷心领神会地拿了干净的帕子递给周荷。周荷接过帕子擦了擦泪,说道:“承欢做事惹姐姐不开心,小荷替承欢说了几句好话,姐姐就……”周荷说道此,泣不成声,泪水涟涟,看上去好不可怜。
吴氏看了眼从进来便一直站着的李锦然,见她看周荷的眼神似是恨不得要将她千刀万剐。李锦然忽然转过头看向吴氏,眼里倔强无比。吴氏不动声色地撇开了目光,继续问道:“是何原因让承欢惹的锦然不高兴?”
周荷擦拭眼泪的动作有所一顿,老夫人的问话虽不是站在她这边,却也没有站在李锦然那边,一时之间难以揣摩老夫人的心思,思虑了半晌,说道:“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我与承欢有什么误会,不都是你挑拨出来的吗?”一直冷眼旁观的李锦然看向周荷,冷声地说道,“如今见了祖母,你倒是黑白颠倒过来了。”
周荷抱着微微颤抖的双肩,紧咬住嘴唇沉默不语,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锦然见她这般模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周荷怒骂道:“你竟然也会觉得委屈,真是天大的笑话,难道浣衣房那么多人的命白白丢掉,他们就不会感到委屈吗?”
周荷听见浣衣房的事被李锦然当着老夫人的面提及,脸顷刻间变得一场惨白,却仍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锦然冷笑了几声,走到周荷的跟前,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欲要往门外走去。周荷抵不过她的力气,被她拉的踉跄了几步。李锦然趁机将她狠狠地一推,周荷向后倒了下去重重地跌倒在地。她疼的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来,正要从地上爬起来。李锦然抬起腿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周荷低低地呻吟了几声,两眼哀求地看向老夫人吴氏,期待她能出声阻止李锦然。却见吴氏自始至终都只是旁观,她瞬间明白了,原来吴氏从她进来就是打着这个算盘,没有赶她走的原因,不是等着李锦然来替自己做主。恰恰相反,吴氏是替李锦然留住自己,好在无人旁观的情况下,给自己这个教训。莫非吴氏知道自己派人跟踪李锦然的事了吗?她心中一沉,正欲开口为自己寻个借口脱身,便见李锦然弯下腰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手伸进衣袖里拿出个红木盒。她吓得向后爬去。李锦然将红木盒缓缓地递到周荷的面前。周荷如避蛇虫般,惊得花容失色。
李锦然讽刺地说道:“这盒子上可是染了什么东西,竟叫你这般害怕?让我猜猜,是瘟疫对不对?”
周荷惊吓得放声大哭,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吴氏将此情此景尽收眼底,目光顿时变得犀利无比。浣衣房闹瘟疫的事她略有耳闻,只以为是管事的不注意,有人得了瘟疫没有及时发现,才使得浣衣房里的人都染了病。如今看来却大有文章,她真想不到,素日乖巧温柔的周荷竟有滔天大胆,害死了这么多人。
李锦然抓住周荷的衣襟,怒道:“就因为你要在李府立足,就因为你想引起二殿下的注意,周荷,你真是好样的!”
吴氏听见周荷竟是为了俘获人心而滥杀无辜,哪里还忍得住,猛拍下桌子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拐杖狠狠地朝周荷的背上打了过去。周荷发出凄厉的惨叫,吴氏心中气不过欲要再打,却被李锦然拉住。吴氏气道:“你这孩子拉着我做啥,让我打死这蛇虫女人。”
李锦然替吴氏顺着气,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周荷,道:“祖母,浣衣房的人已经没有了,再去追究已是枉然。如今府上除了你、我与王嬷嬷,再无人知道这件事,我们只需将它永远埋在心底。”
吴氏不解地问:“你这是何意?”
李锦然叹道:“祖母,小荷可是二娘的亲外甥女。小荷若是出了事,二娘心中定是万分难过。依锦然之见,莫不如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若她下次再犯,将她再送去官府不迟。”
提及二夫人周氏,吴氏的面色才好看了一些。李锦然此话倒是提醒了她,周荷是周氏的外甥女,打狗还要看主人。纵然周荷犯下大罪,可看在周氏在李府功劳、苦劳上,也当先知会她一声再动手。可想到承欢是受了周荷的挑拨而与锦然不和,她看向李锦然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李锦然知吴氏所言何意,低垂着头如孩童般生气地说道:“锦然没有受委屈,受的委屈都还回来了。”
吴氏见她这般模样心疼得紧,开口道:“祖母今天给你做主,你只管拿她出气,出了事自有祖母替你背着。”
李锦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吴氏扶到椅子边坐下,笑道:“哪有祖母这般说话的,叫外人听了去,会说你教坏晚辈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锦然提及晚辈时,吴氏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周荷,冷冷地说道:“如今我们祖孙俩叙话,你还待在这做啥?”
周荷颤抖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未干涸的泪水,因方才跌倒而沾染了泥土,哪里还有往日的仙姿卓越。吴氏的言外之意她怎听不出来,低着头一直退到门口。欲要转身出门,便听见吴氏怒喝一声,她吓得浑身哆嗦。
“平日里的教养都去哪里了,锦然难得不跟你计较,又替你求情饶你不死,你怎连道谢也不会说一声?”吴氏怒道。
周荷紧紧地握住双手,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里,才忍住满心的恨意。她怎能这般大意,这样轻而易举地就中了李锦然的圈套。她那一巴掌分明是让自己往坑口里跳,怪只怪自己急于求成,会错了吴氏对李锦然的心思,好一招借刀杀人。
周荷努力地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说道:“小荷谢过姐姐。”想必李锦然此刻定是畅快极了吧。她打开门欲向外走去,然才踏出一只脚,便又被吴氏喝住。她心中万般不愿却不得不停下。
“少动些损人利己的心思,莫要以为所有人都看不穿。今日我们能放过你,来日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吴氏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周荷微微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地说道:“老夫人教训的极是,小荷这辈子都不会再忘。”
吴氏严厉地斥道:“退下吧!”
周荷缓缓地退了下去,却并未立即离开。她侧耳细听,屋内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她眸色越来越沉,最后转过身走出了竹苑。
回到琉璃阁时,喜欢与她亲近的李承欢,也远远地见到自己就绕道避开,心中更觉烦躁。周氏不在府上,琉璃阁的丫鬟一门心思地讨好李承欢。原本李承欢与她关系亲近,那些丫鬟也把她当作主子。可如今承欢给了她脸色看,丫鬟们也自然对她不如从前,只在屋里待了片刻不到又走出门去。然刚出了琉璃阁的院门,却见赵翰恰巧站在琉璃阁门口,见到她时眼睛亮如天上的星辰。她暗暗地笑了笑,天下哪有不喜欢美女的男人。她计从心来,朱唇微启:“四殿下来琉璃阁所谓何事?”
赵翰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丝丝喜悦,道:“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来到这儿了。”
周荷向前走了几步,面对着他说道:“可是因为姐姐的事烦心,想找小荷解解闷?”
赵翰点点头,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面颊问道:“谁打的?”
周荷垂着眼眸,柔声地说道:“见你最近为姐姐黯然神伤,小荷想替你分担忧愁,便找姐姐说了你的事。姐姐却以为我要抢她的正妃之位,气过了头才打的小荷。”
赵翰眼中流露出疼惜之色,叹道:“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叫我越来越想将你留在身边。”周荷轻轻地偎依在赵翰的肩上,故作娇羞地垂头不语。若是在平时,这样的周荷必能将赵翰的心勾了去。可此刻周荷半肿的面颊,让赵翰侧过头不想再看,只开口道:“若是没有锦然,我愿将正妃之位给你……”
周荷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将他的话堵在唇间,半晌道:“小荷喜欢你,不是因为什么正妃之位。”
赵翰忽地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周荷在他怀中心事重重,若是没有李锦然,正妃之位就是自己的了!
李锦然从竹苑出来时,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想到吴氏方才明显站在自己这边,竟高兴地如同小时候得到母亲的夸赞一般。当脚步轻快地回到梅苑时,见赵翰正坐在屋中安静地喝着茶。她抿着嘴对他笑了笑,眼里光华四溢。
赵翰从未见过这般恬静温柔的李锦然,有瞬间失神,继而温柔地笑道:“可是打了周荷解气了?”
李锦然本就不想与赵翰过多接触,故而点了点头不作解释。赵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看向李锦然,认真地说道:“若是打她能让你开心,你尽管打,有我给你撑腰。”
李锦然听罢此话笑意更浓,方才吴氏也跟她说了同样的话。
赵翰道:“瞧你开心的,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要说给你听。周荷已将我的话听了进去,赏花大会上,就一切看你的了。”
李锦然眼里精光闪闪,笑道:“事成之后,四殿下想要的,锦然定竭尽全力助你得到。”
赵翰只看了看李锦然,并没有接她的话。可李锦然却能感受得到,他现在并不开心。是啊,他明明不喜欢尔虞我诈的政治权谋,却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一些自己都讨厌的事,又怎能开心得起来呢。
第二十九章 赏花大会
两日后,李锦然坐在梳妆镜前细细地描着眉,朱唇轻点胭脂。兰芝在她身后看迷了眼,只见李锦然身着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褙子,鬓间插一根金蝴蝶簪,看上去简直美极了。
李锦然见她痴迷的模样,不由笑着打趣道:“我可比阿信还好看?”
兰芝嗔怒地看了一眼李锦然,脸顿时红了半边。正想说些什么,便见李锦然的眼睛一直看向自己的身后,她转过身也好奇地看了看,见来人是李承欢与紫鹃,冷哼了一声,站在李锦然的身边不去看她们。
李承欢试探性地向李锦然走近了两步,见她没有开口拒绝,不由喜道:“姐姐,我将紫鹃还给你,你就不要生承欢的气了好不好?”
紫鹃忽然抓住李承欢的手,满是焦急地说道:“三小姐,奴婢生是二夫人的人,死是二夫人的鬼,奴婢除了二夫人谁也不会再跟。”
紫鹃极为诚恳的模样惹得承欢十分不满,想也不想地说道:“曾经你不是跟大姐关系最要好吗,后来跟着我母亲,不就是因为贪图她能给你荣华富贵吗?你只管跟着大姐便是,以后母亲给你的,我一样不少的给你。”
紫鹃见李承欢铁了心地要将她送到李锦然身边,抽出腿间的短刀放在脖颈间,说道:“紫鹃心意已决,除跟随在二夫人身边哪也不去。紫鹃只一心在琉璃阁等二夫人回来。若是三小姐逼迫紫鹃,紫鹃也只好以死明志了。”说罢此话,她拿起短刀就要向脖颈处割去。
李锦然哈哈一笑。这笑声让紫鹃不由地停了手,转而看向她。李锦然走到李承欢的跟前,对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姐今天还要教会你一件事,对于背叛自己的人,只相信一次便好。”是的,她对紫鹃所有的信任都化为云烟,曾以为她有莫大的委屈,总是试着去原谅。可她的原谅却换来今天紫鹃要为二夫人自刎,她只觉得自己站在紫鹃的面前,便是个天大的笑话。她冷冷地看向紫鹃,说道:“你说对不对?”
紫鹃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答道:“是!”
兰芝站在李锦然的身后,知道紫鹃如今是李锦然心里的一道伤,微微一叹,走到李锦然身边,小声地说道:“小姐,客人已来齐了,咱们该去会客了!”
李锦然点了点头,对承欢道:“你这心意大姐就领下了,走吧,与我一同前去大厅。”
李承欢十分欢喜地牵住李锦然的手朝花园走去。
花园里百花争艳、竞相开放,有木槿、草石竺、蛇目菊、千日红、茉莉等。李锦然闻着这沁人心脾的花香,不由想到母亲孙氏曾主持赏花大会的场景。她每往前走一步,往事便更加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当年牵她手的母亲,也曾走在这绣着花团锦簇的地毯上,也曾笑谈人生畅快事……
“哈哈,瞧瞧李府,今年是谁来主持赏花大会呀。”一道戏谑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竟然是个孩子,难道李府没人了吗?”旁边的人附和道。
……
不远处的议论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头看了看放在花园正中央的数张客席。东面客席依次坐着赵灏与赵翰二人,西面坐着一些达官贵人,有些看着面熟,绝大多数是她未曾谋面的。李锦然只淡淡地瞥过一眼,在正东面的主席位上落了座。
兰芝站在李锦然的身后替她捏了一把汗,历年的赏花大会均由二夫人主持,这些夫人小姐说话何时这般不堪过,都是些看人说话的。想来她们来赏花大会也不过是图个热闹,兰芝气红了眼正要开口,却见李锦然对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李锦然从主席位上站了起来,端起放在案几上的酒杯对着坐在正东面的赵灏与赵翰道:“今日有幸请来二位殿下参加这赏花大会,锦然先干为敬。”李锦然仰头将杯中酒一仰而尽。
赵灏只看了一眼李锦然,端起手中的酒杯将其喝尽,又将目光移向了西面的坐席。李锦然的嘴角勾了抹笑,若没有看错,苏悦今日也来了。
“美人配美酒,甘之如饴。”赵翰遥遥举杯,笑如春风拂面,眼底的柔情蜜意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
赵灏紧紧地握住手中酒杯,低垂的眼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锦然命兰芝将酒杯斟满,面向西面的坐席说道:“两位殿下已喝了锦然所敬之酒,诸位随意。”李锦然再次仰头将杯中酒喝尽,笑吟吟地看向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暗道眼前这女人虽小,处事却有几分手段。这酒若是不喝,就意味着自己的面子竟然大过两位皇子,这样大的帽子若是扣到头上,任谁也担待不起,遂只犹豫了片刻,众人便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下去。
酒毕,赏花大会开始,坐席间的客人便可在花园中随意漫步,品茶赏花。李锦然坐在主席位上看着花园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男人间攀交求富,夫人间攀比吃穿用度,小姐们则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着鲜丽地在花园一角独处,或吟诗诵词,或填词作对,实则是想吸引二位殿下的目光。她顿觉无趣,站了起来欲要绕开这些人到别处走走。
“承欢,姐姐要去梅林,你可愿跟我一起去?”李锦然问坐在身侧的李承欢,良久没有听见她的回答,转过头去看才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在赵灏的身上徘徊。她轻声一叹,怎么会不明白承欢有意要跟自己和好,便是为了能够与她坐在一起,只为了能从这个位子去看赵灏的神态。
“二殿下英姿飒爽,喜欢她的女人有很多呢。”李锦然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啊,那边的小姐都在看他呢。”李承欢指了指不远处在赏牡丹的小姐们,垂头丧气地说道。
“他有这么好吗?”李锦然微微地摇了摇头,“承欢,你心性单纯,不适合跟二殿下在一起。”
“大姐,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李承欢低着头轻轻地抿了一口酒,沮丧地说道。
承欢的固执让李锦然哑口无言,该说的她都说了,她执迷不悟自己也无可奈何。李锦然叹了一声,从主位起身,与兰芝一道去往梅林。因是花期早已开过,梅林宁谧安静,无一人前来。李锦然站在梅树下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兰芝担心她因为早上紫鹃一事而忧伤,挖空心思地跟她讲许多有趣的事。
“姐姐……”
兰芝正说着话忽然被来人打断,听见来人的声音她的心沉了几分,只要周荷出现的地方,就没有过好事的。
李锦然淡淡地看了一眼周荷:“什么事?”
周荷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丫鬟,只见那丫鬟从食盒里拿出一壶酒,将酒杯斟满后递给周荷。周荷端起酒杯看向李锦然,满是真诚地说道:“大姐,小荷之前不懂事,定是做了许多让大姐伤心的事。这两日小荷闭门思过,才发现自己罪大恶极……小荷不求能得到姐姐的原谅,只求姐姐能喝下这杯酒,算了了小荷的心愿。从今以后小荷当痛改前非,再不做任何伤害姐姐的事。”
李锦然略微地沉思了片刻,正要接过周荷手中的酒杯,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抬起眼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哈哈哈,我说是哪里来的酒香,二哥,原来是在这里。”赵翰笑着走进梅林,见丫鬟手中持的酒壶道。
“隔着这么远都闻得到酒香,果然是好酒。”赵灏看向周荷,笑道,“我们能否向周小姐讨杯酒喝?”
周荷故作镇定地看向赵灏与赵翰二人,背上冷汗涔涔。她方才见他二人在客席上谈笑风生相聊甚欢,才脱身来到梅林找李锦然。可谁知酒还未让她喝下,他二人却来了。
赵灏见周荷犹豫不决,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冷声说道:“怎么,这酒李锦然能喝我们就喝不得,莫不是我们二人连喝杯李府酒的资格都没有?”
“哈哈,不就是讨杯酒喝吗,何必为难一个女人。”李锦然落落大方走到二人面前,将手中的酒杯递给赵翰道,“前些日子我有伤在身,幸得你细心照料,锦然借花献佛敬四殿下一杯,还望不要嫌弃。”
赵翰端起酒杯正要饮下,赵灏将其拦下,十分不悦地看向李锦然道:“若不是我将你从隐世高人的住处救了回来,你早就一命呜呼了。怎的敬他却不敬我?”
李锦然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再命人取酒就是了。”她转过身看向周荷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再给二殿下倒一杯。”
那丫鬟从食盒里拿出另一个酒杯,斟了满杯后递给李锦然。李锦然接过酒杯笑道:“这杯锦然敬你。”
赵灏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欲要饮下,却见周荷面色苍白额头上布满细汗,眼神徘徊在自己手中的酒杯上。他眸色暗了几分,赵翰似是未曾发现周荷的异样,杯中的酒已喝了些许。赵灏突然出手将赵翰的酒杯打翻在地。赵翰微微一愣,垂眸去看地上的酒杯,满是不解地看向赵灏。
“二哥,不过是一杯酒,你怎的……”
赵翰忽然捂住腹部连连后退,李锦然见之大惊,急忙扶住赵翰惊慌失措地说道:“四殿下,你怎么了?”
赵灏拔出剑直指周荷咽喉厉声问道:“酒里下了什么东西,说?”
周荷被赵灏这声质问吓得站不稳脚步,双腿发软地跪在了地上。旁边的丫鬟早已被这场面震惊,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也跟着跪在地上哭道:“奴婢不知周姑娘胆大包天,竟敢毒害二位殿下。”
赵灏抓住周荷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沉声说道:“此时不说,若是四弟错过救治,毒杀皇子罪名一旦成立,你这是要诛九族的!”
周荷方寸大乱,从来没有想过要毒杀皇子,也没有那个胆子。她原本是想杀了李锦然,让赵翰一心一意喜欢她的。是李锦然,她回头去看李锦然,正迎上李锦然对她别有意味地笑。她的脑袋只觉轰的一声炸开了。原来她一直就在她的圈套里,可笑的是她自始至终没有发现,竟以为赵翰真对她心生眷恋。他们在接近自己时,就安排了这一出戏,苦肉计……她应该能想到的,若不是赵翰演戏太逼真,让她急于求成,也不至于功亏一篑再无法翻身。如今大势已去,她面如土色,只傻傻地看向满眼戾气的赵灏。
“断肠草。”周荷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却如同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赵灏以手做刀向周荷的后颈劈过去,周荷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赵灏看向跪在地上哭泣不已的丫鬟,冷声问道:“若是赏花大会大小姐不在,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样说?”
那丫鬟被周荷牵连,生怕殃及池鱼连连答道:“大小姐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休息,二位殿下只觉赏花大会无趣,也已离去。”
赵灏对她这个回答倒是颇为满意,嗯了一声,便走到李锦然身边将赵翰背了起来,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兰芝道:“你且先留在梅苑,若是有人去梅苑打探小姐的情况,也好有所应对!”
赵灏沉着冷静地安排令兰芝佩服,见李锦然也有此意,便点了点头向梅苑走去。
赵灏看了眼晕倒在地的周荷,高声叫道:“来人!”
刘守忠与刘守真一直在离赵灏几仗之外的不远处,遂听见赵灏的声音后疾步走进了梅林,见赵灏背着昏迷不醒的赵翰,地上还躺着一个未见过的女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赵灏冷声地说道:“此女人欲杀害我与四弟,带回去严加审问。”
刘守忠面色大惊,未料到看似柔柔弱弱的女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看了眼刘守真。二人将周荷从地上拉起来,拖拽着朝梅林外走去。
出了梅林左拐有一条羊肠小道,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赵灏一行人朝李府外走去,大门的守卫见赵翰虚弱地趴在赵灏的背上,昏厥的周荷被赵灏的侍卫强行拖拽着向前行进,就连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锦然此刻都如受了惊吓的样子,脸色皆大变。正欲开口询问,便见赵灏一道冰冷的目光看过来,几个守卫都低下了头。
“周荷胆大包天,欲在赏花大会毒杀我与四弟,若不是李锦然急中生智拆穿了她的计谋,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拿命为我们陪葬。”赵灏眼里严厉狠决的光芒让几个侍卫浑身一震,当下不敢再说话。赵灏冷冷一笑,走出了李府。
赵灏忽然想到什么,沉声说道:“今日之事,若有其他人知道,你们都保不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守卫吓得半个字都不敢提,赵灏见之心里微微舒了口气。
赵灏的马车本就停在李府的门口,车夫见赵灏背着四殿下,急忙将马车靠了过来。车夫将赵翰连扶带搀地放进了马车,待赵灏与李锦然二人上了马车后,向赵灏府上驶去。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百合香,李锦然微微地皱了皱眉。赵灏眯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跟着四弟半月不到,就这般讨厌与我在一起了。”
面对赵灏的冷嘲热讽,李锦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问:“怕是苏悦不止一次坐过这马车吧。”
赵灏冷哼了一声:“是又如何?”
李锦然笑了笑:“对不起,我不喜欢闻百合香,何况是这么重的。”
赵灏面色沉了几分,却也没有再说话,只将靠近他的窗子打开。李锦然看向已无意识的赵翰,颇有些担心地说道:“他会出事吗?”
赵灏若有所思地看着赵翰,半晌道:“四弟若是被周荷毒杀,周荷满门抄斩,你既解了心中之仇,我又少了争夺太子之位的人,岂不快哉?”说罢此话,他欲打开马车的车门,手却被李锦然拉住。见李锦然眸光闪烁着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疑惑地看着她。
“他可是你的四弟,你从小就教他练剑识字。他仗着有你这个好二哥为他撑腰天不怕地不怕,有一次他打碎了皇上极为喜爱的琉璃盏,被关禁闭三天不得出门。你偷偷地带着蝈蝈跑去看他,你都忘了吗?”李锦然抓住赵灏的衣袖悲痛地说道,“就算你忘了,他却依旧铭记在心。”李锦然看着赵灏眼里的杀气,想到她重回李府时赵翰陪在她身边讲起的幼年时光。她记得赵翰回忆当年往事时的满足神情,那些都不是假的,此刻赵灏却动了杀念。她知道若是他想让赵翰死不必再做多余的手脚,只需让车夫将马车停下来,不需多时赵翰便会毒发身亡。可她忽然不想赵翰就这样死去,或许是他在她受伤时细致入微的照顾,或许是他身在局中仍对自己万分宠爱疼惜……
提及幼年时光,赵灏的脸上有几分动容,却以肯定的口吻道:“可他想要做太子,要与我争天下,我怎还能留得住他!”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为了守住自己在乎的东西,我看得出他在这场争夺中心里的苦。你且信我一次。”李锦然伸出手抚上赵灏紧皱在一起的眉,温柔地说道,“你总觉得我离你很遥远却不知其中原因,如今我说与你听。你为了天下甘愿放弃一切,我怕你有天为了江山也会放弃我。”
赵灏回握住她的手,眸中的杀气渐渐退去:“我不会……”
“别说你不会,别承诺得太快。”李锦然看向赵灏的眼睛满是真诚地说道,“之前你对赵澈痛下杀手是因为你与他感情本就不深,可如今你连与你关系要好的赵翰都下得去手,遑论是我。你埋怨我对你不够信任,可你做的每件事都让我无法去相信你。你放过赵翰,重新开始,我试着慢慢地去相信你好不好?”
赵灏看了眼面色苍白无比的赵翰,又见李锦然此刻敞开心扉与他说着从不曾表明的心事,心中犹豫再三,终于下了决定。他打开车门高声说道:“给我再快一些,四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车夫听罢此话,立刻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朝马背上打了下去,黑马长空一鸣发疯般地朝前方跑去。
马车疾驰在大道上,李锦然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心中巨石落下。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赵灏将赵翰从马车上背下来,吩咐车夫去叫大夫。李锦然紧紧跟在赵灏的身后,心中复杂万分。
赵翰明知酒中有毒却还是喝了下去,是因为担心赵灏会先行饮下吗?她心中忽然一痛,枉她与赵灏二人合谋欺骗他的感情,却没有料到他虽与赵灏一同争夺太子之位,却在危难关头为了保全赵灏的命甘愿以身试毒,只为了让赵灏发现其中有诈。他怎会这样单纯,赵灏心思缜密,又怎会发现不了周荷的伎俩。
在赵灏将赵翰放在床榻不久之后,大夫便背着医药箱匆匆地赶了过来,听闻赵翰饮下的是断肠草,伸手探了探赵翰的呼吸,当下大惊,急忙掀开赵翰的眼皮看了看,见瞳孔光芒未散才稍稍定心,将医药箱里的马蹄草捣碎之后伴着茶油令其吞服。大夫隔一段时间便探一次赵翰的脉象,待脉象稳定后才退了下去。李锦然与赵灏见赵翰仍是昏迷不醒,各怀心思地坐在屋里未曾离去。
入夜后赵翰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屋里的摆设,苦笑了几下。
“身体可好些了?”李锦然见赵翰苏醒,急忙走到床榻边关切地问道。
“我竟然还活着,呵!他没让我就这样死掉。”赵翰看了眼李锦然,看似不痛不痒地说道。
“他是你的二哥,怎能真狠得下去心。”李锦然宽慰道。
赵翰闭着眼睛哈哈大笑,又捂住心口接连咳嗽了几声:“我输了,枉我做了这么多,竟然还没开始就输了。”
李锦然撇过头不忍去看,赵灏本就坐在屏风之外。赵翰所言之词他听得一清二楚,眸色暗了几分,抬脚出门去。
李锦然轻声问道:“只要能守住自己珍惜的人,太子之位要不要,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赵翰凄凉地说道:“你怎么会懂,你不会懂!”赵翰低低地重复着这两句话,两眼无神地看向李锦然,“若是他得了天下,母妃会死,我会以莫须有的罪名流放,这就是我的结局。”
“我保你与你的母妃二人性命无忧,你且安心休息吧。”李锦然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只觉疼得无法呼吸,说了此话便离开屋里。
“关凭你怎么能够,他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留下我这个隐患……”
关上门的刹那,赵翰苍凉的声音传入了李锦然的耳畔。她轻叹了一声,无论赵灏会不会放过他,都要为此搏上一搏。
门外站着三个丫鬟,见李锦然出了门便走上前行礼。李锦然未从方才的情绪中缓过神,并未理会这些丫鬟。丫鬟们以为自己惹怒了李锦然,顿时吓得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李锦然才反应过来,将丫鬟们扶了起来,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方才是我失礼了。”
这些丫鬟平日面对赵灏一张冰冷的脸早就习惯了,李锦然带着歉意的温柔样子让丫鬟们顿时心生好感。
其中一个丫鬟开口道:“李小姐真是个不一样的主子呢。”
李锦然微微笑了笑,正欲离开此处。另一个丫鬟开口道:“李小姐,你可是要去找二殿下吗?”
李锦然点了点头。
那丫鬟机敏地说道:“二殿下方才从这里离开,朝着东面走了,定是去了书香阁。”
李锦然再次道了谢,向书香阁走去。
赵灏坐在案几前正看着从水云阁拿回来的账本,听见敲门声,便起身开了门。见来人是李锦然,侧身让她进来后,又捧起账本细细地看。
李锦然将门关上后笑道:“二殿下对这账本可真是爱不释手,想必此账本帮了你很大的忙吧?”
赵灏对她丝毫不做隐瞒,点了点头。自从手上有此账本,他便抓住了名单上的人的弱点,能威逼利诱的都已成为他的人,而不能收买的也自然被他这边的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流放边境,或关押大牢。他一面不断扶持自己的人,一面与赵漳的人周旋。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他已能够与赵漳相抗衡了。
李锦然笑了笑,说道:“既是如此,大哥何时能够回来?”
赵灏将账本放在案几上,将目前的形势一一说给她听:“张蔚然带兵与赵漳留在安吉周旋,暗地招兵买马,如今安吉已有一半人是我们的了。”赵灏两眼大放光芒,似有天下皆在他手的信心。
李锦然看向赵灏,十分认真地说道:“若我能有计策让安吉城不费一兵一卒便成了你的领土,让皇上废除太子之位,你能答应我两件事吗?”
赵灏知李锦然聪明过人,与她相处已久,明白她并非信口雌黄之人。她所提之事太过诱人,让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李锦然道:“第一,让我大哥回来;第二,有朝一日你得了天下,留赵翰与的他母妃一条生路。”
第一条对赵灏来说并非难事,可第二条却让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得了赵灏的应允,李锦然才又开口道:“太子赵漳心狠手辣,为防止各皇子争夺他的太子之位,欲将众皇子都杀害。先是谋杀赵澈未遂,又指使周荷毒杀你与赵翰二人。”
李锦然话才落音,赵灏便了然于心,不可思议地看向李锦然道:“这一切从开始,都是你计划好的?”
李锦然弯眉笑道:“这一计既能让我解了心头之恨,又能让太子落马,一举双赢。”
赵灏一拍桌子笑道:“有此妙计,你大哥不出五日便能回来。至于赵漳……”
李锦然眸光闪过一抹厉色,说道:“以绝后患,他必死无疑。”
赵灏眯着眼看向李锦然道:“同样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何你为赵翰求情,却要置赵漳于死地?”
若不是赵漳接连攻打西凉,西凉王与世子便不会死,拓跋照仍旧可以做着他想做的事。李铮更不会在战场上射他数箭至今仍昏迷不醒,她与拓跋照便也不会成为相知相识的陌生人。她看着赵灏打探的目光,并未将心中的想法说给他听,转而开口道:“如今只需将周荷关进牢房,至于犯下何罪,你只需对知府吕生一人道明即可。让吕生将为周荷求情的人一一记下,一旦发现与周良有关的人,立刻向你禀报。而我需要你的亲笔书信,保我在牢房自由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