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

何窈两手拷着耷拉在腿上,发丝凌乱,肉眼看来倒是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精神气低靡,垂着脑袋看不出情绪。

只不过对于一个被绑架的高中生来说实在有些过于冷静了,纪依北靠在椅背上,点了支烟,眼眸微沉的看着何窈,同样不吭声。

审讯室内一片寂静。

一旁的观察室里,余晓瑶弯腰抓过话筒:“纪队?”

纪依北“嗯”了一声,便注意到对面的女孩微微一动——不是不害怕,只是强装镇定。

“何窈。”纪依北吐出一口烟,身体微前倾,硬朗的脸庞穿过白雾显现出来,目光锁在她脸上,“你爸爸,何志刚,已经死了。”

女孩神色并未怎么大变,只是眼眸中流露出些微的痛楚,眼角迅速逼红,过了好几秒后才颤抖着嘴唇微张,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

“知道是谁害死的吗?”

女孩这时候才第一次抬眼看纪依北,却又马上瞥开,没有吭声。

“你妈妈这些天为你的事操心不少,只不过刚刚跟我们的副队承认了是她杀得何志刚,你觉得有可能是你妈妈吗?”

“……”何窈“噌”得抬头,这下眼里布满了恐惧,当真是一点都不知情的模样,隔了半晌才回答:“我妈妈…跟我爸爸的关系不太好。”

模棱两可,却又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嗯,我知道,据你妈妈所说,是因为何志刚存在猥\\亵你的行为,是吗?”

何窈涨红了脸,就像是生了锈的链条一般卡顿地点头::“我爸爸他……警官,你能把你的烟灭一下吗,我闻不了烟味。”

纪依北从善如流地掐了烟,又佯装出十分抱歉的模样。

他凑近看进何窈眼中:“闻不了烟味?可是你不是也抽烟吗?”

“什么……”

纪依北扔出一张便利店小票单子在桌上,其中一条便是一包女士烟:“这个是你买的吧?”

何窈突然一愣。

“小小年纪就瞎话连篇,说说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说实话。”

“我妈妈她真的承认了…何志刚是她杀,杀的吗?”

纪依北点头。

何窈整个人像是被扎了孔的气球迅速灰败下来,垂下头,把手指插进发丝里,黑白分明,她喃喃道。

“我妈妈是因为我…那天,我爸,何志刚想对我…我害怕极了回家后就把这事告诉了我妈,我那时才知道原来他们离婚也是因为这个事…后来晚上睡觉时我妈妈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她杀死了何志刚…我真的,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冲动,然后她问我该怎么办…我用我看到了一个电影里的方法教她怎么,怎么处理尸体。”

观察室内余晓瑶看着显示屏的画面,冷哼一声:“这姑娘可不一般啊,逻辑思路比她妈妈清晰多了。”

下午时余晓瑶绕了好久才从何母嘴里弄清楚事情的缘由,还动不动就停顿好几分钟不说话。

纪依北:“哦,所以你和何志刚只是父女关系?”

何窈怔忪,突然在椅子上奋力挣扎起来,凄厉地尖叫一声,就隔着一米八宽的桌子想要扑到纪依北身上。

纪依北冷冷扫她一眼,一把把她重新按进位子里:“实——话——”

何窈跌在椅子上往后滑了几步,在地面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双目猩红,突然发疯,恶狠狠地瞪着纪依北。

纪依北耳边传来观察室中余晓瑶的声音:“老大,何窈父母俩的离婚可能对她心灵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而后又在相处中和何志刚出现这种特殊共生关系的恋人关系,一方面她是为了挽留父亲,另一方面则是满足内心对异性的渴望。从她的反应看来,她可能内心也希望斩断这种病态依恋,只不过又对这种从小缺失的异性关系存在一种难以言说的依赖。”

纪依北不动神色地听她说完,手指敲了敲桌面,何窈的睫毛随着他的敲击轻颤。

“你很聪明地把何志刚家中能反映你们俩特殊关系的东西都处理了,但是你却漏了一样。”

何窈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当然你可能只是不知道,何志刚的电脑里有一份加密文件,里面有你在卧室拍的照片,很显然,你不可能是像你跟你妈妈说的那样是被迫的。”

默了几分钟,何窈承认了,狞笑着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我妈妈处理何志刚的尸体吗?”

纪依北不语,也没被她那刻意阴冷恐怖的神态,语调吓到,就像是个看着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看着她:“为什么?”

“何志刚和那群人是一伙的!”何窈声音瞬间尖利起来。

纪依北掏掏耳朵,皱眉看着这个声音实在尖利得刺耳的女孩,沉声问:“‘那群人’?是谁?”

何窈阴森森地笑起来:“一群专喜欢抓十几岁的少女供他们玩乐的人,不过我不知道是谁,只知道何志刚有时跟他们有往来,打电话的时候听到过几次。”

纪依北坐直了些:“抓?都是绑架吗?”

“怎么可能!那些婊\\子都是自愿的,毕竟报酬丰厚,只不过有一个上次死在了宾馆里,她们都是有自己‘金主’的,突然死了这事就很麻烦,搞不好就会惹怒‘金主’。”

“所以他们找到了你,让你替代那个女孩?”

说出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秘密,何窈反而放松下来,一双腿长长舒展着:“听何志刚说好像是那个金主从他那里看到了我的照片,他挺喜欢我的。”

说到这,何窈鬼使神差地笑了一下。

继续说:“那个组织都是靠那群‘金主’当后台,不敢不答应,何志刚也是,他……竟然想把我送过去,我,就骗我妈妈说他猥\\亵我,我只是想让她保护我,但我没有想到她会做出那种事。”

纪依北在纸上做着审讯记录,笔端在纸上顿了两下。

“那个你所谓的‘金主’,你见过吗?”

“没有,他们很谨慎,我跟那些自愿的不一样。”说这话时,何窈神情宛如一只高傲的黑天鹅,“他们怕我出岔子,只有时候带我陪着去一些高端场所,我发过短信求助。”

说到这里,纪依北清楚这背后的利益纽带恐怕如根系一般错综复杂。

而他们这次揪到的,只不过是何窈口中那个依仗‘金主’生存的组织,还仅仅是其中一小部分。

正如赵东鑫所说,这里面的水很深。

他稍停顿,忽然听何窈说:“警官,我说了实话你可不能把这些消息都泄漏了啊,不然我出去又要被他们抓了。”

纪依北扬眉,一笑。

“你搞错了吧,你还以为你能出去?”

☆、光棍

“……”何窈看着他。

纪依北只坐在位置的二分之一,半瘫在椅子上:“何志刚,是你杀的吧?”

所有线索编织成一张大网,不断勾勒出这件事的真实面貌,只不过远看虽然已经完整,但要是仔细扒着端详,就能发现其中有些残破的小洞是无法填满的。

何母这样一个看着那么不经事的女人真的能够做到完美的分\\尸,而坚持着迢迢千里背着尸骨扔到城市郊区边上的屠宰场?

监控摄像头记录着何窈在一天下午红着眼离开后,第二天早上却又回来,逗留到快入夜才离开,这又是因为什么?

而一个涉足这种组织的何志刚,面对对他怀有愤恨前妻真就能放松警惕到被一个一米六的瘦弱女人刺死还一点没伤到她吗?

纪依北点了点那张小票单子,除了那一包女士烟,下面还有一样东西——管道疏通剂。

--

“什么!何窈才是凶手?!”

观察室内,今天留在公安局没有跟进这个案子的舒克当场震惊地睁大眼睛。

余晓瑶摆摆手,很头疼的样子:“别提了,现在的小孩儿怎么会这样,我和纪队刚才过去何志刚家里时,我都快吓疯了。”

两人在收到赵东鑫短信时他们正在何志刚家中搜查到了最关键的证据。

“这是什么?”何窈装傻。

“上星期六下午三点你从何志刚家里出来,过了十分钟你拎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重新进了电梯。” 纪依北看着她渐渐褪去血色的脸,“哦,你自己那张小票当然被你扔了,这是我们从便利店找来的,看监控那个时间段你也的确去过。”

“……这能证明什么?”

何窈语气着了慌,勉强镇定下来自己就要发抖的身躯。

纪依北看多了各种各样的犯人,有的一见到警察就已经吓破了胆,有的即便到了最后证据确凿之时也镇定自若,但更多的就是像何窈这样的,故作镇定。

纪依北嗤笑一声,扭了扭脖子,看进何窈的眼睛里。

“把一个成年人分/尸到那个程度,出血量应该很多吧?”

何窈惊惧地颤栗起来。

“而何志刚的屋里却没有浓重的血腥味,瓷砖缝隙中也没有特别明显的血液痕迹。很不巧,我们发现了第一作案现场。”

何志刚有变态的性\\冲动,不仅爱慕年轻的躯体,而且常常将暴力、血腥溶于性中,在他屋内的书墙背后有一道隐秘的暗门。

那里,便是供他满足自己这种变态心理需求的地方。

而何窈正是在那里与何志刚发生关系时,趁他放松警惕之时,一刀致命。

何窈在去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今天要杀了何志刚!

起初他们以为何志刚是逃逸,那么搜查他房间的重点自然与被害不同,很容易忽略那件暗门。

那么这样一件恐怖的杀人案将永不见天日。

暗门里面,血腥味浓重,地板被血泡涨。

“哎呀,所以你这话前后矛盾了。” 纪依北悠哉游哉说,“要是是你妈妈杀得何志刚,她根本没机会进那间暗室,更何况,她要是真进了,还能相信什么‘被猥\\亵’的鬼话?那暗室里有些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何窈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最终无法。

“我在想啊,以你缜密的心思完全超出你妈,你为什么要把你杀了何志刚的事告诉她呢……还是,你告诉她就是为了让她替你认罪?”

最后一层谎话被揭开,何窈瞳孔急剧收缩,已经自暴自弃,也没了为自己辩解的心思。

而是咬牙切齿地喊:“我恨她!我恨她!”

纪依北正色:“是,因为与你存在某种恋人关系的何志刚曾今是她的丈夫,而你又不得不被她管束,很容易造成变态心理。可是然后呢,何志刚为了自己要把你送给所谓的‘金主’,你妈妈却甘愿为了你坐牢!”

审得差不多,纪依北站起身,掸了掸刚才落在裤子上的烟灰。

走出审讯室门时,他却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何窈一眼。

“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妈妈没有你想得那么蠢,她后来还用何志刚手机给他助理发了条信息说要出差,并且开着他的车到了机场车库,伪装出何志刚逃逸的现象迷惑警方视线。”

那天去调查那辆车时,纪依北坐进去过,驾驶座位置很窄,根本不是跟他身高相近的何志刚习惯的位置。

“所以你真当她一点不知道你和何志刚的事吗?她不过是更愿意相信你,或者是即便猜到你在说谎也愿意为你顶罪。”

天气渐渐回暖,露出点初春的端倪,有一些掩藏在白雪下的尸骨渐渐浮出视线。

“纪队,何窈妈妈闹着要见她。”余晓瑶从隔壁的观察室出来。

纪依北回头看了眼被两个警察架着出来的何窈,摆了摆手:“带她去见吧,看着点,别让这崽子再生出什么事来。”

说完,他突然瞥见对面玻璃门的休息室里趴着一个人。

夏南枝双手交叠,脑袋侧着枕在上面睡觉,房间内没有开灯,侧面的百叶窗透过傍晚的夕阳,落在她侧脸上,明暗鲜明,眉头却微微蹙起。

这时,屋内的灯忽然开了。

纪依北回神。

赵东鑫从另一边的门走进房间,轻手轻脚拉开夏南枝身旁的椅子,托着脑袋手肘撑在桌上,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纪依北莫名其妙心中“咯噔”一下。

他快步走过去,推开门进去,对赵东鑫一扬头,及时制止了身子不断前倾,嘴唇快要盖在夏南枝脸上的赵东鑫。

接着纪依北又装出十分正经的模样,指了指审讯室的方向:“抓了这么多人这就审完了?”

赵东鑫是另一个辖区的,他们缉毒队追查一个贩毒团伙经常全国各地追,这次正巧在纪依北的辖区被发现,便借用了他们的审讯室来审问那几个毒贩。

两人没有离开休息室,绕到窗边谈论。

两个高个子往窗前一站,登时原先洒在夏南枝眼皮上的光线瞬间消失,她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睛。

看清窗边背对她的两人,又困倦地重新闭上眼。

“审了,一个个都轻轻松松认了罪,而对‘上边’都一概说自己没有接触。”

纪依北顿了一下,简单地把刚才提审何窈的内容告诉赵东鑫:“估计我们这抓到的不过是个不痛不痒的皮毛,要把这片污水抽光,难。”

赵东鑫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有什么需要我们队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你们也是。”

默了几分钟,赵东鑫透过窗玻璃看身后夏南枝的倒影,真是越看越好看。

他不由觉得不公平,怎么他们局里就没有这样的明星来拍戏呢?

“依北,那是你妹妹啊?”

纪依北淡淡应了一声,话锋一转:“我听人说今天是她送你去的?”

赵东鑫挠了挠短得扎手的头发,勾起嘴角笑出一边的酒窝:“她穿着警服,我还以为是你们队的人呢,后来开车开到半路上我才知道不是,还挺有个性的。”

“哦,她演一个警察,那是跟队里借的戏服。”

“依北……”赵东鑫话说一半,突然手握成一个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一声:“你妹妹有男朋友没?——我还挺喜欢她的。”

纪依北挑起一边眉毛看他,嗤笑一声:“啧,想当我妹夫啊?”

身后,夏南枝逐渐下沉的意识恍恍惚惚间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重新占据了大脑。

赵东鑫乐呵呵笑两声,仰着头:“怎么,这便宜给你占要不要?”

——南南喜欢你。

纪依北在他背上掴了一掌:“你就别想了,人儿小姑娘有喜欢的人了。”

夏南枝倏得睁开眼睛,茫然地反应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想明白,又听纪依北说:“咱俩这工作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你们缉毒队天天在明处跟在暗处的毒贩斗,有今天没明天的,你要喜欢别家姑娘我没意见,别来招惹她啊,我可不想她到时候年纪轻轻守活寡。”

这些话他们当警察的都听惯了,也不会觉得不吉利。

不过这样的话从读书时就没正形的纪依北口中说出来,赵东鑫还是一愣,接着叹了口气,问:“怎么着,那你是打算打光棍了?”

纪依北耸肩,百无聊赖似的手指扒拉着百叶窗:“谁知道呢,没想过。”

他是的确没想过。

纪依北虽然看着跟个流氓似的,嘴上调戏人都不打草稿,却好像天生对这感情没什么发达的神经。

大学时谈过几个同样警校的女朋友,也没琢磨出所谓谈恋爱的美好。

上次经陆潜一点拨,他才隐隐约约觉察出他对夏南枝好像的确跟别人不同——纪依北很少讨厌一个人,却着实不怎么喜欢夏南枝。

只不过这种“不同”发生得太早,他都从来没往别处想过。

在这个元宵节——夏南枝刚回景城之前,两人关系实在称不上好,还时常要斗几嘴。

而为什么讨厌她呢?除了最表层的夏南枝得到了他父母格外的关心,现在想起来,还有一件事。

那次他牵着夏南枝从办公室出来后,当天放学他就看见夏南枝把她们班那个杨芸芸堵在那条漆黑小巷里,把她吓得缩在角落里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夏南枝在他眼里就莫名多了一个标签——阴暗。

只不过他扪心自问,他的学生时代干过的混蛋事儿可是远远超过夏南枝的,他的那些朋友中,有三好学生,也有些狐朋狗友。

唯独只有夏南枝干了那么点“坏事”,让他很不喜欢。

事情太久远,纪依北完全想不起自己当时的情绪感情,于是想了半天也不能想明白自己到底对夏南枝是什么感情。

但是不管是什么感情。

他心里清楚,若是真跟夏南枝有了什么发展,以他职业的特殊,说不定是害了她。

“哎。”赵东鑫揽过他的肩,开玩笑道,“实在不行,我俩将就过吧,要是谁牺牲了另一个还能抓着凶手报仇,还挺酷的。”

纪依北笑骂一句:“操,滚。”

两人没注意不知道从哪个时候开始,夏南枝眼里的浓雾尽数褪去,定定地看着纪依北的背影。

扑闪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弧形的阴影,看不出情绪。

过了几秒,她突然牵起嘴角笑了,眉头舒展,重新阖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南南出手,天下无敌。

接下来欢迎收看夏南枝撩汉教程。

☆、醉酒

“老大!缉毒队的兄弟们说要去吃庆功宴!”余晓瑶还没走进来就嚎了一嗓子。

恰到好处地让夏南枝摆脱了装睡的境地,她从善如流地揉着眼睛坐起来,当真像是刚睡醒一样。

余晓瑶双手攀在门上,讪讪一笑,“啊,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夏南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纪队,赵队,快出来吧,去吃饭了!对了,南枝,你也一块儿去吧?”

夏南枝饶有趣味地扫了纪依北一眼,肚子里的坏心思被勾起来,有些埋在心底的东西蠢蠢欲动,如喷薄的岩浆般大有不受控的趋势。

她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道:“不去了,一会儿要回剧组看看。”

“那行,那我们去了啊。”余晓瑶也没有再坚持。

纪依北和赵东鑫一块儿走出去。

到门口,纪依北忽然停下脚步说:“你要是一会儿还要睡的话记得把空调开了。”

这话被余晓瑶听去,不由低头“啧啧”两声。

刚才审何窈的时候纪依北简直凶神恶煞,把那姑娘都给问得差点癫狂了,这会儿却突然贴心起来。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这话果然没错。

夏南枝寻上他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笑得一脸欠揍:“知道了。”她又一顿,唤了声,“哥哥。”

纪依北:“……”

不知道这又着了什么魔道,纪依北简直不想搭理这个脾气古怪的人,颇为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走了走了。”

等休息室里又只剩下她一人,夏南枝没有回剧组,反正导演也已经说了今天先拍没有她的景,她也没必要这么敬业的去剧组待着。

手机震动声打断夏南枝漫无边际的思路。

辛然:我要疯了!

夏南枝:怎么了?

辛然:我们公司大boss好像想泡我……

辛然:勾起了我想要不劳而获的坏心思。

夏南枝:…………帅吗?

辛然:帅!

辛然:[图片](疯狂点头表情包)

夏南枝失笑,辛然在大二时就拍过一个挺火的微电影,签约也比她早,两人不是一个经纪公司。

顿了顿,她回:主动上钩的你还犹豫什么,我还得去买点鱼饵。

也不知道她池子里的那条鱼喜欢吃什么。

跟辛然闲聊完,夏南枝点开陆潜的对话框。

——一会儿你拍完戏有事吗,有点事儿问你。

--

微微刺骨的凉风卷过裸露在空气中的脸庞,从犄角旮旯里浮出些清淡的花香,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这是一家装修极有格调的饭店,入门就能看到一副色彩夸张的画,空气中流淌着流畅的钢琴声。

只是夏南枝十分不能理解陆潜要在大冬天的在露天阳台上吃晚饭的品味。

“您好久没来了吧?女朋友吗?”饭店老板把一瓶红酒轻放在桌上。

陆潜笑摆手:“不是,一个朋友而已。”

饭店老板也没再多说什么,离开时还贴心地替他们关了阳台的小门。

夏南枝环顾一圈,觉得这里装修得真是十分雅致又温馨,除了冷,也就没什么缺点了。

“那老板认识你啊?”她话出口,又觉得这么问不对,改口说,“你认识这的老板?”

“嗯——应该这么说,这家店是我开的。”

夏南枝翻了个白眼。

不过这家店的确很有陆潜的风格,不管他怎么闹腾,从骨子里就有一种优雅,有时候夏南枝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天生应该在舞台上、在镜头前。

“你找我什么事还不能在手机上说?”

陆潜开了红酒,给夏南枝倒上,又给自己倒了一个杯底,捻开扯衫两颗纽扣。

夏南枝勾起唇,眼眸略微一闪,开门见山:“聊纪依北。”

陆潜乐了,双手抱拳向外一推:“哟,那小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旦他认定一人是朋友,便会把自己那些明星、偶像的架子收得一干二净,即便夏南枝是资历远浅于他的新人,他也跟普通朋友一样对待。

“嗯——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陆潜一愣,骂骂咧咧道:“上来就问这么尴尬的问题——他算是救过我一次吧。”

他第一次碰见纪依北还是在六年前。

那时候陆潜刚刚出道,立马靠脸吸了不少粉,只不过他蹿红速度太快,明里暗里不知道抢去了多少人的锋芒,自然被很多人记恨,当时他的经纪公司公关能力不强,红了一阵以后就被各种造谣黑得发紫。

有天晚上他和朋友约了去唱歌,他独自开车到了地方,跟着服务生绕到一个房间门口。

这时候陆潜已经隐隐觉察出不对劲,刚想停下门开了条缝伸出手把他拽了进去,里面乱糟糟,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酒味。

昏暗的灯光下歪歪扭扭躺倒几个“瘾君子”,有些人连衣服都没穿。

这把初出茅庐的陆潜吓坏了,回头一看刚才把他拽进来的那人早就不见了,陆潜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局,这时候,门已经从外面反锁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一队穿着制服的警察就破门而入,人赃俱获,把一屋子的人都拷着带出去。

陆潜猜想外面一定已经有被通知赶来的记者,就等着他出去抓个现行。

当红小生被抓吸毒,或者即便没吸,他也洗不干净了,很有可能这几年他都会一蹶不振并且在未来都带上这个污点。

这时候,纪依北叼着烟出现了。

嬉皮笑脸地拍了拍领头警察的肩膀,指了下外面的警车:“李叔,一会儿给我搭个便车呗。”

当时纪依北还在读警校,是去当地派出所实习,由于有个局长爹,到处插科打诨生活过得十分恣意。

接着他视线往后面一扫,顿了顿,手指懒洋洋往陆潜身上指了指:“这人没吸毒吧?”

被他称作“李叔”的警察一摆手:“都是一间包厢里搜出来的,都得回去检验。”

“不是,我刚才上厕所去的时候看见他被里面的人莫名其妙拽进去了,我还以为要打架呢。”他说着一耸肩,“不过我那时候尿急,想着这么高一人应该能撑一会儿吧,谁知道我出来你们就来了。”

带头警察狐疑地往陆潜脸上一扫。

即便到了这种情况,他脸上虽然慌张,却也还是保持了起码的风度。

陆潜走上前,拉着纪依北说:“兄弟,帮个忙,我是个演员,被人坑了,外面肯定有记者等着我呢。”

纪依北盯着他看了半天,奈何自己看的电视都是些警匪片并不认识陆潜,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

纪依北找KTV门口的服务员要来一个一次性垃圾袋,塞给陆潜。

陆潜:……

是可忍……孰也能忍!

他二话不说把黑色塑料袋套在头上,被纪依北拎着出去了。

门口果然有记者,奈何那塑料袋完全看不出里面的脸,只能拍了几张照称“疑似新晋小生陆潜”。

当即被陆潜粉丝骂得狗血淋头。

夏南枝听他讲完,嘴角浮起笑意,难以想象陆潜还有要套着垃圾袋躲记者的日子。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惨的时候。”

陆潜晃了晃酒杯中的红酒:“娱乐圈的新人都挺惨啊。”

“是吗?”夏南枝想想自己,“我觉的还好啊。”

桌下,陆潜飞快地踹了脚夏南枝的小腿,她吃痛缩了一下,轻骂了声。

陆潜:“你到底有没有脑子的?”

这话说出口,他便一愣——他答应过纪依北这事不能告诉她。

随机转念一想,他还答应过夏南枝不把她喜欢纪依北的事告诉他。

算了,反正已经告诉了,没有区别了。

陆潜轻咳一声,注意到对面那人眼角飞起,正疑惑地看着他。

“其实吧,你第一部戏我选你当女主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纪依北跟我提过你,娱乐圈太乱,他托我多多照顾你。”

夏南枝一愣。

她一直知道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又是这一副脾气还能在剧组跟大家相处得不错,多多少少有陆潜的关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潜跟她关系不错,大家自然不敢怠慢了她。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这其中居然还跟纪依北有关系。

夏南枝心中震动,那一句“他托我多多照顾你”几乎压碎她的理智,她仰头喝尽酒杯里的红酒。

开玩笑道:“这样么,我还以为是你喜欢我呢。”

陆潜嗤笑一声,不屑地哼哼:“对了,这事你别跟依北说,他让我别告诉你。”

“哦?”夏南枝挑眉,酒窝藏笑,眼眸中折射出异样的光。

陆潜被她毫不掩饰的样子逗乐:“其实吧,纪依北挺喜欢你的,今天上午我看他看你那眼神……啧啧,不一般。”

夏南枝哼笑,耸肩大大方方承认:“是吧,我也觉得。”

“你白天不是还不敢追吗,怎么着,才坚持了几个小时就坚持不住了?”

夏南枝掀了掀眼皮,心想自己坚持了哪是几个小时,都已经好几年了。

如今终于被她找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借口去靠近纪依北,当然不能这么白白放弃。

“不是不敢追,只是我才知道,要是我不追,他可能要成光棍了。”夏南枝朝他眨了眨眼,“年纪轻轻,太可怜了。”

陆潜睁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啥?光棍?纪依北!?”

.

两人把晚饭吃成了夜宵,木桌子底下躺着好几个酒瓶。

陆潜手支着脑袋,看着前面已经喝趴下的夏南枝摇了摇头,真是没看出来这个平时拽得跟个天王老子似的姑娘,酒量这么烂。

不过两人喝得也不算少,陆潜同样有些头晕。

想了会儿,他掏出手机输进一个熟悉的号码,放在耳边,“嘟”了两声就接起来。

“喂?”陆潜按着眉骨,轻声说,“我喝了点酒,你来接我一下吧……没有,就是跟一个朋友而已……好。”

没过多久,阳台门打开,逆着光进来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几缕黑色碎发蓬松垂在额前,大衣里只是一件单薄的白色t恤,显然是已经洗头洗澡完被一个电话叫出来的。

陆潜刚才一人坐了会儿,酒劲渐渐席卷全身,仰头冲那男人一笑,踉跄着站起来勾住他的脖子。

男人眉头微微蹙起,抬手往陆潜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对着夏南枝扬扬下巴:“她怎么办?”

“嗯——”陆潜扭头,“差点忘了,咱们送她回去吧。”

说着陆潜强打起精神,用力推夏南枝几下:“住哪啊你,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