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回来就被长老们接到香庐,族人少有能见到她,我也是听去香庐回来的好姐妹说,净彩圣女不大好。”
绿萝飞花覆烟草(三)
难道召召所中之毒连氏羌也解不了吗?阮梦华默然不语,自打她知道召召乃是氏羌圣女后,常常自怜身世,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那样的绝色佳人,如何会香消玉陨!
妙艾悄悄打量着床上的女子,氏羌已有多年未曾有外人进过山谷,族人被严令外出,更何况听说这位还是子夜的公主呢。看她一副瘦弱的模样,大概被那蛊毒折磨得狠了。不过底子还是不错的,将来若是留下来,调理一番也不会差到哪里。
阮梦华想立刻见到召召,顾不得身子虚弱挣扎着要下床,妙艾急忙按住她的身形,劝道:“别动,小姐身上蛊毒才清,肩上又有伤,实在是不宜走动,还是先静养的好。若是小姐觉得寂寞,我去请和小姐同来的人与你说会儿话,可好?”
她这么一动牵动肩膀上的作口,痛得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声:“为何我肩上多了道伤口?”
妙艾轻轻掀开她的衣衫一角,查看包扎好的地方有无渗血,见她一脸痛苦便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随手揪来一朵小花,送到她脸前让她闻。说也奇怪,那股清凉的香味竟有止痛之效,瞬间便不再感到疼痛。
妙艾又道:“是玉玛圣女为你解毒时,为使你体内已成形的蛊虫有个出路,于是划破一处肉皮将它逼出来,才会有这道伤口。”
蛊虫蛊虫,可不就是虫子?一想到有只虫子且是成形的虫子在自己身体里呆了那么久,阮梦华就觉得身子更虚弱了,她颤声道:“那现在呢?”
“已经被小雪吃了,它最爱吃我们饲养的蛊虫,难得遇上养了这么久的,可便宜它了。”
“小雪又是什么?”千万不要告诉她是条更大的蛊虫,她曾听云澜说过一些养蛊人的传闻,通常最厉害的蛊虫会把其他毒物一个个吃掉的。
“那是玉玛圣女养的一只雪兔,别看它平日吃草,却极喜食蛊虫,往日里我们总要养些蛊虫来供它出洞的时候享用。”
怪不得在洞里它那么兴奋在自己身边跳来跳去,原来是想吃……肉了。这世上会吃肉的兔子能有几只?阮梦华无法想像看起来蛮乖巧可爱的小兔子竟会吃那些可怕的东西,也只有在氏羌这样的地方可以见到。
也许是她的脸色太苍白,妙艾出言相慰:“我知道,女儿家总是担心会留疤,不怕,氏羌有的是疗伤的圣药。”
“你们还会制药?不是说养蛊吗?”
“精于毒必然精于药,自然,我们打小就开始练习养蛊了,哦对了,花饲的蛊虫有养颜之效,你是我氏羌的尊客,若有需要……”
阮梦华连忙道:“不必了,我用不着。”
她真后悔开这个头,妙艾说起养蛊滔滔不绝,半点也不怕外人偷学,满口尽是养蛊心得,只听得阮梦华头疼不已,不得已装睡不听,没想到真的睡着了。
阮梦华醒来的时候,已过午后,出现在她房中的还是妙艾,服侍她用完饭和药后,南华带着绯玉来看她,只是独独不见云澜,不免让她有些失落。
莫不是云澜真的生气,打算至此不再出现,又或者已经离去?他从来都是来去如风,在子夜尽心尽力地为她调养破败的身子,还一路相伴到氏羌,如今她体内蛊毒已解,怎么着都算仁至义尽。他要是走,她又该说些什么?
绯玉倒是一进来就扑在她身上掉眼泪,把南华这个真正的少主晾在一边,抽抽答答地说着那天阮梦华中掌昏迷后的事。
那时青霜肯为了救人挡下那一剑,真是勇气可嘉,一个才相处几个月的婢女尚能有此义气,比在阮梦华身边长大的沉玉与鸣玉不知强上多少辈。她心中黯然,问道:“青霜……可惜了,有没有好好安葬她?”
绯玉抹泪道:“当时又来了两位公子,云公子与召召姑娘都认识,大家怕还有人会来,只好先把青霜就地埋了。”
两位公子?南华在一旁接口道:“是香家的二公子,还有一个叫柳君彦的,他们大概是发觉香文盛在沧浪现身,又一路跟到了这里。”
如果说香眉山和柳君彦的来到让阮梦华吃惊,那么香文盛还活着的事让她更是惊得合不拢嘴。随即又释然,香文盛定是与氏羌有某种关系,否则召召怎会在他船上,此人甚是不简单,与沧浪大家族的关系不明不白,还能在满船皆遭杀戮之时逃出生天。
但柳君彦等人之间有何恩怨,阮梦华懒得理会,目前她只记挂住召召如何,云澜在哪儿,当下磨着要出去看看。南华自然是支持的,妙艾犹豫了半天,终是答应带路去香庐,绯玉虽然也伤着手臂,但在氏羌养了这几天早已好了许多,服侍着阮梦华起身洗漱。难为她当时情形那般狼狈,还记得收拾些常用之物带在身边。
艰难着收拾一番,又换了身衣裳,阮梦华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等到出了自己休养的房门,真正看到氏羌所在之处,又被眼前那一片云遮雾绕、青山碧岭的景象震慑,久久说不出话来。
阮梦华没想到氏羌居然是个如仙境一般美丽的地方,比什么镜羽宫、翠明宫美得多,整座山谷处处为景,绿树掩映着座座精致房屋,堪称得上是块世外桃源。
几人顺着山谷的主道往西行去,快到香庐附近,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只见一丛丛低矮的花树呈阶梯状排开,一层层地往山坡上递去,每一层再分成多个花圃,中间的隔断供人行走,从下面望去,宛如条条杂乱无章的花道一般,煞是好看。此时的季节百花盛放,山谷中气候宜人,那些花树上开着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花朵,品种均是阮梦华在子夜国不曾见到过的,无不令人着迷。
妙艾尽责地提醒道:“这里便是重芳庭了,九重之上便是族中秘地,诸位记得不要随意乱闯。”
原来这儿便是重芳庭,那么她曾到过九重之上,万朵芳华守护着的却是一片黑暗与冰天雪地,实在令人费解。
“这些花儿真美,小姐要不要采一朵……”没听到阮梦华出声,绯玉抬头一看,却发现她如同魔怔了一般,痴痴地望着长在九重之外的一片花丛。
花开只有几朵,却是花色淡雅,若不仔细观赏,几乎看不出来那丛碧绿丝草上开着花。
南华也“咦”了一声,他曾在杏洲别院见过这种花。
突然一阵嬉笑声传来,间或有男子低沉醉人的话语:“哦,花好人更好……”
却是云澜与几名氏羌族的妙龄女子边说边笑走了过来,他已休养好精神,换了华服,走在一群面容姣好却身着黑衣的氏羌女子中,意态悠闲,看得妙艾眼睛一亮,迎上去招呼道:“云公子,梦华小姐的药已喝过,我陪她去看净彩圣女。”
云澜含笑点了点头,柔声道:“有劳妙艾姑娘。”
之后自顾与身边的女子说话,也不去理会阮梦华等人,南华忍住笑捂嘴轻咳一声,惹来两道眼刀,一道云澜,一道梦华。
那些氏羌女子虽然性情直爽,但也不乏眼明的,云公子进谷后便为了那个楚楚可怜的阮梦华守了七天六夜,这会儿突然变得有礼冷淡,自然是情人之间闹了别扭。有人含羞退到一边,也有人不甚在意,依旧笑着不肯离去。
在阮梦华心中,只当他半日不见便常态复发,与那些热情大胆的氏羌女子风流上了,心里顿时如有只虫子狠狠咬了一口,虽不是蛊虫,却胜过蛊虫之毒。她不愿再看下去,扭过头继续去看那丛花,却吓了一跳,一个抱着兔子的黑衣女子无声无息地站到了那丛花的旁边,冷冷地看着他们。
其他人也看到了她,纷纷躬身行礼:“玉玛圣女。”
即使站在阳光下,那玉玛圣女也不带一丝烟火气儿,面对族人的崇敬,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倒是那只胖胖的雪兔见到阮梦华,蹭地一下跳过来,一蹦就蹦到她肩上,低头就往她的胸口拱去。众人皆惊呼出声,阮梦华肩上有伤,被它一撞之下痛不可挡,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云澜身形一动冷着脸将兔子一把抓过去,拎在半空中不放手。雪兔的短腿儿乱蹬,看清楚是一个气势骇人的男子后,不满意地用一双红眼睛与他对视了片刻,趁他手劲一松跳下来,蹦跳着跑回玉玛身边。
即使玉玛再不通人情,也不得不为自已的兔子解释一二:“它好吃蛊虫。”
这个阮梦华已经知道了,大概它看到自己就想起好吃的。
末了玉玛又说了句:“它是母的。”
管它公的母的都不能往她怀里拱啊,南华在一旁笑得阮梦华脸上微红,不自觉抬起未受伤的手捂在胸前,一时想不到该说的话,只好指着那丛花树问道:“这种花我曾见过,是否叫做绿色烟花?”
在氏羌人的眼中,花便是花,哪里来的名字,但看着那些如玉般着绿意的花瓣,玉玛不禁颔首,玉色烟花这个名字起得不错。
她比较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直接问道:“不知梦华小姐在哪里见过?”
说起玉色烟花,她想到很久未曾想起的往事,那个蓝衣少年,还有他的殷殷嘱托。
“从前有人送过我一盆,放在我身边养了几年,说来也怪,每年此花开时,我便能睡得安稳些,可惜后来死了。”
玉玛皱眉思索良久:“怪不得,若非有此花延缓你中的蛊毒发作,恐怕你早在两年前就该发作死去。”
竟有这缘故,阮梦华心中的怀疑愈来愈浓,为何邵之思要送她玉色烟花,难道她早知自己中了蛊毒?还有他怎知玉色烟花可延缓她的毒发,这花又如何在他手中?他时常以歉然的眼神注视她,究竟是在为对她不起难过,还是为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死去难过?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心中绕来绕去,她几乎可以肯定邵之思与当初那个或者说对她下毒之人与他有莫大的关系?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茫然抬头,与云澜探究的目光相遇,两相碰撞之下,他却微垂眼眸,想要掩藏心思。
想起邵之思送给她时那般郑重的嘱咐,不由产生了怀疑,
玉玛已想到为何山谷外会有不该在外面生长的花流传出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上一代圣女负气离去,远走他方带走过一粒花种。
觅仙洞里的那棵无名花树虽然花期不长,却意外结了许多花籽,族人们全数收集,在那片冰原上培植无果,只得在洞外试验,不想悉心照料下,竟长出许多品种不一的花木来,这些新长出来的花木虽不能象那棵花树上的冰花一般珍贵,但于解蛊还是有一定的效果。年年岁岁积累之下,虽未成树,却也成花,才成就了重芳庭。
她自然想不到阮梦华如何中蛊,玉色烟花如何在外流落的缘故,也根本不在意,抱起雪兔问道:“你们也要去香庐?”
阮梦华对她是无比敬畏,规规矩矩地答道:“梦华心系净彩圣女安危,想去探望她。”
南华虽然已知召召的年岁比自己大上许多,但也很记挂她,随即道:“我也是。”
云澜也撇下那些女子,跟上来道:“既然大家都是,那便同路吧。”
香庐离重芳庭不远,几座房舍依水而建,别有一番趣味,是氏羌诸位长老居住之地,等闲氏羌族人均不敢近前,到了香庐外,只有云澜、阮梦华及南华三人跟上来,连绯玉也被打发回去。
玉玛圣女甚少与这么多人相处,想早点说完要说的话就回觅仙洞,直接道:“我先要和净彩圣女说几句话,请三位在外面候上片刻。”
她说完便三人只得站在外面干等,好在里面的人说话,外头听得清清楚楚。
绿萝飞花覆烟草(四)
屋内召召似是才刚梦醒,呢喃道:“是谁……”
有人轻轻告诉她道:“是玉玛圣女。”
跟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跟着是召召的轻笑声:“好妹妹,你又来了。”
阮梦华本以为玉玛圣女也是来探望召召的,谁料她开口便道:“净彩,你这几日可曾有过反省?”
这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惹得召召笑个不停:“你说呢?”
玉玛也不气恼,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再过三日那棵树上开的花便要凋谢,你若是改变心意,就告诉长老们。”
“多谢你的好意,三日……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再开三年,也救不了我,否则我怎会那么大方替人赎命?”她似是将生死大事毫不放在心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阮梦华终于明白玉玛在洞里说召召为她赎命是何意,心里慢慢腾起一股悲哀。一直以来,她对盛行恶毒之蛊的氏羌又怨又怕,即便是召召带着她一路往氏羌解毒,心中也并无多少感激,反倒想问清楚给自己下毒之人与氏羌有何关系,此时却有种想要掉泪的感觉。
说起赎命,南华先叹了口气,他们入谷后,本以为到了氏羌一切问题都能解决,怎料氏羌的长老们以不治外族人这一规矩为由拒绝为阮梦华医治,无奈之下召召提了个以命赎命的法子,道是阮梦华曾舍身为她挡下一掌,合该自己欠她一条命,这下正好还上,若是长老们不同意,那她便将历代圣女传承法门带入坟墓里去。
受到要挟的长老们自是气愤不已,最无法接受的反而是南华,怎么如花似玉的佳人会是上任圣女,比他年长不止三五十岁?还未来得及心碎,又知晓召召命不长久,眼看着一代绝色慢慢香消玉殒,总是心中难过。云澜倒是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为何召召几次欲言又止,总想着将阮梦华收归门下,原来她早知到了氏羌会有此难关。
其实赎不赎命救不救阮梦华都与玉玛无关,她这一任圣女是在召召突然离开时被临时选出来的,长老们也是被召召吓怕了,玉玛不理世事正合他们的心意,族中事务全交由长老们,这回出手为阮梦华医治过后,她念着旧情来看召召,才知她身中之毒已无回天之力。
临了还设计了别人一回,气得长老们悔恨不该苦苦寻她回来,却又不忍心再狠斥一个将死之人,只是命她在香庐反省,不得随意走动。
玉玛与召召年岁相同,本是幼年的伙伴,这几日都会来看望她,先是问她可曾反省,再与她讲讲阮梦华的情形。两人久未见面,召召感激她在自己走后接下圣女一职,也替她不值,常劝她不要死守着觅仙洞,而玉玛也怪,别人会觉得觅仙洞枯燥无味,她却呆得津津有味,日常陪伴她的,只有一只雪兔。
大概玉玛再无话说,干巴巴地道:“我要走了。”
“别走,一个人怪寂寞的,说不定明日你来我已经不在了呢。”
玉玛听她说得凄凉,便又坐下来,可召召突然盈盈笑道:“若是那样,我们反倒能天天在一起,甚好!”
随即笑容淡下去,寂寥地道:“我不想死后去觅仙洞那冷冰冰地地方,可否将我葬在重芳庭?”
玉玛皱眉道:“不行,历代圣女死后都要葬在冰层下,规矩就是规矩。”
原来那些冰层下面埋了许多具尸骨,站在屋外的阮梦华打了个颤,氏羌人的种种习俗古怪又恐怖,远非她能想得到。
召召只有退而求其次:“那就劳烦玉玛时常给我带一些外面的花草,好教我知道有人记得我。”
也不知道玉玛是否答应,总之没再听到她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走出香庐,看也不看屋外三人,抱着雪兔迳自去了。送她出来的两名氏羌女子见到屋外还站着三个穿着打扮与族人大不相同的人,大方地笑了笑:“你们是来看净彩圣女的吗?”
说着将她们迎进屋,又端来花茶。氏羌族人在房舍上颇花心思,香庐依水而建,门外能看到重芳庭,房后便是大片水境。召召正半靠在一张床榻上,望着窗外的水光山色,似已陷入冥想。她两颊红润,看起来气色尚好,只是一头原先乌黑的秀发已变得灰白。
云澜与南华眼力好,看得出她眉心有一团隐隐黑气,心下骇然,此时召召已在那两名氏羌女子提醒下回过神,坐直身子含笑道:“你们也来了。”
云澜上前深深躬身:“多谢召召姑娘成全,只是在下枉学了数年医人之道,不能为你的伤略尽绵薄之力。”
他们还按着以前的称谓,没唤她净彩圣女。
“哪里,若非云公子,召召能否回到氏羌还是未定之数。”她往前一伸手,在空中虚探几下,旁边的氏羌女子忙扶住,听她低低地叹了一声:“哪里会有这么不中用,我只是想请梦华小姐上前来,有些话同她说。”
眼见着她眸光散乱,以及方才的举动,竟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怪不得刚刚他们三人在屋外半日也未曾被她发觉,说不定一身功力也已化去。南华不忍再看下去,悄悄退出门外,一路往重芳庭行去。
阮梦华往前走了几步小声道:“召召姑娘,多谢你救命之恩。”
“说起来你在马车上还替我挡了一掌,左右我是没治了,还不如报了你这救命之恩。对了,本来你可是十分讨厌我呢,怎地那会儿会……”
“不不,是你救我,一路上若非靠召召姑娘时不时喂我些血,怕是梦华无法撑到氏羌。”
云澜“啊”了一声:“你都知道?”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道:“怎么不知道?回回醒来满嘴血腥味,初时还以为自己昏迷吐了血,你们怕我吓着都不说,后来又觉得不像,再看召召姑娘手腕上的伤,隐约想起有人喂我喝这东西……还有那个玉玛圣女,也逼着我喝她的血。”
她回想起自已喝过人血,体内还有过一只虫子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小姑娘定是嫌弃了,其实你中蛊时日太久,寻常解蛊术是无用的,若无圣女之血是解不了毒的,玉玛可是好心好意。”
阮梦华立刻附和道:“她确实是好心好意,可为何不让她救你?我在屋外都听到了,她说还有三日!就算,就算是不能全解,说不定拖上一拖就有法子了。”
召召摇摇头,一脸恬淡:“你可是糊涂了,人生在世,活得几日便是几日,何必太强求。实话告诉你,在船上时我已知自己毒中过深,无法可解,拼死赶回来只为了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听起来太过凄凉,完全是老人的口吻,阮梦华想起初见她时,那娇媚的语调:“奴家名唤……召召。”
转眼她却已满头灰白头发,生机渐无,怎能叫人不悲伤。她不禁哽咽道:“总是为着我才拖累了你。”
屋里那两名氏羌女子早在召召示意下退出外面,云澜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又听得召召道:“你莫要如此,说起来你受这些苦全与我不无关系。当年我一念之差,轻信他人,将蛊术教给了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差些没命回来,有此报应也是天意,并非是你的错。”
却是说起旧事,这也正是阮梦华想要知道的。
到底是谁?
那一年,她看厌了重芳庭的繁花似锦,也将圣女种至尊无上的荣耀视为桎梏,未曾留下书信随性地走出了几百年来封闭的山谷,怀着对万丈红尘的向往踏入尘世,只带走了一粒小小花种。先到沧浪后至子夜,无意中遇上了回祖家探亲的邵家小姐。
谁曾想会发生那么多事呢,她在船上被云澜救醒,第一件事就是打听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的下落,没想到她居然已经死了。
“你是否想问是谁给你下的蛊?其实也不难猜,你中蛊十年,那时不过六岁,谁会和一小稚龄女童结怨,自然是对你母亲不满之人将满心怨毒发泄在你的身上。算来算去,只有那些宫中女子才有理由。”
“不错,确实是我六岁回京那年,入宫后才出的事。”此言一出,另外两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阮梦华是知道的。阮梦华身子一僵,莫名紧张起来,
她自然无法细诉详情,这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当下苦涩地道:“当时的情形我本来是不记得的,毒性发作出来后,终于想起大半,只知道是在宫里某处,却始终无法看清那个疯女人是谁,她拿着一根金色的会动的东西,甚是可怖。这十年中每当要回上京时便会噩梦连连,想来我虽然忘记了那件事,可心里却总是害怕回京,害怕噩梦重现。”
云澜的心一紧,她竟忍受了十年之久。
“丫头,你从来没有说过。”
她淡淡地道:“远在杏洲之人,又有哪里可以诉说,身边的丫鬟们倒是知道,那又有何用。”
召召不懂她的处境,奇道:“你不是子夜国的公主吗?”
公主?她倒情愿自己不是。若她不是陛下的女儿,或者可以象阿姊那样有人疼爱怜惜,不必被远送到杏洲,更不会有人来给她下这该死的蛊!只是怨也罢,恨也罢,万般皆是命。
她不愿在这件事上想太多,继续问道:“玉玛圣女说我这毒早在两年前便该发作死去,全凭了一盆玉色烟花才缓了死期,听她的意思,世间本不该有玉色烟花,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召召姑娘将此花带出谷,敢问你当时给了谁?”
她记得召召是被亲近之人所害,那么玉色烟花自然也是在那人手中,而送她花的人是邵之思,难道就是邵家吗?邵家有一女进宫做了皇后娘娘,要说最恨母亲的女人不是邵皇后是谁?
那一年她初次回京入宫,迷路之后遇上那个疯狂的女人,后来被邵皇后送了回去……心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记忆中的一幕幕在她脑子里不断闪回,那个女人疯狂的声音呼啸着重重压迫而来,她顾不得肩上有伤,死死绞着自己双手,僵着身子等待召召的回答。
“给了谁?自然是给囚了我二十年的人,小姑娘,难道你还猜不出来是谁吗?”
“是……邵家的人?”她仍要确认了才甘心。
召召点点头:“不错,就是邵家,在东明城你们问我叫什么,我随口化名召召,也是为了让自己记住邵这个字!”
开心写意君所知(一)
霎时间邵家以及邵之思的种种都涌上阮梦华心头,她身子轻颤,衣衫簌簌抖动,倚靠在云澜身上,半响无法言语。
那个疯女人无疑便是邵皇后,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对一个幼龄女童下手,又偏偏还为她定下与邵之思的婚事,难道是怕她死不了留的后手,将她拘进邵家受苦受难?邵之思定是知晓一切,竟半点口风不露,谁又能想得到那个蓝衫少年的心事会如此复杂,说他狠心,偏又送给他与蛊毒相克的玉色烟花,一意为她着想的样子。说他有情有意,可他还会看着她死去。
云澜在她耳朵边低低地唤道:“丫头,别害怕,都过去了。”
召召听了也道:“没错,她已经死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死了三年之久的女人,仍能将阮梦华数次送上黄泉之路。不安和恐盘踞在她的心头,似乎邵皇后还在某处阴森森地注视着她,或许这事件远远没有结束,她还记得那个疯狂的声音,象宣誓般在叫嚣着仇恨:“她自为风华绝代,好,我便让她活着的时候被人厌弃,死后永远 世不得安宁!”
一切只是开始吗?她胡乱猜测着,心慌不已,不会的,母亲在上京荣宠至极,绝对不会有事,她的不安好没来由。
云澜不忍看她这般难过,与召召道别后带她离开香庐。他自然早猜到事情的缘由,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左右看看寻了一处干净的山石,扶她轻轻坐下,温声道:“丫头别想太多,作孽之人已经不在,若是你觉得不能出气,那便向召召要几条蛊虫,回头给邵家的人吃了便是,要他们也尝尝这种滋味。我看都是邵家老太君的不是,竟教养出那般狠毒的女儿,就种在她身上,你看可好?”
他想到邵老太君找上门要他下手毒害阮梦华,不由心中来气,真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邵皇后的恶毒真是家学渊源。
阮梦华茫茫然抬起头,张张嘴想说自己的担忧,又觉得太过无稽,更不想将心底的秘密全吐给他听,听到蛊虫二字极为反感,皱眉道:“那种东西我才不要,可别再提了。”
他立意要将她的心思从邵家身上拉出来,于是故作沉吟状:“我留意过这些氏羌女子的容貌,比外头的女子要出众许多,与养蛊不无关系,你真的不想养两条?将来后悔可就没机会了!”
本来他跟着阮梦华坐在一旁,手臂轻轻圈住她,姿势极为亲密,等他说完这句话,阮梦华想起在重芳庭他被众女子环绕的事来,用力挣脱开去,口中道:“你倒有心留意这些,反正那些女人对你倾心得紧,不如你就留下来,仔细跟她们学学驻颜养容的本事。”
没想到他眼光一亮,拍掌道:“这个主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