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深爱的女人还在这里开这种利润微薄的小店。这种对比和反应让他感到有点难过。

他从政以来,从来没有主动利用职权为自己的亲人谋取利益。包括姐夫何勇数次谈到在管辖范围内做工程,都被他以“做专业的事”为由劝阻了。今天看到这个小店。突然涌起了利用职权帮助郭兰的念头。

要帮助郭兰谋利实在是很简单的事情,比如这一次茂云准备实施的下水道改造工程,这些政府工程必须招标。招标招的是整个工程。中标者还得购买很多材料,比如管道等大宗物品都得外购。作为甲方只要打个招呼,中标者自然会在同等条件下采购甲方打过招呼的供应商的材料。这就是比较典型的擦边球,如果郭兰愿意,她就能成为供应商,轻轻松松赚钱。

侯卫东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郭兰的电话。

“你好。我在岭西大学新校区外面。”

“你在哪里做什么?”

“看你的商店。”

侯卫东斟酌一下。道:“商店生意怎么样?”

郭兰道:“比想象中要难得多。费心,但是赚不到多少钱。”

侯卫东道:“郭师母手术什么时候做?”

郭兰声音低沉起来,道:“还在等待。”

侯卫东把自己的想法挑明了,道:“你其实不必开这种小商店,竞争激烈,利润微薄。”

郭兰道:“我想来想去,除了做这种技术含量低的事,我似乎不会做事情生意。”

侯卫东道:“你现在不是政府官员了,可以做生意,不要自我禁锢。我建议你做一家公司,与有经验的人合股,具体来说就是市政材料。”

郭兰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真实意思,道:“我不想这样做,如果能这样做,我早就这样做了,何必等到今天。”

侯卫东劝道:“其实这样做的人很多,算不上违法违纪,甚至连擦边球都算不上。你记得将门面转给你的曾宪刚吗?他是益杨上青林尖山村的人,和我是老关系。他以前在省级家装材料的批发,最近想做石材,主要是人行道用的石材,这也是他的老本行。除了在本地做,还到云南去买石材来加工,生意肯定很好。你和他合股,成立一家新公司。这样你就可以轻松一些,免得做这种小生意费心思,耽误时间。”

郭兰沉默良久,道:“我不想让你为我破戒。”

侯卫东道:“我早就破了无数的戒了,今天晚上才答应一个类似的事情。你放心,这样做还谈不上违法乱纪,最多算是灰色地带。”

通过无线信号,郭兰仿佛能够感受到侯卫东的心跳。

第899章 走出书房(上)

郭兰道:“你的好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马上答应你。”

侯卫东道:“不用马上回答,你想一想再答复我。你不要有太多顾忌,我既然提出来这个方案,肯定就是万无一失。”

郭兰道:“我心里很乱,一时无法决断。”

侯卫东听到郭兰的话语中没有以前那么坚决,温柔地道:“你不能苦熬,有啥事我们可以一起分担,否则我心里更不好受。”

郭兰道:“谢谢你。让我再想一想。”

郭兰家里没有做生意的传统,能够出来开商店,她已经走出了一道坎。

接受侯卫东好意,对于郭兰来说还有两道坎。一个是自己心里的坎,她从小生活在书香家庭,读的书也比一般人多,家庭环境总体来说是比较好的,内心里比较清高的,做事总愿意独立自主;另一个坎是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影响侯卫东。她与侯卫东是两度同事,知道侯卫东律己甚严,很反感将公事和私事掺和在一起。这一次侯卫东主动提出此事,其实将公事和私事拉在了一起,有违其原则。

她由侯卫东联想到了外逃的沙州原市长黄子堤,同样都是市长,黄子堤的想法是那么地让人恶心。她赶紧打开音响,用钢琴声来冲淡心中的恶心感。

在悠扬的钢琴声中,郭兰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脸色灰暗的郭师母站在门前,问道:“小兰。谁来的电话,这么晚?”郭兰道:“妈,是以前同事打来的电话。你快睡吧。”

丈夫早逝,自己又得了尿毒症,这让郭师母很大的打击,她感觉自己变得迟钝起来,对外物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有在女儿面前才说说话的兴趣,她站在门口。披着衣服,道:“小兰,我这病就不要治了。家里的经济情况我晓得。真要治下去,就得卖房子。我把房子卖了,你拿什么来结婚,总不能挤到单身教师宿舍吧。”

郭兰道:“妈,你安心治病。钱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来想办法。”

郭师母道:“你在这里读书,靠这点工资,又没有奖金,能够想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就把益杨的房子卖掉。”

郭兰坚定地道:“那是我们一家人居住的地方,说什么也不卖。”

沙州的新房子虽然宽敞,可是没有留下父亲多少印迹。在益杨大学西区的房子,才有一家三口人生活过的浓重印迹。在郭兰心中,莫说要出卖,就是改变一下布置、更换一点家俱都不行。

郭师母眼睛里噙着点泪水,道:“小兰,是我耽误了你。让你到现在都没有成家,我成了你的拖累,还不如早一点死了好。”

郭兰打断母亲的话,道:“妈,你怎么这样说。你是我妈,我不管你谁来管你。外面冷,到里屋去。”她送母亲进寝室之时,觉得里屋温度又低了下来,道:“妈,你怕冷,就把空调开上,不要关。”

尿毒症病人身体比较虚,怕冷是很容易感冒的,感冒会造成肌肝的快速增加,对尿毒症病人不利。郭师母觉得长期开空调会花费很多钱,总是在寻到机会以后就关掉空调。

母亲趟在床上,身体疲乏得很,闭着眼睛不想说法。郭兰也就不离开,坐在黑暗的房子里想着心事。母亲得病以后变得嗜睡,睡着以后在睡梦中又烦躁不安,不停地翻身,有时还要抽搐。

郭兰感觉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候是三口之家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是从自己出生到父亲去世这一段时间。每天晚上,三人沿着小湖散步,散步时还能听到西区音乐系琴房传出来的琴声。偶尔遇到有钓鱼者钓上湖鱼,父亲就像个开心的顽童,与钓鱼者讨价还价,用比菜市场还要高一些的价格将新鲜湖鱼买回家,第二天中午的餐桌上就会有滋味鲜美的鱼汤或者红烧湖鱼。

有一年湖里涨蟹潮,三人就提着桶,沿着湖边去抓螃蟹,半天时间就抓了一桶螃蟹,将小个的螃蟹扔回湖里,大个的螃蟹用来或炒或蒸,味道美极了。

有一年放风筝,自己大约只有七八岁吧。将一个大风筝放得很高,只在天空中留了一个小黑点。随知风筝线断了,飘到一颗高高的树上。自己急得直哭,父亲和母亲找了一根长竹竿,最终还是没有将风筝拿回来。

回想着往事,郭兰觉得完整的三口之家的生活是如此幸福。仿佛是一场梦,现在从梦中醒来,生活就露出锋利的尖爪。

她对自己提出一个疑问:“为什么明明社会在进步,财富在增加,我们家的幸福感却下降得如此厉害。而且不仅仅是幸福感,就是家庭能力也下降得非常厉害,居然到了侯卫东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郭兰很清楚,家里的幸福感下降是从父亲得病开始,父亲得病以后,母亲忧思过度,随后也得了病。人生百年,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经过一段时间后,郭兰接受了丧父这个事实,心情渐渐回复。如今幸福感减弱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母亲之病。由于三个人都安于书香门之家这个现状,对钱财看得不重,因此家里一直没有太多积蓄。在沙州买了住房以后,积蓄更是所剩不多。如果没有侯卫东的那张银行卡,母亲的手术费都无法支付。

家庭幸福感由两个方面构成,一是精神生活,二是物质生活,只有在一定物质生活条件的保障下,精神生活才能发挥作用。在母亲重病需要大量花钱的压力下,郭兰幸福感大大降低。

等到母亲熟睡之后,郭兰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侯卫东的电话。

侯卫东正准备洗澡睡觉,听到桌上电话响起,立刻将换洗的内衣丢在沙发上,接过了电话。

郭兰道:“我想通了,决定接受你的建议。作为子女,有责任让母亲有一个安定的晚年,我如果一直沉浸在校园和书房里,实际上是另外一种自私。”

侯卫东道:“你能走出这一步,真的很难。”

郭兰道:“但是具体如何做,我还没有完全接受你的建议。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想让你违背本心。”

侯卫东道:“条条大道通北京,具体办法都可以商量。”他还有另一句话没有说:“即使为你违背本心,也在所不惜。”

郭兰轻声地道:“那我近期回岭西一趟,见面细谈。”

第900章 走出书房(中)

由于写作时间太长,加之有网络版本和实体版本的区别,所以有时情节会显得稍显凌乱,我会克服的,希望讲一个完整的侯卫东故事。

※※※

走出书房,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是对现有人生态度的修正。

人生的每个阶段都面临着选择,有选择意味着有变化。从哲学上来说,变化是永恒的,不变是暂时的。郭兰大学毕业到政府机关工作,这是一次重要的人生选择;从政府机关回到学校,是再一次人生选择,是对大学毕业后人生选择的修正;如今要走出书房,则是另一次选择,另一次修正。

郭兰下定决心以后,便利用学院放寒假的时机,飞回岭西。

侯卫东开着自己的那辆奥迪车,前往机场。

按照郭兰的想法,侯卫东用不着到机场,两人在岭西城里见面就行。侯卫东如今是茂云市长,几乎全茂云的干部都认识他这张脸。在机场难免会遇到茂云干部,这就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侯卫东总觉得对郭兰亏欠很多,因此坚持要来机场。他作为茂云市长。每周七天时间至少有两天时间会在岭西出现。茂云行政第一长官面对的都是具体事情,多数事情都需要上级部门支持。他曾经担任过省政府副秘书长,这一段经历最大好处是他与省级部门主要负责人大部分都有过接触。有过接触以后,见面就好说话,不至于还需要第三者来介绍。

他如今是称职的茂云市长,来到省级部门负责人办公室里,包括见到省级部门实权副职,态度都恭敬得很,谈工作时完全拿出了下级部门向上级部门汇报的架式。为了能为茂云争取到政策、带来资金、拉来投资、增加实实在在的好处。作为茂云一把手把架子放低一些完全值得。

飞机延时了一个多小时,原本准备七点钟到达。结果在接近九点才落地。七点以后,侯卫东反复在拨打郭兰手机,一直是关机的提示,直到手机打开后。他才放下心来,道:“我在第五候机室正对的停车场里,还是那辆沙州牌照的奥迪车。”

郭兰道:“刚停止滑行,十五分钟时间能到停机场。”

飞机上的旅客有一半站了起来,一半在打开手机。郭兰挂断手机,无意中往前看,见到头等舱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岭西省很有名的大秘赵东。她不愿意在这个时间与赵东见面,赶紧坐回座位。将自己隐藏在座位后面。

等到客人基本走完,她才提着包走下飞机。

同一辆飞机的客人都不见踪影,郭兰这才放下心来。走了几分钟。见到一个穿着西服的年轻人站在卫生间门口,似乎在等人。郭兰当过多年的组织部长,在观人上有独到的一面,她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但判断出这个年轻人应该是政府官员,十有八九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还极有可能是选调生,在基层做了一两年。然后到了省委机关。

正在这样想着,赵东从卫生间出来,还拿着手机,边打电话边走路。他看见郭兰,立刻挂断手机,招呼道:“郭兰,你是从哪里飞过来,是上海吗?”

郭兰道:“我是从上海回来。”

赵东道:“我到浦东去考察,原本想约你一起吃饭,可是想到已经是寒假了,所以也就没有给你电话。你从上海飞过来,那么我们应该在同一个航班上,我在头等舱,没有朝后面走。”

郭兰道:“我上飞机就睡觉,没有见到您。”

赵东道:“放假有一段时间了,你怎么才回来。”

郭兰道:“学校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所以耽误了。”

赵东原本以为自己肯定能够忘记这位曾经喜欢过的女子,谁知偶遇之后,还是觉得自己又呯然心动,主动道:“你要到哪里,我这里有车,送你过去。”

郭兰正要到停车场去与侯卫东见面,脑子里想着推脱的借口,道:“不用了,赵主任,谢谢您。”

赵东道:“有人接机吗?”

在卫生间等人的那位西服年轻人走到赵东身边,将围巾递了过去,道:“赵主任,外面冷,您把围巾戴上。”

赵东接过围巾,随手缠在脖子上,道:“这位是小孙,岭西大学的选调生,在基层锻炼了两年,才被到省委办公厅工作。”

小孙是有眼色的,见到赵东神情,便知道眼前这位极有气质的漂亮女子绝对在赵东面前有地位,热情地伸了手,道:“您好,我是小孙,在省委办公厅一处工作,请多多关照。”

赵东介绍道:“这位是郭兰,和我是沙州组织部的同事,现在在上海读研究生。”

郭兰握着小孙伸过来的手,道:“赵主任一直是我的领导,他是一位非常好的领导,能跟着他是运气。”这是一句实话,赵东无论是从人品到能力都很出色,否则也不会在省委立住脚,只不过人品好、能力强的人并不一定适合自己。她对赵东的感情确实只有同事之情,很难发展成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

赵东再次发出邀请道:“相逢不如偶遇,如果没有人接机,我就送你过去,你准备到哪里?”

赵东曾经是自己的领导,有提拔之情。父亲去世后,赵东从省里赶来坐大夜。郭兰还是挺感激赵东的。因此,郭兰心善,不愿意在其部下面前扫了他的面子,急中生智道:“我与李俊约着见面,你送我到绵竹花苑,在东城区。”

赵东道:“哪个李俊,是以前沙州政法委那位?”

郭兰点头道:“就是那个李俊,她后来辞职了,自己做生意。”

三人走出了候机大厅。小孙道:“郭姐,本来省委办公厅的车可以直接开到机场里面的。赵主任要求严格,坚决不准办公厅的车进机场。”

这是在拍赵东的马屁,而且水准一般。郭兰很随和地呼应道:“赵主任就是这样以身作则,以前在沙州组织部之时,组织部是风气最正、效率最高的部门,这样要求是有好处的,沙州组织部出了不少干部。”

她说这话时,看了一眼赵东。赵东在沙州当组织部长之时,最讨厌别人说奉承话。这一回,他对小孙的马屁以及郭兰的实话都没有反应,神情如常,想必是平常听到的马屁太多,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马屁,这些马屁就变成了很正常的同志之间的交流。

一辆奥迪车停在身边,里面有一张通行证,由于天色暗,看不清楚是什么通行证,有可能是进入省委大楼的通行证,也有可能是进入机场的通行证。

小孙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郭兰和赵东坐在后排。

郭兰上车之时,朝停车场看了一眼,暗自焦急。她拿出手机,调出“空空”的名字,发了一条短信:“到达岭西。”侯卫东姓侯,与孙悟空便有了联系,因此,侯卫东在手机上的名字便是“空空”。

小车启动后,赵东道:“好久没有见到李俊了,晚上把她叫出来,一起去吃夜宵。”

郭兰给李俊打了电话:“我回岭西了,恰好在机场遇到赵主任,他送我过来。”她确实准备与李俊见面,只不过不是今天,而是明天。幸好她提前与李俊联系过,否则还真有可能穿帮。

第901章 走出书房(下)

说了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这是无数人总结出来的生活经验,现在郭兰也面临着这个困境。

赵东吩咐道:“到老梅那里订个位。”他回头又对郭兰道:“老梅是我大学同学,开了一个大排档,味道还不错。”

赵东话音刚落,时刻关注赵东一举一动的小孙就拿出手机,迅速拨打出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道:“梅总,我是小孙,帮我留一个位置,安静一些的房间,有四、五个人。”

郭兰不想去吃饭,还没有拒绝,小孙就把电话打了出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在赵东部下面前照顾其面子,于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将侯卫东一个人留在机场停车场,还得与不相干的人一起吃夜餐,这让郭兰很痛恨眼前这个拍马屁的小孙。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眼力,办事利索,以后成为执掌一方人物的可能性极大。这种人物多了,对地方上并非好事。偏偏就是这种人容易得到领导喜欢,提拔得比干老实事的人快得多。

郭兰给李俊打电话。道:“李俊,我回来了,等一会就要到你们小区。有空没有。一起吃夜餐。”

李俊以前曾经与沙州常务副市长马有财好过。如今马有财患上严重的忧郁症,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两人的关系也就戛然而止。在马有财的帮助下,李俊的生意已经起步,尽管还没有做成大公司,可是维持一个家庭的富裕是绰绰有余。她接到电话后,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道:“你是先放行李,还是直接吃饭。”

郭兰道:“我在机场遇到了老领导赵部长,他送我过来的,小车马上就要到你楼下。”

李俊道:“赵部长,是赵东吗?”

郭兰在电话里嗯了一声。

李俊明白“赵东”这个名字里面的含金量,道:“那我马上就下来,需要订餐位吗?”

郭兰道:“不用,餐位订好了,是东城区一家大排档。”

李俊挂断电话以后,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衣柜前,挑选着适合陪同赵东吃饭的衣服。她将衣服一件一件拿起,又丢在一边。多数衣服都适合在酒店里穿,明显不适应穿到大排档的场合。她估计吃过晚饭后有可能还要唱歌,就选了一件紧身的能将身材亮出来的毛衣,外面套了一件新款羽绒服,配了一条发白的牛仔裤。换上衣服,又赶紧去化妆。

整理完毕,到了小区外站了几分钟,就见到一辆黑色奥迪车开了过来。在小区内进进出出的好车不少。其中也有黑色奥迪,可是唯有这一辆奥迪车带着官气,停在门口就如武林里的宗师,不停朝外喷放内力,让人感受到凛然之威。

郭兰从滑下的车窗向李俊招手。

李俊看见郭兰与赵东坐在一起,将内心的疑惑压在心里。满脸笑容地登上了小车,道:“赵部长,您好,我是李俊,以前在沙州市委政法委工作。”

赵东和蔼地笑道:“我有点印象,你最初是不是还在报社工作过。”

李俊是发自内心的惊讶:“赵部长,你真是好记忆,居然还知道我在报社工作过。”

赵东道:“这不是记忆好的原因。以前组织部开会,经常有一个漂亮女记者来采访和拍照,我当然记得。”

郭兰闻言会心一笑。当初她在组织部工作时,李俊恰好在沙州日报社负责政经这一块,每逢组织部有活动时,总是由她给报社李俊打电话,让李俊过来采访。没有想到,赵东还记得总是弯着腰照相的李俊。

小孙透过后视镜,牢牢记住了李俊的相貌。诸葛一生唯谨慎,他将来要做大事,必须要将现在的一件又一件小事做好。

小车开了一处黑暗地方,停好以后,来到一处安静的小院。推开小院则别有洞天,灯笼下是古香古香的装修风格。小孙介绍道:“赵主任经常陪着领导进酒店,现在听到地酒店就要吐,偶尔想尝点美食,就来这个地方来。老梅的私家菜和烧肉味道确实不错,特别是脑花烤得外焦内嫩,是岭西一绝。”

李俊很有自熟的本事,道:“赵主任还是少吃点脑花,脑花好吃,但是胆固醇高得吓人,不宜多吃。”

小孙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年轻人,百口不忌,哪里想得到食品是否健康,只管味道是否好。闻言有些尴尬,但是他调整得很快,道:“这点我疏忽了,以后就少点脑花。”

走出机场时,天空还没有雨,进城后,莫名其妙地下起冷冷的冬雨,雨水不大,抽在脸上冷冰冰的。郭兰走进小院,这才有单独打电话的时间,打通侯卫东手机后,低声道:“你还在机场吗?”

侯卫东接到郭兰的四字短信以后,感到很是莫名其妙。回了一个电话却无人接听,便猜到郭兰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他没有离开机场候车室,习惯性地拿了一枝烟,放在鼻尖反复地闻。车内音乐反复地播放,从《四兄弟》《桑塔露祺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再到几首常听的钢琴曲,都是他经常听的。

把这几首曲子放在一起是晏春平的手笔,他长期跟在侯卫东身边,知道侯卫东喜欢听什么歌曲,见侯卫东换歌麻烦,就找高手把这些听熟的歌曲弄到了一起,这样播放起来就很方便。

侯卫东将座椅后背放了下来,在歌声中,透过顶窗看着被路灯光照得昏黑的天空。他透过顶窗仰望着天空,恰好可以看到无数细小的雨点从高空扑了下来。落在车窗上,变成一粒粒水珠。

他知道郭兰已经完全着陆,又发过来信息,肯定不会有危险,只是久等不至,不免有点烦躁。终于,手机响了起来。

他迅速拿起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了?”

郭兰道:“我下飞机的时候,遇到赵东。他和我一个航班,只是在下飞机时才遇到。他要送我回城,我不好拒绝。”

侯卫东道:“那你现在在哪里?”

郭兰道:“我来到了老城区,把李俊叫了出来,正准备和赵东以及他的秘书一起吃大排档。晚上我可能要住在李俊家里,明天抽时间见面。”

侯卫东道:“那明天见,你吃完饭,休息一会,好好洗个澡,睡个好觉。”

郭兰又问:“你还在机场吗?”

侯卫东道:“肯定在机场。”

郭兰道:“不要等了,先回家吧。”

打完电话。侯卫东看着车窗外面的雨点,心里感到一阵宁静。他没有立刻回家,继续躺在车上,看着从天而降的雨点。

在悠扬的音乐声中,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被手机惊醒时,已经晚上十二点,接近一点钟。侯卫东接手机前,朝窗外看了一眼,小雨变得大了一些,地面完全被打湿。

郭兰坐在李俊客厅沙发上,听着卫生间哗哗的水响,温柔地道:“吃完饭了,又去唱了一会歌,我现在已经回李俊家里。今天让你白跑了一趟,实在抱歉。”

侯卫东打了个哈欠,道:“我还在机场,刚才在车上睡着了,准备回家了。”

郭兰吃了一惊,道:“你还在机场!”

侯卫东道:“有点累,打完电话想休息一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郭兰心里涌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柔情,道:“你开车到东城区的绵竹花苑,接我。”

第902章 逆水行舟(上)

李俊陪着郭兰站在门口,开玩笑道:“这么晚来接你,肯定是一位神秘人士。”

郭兰将李俊往小区门内推,道:“拜托,给我留点隐私。”

李俊仍然伸长脖子想看清来人,道:“我和马有财的关系都没有瞒着你,作为闺蜜,对深夜来接你的人感到十好好奇。”她故意用可怜巴巴的神情道:“我只看一眼,然后离开,可怜可怜我的好奇心吧。”

郭兰伸手抱了抱李俊,然后将她推进了小区大门,道:“我在门口很安全,不会有事情,你不用陪着我,回去吧。”

李俊最了解郭兰心思,自然不会让其难堪,开了几句玩笑后,主动往小区走,在门口时回头道:“我就真回去了。你老大不小了,也应该为自己考虑,到现在都没有成亲,可惜了如花似玉的人,可惜了如花惜玉的青春。”最初她是用调侃的语气来说这几句话,说到后来,她想到了自己,不禁真正地发自内心悲伤起来。

这些年来,她在《成功学》指导下,一步步由平庸走上了《成功学》上的成功,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钱,能在岭西买最好的小区房。从外人的眼光来看,自己确实成功了。可是,真的成功了吗?夜深人静之时,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看着电视,喝着能够美容的葡萄酒,听着时钟滴答滴答响,如水的青春就这样在寂寞的时光里悄然逝去。

李俊走过中庭。回到看了一眼,一辆黑车停在门口,然后缓缓离开。

郭兰与侯卫东又有许久没有见面。轻微的陌生感如约而至。侯卫东在给郭兰套上安全带时,俯身亲吻了郭兰的嘴唇。郭兰的嘴唇柔软、湿润,带着淡淡的女人香。女人香是很玄的味道,每个女人都有不同的味道。有的是难闻的体臭味道。多数都是平常的体味,只有少数女人才有女人香。女人香和香水味道不同,前者是自然生成,后者则是人为干预产生。

侯卫东最喜欢闻到这股天然香味,唇齿温柔地流连了一会,道:“好香,我喜欢。”

郭兰脸颊微红,吃过晚饭又去喝歌。嘴巴里经过了各种食物,很难受。回到李俊房间后。她细细地刷了牙。将口腔里的食物残渣全部清理了出去。口气清新了,自己感觉舒服,接吻时也就不会有心理负担。她有着轻微的洁癖,特别不能容忍与爱人见面时身体处于肮脏状态。

有了短暂的身体接触,最初见面时的轻微陌生感就烟消云散了。

车朝西城区开去,如泣如诉的音乐将轻微马达声遮住,车窗隔断了城里杂音,小车内形成温馨的小环境。

郭兰抱歉地笑了笑,道:“赵东是老领导,热情地要送我,不想在他的部下面前扫他的面子,让你久等了。”她之所以没有在赵东面前给侯卫东打电话,主要是担心赵东对侯卫东不利,赵东现在所处的位置太关键,给侯卫东上点眼药轻而易举。她必须在赵东面前掩盖自己与侯卫东的关系。

侯卫东知道郭兰的心理,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有时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

郭兰道:“你很累吗,在车上就睡着了。”

“初到茂云,很多事情都要从头理起。”侯卫东没有多谈工作,转换了话题,道:“伯母病情怎么样?”

提到母亲病情,郭兰神情黯然地道:“一点都不好,需要长期透析。”

侯卫东对郭兰的忧伤深有同感,道:“生老病死,以前觉得离我们很遥远。谁知不知不觉中,上一辈的熟人陆续开始死亡,我们也得面对这件人生大事。”

郭兰道:“我们年级的同学中也有得病早亡的。”她扭头看了看侯卫东的侧脸,这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三十多岁的年龄正在男人的黄金年龄,青春的风采还没有完全消退,又有了经历世事的成熟。无论看多少遍都看不厌烦,有时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侯卫东眼睛盯着前方,熟练地驾驶着汽车。

汽车如黑暗中的使者,快速而又安静地穿行在钢筋大楼构成的丛林里。钢筋大楼冷硬无情,可是一扇扇有灯光的窗又透露着丝丝温情。在流光溢彩的大城市里,人的孤独感反而特别容易增强,如果在大城市里没有自己温暖的小家,下班稍晚,坐在车上看着一扇扇亮着灯光的窗户就会感到特别难受。郭兰在上海学习时,最不喜欢在外面吃晚饭,吃晚饭时倒是快乐,吃过晚饭回到出租房子,总会让她感到孤独和伤感。

郭兰叹息一声。

侯卫东道:“今年是2004年,70年出生的人就到了34岁,上有老,下有小,在单位又成了骨干,是人生压力最大的时期。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一段时间,苦是苦点,却是人生最辉煌的时间。”

郭兰道:“我总结了这些年我家里发生的事,有两条很重要的人生经验,第一条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骄子,看不清时代,就要被时代所抛弃。”

侯卫东道:“太抽象,能不能说具体点。”

郭兰道:“自从我爸去世以后,我就在想这个问题,有时蓦然回首,发现自己的家庭不知不觉中沦为了社会底层。”

侯卫东不同意这个说法,道:“这个说法不对,你们家庭无论如何也不会沦为社会底层,真正的社会底层你没有接触过。”

郭兰道:“你暂时别反对,听我的想法。每个社会阶段都有一些落伍者,比如在解放前,地主们日子肯定过得比贫民要好,解放后,地主们就被这个时代所淘汰,估计地主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戴上黑五类的标志,承受无尽的痛苦,还会波及到子女。在解放以后,国有企业工人的日子比农民要好过得多,还有就是户口,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就将数亿农民变成被城市人瞧不起的群体,以前一个城市户口要好几千甚至上万元。到九十年代,国有企业职工倒霉了,大范围下岗,往日的老大哥也神气不了。现在,城市户口不值钱了,反而是农村户口因为与土地联系起来,变得越来越有价值,特别是城郊的农村户口。我经常在想,下一步有可能是谁倒霉?”

侯卫东道:“现在很难出现某个职业或者行业全体倒霉的事情了。”

郭兰道:“我不清楚,也许吧。第二条是人生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每个家庭如果掉以轻心,不努力,说不定会出现温水煮青蛙的情况,不知不觉成为社会底层。比如我们家庭,以前长期处于大学里,大学成为保护我们的堡垒,我在社会上遇到挫折,下意识就想回到大学里面。在大学里固然很好,可是如果安于现状,也就有可能和社会脱节。当我母亲生病需要大量用钱时,我才发现往日的清高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十几年看似优雅的生活让我们有家庭失去了前进的动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更经不起风雨,这是没有危机意识的后果。”

第903章 逆水行舟(中)

小车停在了一幢绿树成荫的别墅群前面。

侯卫东道:“以前的那个房间我准备处理掉,易中岭曾经也住在那个小区,现在看来总体来说比较嘈杂。”

郭兰道:“刚才只顾着说话,这是哪个地方?”

侯卫东指了指远处比较密集的灯火,道:“那是岭西大学新校区,我们是在西城区的一个新开发小区,这里私密性比较好。”

小车进门以后,沿着林荫小道开了几分钟,走进了一处位于小坡中间的别墅。这幢别墅是精装修别墅,价格不菲,侯卫东还是采用老方法,用了老家亲戚的身份证,以老家亲戚的名义购买了这幢别墅。

郭兰走进别墅,站在客厅问道:“我一直没有问你的钱从哪里来,现在看见这套别墅,我心里很不安。”

侯卫东顺手将地暖开关扭大,调到二十度,又拿了一杯白开水给郭兰,道:“不用担忧。以前我在益杨时打下的基础,当时煤矿销售困难,凡是贷了款的煤矿老板大多亏损严重,煤矿握在手里一天就亏一天,恨不得马上就要出手。修岭沙高速公路时,我开石场赚了钱。从中领悟出资源类企业在国民经济高速发展期间必然会赚钱的道理,就趁低吸纳,用我母亲刘光芬的名义买下了火佛煤矿。买下火佛煤矿不久,煤价暴涨,我就在这种情况下大大赚了一笔。”

郭兰双手捧着透明玻璃杯子,慢慢喝水。道:“所有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你当初在奋斗的时候,我在县委和市委组织部工作。工作之余,看看书,听听歌,弹弹琴,散散步,生活悠闲得很,当初倒是休闲了。可是这种家庭禁不起风吹雨打,我是有感而发,不是胡乱联想。以前我是高傲的性子。从心底是看不起那种跑社会的粗俗人。后来我母亲生病,要到龙堂找表叔借钱,表婶那张脸上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痛定思痛,所以我想走出书房。”

侯卫东坐在郭兰身旁。静静地听她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

侯卫东握着郭兰的手,郑重地“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郭兰将头靠在了侯卫东的肩膀上,宽阔厚重的肩膀给了她很踏实的感觉。侯卫东将其抱在怀里,爱怜地道:“我觉得你还是过原来的生活,抵御风险的事情还是交给男人来做。”

听到侯卫东的话,郭兰感到很是心安,女人有了依靠的感觉真好。她还是翻身坐了起来。道:“精工集团的李晶,你应该熟悉吧?”

侯卫东身体僵了一下,道:“熟悉。”

郭兰从提包里拿出了一本杂志,《岭西人物》封面上有着李晶的大幅相片,相片下面写着一排大字“从低级文员到精工集团董事长”,道:“以前在沙州的时候,我曾经组织过企业女干部的培训班,作为组织部的人,我总觉得我是国家干部,是组织部的干部,李晶就是国企一个副总,其职位都掌握在组织部手里,在这些企业领导面前还很有优越感。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甜,实际上经历了市场风雨的国企女干部们笑到了最后,李晶就是其中最优秀的代表。现在我觉得与李晶比起来,她比我更适合于这个时代。”

侯卫东知道李晶崛起过程中付出的代价,张开双臂,将郭兰抱在怀里,道:“既然下定决心,那就好好做,从现在做起也不晚。只是你在西郊的商店,确实没有太大意思。我有一个想法,由你和我的一个老朋友合伙,他以前一直做装饰材料,也做过石场,是信得过的朋友,你们两人开一家公司,我可以介绍一些业务给你们。”

郭兰道:“我没有做生意的经验,但是我是这样想的,不真正去经历风雨,永远都只能依附别人。我既然走了出来,就要让自己变得坚强,变得强大。”

侯卫东道:“你不愿意与别人合伙?”

郭兰神情很温婉,态度却很坚决,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你让我跟别人合伙,实际上是由别人赚钱给我分红。你的好意心领了,我不愿意这样做。”

侯卫东道:“单独出来闯荡,很难。比如,你能够去请一些小部门领导去应酬,还陪着喝酒吃饭吗?你别扭,我也很别扭。”

郭兰道:“总要走出这一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