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大方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觉得你很厉害。你能管理一家书店,而且这么多年都还…没有倒闭,我觉得那有点了不起。”
孔令书眯起眼睛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你该不会是在夸我吧?”
康桥扯了扯嘴角:“…如果你想要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
“但是这跟你开工作室有什么关系?”他还是没懂她的逻辑。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地翻了个白眼,说:
“…如果你觉得没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没关系吧。”
“徐康桥,”孔令书挑眉,“尽管我已尽承认其实你并没有签过’互助协议’——否则我会根据这份协议第八章第三条要求你立刻坦白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但是,我觉得就算没有这份协议书,我们最好还是互相坦白一点。”
康桥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这个人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
“好吧,”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看着他,说道,“我只是觉得,假如我也能自己开店的话,我们之间的距离可能会缩小一点。”
孔令书想了半天,抬了抬眉毛:“可是你以前总是出现在我的书店里,现在却在马路对面,距离不是更远了吗?”
徐康桥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现在又不想减肥了,你也陪我去吃个荷兰拉面吧。”
“…可是刚才那小子说那家店已经改成荷兰米粉了。”
“随便啦。”她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等等,”孔令书走到店铺门口的时候,忽然在夕阳下煞住了脚步,“我是来看店的…”
康桥翻了个白眼:“但是根据那份完全不存在的’互助协议’的第五条第三十一款,任何一方邀请另外一方吃饭的话,除非发生暴雨、洪水、火灾、地震、罢工、或者战乱等不可抗力事件,否则另一方不得拒绝。”
孔令书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那明明是第二十三款。”
“随便啦…”她简直要抓狂。
“可是既然我们都承认那份’互助协议’根本不存在,我为什么还要遵守?”书店老板的逻辑性并不是一般人可以跟得上的。
“因为我他妈的就遵守了整整一年啊!”她吼道。
听到这里,固执如孔令书,也终于选择了投降。
晚上九点,嘉桐跟Ryen正在忙着打烊的工作,康桥却已经关上了工作室的玻璃门,向马路对面的书店走去。
她推门走进去,头顶上的风铃响起,此时店铺里几乎已经没了客人,小玲在收拾被翻乱了的书架,老严则一如既往地坐在收银台后面按着计算器。
“如果你觉得《第二本书》还不错的话,我强烈推荐《我的第一本书》。”说这话时,孔令书正一脸微笑地对一个胸口印有黄色香蕉的男人说道。
康桥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眯起眼睛,用一种带着强烈的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孔令书会对客人微笑?
那才有鬼!
“哦,”男人说,“我的确挺喜欢上次买的那本《第二本书》,而且我也听说这本书启其实有前篇。”
“那你一定不要错过《我的第一本书》,”书店老板继续说道,“而且作为我们的老客人,我同意你可以用九折的优惠价购买《我的第一本书》——而且这是店里最后一本了。”
男人似乎有点不满:“但是上次买《第二本书》的时候你给了我半价。”
“那是因为,”孔令书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我的第一本书》现在几乎已经是绝版了,外面市场上很难买到,更别说我还肯给你优惠了。”
男人咽了咽口水,像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男人中点点头,说:“好吧,我要了。”
如同计算机收到指令一般,老严忽然停下手中按计算器的动作,微笑地看着男人,像是正在等待他付钱。
当康桥发现老严也在微笑的时候,连忙为男人捏了一把汗。
但后者似乎仍沉浸在得到一本好书的兴奋中,把书往收银台上一放,老严撇了一眼书背面右下角的价格,说道:
“二十九块八打九折,所以是二十六块八毛二,谢谢。”
男人从怀里掏出皮夹,付了钱,拿着书高兴地走了出去,走之前还对孔令书连声说“谢谢”。
当男人终于消失在黑夜中时,徐康桥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孔令书:
“我好像只看到了下集,没看上集,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书店老板耸肩,“前几天那家伙来这里骗我说嘉桐正以六折的价格在卖《第二本书》,于是我最后五折把书卖给了他。”
“…”康桥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会儿才说,“但嘉桐没有在卖《第二本书》。”
“嗯哼,”书店老板耸肩,“所以他骗了我们。”
康桥眯起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正坐在收银台后面数钱的老严:
“以我对你么的了解,你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书店老板轻咳了一下,用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说:“所以我刚才把《我的第一本书》卖给他了。”
“那又怎么样?”她始终觉得自己还是难以跟上孔令书的思维…
“《第二本书》讲的是经济萧条年代的故事,而《我的第一本书》折射的是二十世纪初的中国农村生活。”
康桥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第一本书》并不是《第二本书》的前篇?”
“对,不是。”书店老板耸了耸肩,转身去整理书店中央堆满了畅销书的桌子。
“那么《第二本书》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前篇喽?”
“不,它真的有。”
“可是《第二本书》的前篇不是《第一本书》,会是什么?”
“是《这本书》。”
“…”康桥深吸了一口气,很想骂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书店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康桥立刻联想到那个胸口印有黄色香蕉的男人此时正气急败坏地站在书店门口,要求孔令书退钱。
然而当她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糕——
“老妈…你怎么来了?!”
老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
“我只是来通知你,下周六你大姨夫的表侄子要回来探亲,你也得一起来吃饭。”
“谁?”康桥挑眉,“我又不认识他,干嘛要去吃饭?”
“不认识?”老妈挑眉,“你小时侯每次看到人家就扑上去抱住人家不让走,你还敢说自己不认识。”
康桥有些诧异,但是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仿佛隐约大概也许确实有那么一个小男生…但是——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谁还记得谁啊,”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瞄了孔令书一眼,“我不去。”
老妈眯起眼睛看着她,表情中充满了威胁。
于是她咬了咬牙,决定用一种一劳永逸的方式来拒绝老妈安排的相亲:“我现在已经有男人了!”
听到她这样说,老妈却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叫什么名字,怎么认识的,干什么的?”
康桥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臂指向孔令书:“就是他。”
然而,徐康桥的老妈却用一种鄙夷的口吻说道:
“我告诉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是年纪大了,但我还没有得老年痴呆症——不要以为我会同样的当上两次!”
说完,她冷哼了一声,转身推开书店的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八(上)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挂钟的木缘上有很明显的缺口,钟表面的玻璃罩上也有明显的划痕,可是整个挂钟还是保养得很不错,像是被精心护养的老爷车,尽管经历了许多风雨,却仍然保持着良好的性能。
白色的砖墙上刚刚刷过漆,尽管刷得不是很均匀,但这并妨碍白色给人带来的宁静感。除了墙上挂钟钟摆的滴答声外,整个店铺几乎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板上都能听得到。
董耘坐在墙角的驼色粗麻布沙发椅上,看着那只左右摇晃着的钟摆,心中唯一的希望是时间能走得再快一切。
忽然,一种粗嘎的几乎像是发电机开始运转一般的响声打破了宁静,他差点被这声音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然而站在吧台后面操纵着那台发出响声的机器的人,却悠然自得地从洗碗机里拿出盘子,吹着口哨慢慢地擦起来。
等到声音停止,那人端着一个杯子来到董耘面前,微笑着将被子放在他旁边的小圆桌上,然后吹着口哨回到了吧台后面。董耘看着桌上的白色马克杯,这才意识到,刚才那粗嘎的声音实际上是胶囊咖啡机发出来的。
好吧,他想,在这种尴尬的时候,就该喝一杯咖啡定定神。
想到这里,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
“咳咳咳!”他放下马克杯,剧烈地咳起来,咳得整张脸涨的通红。
“你…”他一边用手挠着脖子,一边瞪着吧台后面的人,“你在我的咖啡里加了什么?”
“肉桂粉啊…”Ryen若无其事地拿起一个小巧的玻璃瓶,然后“惊讶”地叫起来,“天呐,我看错了,这竟然是一瓶辣椒粉!真的太抱歉了…”
说完,他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耸了耸肩。
“你…”董耘想骂人,但又呛得说不出话来。
总之,当邵嘉桐走进她那家新开的小书店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董耘几乎要抓狂,而Ryen悠然自得地微笑着的场景。愣了两秒钟之后,她眨了眨眼睛,说:
“我想我最好还是先去孔令书那里避一避。”
“…等等!”董耘的脸依然涨得通红,像是极其痛苦的样子。
邵嘉桐叹了口气,走进书店,瞪了依然站在吧台后面偷笑的Ryen一眼:“你给他吃了毒苹果吗?”
后者耸了耸肩:“我只是错把辣椒粉当肉桂粉了。”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三秒钟之后,Ryen终于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抿嘴看着她,像是做错了事又不太愿意承认的小孩。
“去倒杯冰水来。”她叹了口气,说道。
“哦…”他撇了撇嘴,很不情愿地照办了。
邵嘉桐把冰水递给董耘,然后在他旁边的沙发椅上坐下,等到他仰头把一杯水全都喝下去之后,才双手抱胸,问道:“找我有事?”
董耘像是刚从地狱回来一般,张着嘴大喘了好几口气,说:“当然…”
“什么事?”她的口吻听上去有点无奈。
董耘瞪了吧台后面的年轻人一眼,然后才整理情绪,看着邵嘉桐:
“想请你帮个忙。”
“?”
“还记得那个登上过珠峰,穿越过罗布泊的探险家吗?”
“徐剑?”
“对,”他继续说,“他最近又完成了一次穿越亚马逊的探险活动,拍了很多照片,打算出一本照片集。”
邵嘉桐仍然双手抱胸,挑了挑眉:“然后呢?”
“然后…”说到这里,董耘顿了顿,像是在思索着接下去该怎么说,“你能不能…帮我…”
“不行。”她很果断地答道。仿佛这个答案根本不需要思考,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董耘的眼里明显有一种失望,然而表面上,或者说至少在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马克杯,轻轻地抬了抬眉毛,仿佛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邵嘉桐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很抱歉,但我不想越过那条线。既然我已经离开了,我就不应该再回去——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
董耘抬起眼睛看着她,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也扯着嘴角笑了笑,态度很坚决。
“好吧,”董耘识时务地起身,“那我再想想其它办法。”
邵嘉桐目送着他离开书店,只是丢给他一句:“可以让见飞想想办法。”
董耘脸上的微笑有点僵硬,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坐上出租车,走了。
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街头,邵嘉桐回过头来,看着Ryen。后者自知有点理亏,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她的目光。
下午,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Ryen洗完杯子之后坐在吧台后面摆弄咖啡机,康桥躲在后面的工作室里不知道在忙什么,而嘉桐,则坐在书店那个以玻璃幕墙组成的转角,此时她肩头以下都被温暖的阳光笼罩着,丝毫感觉不到初冬的寒冷。
“徐剑是谁?听上去很耳熟。”Ryen来到她面前,递给她一杯热奶茶。
“是一个探险家,登顶过世界上很多座高峰,当然最著名的还是珠峰。”
“啊…”Ryen摸了摸下巴,“最近新闻一直在报道的那个以最快速度登顶珠穆朗玛峰的吴敬生,记者采访他的时候,他说他要感谢的人是帮他训练了半年的徐剑。”
邵嘉桐摘下鼻梁上的眼睛,揉了揉那双盯着电脑看了很久的眼睛,把背脊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的马路。
“你认识他?”
她点头:“前几年,我帮他做策划,出过几本书。”
Ryen看着她,眼神有些古怪,像是欲言又止,但她并没有去探究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年之前,那个时候,她还在做董耘的助手,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完成董耘交代的事。
木门被敲了差不多有五、六下,才被人从里面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戴着眼镜,扎着马尾的女孩,她样貌清秀,但整个人打扮得很朴实,像是才从学校毕业没多久。
“呃…”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女孩就愣住了,像是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在主人开始变得不耐烦之前,怯怯地说,“你、你好,我是邵嘉桐,你是徐老师吗?”
那个被称作徐老师的,是一个大约四十岁的男人,他的皮肤黝黑,眼角周围有几道深深的褶皱,他的头发对男人来说有点长,于是被他随便地在脑后扎起来,致于说他的眼睛嘛…真是一双非常锐利的眼睛,再配上那两道简直可以说是拧在一起的眉毛,总给人很凶的感觉。
“对,”男人说的声音低沉却有力,当然,也透着些不耐烦,“什么事?”
“能、能跟你谈谈吗?”又愣了好一会儿,邵嘉桐才怯怯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