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得殿内,佾痕正蹲在榻前,替天烨用绵巾敷在额际,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心蹙紧,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卧病于榻,原来,他终究也是凡人,不过,世人将他冠上真龙天子的威名。

“愣在那边干什么?”佾痕将换下的绵巾在盆中浸了,见我进来,轻斥:“还不把水重换一盆来,要庭院那口老井里的。”

“是。”

我忙去端盆,顺公公却拦着:

“佾痕,你也守了半夜,先去歇息,由安儿替你。翠屏,你去打水。”他吩咐一边卷帘的小宫女。

我迟疑地站着,佾痕将绵巾朝我一扔:

“还不快去。”

我接着绵巾,走到榻前,蹲下身,手才触到他额际的绵巾,却是烫得骇人,一边太医已轻声和顺公公道:

“皇上怕是着了风寒,这几日又郁结于心,才会病势如此汹汹。”

“快去禀太后吧。”

“是,我这就去永乐宫。”

“慢着,注意分寸,别让太后着急。”

“顺公公放心。”

我浸着湿的帕子,复又替天烨敷上,他的薄唇因着内热散出,已干裂,我用小绵巾粘了茶盏的水,轻柔地替他润湿唇部。

他体热极高,不过一个时辰,竟已换了十来盆水,但额际的温度依然不退,盖着两床厚厚的褥子,但汗意全无,医女煎了汤药来,但他齿关紧闭,丝毫灌不进,我黛眉颦紧,忽忆起,那日,他喂我服药的情景,正踌躇间,忽听身后一声娇柔的声音:

“让本宫来。”

“奴婢参见宸贵妃。”我行礼。

她从我手中接过药碗,以手背拭温,然后,慢慢将药饮尽,含在樱唇中,俯低身子,将汤药如缓缓地度入天烨紧闭的口中。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隽永,那样的专注,在那一刻,我知道,她是爱他的,或许,除去荣光,除去富贵,除去权势之外的,纯粹的爱。

“娘娘,玉体为重!”太医跪拜在地,也被她的举止所惊。

“只要皇上能够康复,本宫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她正好将一口汤药喂完,复又含了汤药,再次俯下身去。

如果是我,我会这么做吗?我不知道,此时的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这么做,或许,该这么说,即便心里动过愿意这么做的念头,但理智却不再容许我这么做。

他如果因病驾崩,我都不应该有丝毫动容!

陈贵妃代替我的位置,在龙榻边,亲力亲为的更换绵巾,沾润他干涸的唇部,一切,都象一位妻子对丈夫做的那般细致,体贴。

而我,则侍立在一边,面前发生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晨曦微现时,天烨的温度仍是灼烫,太后也赶到昭阳宫,她该是没有料到这次天烨会病得如此重,一时间,苍桑的脸上,更是老态毕现。

她站在殿内,手里拽着的佛殊是唯一依靠,口中念念有词,那瞬间,她的眼底有丝恐慌,是啊,榻上躺着的是她的儿子,更是西周的皇帝,万一有任何闪失,她可能就不再是西周最尊贵的女人。

天烨病重带来的恐惧一直弥漫着四月剩下的日子,紫禁中,最惊惶的,除了在昭阳宫的高位之外,还有后宫中那些不得以擅见天颜的嫔妃。

如若天烨此时撒手西去,带给西周的,不仅仅是朝野的动荡,更会是三国之战的开端。

英华殿中,是各怀所思的宫中女子在四月末唯一虔诚的去处,天烨的康复,对于她们,才是后宫继续生存的根本。

哪怕争不到雨露,倘若天烨崩后,她们同样会被发落至更不堪的地步。

我虽然侍奉在昭阳宫,但依然可以在不当值时回屋歇息,云雅太后纵是担心天烨的病情,也在众人的请求下,不得不每日只用两个时辰守候在昭阳宫。

惟有,宸贵妃,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天烨,或许,她的心,感动了上苍,也或者,上苍听到英华殿那些人的祈愿,四月的最后一天,当密密匝匝的梧桐花绽满枝桠,然后成片地落满紫禁的小径时,在天烨重病七日后,终于渐渐退去高烧,神智亦逐渐清醒。

那是一个有着温暖柔和阳光的午后,也恰逢是我当值,我站在榻边,看到,他缓缓苏醒,宸贵妃虚弱至极地喊出一声:

“皇上——”

便在龙榻边晕厥在地,我看到,天烨的哞中似乎闪过一缕淡淡地失望,其后,是动容,这份动容,泄露出,他的心底,终究还是有她的。

天烨不是一个薄情之人,一年的相处,乃至重病初愈,发现,伺立在他身边的,还是宸贵妃时,无论怎样,都会有所触动。

金色的阳光洒在宸贵妃苍白憔悴的脸上,笼了一层别样的光晕,那时她的美,让我无法逼视,也让在场所有的人为之震撼。

包括匆匆赶至的云雅太后,第一次,我看到她冷冽的眸底亦有感动。

天烨的重病,成全的,是他和她,从此,我们之间终于可以彻底地淡去。

因为,他失望地看到,每日守着他,照料他的,仅是白樱,我不过是继续淡漠地以宫女身份侍立于一边。

随即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足以陷入一种愧疚中,这份愧疚,亦足以让他不能负白樱。

白樱此时,竟已身怀龙嗣两个月,但由于照料天烨时,以口渡药,靠着毅力支持过七日,最终还是病来如山倒,她开始发高烧,太医禀明天烨和云稚太后,倘要救宸贵妃,则这龙嗣必不可保。

其实,无论救与不救,这龙嗣都是保不住的,这般说,不过是太医的委婉请示罢了。

我不知道,白樱在得知孩子必然要打落时,是怎样的心情,因为,这是她在紫禁第一次怀上孩子,这个孩子,如果是男孩,对于她,更意味着,她很可能成为本朝第二任皇后。

但,上苍似乎一直在公平中透着残忍,它给予你什么,必然也要收回什么。

我知道的,仅是,天烨在渐渐康复后,每日下朝,都会陪着宸贵妃,宸贵妃的隆宠,从此时开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圣恩浓眷。

我安然在昭阳宫继续当着值,日子一天一天,如水无波地流逝,偶尔,会看到,无忆陪着玄景来向天烨请安,看着他稳妥有礼地站在那,这样的时候,始终是我最幸福的时分,亦是无望等待中的期盼。

转眼,是七夕,宫中照例是后妃争宠斗妍的晚宴,可,今年的七夕犹为不同的是,天烨将在朱雀台,携宸贵妃一同燃放焰火。

这对于后妃,是最大殊荣,也是最大的皇恩。

而我,并未当值御前,不当值对我,应该也是最好的,否则,我或许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今的物是人非,所勾起记忆中的一些痛楚。

因为,我和天烨共度的第一个七夕,也是我失去第一个孩子以后,与今日的宸贵妃,有些许相似,但,今日的她,比我更多了一分幸运。

她没有我的背负,和天烨之间,可以有最纯粹的男女感情,并不会因家族的权利之争而变质。

这,也是天烨最希望可以去爱的女子吧。我和姐姐,如他所说,都是想爱,却不能去爱的女子。

所以,当我看到漆黑如墨的穹空中绽出斑斓灿烂的焰火时,犹如他们爱情的誓言,璀璨地照亮了笼于黑暗中的紫禁,亦成为后宫,这八年来,最大的一抹亮色。

今晚,我注定不眠,独自,在昭阳宫前,当焰火映闪于我的眸底时,仅湮起更深的雾气。七夕,牛郎织女,在这道用焰火搭起的鹊桥相连处,终于可以相见,但,我在当年,执意地宁愿相信,这不过是最凄美的爱情故事,安慰不了寂廖孤独的心灵,所以,今日的结局,亦都在彼时有了昭示。

素青的裙裾被风轻轻吹起,天际,忽然渐渐漓漓洒起细雨,焰火终于消失,仅剩白烟的点缀,如白云偶然闯进黑夜,但,夜的深沉,又岂是轻浮的白云所能领悟的呢?

雨,静静地洒在我的身上,但却是不伤身的,我旋地掂起脚尖,轻抒莲舞,许久,都未曾起舞,今夜,没有乐曲,心中,似有乐音悠远。

飞扬在雨中,容我暂忘心中的愁绪,只这一刻,可以尽兴而舞,昔日,我以舞惊六宫,今时,我的舞只为自己简单而跳。

几个回旋,回眸处,不会再有那白衣宛如谪神的男子,寂寞的清影,月华亦消隐不见,但,何妨?

雨,渐大,坠落于地,清泠有声,就是天地间最完美的乐谱,雨水慢慢迷蒙住眼眸,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或者,仅是雨吧,抬起素手,将零乱的秀发掠至耳后,忽然,随着这一掠,雨,似乎骤然而歇,我停住舞步,头顶,是一把玄金云纹的伞,回眸,对上的,是他墨黑如星辰的眼眸。

竟然是他,他,在此时,竟还会回昭阳宫,我忙俯身行礼,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臂,再低不下身。

他孑然一人,身后未跟一名随从,在这昭阳的后殿,仅有我和他,俩人,伞,将外界的雨水阻隔,我们依在这一把伞下,似乎,整个世界,就这般大,可,我们心中,留给对方的位置,却很小,小到,再也容纳不下彼此。

许久许久,我们没有说一句话,雨,随着风势,从斜边柔柔地洒进来,沾湿着裙裾,丝履下,一片清冷,这片冷,一直蔓延到全身各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觉察到,用宽大的袍袖轻揽我,我却避开,走出伞外。

“朕一个人,等了八年的鹊桥,但终是瑞彩絮飞冷画屏,银河渐沉舞流萤。”他低声吟出我当年吟过的诗,配着今日的情景,倒分外贴切。

他仍是走近我,伞,遮去越下越大的夏雨,间或,空中有闪电划过,接着,闷滚的雷声涌过,我却丝毫没有惧怕,以往,我素是怕这雷声,骇这电光。

可,我突然发现,曾经所怕的,此时都不再能让自己畏缩,抬眸望向他,眸光清澈,一如轻启的语音:

“皇上,时辰不早,请您早点安置。”

他欲待再说什么,可身后一声娇唤,已将所有没有说出的话阻住:

“方才烨郎早早退席,臣妾见您把这个忘记在席上。”宸贵妃在宫女的簇拥下,姗姗前来,她莹白的手上,有一个明黄色的九龙香袋。

我借着天烨的身子相挡,从他手中把伞柄接过,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怅然回身:

“有劳宸儿了。”他伸手接过,但,香袋的两端突然松开,从中掉出两枚春葱般长的女子指甲,在宫灯的照射下,泛出诡暗的白光。

宸贵妃的脸依然在笑,但,这笑,恐怕已不能称之为笑。天烨的表情我无法看到,我只看到匆匆奔来的顺公公,慌忙俯身将这两枚指甲拾起,用衣襟擦拭掉甲上的污水,小心翼翼地递于天烨,天烨不发一言,略转身,将这两枚指甲接过,握于手心,语音冷淡:

“你退下吧。”

“臣妾——”宸贵妃眸内有隐隐的雾气,“这香袋自臣妾入宫伊始,您就从不离身,难道这对您真如此重要?比臣妾都重要?”

我服侍天烨更衣仅有几次,也确实见过这个香袋,只当是普通的挂件,今日才知,里面装的竟然是两枚指甲,这该是那时,我与他恩断情绝时,用力过度所折断的指甲,未料想,他却保存至今,对其的珍视程度,连顺公公都知,惟独我不知。

或许,他与我之间,还有许多我并不曾知道的事,但,知道的越少,对我,才是越好的吧。

他不语,缓缓往前走去,我忙撑伞跟上,经过宸贵妃身边时,她终于再也无法忍住:

“既然您爱的是她,为何还要对我装出这般的疼爱?难道,仅因为,臣妾是那日选秀,太后所钦点的秀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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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深知身在情长在

这句话,如天空中刹那劈过的一道惊雷一般划过彼此的耳中。我不知道是被雷声还是她的话,震得稍稍滞了一下。

天烨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不那么真实,有丝渺远的无奈:

“宸儿,你身子刚好,早些回宫歇息吧。”

说毕,顺公公已尖声道:

“恭送贵妃娘娘回宫。”

“皇上,臣妾陪您这两年,难道,您对臣妾真的没有动过一丝心吗?”她不再喊烨郎这二字,或许,她已经认识到这两字,只是一种欺瞒着自己去相信天烨待她终是不同于其他后妃的一种寄托。

当今晚,她看到明黄色香袋中的真相时,从天烨和我不自然的神情中,想必早瞧出了端倪。

“宸儿,夜雨寒身,朕明日会去看你。”这句话,语音里带了几分柔意,但他的玄色身影,却是毅然走进昭阳宫内。

经过宸贵妃身边,余光中,我看到,她的脸上脂粉已化开,但,即便此时,她依然是极美的,仿佛沾着露水的樱花,更见剔透。我分不清,彼时,她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或许,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痛,清晰地传递到我的心底,我看到她,无助地瑟瑟发抖,在夏末的乍暖还寒中。

回到宫内,早有宫女奉上干净的衣物,我才要接过来呈递于他,他淡淡道:

“你也一并换了吧,”稍停了一下,他眸中若有所思,缓缓地接着说:“赐浴清隽池。”

昭阳宫的后苑的岩洞内,一共没有三池,一池为御龙池,为帝王专用,一池为沭恩池,为二品以上侍寝后妃专用,第三池则为清隽池,这一池据称是先帝为泠贵妃所专砌造,自泠贵妃被打入冷宫后,这一池便再没有人得以享用过。

可,今日,天烨竟然将这池重又开启,如同倾霁宫般,亦是为我。

我默然,这外人眼中的殊荣,如果,再招人嫉妒,对今日的我,早没有所谓了。我不会似以往一般,即便得了些许的恩宠,都要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惹来是非,现在的我,再坏的都已经历,还有什么会让我畏惧呢?

缓缓步入清隽池,绿纱薄雾间,玉华香气愈渐浓郁,我赤足,慢移莲足在上好白玉铺就的地面,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玉石台阶,那里,一汪碧水清澈见底,袅袅的蒸气徐升,潺潺有声间,我垂下手臂,素青的衣裳徐徐褪下,莹润若雪的身子,浸入池中,还有,那飘于水上的三千白发,更衬出一抹难言的沧桑。

一边的宫女在我进来时就已让她们退下,如今的我,也不过是一名宫女,又怎会需要她们来伺候呢?

独自一个人,习惯着寂寞的吞噬,这样,很好。

镐京,本是温泉之乡,宫中也依托着自然赋予最宝贵的资源,开辟出别具匠心的三池,温暖的池水,缓和了方才雨中的清冷。雾气,薰得眼前渐渐模糊,我微微抬起螓首,赫然惊觉,清隽池的上方却是用琉璃般光彩霓绕地雕刻出一幅盛世牡丹百蝶图,更奇特的是,有一点一点荧绿的光闪烁其间,似萤火虫绚舞花中。

“这可是那日昭仪所说,愿得入梦的星光?”

那年他的话语突然出现在记忆深处,如同被搁置许久未曾翻阅般,带着尘封的灰霾,一丝丝沁进我略带凉意的眸中。

从宸昭仪到璃妃,我们终于将一幕幕的殇情演绎到“离”恨。

纵是此时,星光依旧,但,心中的晦黯,又怎么去辨析呢?

温水洗凝脂,我看着润泽的水珠从手臂处一滴一滴地溅落,终在池上漾起小圈的涟漪后,再觅不到痕迹。

身子倚在雕成牡丹花纹的池边,遗憾的是若就此闭起眼眸,望尽处,平静的波流下又是多少未知的暗涌没有察觉呢?稍不慎,便销骨嗜魂。

走到今天这一步,回首处,皆是虚幻,一如,这雾气,伸出手,握住它,却,仅握得住,淡淡的,空气的眼泪于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温热的气体将我蒸得头渐渐有些晕眩,我慢慢沉下身子,鼻端触到水的刹那,有种熟悉的感觉,恍惚间,又回到那年初进宫的夜晚。

一样的漆黑,我在太液池中,渐渐地沉下去,沉下去,不再纠缠地让自己辛苦。

冰冷的手,轻轻握住我的腕,将我拉出水中,在白雾弥漫间,我看到,天烨,一身素白的袍衫,轻柔地抱起我,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看到的,是冥曜。

天烨,从来只着明黄和玄黑这两种颜色的服饰,惟有冥曜,永是一袭白衣出尘。

他轻轻抱着我,而我,臂间骤然的清冷,和着心中此时的惘漠,轻轻叹息,回荡在这温池的空旷处,仅听到水滴溅落的泠音。

这是第一次,我沐浴时,他在一边,或者说,我甚少在昭阳宫中享受这温汤香浴,因为,曾经的我,一直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落太多的口舌于后宫。而他的自律,也使他淡漠于这些在前朝后宫香艳悱绵的事上。

他抱着我,越走越有冷冽的感觉袭来,浑沌的头脑渐渐清醒,周围的白色烟雾则变得透明,我往前看去,旦见,一岩壁上,书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冷泉”。

原来,这清隽池是分内外两池,可我,只知其一,并不知内里的乾坤。

他将我慢慢放到冷泉中,我的肌肤在接触到冰水时,微颤了下,但清明的神思,陡然发现自己身子还是赤着的,忙慌乱地迅速埋进水中,但袭起的寒意,让我齿关不仅有些打战。

“这池温泉,十年才会转冻,却可以驱除体内的淤寒,这几年,替你诊治的李太医禀于朕,说你每逢严冬都血气不调,畏寒怕冷,皆是淤寒所至。”

他坐于池边,声音很低,墨黑的瞳眸深深望着我,而我,只将螓首低下,见到,池底的白沙随着气泡,缓缓地移动:

“奴婢用这池,实是糟蹋了。”

“昔日,因泠贵妃体质虚寒,父皇才潜心赦造此池,可,泠贵妃却也未曾真正用过几回。”

是啊,人生有多少十年呢?尤其宫中女子,能守得一次十年,已是莫大的荣幸。

“废黜泠贵妃至长门宫,她又哪来几多十年呢。”因住着倾霁宫,这段往事,我是略有所闻,个中的详实,却是后人添加的诸多,无非渲染出宫闹争斗的险恶。

“废黜未必是绝情,看似圣宠,也未必是真心。”他甫启唇,话语中别有深意,但,那时的我,并未真正听出这话外之音,仅是在一阵阵的寒冻中,不自禁地双臂交握住,来汲取一丝丝的暖意。

“奴婢能得蒙皇上赐浴清隽池,明日,怕又是是非之议,所以,看似圣恩,却实是未必真心。”我眸华潋滟间,望着一点点的从岩洞顶端折进的一些光圈跳跃地映在岩壁上,慢慢地越来越窄,越来越小,一如宫中的路。

“你既已为宫女,朕自然能护你周全,以前所不能为,今时都再无顾忌。”

“哦?是因为奴婢今时已唤做安儿的缘故吧。”

他的眼神因着这句话,泛起一抹痛意,语音依然如常:

“朕不会重蹈覆辙,将你和泠贵妃一样废黜长门宫,朕要你永远在朕的视线和能力可及的范围。”

“呵呵,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长门宫不是您的能力可及之处?”

他突然攫住我裸露在水下的肩膀,一使力,已将我从水中带出,我的身子如今愈渐瘦弱,似飞羽一样坠于他腿侧,他用一边的宽大的棉巾裹住我,一字一句道:

“在后宫之中,唯一,帝王所能顾及周全的,只有昭阳宫。”他的语意中带了一丝悲凉,那种悲凉让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用冷漠的口气来对待他,“朕不愿意和父皇一样。”

我越来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所有的话,让我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我仅能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的唇覆上我的,我才惊觉,他的吻,带着一种莫名的悲凉,沾染着我的心绪,我在这吻中,没有办法思考任何问题,睁开的双眸,只看到,他眼底深处的痛,我不是第一次读到这种痛,但,却是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去读,那抹痛中,清晰的映出我的冷漠,哪怕在此时,我的心已柔软,可是,我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的神情,仿佛冰雕一样,有着最纯净的表相,可却少了最真实的本质。

许久,许久,他才离开我的唇,手中,轻轻抚过我的白发:

“什么时候,朕才能还你青丝如墨?”

“除非,死去的人,还能复活。”我瞬间变得疏远的语气,在冷泉的雾蒙中,让他眼底的痛,更加深沉,有些什么东西,碎了,轻轻地,在不为人知的暗处,破碎。

“朕将要立玄蒙为太子,如果,咱们的孩子还在,该是比玄景大两岁吧?”他悠悠地说,我的心却忽然,漏跳了一拍。

“如果还在,恐怕也早死在他父皇的绝情中。”我别过脸去,生怕眼底会泄露关于无忆的一切。